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阴阳渡》 第1章 第 1 章 鹤城,市区。 八月二十一日,夜,二十三时四十八分。 何疏打了个呵欠,踩下刹车。 车停在路边,后座车门被打开,一个年轻女人弯腰钻进来。 “您好,手机尾号是4491对吧?” 他按照惯例跟客人核对号码。 车里放着舒缓音乐,这让困意变得更浓。 时间将近午夜,何疏原本准备结束一天行程,打道回府,结果忘了打车软件,这个单子正好跳出来,客人看样子也没有取消的意图,只好暗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趟了。 当他定睛一看目的地,睡意顿时飞走大半。 云台区东林中路何家岭桃花流水山庄。 太远了。 云台区虽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划归本市所有,但一直以来都是郊区中的郊区,经济平平没啥起色,除了区政府周边还有点人气,其余大部分是荒郊野岭,公交车往返市区只有一条路线,最晚七点半就停了。 也就是近年来旅游业兴起,云台区多了不少农家乐钓鱼场,成为许多市民周末驱车前往度假的胜地。 但现在大半夜的,对方还孤身一人,这一路过去起码个把小时,等何疏再回市区估计都快两点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没及时关掉接单软件,一面试图让乘客打消出行计划。 “美女,都这么晚了,云台那边又远,你一个人到那儿也不安全,要是不着急,不如明早再走吧?” 何疏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侧头去看对方。 乘客秀发披肩,遮住半边脸颊,昏暗灯光下隐约能看出清秀轮廓。 “我儿子还等着我,今晚见不到我,他就不肯睡了。今天他爷爷奶奶和他爸带他去度假,我这边要加班,现在才能过去跟他们会合。”女乘客幽幽道,“师傅我一会儿下车给你加小费,你就当加个班吧。” 于情于理,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何疏没法再推。 “那成,请系好安全带,咱们就出发了。” 车从市区出发,这个点行人车辆渐少,一路平稳畅通,连红灯都很少。 舒缓音乐一直在车厢里流淌,何疏眼角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上车就低头玩手机,也没有因为缺乏安全感而不时往外张望,她就那样静静坐着,不声不响。 路灯被车子不停抛在后面,也接连在她脸上明暗流连,从头发笼罩而下,始终有一大片阴影,令人看不明晰。 何疏忽然觉得音乐舒缓过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随手切了个频道,深夜情感电台的话题跳入耳朵,主持人正跟来电听众激烈辩论。 气氛总算不那么压抑了,何疏心道,深夜长途开车容易疲倦,他尝试打开话匣子聊点什么,不知怎的话到嘴却吐不出来,像脑子被棉花团堵住。 何疏微微蹙眉,觉得自己像是太累。 他一只手下意识摸上旁边烟盒,很快缩回去。 下一刻,后座女乘客似抱怨又似自语。 “真累啊……” 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传入耳朵。 何疏没话找话:“加班是挺累的,您是干哪一行的?” 女乘客又不说话了。 比这更稀奇古怪的客人,何疏也载过。 不爱说话很可能只是警惕心强。 “您有什么喜欢听的音乐吗?我给您放?” 对方还是不吱声,脑袋微侧望向窗外,碎发覆盖,像在小憩,无声让何疏闭嘴。 何疏只好闭嘴。 正巧电台里主持人讲起自己遇到过一位听众的故事,说有个姑娘同时遇到两个男人,一个很爱她,对她哪里都很好,就是没什么钱,另一个经济条件不错,但对她明显没有那么热情,只是因为两人条件相当,结婚后不用互相将就,才选择了她。 “当时姑娘还年轻,觉得人没钱可以奋斗,但没有感觉怎么也凑合不到一块去,就选了第一个,两人最终结婚,日子一开始过得也还不错,两人白天上班,晚上一起看电影玩游戏,小日子有滋有味,很快两边家里催他们生孩子,两人也开始积极备孕。第二年孩子出生,他们发现孩子先天有点毛病,也不是听不见,就是反应比别的孩子慢,随着时间过去,这毛病就越来越明显,免疫力也低下,三天两头容易生病,两口子为了孩子跑遍许多医院,都没能找到什么办法,积蓄倒是全花光了。” 主持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娓娓道来,让人自然而然听他讲下去,连刚才很激动的听众也安静下来了。 “这时候两人就开始出现分歧,男的觉得再这样下去,家里就得卖房子了,日子都过不了,不如就这样吧,以后有钱再治病,但女的不同意,她认为就算借钱也得先把孩子的病治好,夫妻吵过闹过,一地鸡毛,男人不堪重负,终于萌生离婚的念头,他提出离婚后自己依然会出赡养费,也会共同承担孩子以后的学费,但是额外支出的医药费,他实在是没法再负担了。女人也知道男人家境如何,知道他已经是尽力了,她满腹委屈却不知道怪谁,想起结婚前的选择,开始悔上心头。如果你是她,你回到当初的起点,你同样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你会作何选择?” 何疏肚子有点饿,想着回来点个麻辣烫还是小火锅吃,又觉得这天儿还挺热的,吃小火锅不合适,要么点份凉面配根大骨头也美滋滋,根本就没花心思去仔细听主持人说了什么,左耳进右耳出的,冷不防后座传来一声叹息—— “人要是选错,是不是一辈子就没了?” 电台信号不好,主持人说完就传来沙沙噪音,听不清听众回答了什么,后座的人突然出声,倒真把何疏吓一跳,飞在九霄云外的魂儿被强扯回来。 “也不会吧,人生本来就会面临很多选择,选错了就走另外一条路好了。” 他随口安慰,漫不经心。 “谁在这世上有容易的?我大半夜的不也得在这里开车挣钱养家糊口,你这马上就要一家团聚了,开开心心玩几天,这些深夜电台很多故事都是编的,听听就得了,用不着较真。” 说罢何疏伸手将电台关掉。 后座女乘客再度陷入沉默,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觉得空调温度有些低,伸手想去调高,不经意碰到手机屏幕,后者瞬间亮起,显示出时间。 八月二十二日,零点二十八分。 农历七月……十五? 何疏一个激灵,暗道难怪这几天他老觉得浑身不对劲,原来是漏了这茬。 再看后座,对方虽然还是不吱声,但怎么都瞧不出异样。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胡思乱想间,目光从镜子瞥向后座。 那片阴影流连不去,牢牢黏在她头顶,由上而下,浑然一体,乍看像是身后有张影子贴着。 她似乎意识到何疏的注视,抬眼望来,目光幽幽,若有蓝光。 何疏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窗外路灯反光,还是对方眼睛本身发出来的光。 两人隔着镜子对视片刻,何疏眼睛不笑似笑,自带桃花,不修边幅并未让人觉得颓废,反倒莫名吸睛,甚至还曾有女乘客大着胆子主动搭讪加过微信。 但此时后座的女人似乎未有半分心动,静默注视的目光反倒要将何疏吸进去,陷入无底流沙的黑洞之中,无穷无尽,万劫不复。 心跳异常激烈,一下好像要扑出喉咙,何疏的手无意识在手机屏幕上乱摸,竟摁下音乐软件播放器。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精神一下清醒过来,何疏嘴角抽了抽。 女乘客:…… 那股凝滞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一切好似他的错觉。 何疏将错就错,任凭《国际歌》斗志昂扬的旋律回荡在车厢,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像个开网约车的,而是开着火箭即将去征服宇宙。 导航显示快到目的地时,女乘客手机响起,她跟自家老公的交谈声传过来,电话那头依稀是在催问她怎么还没到,略带沙哑而疲惫的嗓音则回答自己还在车上,很快就到了,让丈夫先哄孩子睡觉。 何疏提起的心也跟着慢慢放下,眉头松开。 果然是自己太敏感了。 毕竟农历七月,运势低的人周身多少带点阴气,动不动就疑神疑鬼不是个好事。 脑子里天马行空,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桃花流水山庄硕大路牌映入眼帘,依稀能看见林木后边的度假山庄,夜色中建筑物若隐若现,何疏透过车窗往外张望,几盏路灯昏昏欲睡,附近最亮的光源竟然是自己的车前灯。 其中一盏灯下,等候的男人似乎认出车牌,上前几步朝他们招手,又过来帮妻子开门。 “下回别加班这么晚了,儿子一天都闹着要见你!” 他絮絮叨叨抱怨,一面接过妻子手中的提包,像无数个普通家庭那样,温饱度日,为寻常烦恼操心。 “我也没办法啊,领导临时让加班的,好在明天是周末!” 面对丈夫,女乘客的话也多起来,不像在车厢里那么沉默古怪。 “师傅辛苦了,我刚还答应给你小费的,加个微信吧,回头给你转账。” 终于把最后一单完成,何疏如释重负,没急着掉头回去,而是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损友林小胖发来消息,约他去城东小吃街吃烧烤。 何疏思考措辞准备打字回复,不经意抬头,目光却忽然凝住。 乘客夫妻两人渐行渐远,眼看已经快到拐角,即将离开视线范围,他们头顶两盏路灯更亮一些,明晃晃照在地面,清晰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 嗯? 何疏愣愣看着地上只有一个影子。 那女人—— 没影子? 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蓦地闭上眼,又睁开。 就在此时,旁边树丛蹿出一团黑影,飞快掠向夫妻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黏在女人脚下,飞快拉长,变成对方浑然天成的影子,破绽完好补上。 仿佛察觉何疏注视,女乘客扭头微侧,眼角余光瞥来,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何疏甚至没法肯定对方是不是真的露出笑容,又或者,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只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由下而上,鸡皮疙瘩随即遍布全身! 何疏打开手机,去找刚刚加上好友的微信,却发现怎么都找不着了。 再抬头,夫妻俩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他直觉自己就这么追上去,应该会遇到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事情,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也会就此打破。 但,那男人明显是个普通人。 在多管闲事跟转身就走之间犹豫几秒,何疏冷着脸低咒一声,开门下车反手关门奔向前方度假山庄! 幽黄路灯约等于无,矗立在林木中的度假山庄石碑恍惚有种墓碑的错觉。 何疏匆匆一瞥,余光瞧见横刻在石碑上“桃花流水”四字中的桃字微微泛红,若有血光。 他来不及细想,循着眼前小路追上去,却见原本应该已经走出老远的两人停在不远处,女人将男人压在树上,好似情侣之间拥吻。 两人是夫妻,亲热很正常,但女人刚才打车的时候还着急过来看儿子,现在儿子没见着,反倒有心情跟老公卿卿我我了? “住手!” 何疏低喝一声,想也不想扯下脖子上的挂件朝女人砸过去! 那挂件砸在女人身上红光一闪,对方惊叫一声,眨眼不见。 刚才还跟她抱在一起的男人贴着树干一动不动,仰头望天,形容诡异。 何疏心说这莫不是被鬼惊魂了,上前向他肩膀拍去。 “喂醒醒!” 下一秒,手碰到的肉|体变得坚硬粗糙。 灯影幢幢,错落明灭,哪里有什么男人,分明是一截枯木?! 跳坑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何疏甚至来不及抽手后撤,阴风从背后袭来,披风也似覆上他的后背。 何疏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全身知觉却变得异常敏锐。 阴风贴身紧靠,在他耳边轻轻游荡,像极了一个女人在低低叹息。 “你在找我吗?” 是那个女乘客的声音! 何疏寒毛直竖! 这或许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又或许是对方见他出手破坏临时起意,但他的确大意了,那挂件被丢在不远处,要不是如此,对方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手指还能微微动弹,但没什么用,想结印也结不了,阴冷触感从耳廓黏糊糊滑到嘴角,如细品美味,不疾不徐。 敢情遇上的还是个色鬼? 正当何疏考虑要不要咬破舌尖喷她一脸血时,就听见一声鸟叫。 咕呱。 咕呱。 怎么有这么难听的鸟叫声,跟老鸨扯着嗓子喊客倌快来呀差不多。 这怕不是一只青蛙精转世投胎的鸟吧? 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里掠过,一双血红眼珠猛地凑近! 何疏分明从那血色中看见千万尸骸争前恐后张牙舞爪朝自己扑来,急欲噬血吞肉,剥皮拆骨,浑身神经剧烈狂跳,四肢却完全不受控制,眼看就要被完全控制—— 第2章 第 2 章 何疏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他好端端坐在车里,没有下车去追那对男女,也没有遭遇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唯独伸手一摸,脖子空荡荡,那个挂件没了。 不是梦。 他身体发软,有种激烈运动后的疲惫,胸膛更是止不住喘息,衣襟扣子半开,有点火辣辣的疼,低头用手机光源一照,上面三条抓痕,缓慢渗血。 如果只是做梦,不应该如此。 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车内往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昏黄路灯,时亮时暗,树影婆娑,但记忆里度假山庄的招牌没有了,远处是黑漆漆一片,何疏低头用手机定位,还是原来的地点,附近的确也有桃花流水度假山庄,但离此地还有两公里。 也就是说,刚才不仅他眼睛出毛病,连导航也出了毛病。 是障眼法吗? 后来有人救了自己,把一切恢复原样? 何疏静坐片刻,抽了根烟,发动车子掉头回去。 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解决办法是暂时不钻牛角尖,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必要为难自己,要不然做人多累? 车子一路开回市区,身体虚弱之后肚子就特别饿,等红灯的时候更是咕咕作响。 何疏将车窗摇下,初秋凉风带着烟灰飘进来。 那是纸钱燃烧的味道,以前每年农历这个日子,总会有些人遵从民间习俗,在路边烧纸钱给路过先人孤鬼。随着城市建设,现在这种行为少了许多,但偶尔还能瞧见零星火苗在深夜都市里亮起。 毕竟凌晨了,出行车辆稀疏可见,有些讲究或迷信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平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此刻竟只停了何疏一辆车。 他摁下林小胖的电话,准备过去蹭一顿夜宵,但电话怎么都没打通,手机信号好像还没从郊外那种状态里回过神来。 红灯还有最后十秒,何疏连外卖软件都打不开,正有些烦躁,抬起头就瞧见一只狗慢悠悠从马路对面的人行横道走过去。 他起初不以为意,低下头顿了一秒又猛地抬头! 那狗比寻常狗要高上一些,走路姿势也有点怪异,不像受了伤,倒像是同手同脚的僵硬,路灯下,狗毛泛着幽幽的蓝绿色。 他定睛再看,那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匹纸马。 身上那蓝绿色,自然也不是什么狗毛,而是香烛店里折纸马时用的上色铝箔纸。 纸马不知道何疏已经看见它了,还在装狗往前溜达,过了马路,悠悠消失在两栋大楼中间的小巷里。 何疏:…… 要说恐怖,其实也不是那么恐怖。 但这种诡异到超乎寻常理解范畴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换作别人早就花容失色,何疏倒还镇定,他眼看着纸马走远,绿灯亮起,若无其事继续开车。 从小到大,这种事见得不少,当时遭逢意外,他的眼睛被外公“封”起来,之后就再也没遇到过怪事,近年来封印有松动迹象,外公去世了,他也懒得四处找人,便这么得过且过,三不五时撞上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渐渐麻木了。 只是今晚的遭遇,算是以往加起来最离奇诡异的一次了。 何疏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何疏对通往自己停车位的那条路熟稔于心,平时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今天晚上他特地留神,开得分外谨慎。 可越不想遇到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团黄红相间的物体当先映入眼帘。 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上毛羽被车前灯照得根根分明。 好像是只鸟。 这鸟比寻常鸟类大些,接近猫头鹰的个头,有些像鹦鹉。 路就那么宽,开车是绕不过去了,何疏只好下车,瞧瞧这怪鸟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死了就挪一边,回头打电话找物业,活着就搬车上,明天找个宠物医院。 这鸟虽然毛发绚丽,却毫无光泽,手戳上去也硬邦邦的,双目紧闭,没了气息。 这小区有人违法豢养野生动物? 濒危动物被人私自豢养不善遗弃? 一瞬间,何疏脑海浮现《今日说法》的画外音。 他把僵硬死鸟挪到一边,拨打电话给物业,但手机岌岌可危的一格信号在注视下宣告阵亡,彻底没电了。 无可奈何,何疏把车子先开去车位,准备再把鸟带去物业让他们报警处理。 谁知他停好车回来,鸟却不见了。 原先那地方,连根羽毛都没有。 鸟没死,还是被人捡走了? 那鸟的羽毛奇彩华丽,有人猎奇捡回家收藏也不奇怪,问题是大半夜停车场四周寂静,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人? 何疏揉揉额头,折腾大半夜,他眼皮子已经上下打架,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也不再管那鸟的去向,结果没走出多远,他就顿住脚步。 前面没多远,又有一只死鸟。 羽毛,形状,跟刚才一模一样。 总不会有同样品种的鸟死在同一个停车场吧? 何疏盯着那只鸟瞅了半天,那只鸟也像死透了,愣是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不动。 这次他没有弯腰去碰,反是直接举步绕开,继续往前走。 眼看已经快到自己住的楼层通道,何疏还没来得及为跌宕起伏的今日经历松一口气,就又看见通道入口台阶上又躺了一团东西。 正是那只死鸟。 何疏:…… 巧合一多,就不是巧合了。 何疏心说你非要缠上我,我就偏不给你机会。 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准备从另一条通道上楼。 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翅膀扑棱,伴随疾风忽闪而至,何疏早有防备,低头避开,反身后退,就看见刚还在地上装死的怪鸟支起尖利鸟喙朝他啄来! 其凶猛程度,哪里还有刚才半点要死不活的样子? 何疏想也不想,随手把手里头的塑料袋子一甩,直接砸到鸟身上,那里头有几瓶可乐,是他前几天买的,一直放在车里忘了拿,罐装可乐的重量砸个正着,力道之大让怪鸟也当场摔在地上,身体被塑料袋罩住,扑腾好一会儿才扑腾出来。 何疏没急着走。 怪鸟明显是冲他来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他一边结印,一边竭力回忆外公教给他的御敌办法——时隔多年,他又懒,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这个手印仿佛是用来抵御邪魔恶鬼的。 但这只怪鸟,还在塑料袋里扑腾,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有这种邪魔吗? “咕呱!咕呱!” 熟悉的叫声让何疏恍然想起:“刚在郊外救了我的,是不是你?” 撕拉一下,怪鸟从塑料袋里挣脱出来,似乎恶狠狠瞪他一眼,没再进攻,反是掉头飞走,转眼就消失在视线内。 要不是地上那个破碎的塑料袋和几瓶散落可乐,何疏会以为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今晚的跌宕经历实在太多,他已经累得不想吐槽了,脑子麻木不仁,半点波澜不惊,把可乐一一捡起,终于来到电梯入口,何疏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回个家是如此艰难。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何疏已然形成条件反射,下意识就侧身闪避,直接把可乐往地上一扔双手结印向前,摆出防御架势。 来人:…… 大眼瞪小眼。 对方一身黄色制服,满头大汗不掩疲惫,左手右手好几个袋子,是何疏无比熟悉的职业。 “大哥,你是住这栋楼对吧?”震惊两秒之后,对方抢先道。 何疏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这还有个单子,快到时间了,特别急,超时得赔钱的,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份外卖先送上去,就在1102,行吗?” 巧了,何疏住的这栋楼一梯两户,1102正好在他对门。 对方见他没有反对,立马将手里装着饭盒的白色塑料袋塞到他手里,一边后退小跑一边连声感谢。 “谢谢了啊哥,谢谢您了,拜托了!” 举手之劳的事情,何疏总不能追上去把外卖塞回去,再说他也没那力气了。 何疏在1101住了两年,听说对门业主一家都在外地,那屋子是业主买来投资的,直到半个月前开始,对门才会在半夜里偶尔有出入的动静,但何疏自己早出晚归,至今也没能跟新邻居打上个照面。 看来这也是个夜猫子类型的住户。 电梯在十一层停下。 看着熟悉的楼层数字,何疏有种历劫归来的轻松。 他准备明天就不出门了,宅家里好好休息,顺便想想当年他外公是否还留下什么故人朋友,他可以找个时间上门拜访,将昨夜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怪事解决一下,最好重新将他的眼睛“封”住,眼不见为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了。 一边胡思乱想,他一边摁下1102的门铃。 大约过了十几秒,足以让何疏开始不耐烦的时间,门终于开了。 看见来人,何疏愣了一下。 对方的穿着很普通,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黑色T恤,以及居家的灰色长棉裤。 但让何疏愣神的,恰恰是对方与居家普通毫不搭边甚至截然相反的气质。 他甚至下意识在脑海里搜索自己是否听说过这么一个明星。 “你是不是叫了外卖?我住在你对门,正好在楼下遇到送外卖的,他让我给你送上来。” 对方神色冷漠,丝毫没有寒暄感谢的意思。 “我没叫过外卖。” 说罢就要把门关上。 “等等!” 何疏眼明手快拦住,没好气。 “明明是你叫的,人家也说得很清楚,1102,是不是你家里有人点了你不知道?拿着吧,我回去了!” 他对这新邻居印象泛泛,已经没了多说一句话的兴趣。 但对方不仅不接,反倒对他说:“你打开看看。” 何疏莫名其妙。 说到这份上,何疏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饭盒。 现在外卖饭盒大多用上可降解塑料,像他手里这种泡沫饭盒,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 何疏这才发现饭盒轻飘飘的,拿在手上几乎没有重量。 就算里面只有一个炸鸡腿,也不可能这么轻。 打开饭盒那一瞬间,何疏的脸色变了。 刚才在郊外为了救那男人而丢失的挂件,居然出现在饭盒里。 桃木烧焦尽黑,伸手一碰,化为齑粉,指尖沾上粉末。 这是一个警告! 何疏脑海里没来由蹦出这句话,他发现自己怎么回忆,也想不起外卖员的脸,反倒是女人那句“你在找我吗”无限响起,一次次提醒他刚才遇到了什么。 男人忽然凑近。 何疏猝不及防,只觉气息扑面而来,像对方一样冰冷,却又带着描绘不出的隐香。 像极了,香灰燃尽后飘散在空气中的余韵。 “你身上的味道不太对。”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任凭男人的鼻尖几乎贴近自己鼻尖,又顺着脸颊往下,在脖颈肩窝轻轻嗅过,气息强势,最终下了结论。 “你死期将近了。” 第3章 第 3 章 何疏瞪着眼前男人,一时分不清他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说话。 如果是开玩笑,对刚见面的人来说,换作性格暴烈点的老哥,足够一拳轰上去了。 但地上的饭盒和挂件粉末,无不提醒他,这一切不寻常。 “你是,什么意思?”何疏的声音有点干涩。 男人没有再回答,只是深深看他一眼,伸手随意一推,就把何疏推开,然后把门关上。 何疏眼明手快去挡,想再问清楚,却发现那门似有千斤重,他居然没能挡住,砰的一下门重重关上,直接吃了一鼻子灰。 门后隐约传来咕呱咕呱的古怪声音,跟他刚才在停车场听见的十分类似。 咕呱咕呱之后,居然还有粗嘎类人的一连串嘀咕。 “别让他走啊,让他去给我买吃的,我可以考虑救他一命!” 诸如此类,没头没脑的话。 何疏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听着门口动静从叽叽喳喳到被强力镇压了然无声,只能返身回屋。 临走前,他弯腰拎起掉在地上的塑料袋和饭盒,发现袋子跟盒子的肮脏残破程度,就像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陈年垃圾,但刚才自己从外卖员手里接过时,居然没有察觉异常。 难道自己刚刚被鬼遮了眼? 饶是何疏没心没肺,也觉一股寒意从背脊油然而生。 房子是何疏早两年买下来的,两房一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毕业后跟同学在这里合伙创业,小赚一笔,趁着当时本地房价还没大涨,把这间房子买下来,之后何疏遇到一桩意外,生了场大病,病愈之后就离开原来的行业,当了一段时间咸鱼,最后还是房贷令他振作起来,干脆将剩余不多的存款买了辆二手车,成为网约车司机。 这一行起早贪黑,大富大贵几乎是不可能的,想养活全家人也得拼尽全力,但何疏家里不需要他养,他只要养活自己,顺带每月还个房贷就行,人生就此圆满,除此别无他求。 何疏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宅在家里,打打游戏看看书,但今天他关上门环顾四周,入目不是熟悉安全的环境,脑海依旧镜头晃动停留在郊区里的那一幕。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怎么从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填肚子,有没有洗漱就上床睡觉,明明有些热却连空调都没开就迷糊昏睡过去。 朦胧中,他感觉身体变轻,无形中似乎有一根线绑着自己向前漂浮,何疏似乎没睁眼,却能清楚“感觉”自己四周黑暗阴冷,雾气氤氲,远处依稀有光,由远而近,红艳晃动,竟是左右两串长长的灯笼,游龙也似,迎风流动,还有人敲锣打鼓吹唢呐,拉长了腔调,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诡异阴森,偏生何疏身体提不起半点力气,软绵绵的,直到那两条灯笼来到近前,忽然有人怪叫一声—— “新娘请上轿!” 何疏身不由己,只觉一股巨力忽然把自己扯向前,囫囵塞进黑乎乎的小轿子里,逼仄狭窄,身上又被乱七八糟套上些绸衣绸带,劈头盖脸蒙住,一股浓稠几近化不开的香气将鼻子塞住,差点就让他窒息,饶是如此,他的身体居然也生不出半点反抗力气,下意识老老实实受缚,唯独心里分明古怪又难以形容,绞尽脑汁也没法想起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咕——呱!” 耳边一声似鸟非鸟的叫声,直接如狮子吼震开混沌神思,何疏直接虎躯一震,打了个激灵,总算清醒一些。 “你死期将近了,嘻嘻嘻!” 早前停车场里莫名出现的怪鸟在他膝盖上蹦跶,还学之前那男人说话。 外面锣鼓喧天,居然恍若不闻,继续前进。 一内一外,竟有种鲜明诡异的热闹与寂静。 也许是在梦境里,何疏的恐惧感很少,朦胧中异常冷静。 他看着膝盖上的怪鸟:“是你把我拉进来的?” 怪鸟不屑:“我会玩这种低级把戏?这是你自己惹祸上身,我不过是跟进来看热闹的!” 何疏皱眉回想。 这一切怪异的起源,始于那个女乘客。 往年的中元节都很平静,哪里料到今年会出意外,他甚至没想起这个特殊的日子。 “我不是在做梦吗?” 这句话在内心回荡,并没有问出口,怪鸟却听见了。 “庄周梦蝶,你总该听过,似梦也非梦,如果你没法从这里离开,就会被永远留下来。” 何疏问:“那你呢?” 怪鸟嗤之以鼻:“刚才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属于这里,也不会被困住。” 话音方落,轿子摇摇晃晃,底下吱呀作响,何疏透过轿帘晃动的缝隙往外窥去,队伍似乎正在过一座桥,桥下混沌难辨,迷雾重重,竟看不出是河水,还是万丈深渊。 桥通体透白,似玉非玉,却轻飘飘的,在前面车马路过时剧烈摇晃,仿佛不堪其重,等何疏的轿子也上桥,他才发现这桥哪里是什么玉,分明是一座纸桥! 遥遥的,几道人影飘过来。 的确是飘的,他们脚不沾地,走路慢悠悠,前面两人手里分别牵着一根绳索,同时缠绕在后面那人腰上,走路间绳索晃动撞击,竟是两条铁链。 三人径自走来,错身而过,车队像看不见他们,兀自敲锣打鼓前进,热闹得死气沉沉。 何疏在轿子里,清清楚楚听见前面两人的对话。 “它又在抓替身了?” “看着是,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倒霉鬼。” “上面是中元节,这里每年都有新魂。” “许久不回阳间,倒是真忘了。” 二人边走边说,其中一人侧头往轿子何疏这边看了眼。 四目相对,何疏只觉那人双眼呆滞无神,像蒙上一层旧雾,对方却咦了一声,微微站住脚。 “怎么?”旁边同伴问。 “可惜了,这人原是天生阴神体质,他约莫是想抓了这个以后就一劳永逸。” “走吧走吧,莫要多管闲事,一会发起疯来,我们合力都挡不住,没必要去出头!” 何疏再想竖起耳朵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加快脚步,渐行渐远。 他回头看怪鸟:“这是阴间,奈何桥?” “阴阳生死交界,分属混沌,非人间地府,乃三不管,闲人莫入。也就是说,阳间管不了,阴间也管不到!” 怪鸟在他膝盖上跳来跳去,有点幸灾乐祸。 “你也算倒霉,被窅魔盯上,一般人撞见了,只有死路一条。” 何疏:“什么是窅魔?” 怪鸟不耐烦:“所谓灵长,皆有七情六欲,求之不得为怨,人有己无为恨,死后怨恨不消,经久凝聚,众多合一,就叫窅魔!” 何疏伸手去摸那绚烂颜色的羽毛,居然能摸着,软乎乎的触感,不像在梦里。 怪鸟原想跳开,不意被对方挠着下巴腮帮那里的绒毛,似乎感觉很舒适,身体诚实背叛了意志,不由仰起脑袋,示意他再接再厉。 “刚才那两人,是阴差?” “不算,阴差也分入籍和未入籍的,缉拿差事繁重,那几个阴差常年忙不过来,怎么可能事事亲自出面,总要抓些人手帮忙,那两人便是如此,他们能耐与寻常人差不多,怎么可能招惹窅魔?” 何疏继续给它挠下巴:“但你能耐肯定比他们大,你能自由出入,也能带我离开。” “那当然!”怪鸟骄傲说完,反应过来,怒道,“你在套我的话?!” 何疏寻思你这半天才反应过来,真不容易。 “你在停车场几次找上我,是不是想碰瓷,让我收留你?” 怪鸟暴跳如雷:“什么叫碰瓷!能撞见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要不然你现在早就凉透了,之前在郊外树林,也是我救了你!” 何疏若有所悟:“难怪当时我昏迷前好像听见鸟叫。” 怪鸟:“我是凤凰,凤凰懂吗?” 就它的体形羽毛而言,与其说是凤凰,倒更像鹦鹉,特别是一种叫金刚鹦鹉的动物。 何疏从善如流:“好的,凤凤,既然你一直跟着我,又能自由进入这里,想必也能帮我一起离开?” 怪鸟抖了抖翅膀,对这个临时称呼并无异议。 “有个问题,先问问你。” 何疏正襟危坐,以为它要问自己招惹窅魔的过程。 谁知对方扭捏一下,却突然问:“你前天晚上吃的是什么?” 何疏:??? 怪鸟:“不能说?” 何疏:“不不,让我回想一下……好像是,土豆烧牛肉吧,怎么了?” 怪鸟:“好香。” 何疏:“鸟是不是不能吃土豆烧牛肉?” 怪鸟:“我说了我是凤凰,要我说几遍!我闻见那个牛肉的香气,就能感觉到它的肉味是多么鲜嫩,一点都不韧,土豆番茄的鲜甜已经完全浸入肉里,我已经许多许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说到最后,它竟还闭上眼睛,状若陶醉。 何疏无语片刻:“也没什么秘方,就是炖久一点,放点冰糖让牛肉更加柔嫩,你要想吃,等出去了我给你做。” 怪鸟立马睁开眼,灼灼盯住他:“你说的,不能反悔。” 何疏:“不就是土豆烧牛肉么,天天给你做都行。” 怪鸟高兴起来,终于不在他膝盖上跳,居然还扇动翅膀在狭小的轿子里飞了一圈。 “你拔我一根羽毛,不能多,只能一根。” 何疏伸手,从外面透进来的幽光里,拔下鸟翅膀上一根浅绿色的羽毛,把怪鸟疼得一哆嗦。 “然后呢,需要做什么?” “你把它捏在手里,别松开,一会儿下轿,他们会带你去拜天地,窅魔肯定要现身,你把羽毛拍在它额头上就行。” 听上去好像很简单,何疏记下了。 怪鸟歪头看他,嘀咕道:“你这样的体质,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你吗?没见过猪也该吃过猪肉。” 何疏嘴角往下抿了抿,扯出一点苦笑弧度。 他伸出手指挠挠怪鸟下巴,轻声道:“出去了就给你做土豆炖牛肉吃。” 怪鸟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这条路不知行了多久,车队终于停下,喧嚣的锣鼓也止于一时。 “新娘下轿——” 尖利的嗓子拖着长调子,打破这种近乎诡异的寂静。 轿帘无风自动,一左一右两双手从外面伸进来,扯起何疏! 后者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对方拉扯自己往前走,两旁红彤彤的灯笼成了迷雾里唯一的光源,但这种光源却照亮不了周围分毫,何疏看什么东西都是轮廓模糊的,连带那两个扯着自己走的“人”,也分不清男女,只能依稀辨认他们身上古旧的服饰,也不知是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早已发黄破损,却在这混沌之界凝固了时间。 一行人似乎进了树林,前方隐隐约约有块牌子,何疏觉得有些熟悉,定睛看去,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那牌子上的字倒是能看见,分明写着桃花流水山庄。 而周围景物,可不正是他今晚最后一单的目的地吗?! 一股阴冷气息从脖子后面喷上,毒蛇般缠绕上来,贴在耳边,窃窃私语。 “你不是很热心吗?你想帮他,不如就留下来,陪我。” 何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甚至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那个窅魔又在哪里,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摆脱困境,赶紧逃出生天,他不管不顾张开手掌,露出汗水黏湿的羽毛朝声音来源处拍出! 砰! 耳朵似有惊天轰雷巨响炸开,震得周遭左右顿时寂静,连带那声音气息也都消失不见。 可还没等何疏松一口气,那声音竟又响起来,还带了讥诮嘲讽。 “你就这点本事?” 何疏心下一沉。 “跑!!!” 与此同时,怪鸟也大叫起来。 何疏想也不想就拔腿狂奔! “一直向前跑,别回头!”怪鸟扑腾翅膀在他头顶道。 但何疏感觉脚下像踩进沼泽地,每一步都跋涉艰难,甚至于越来越慢。 而身后的追逐动静,也距离越来越近。 “跑快点啊,再快一点!”怪鸟还在催促。 可何疏实在是跑不动了,他双腿灌了铅似的,再抬一步都要使出浑身意志。 这怪鸟刚还豪情万丈高深莫测,现在却只会在头顶拍着翅膀咕呱乱叫,对后面的窅魔束手无策。 身后阴气越来越重,重到何疏觉得自己背上好像多负了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咕喔——喔喔喔!” 怪鸟捏着嗓子装鸡叫! 雄鸡一唱天下白,所有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所以古代作法经常会抓大公鸡杀鸡头放血,就是想用公鸡的阳气祛邪避凶。 阴气确实陡然为之一滞,像被怪鸟吓住,可还没等它得意邀功,那阴气又猛地狂浪怒涛席卷而来,如被激怒的凶兽扑向自己觊觎已久却屡屡被打断的猎物! 第4章 第 4 章 那一瞬间,脑海里记忆往事纷涌而上,潮水也似将他层层淹没,喘不过气。 何疏需要作出选择。 时间容不得他有片刻犹豫,背后阴气如紧闭已久脱匣而出的猛兽,在迷雾中凝聚巨大身形阴影,朝他当头罩下! 何疏右手拇指中指捏诀,回身朝阴影拍去。 “火起莲生,诸业不存!” 他用一种很古老的语调念出,时隔多年,只能凭借稀薄记忆和外公曾经说过他所谓的天赋,将这些咒语断续艰难想起,支零破碎,连效果如何都不知。 果不其然,临时抱佛脚,佛脚只会一脚把他踹开,随着话音落下,掌心隐隐灼热,似乎有团红光微弱冒出,很快就被阴影吞没,但好歹也起了点儿震慑的作用,阴影好像有所忌惮,甚至还缓缓往后退开。 但与此同时,阴影左右又分出无数幢幢鬼影,朝他围过来。 “用火打他们!你刚才是不是用了红莲业火,快,继续啊!” 怪鸟只会上蹿下跳虚张声势,浑然拿不出半点办法。 何疏非但掐不出第二朵红莲业火,他还感觉全身力气被迅速抽光,脚下站立不稳,连握拳都做不到,直接乏力跌倒,成为鬼域中最显目的猎物。 怪鸟仰头鸣啸,拉长了调子的咕呱在无边黑暗回荡,一时间竟盖过诸鬼呼啸之声,穿透鬼域冲上云霄。 “一时没看住你,你又开始惹事。” 声音忽远忽近,何疏恍恍惚惚,竟无法辨别是真有人开口说话,还是自己的幻觉。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更像是在向怪鸟兴师问罪。 话音方落,耳边登时万鬼同哭,声音尖利,竟有震动天地的趋势! 何疏实在受不了,忍不住去捂耳朵。 但很快动静又逐渐平息下来,宛如潮水迅速退去,周围阴影也急速往后退开。 他被人粗暴拽起,身不由己往前踉跄疾走,后面还有只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不要回头!”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何疏没时间多想,下意识向前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踩空,整个人直接坠入无底深渊! 他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天花板,身下是床垫,汗水已经把衣服被褥都浸湿了,贴在身上汗淋淋的。 但何疏没顾得上难受,他直接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 是梦? “咕呱。” 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窗台边上探进一个毛绒绒的鸟头。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眼下天气还不算完全凉快,但何疏回来的时候精神不佳,竟没开空调就睡了,自然也就没关好窗户。 “土豆炖牛肉?”何疏试探问,像在对暗号。 “现在就做吗?”怪鸟砸吧嘴。“大半夜,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你这么热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何疏:…… 果然不是梦,他心道。 是梦可以当成一切没有发生,如果不是梦,就很麻烦了。 何疏扶额,有点不想面对现实。 墙上时钟走到四点半,无声提醒他过去几个小时里经历了什么。 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脑子里纷乱如麻,何疏稍稍冷静片刻,翻身下床找烟,摸索半天才想起自己之前想要戒烟,房间里没再放这种东西。 只是这一晚上跌宕起伏,让他迫切需要点支烟来抚慰心灵。 刚才横空出现,救他们离开的那个声音,分明是之前不久还对他说死期将近,住在何疏对门的男人。 “有几个问题,容我捋捋。”何疏随手将头发往后一梳。 怪鸟盯着他,似乎怕他食言跑路,让自己那顿土豆炖牛肉泡汤。 何疏:“跟你一起住在我家对门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怪鸟歪了歪脑袋:“你说广寒吗?” 何疏还没回过神,反应有点迟钝:“广,寒?” 怪鸟:“广寒宫的广寒。” 好古怪的姓氏和名字,但对方容貌气质,却与这名字莫名契合。 怪鸟没有再提广寒,只说道:“你身上已经被下了印记,窅魔轻易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次逃过去,不代表下次还能逃。” 何疏:“什么印记?” 怪鸟语言匮乏,不耐烦一拍翅膀:“很难跟你解释,你就当作降头或诅咒去理解!” 何疏摸上脑门,依旧是没有秃顶危机的茂密头发,也没有什么额生鳞片龙角的稀奇怪异,只是肩膀后颈隐隐发寒,像感冒之前身体打摆子的征兆,玄之又玄,无法形容,但能感觉到。 诚如怪鸟所言,自己被窅魔盯上了,午夜那趟车,他坏了窅魔的好事,自己的命运也因此被改变。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鸟?”他问怪鸟。 这明显不是一只普通的鹦鹉。 或者说,就算鹦鹉界最聪明的品种,也没有它这样的灵智,除非它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的灵魂。 在经过前面一系列波折之后,何疏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淡定自如对待每一种可能性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凤凰!”怪鸟跳脚,“哪个凡种泥胎能跟我一样威武霸气?!” 何疏:“好像也没有哪本古籍记载凤凰爱吃土豆炖牛肉吧?” 怪鸟嗤之以鼻:“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书都是人编的,那上面还说凤象者五,可你见过像我这么五彩斑斓的凤凰吗?” 何疏心道,所以你不是凤凰啊! 但怪鸟如此执着,以至于已经听不进任何关于自己很可能是保护动物金刚鹦鹉之类的意见。 继续争论下去也无果,何疏决定先放一边。 “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我要如何摆脱窅魔?” 难道要去寺庙里求个护身符吗,或者去道观找个道士来作法? 怪鸟摇脑袋:“你们阳间那些普通道士应该奈何不了它。” 何疏:“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者我可以找广寒。” 怪鸟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广寒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如果让广寒知道后续还有这么多麻烦,以后别说土豆炖牛肉,他们可能又要搬家了。 何疏听出它的弦外之音:“要怎样才能请动他?” 怪鸟语焉不详:“等我先问问他再说。” 何疏明白了,对方不想多管闲事,这次纯属怪鸟瞎掺和进来,广寒才不得不出手——对方主要是想救怪鸟,自己只是顺带被捎上的。 但,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就让他给摊上了,这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怪鸟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体质至阴,生辰八字应该也差不多,加上中元节鬼门大开,又多管闲事,这是不是你们人类说的叠buff?” 何疏:…… 怪鸟:“你叠了这么多buff,小命还在算不错了。不过你刚逃命时念那几句法咒效果还成,就是你能力太弱负荷不了,要是再练练,说不定能自救,用不着广寒出马了。” 何疏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没有说话,以怪鸟对人类的了解,也不足以让它读懂这其中的寓意。 怪鸟歪着脑袋瞅他。 “你有师父或师承的吧?不会是自己偷偷学的吧?” 何疏摇头:“这些东西是我外公教我的。” 没等怪鸟说话,他又道:“但他老人家已经仙去很多年了。” 怪鸟嘲笑他:“你没好好学,现在后悔了?” 就是学得太好,才会出问题。 何疏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怪鸟也没追问,它的兴趣显然也不在这些事情上。 “土豆炖牛肉呢?” 何疏无语,现在这时间哪来的牛肉卖? “等天亮,天亮我去买,回来就炖上……” 稍稍放松下来,眼皮就再也睁不开,他含糊说完,顺从身体的本能一头栽倒,失去意识。 “喂!” …… 再度醒来,窗帘外面泄入一丝刺目光线,何疏刚睁眼就禁不住再度合上。 稍稍适应之后,他才又眯着眼打量房间。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除了凌乱的床被,一应摆设与之前别无二致。 临睡前还在聒噪的怪鸟不见了。 何疏坐起,随手在枕边摸索,捞起一根浅绿色羽毛。 这应该是怪鸟刚才拼命扇翅膀的时候留下的。 他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起身洗漱,出门买牛肉土豆番茄,回家切好下锅过水,耐着性子等到满屋飘香,一锅不算完美也有□□分的土豆炖牛肉出炉,他这才去敲邻居的门。 门板隔音不大好,里头似乎有好几个人在说话,何疏敲了两下就被打开,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一个平凡普通的中年人。 两人都愣了下,对方先问:“您是?” 何疏:“我就住在对门,过来拜访一下。” 对方恍然,伸手来握:“原来是邻居,欢迎欢迎,进来坐?我是这房子的新业主,刚接手,今天过来看看装修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何疏跟在对方后面进屋。 屋内装修很简单,两名设计师正在商量怎么改装房屋,看见何疏,都礼貌致意。 “您这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听说原先的业主好像在外地?” “对,老杨嘛!他们一家移民新西兰了,临走前把这房子卖给我,我一直没空过来看,以后弄好了估计也是要租出去的,他说这房子空了两年,我看着也不是没有人气,东西都还挺新的,家具看来也不用怎么换了。” 何疏心头一动:“这么说,这房子两年来一直没租出去?” 屋主诧异:“没有啊,怎么了?” 何疏不动声色笑道:“没什么,前几天我听见门外有动静,还以为是房子租出去了。” 男人斩钉截铁:“这里的钥匙就一把,一直在我这儿,刚我来开的时候锁都有点生锈了,肯定没租出去过。” 何疏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餐桌上。 从他那个角度,能看见餐桌落满灰尘,那些灰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堆积成的,只是灰尘上隐约还有几个印子,其中两个,像是……爪印? 要不是这两个鸟类爪印,何疏都要怀疑自己患了什么梦游臆想症,凭空臆想出一只自称凤凰的鹦鹉,和一个叫广寒的男人。 屋主很热情,带着何疏逛了屋子一圈,还让他帮忙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改动,末了塞给何疏一张名片,让他以后帮自己多关照下房子,万一新来的租客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及时跟自己联系。 何疏婉拒了对方一起吃饭的提议,回到自己家。 土豆炖牛肉的余香还在提醒他,怪鸟并没有如约来取说好的美食,它与那个广寒一起,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鬼节,窅魔,阴阳交界,怪鸟,广寒。 各种元素交织成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勾起何疏轻易不愿去触碰的记忆。 就这么过去几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何疏往本地几个有名的寺庙道观跑了几趟,没人能看出他身上的问题。 那个死亡威胁好像也解除了。 但何疏知道没有。 因为午夜梦回,他还经常会梦见自己在非阴非阳的混沌之界被群魔妖鬼追着逃命的情形,最后总是广寒那一声断喝救了他。 “别回头!” 然后何疏就醒了。 一遍遍重复,似要提醒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对门屋子在重新装修,业主没再出现,进进出出都是装修工人,广寒跟那只聒噪的怪鸟就像泡沫破碎,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不留痕迹。 无论如何,生活得继续,房贷也得交,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何疏就重新开始跑车业务。 下午四点二十八分,他在南海路市电视台附近接到一个单子。 第5章 第 5 章 乘客都是年轻女孩子,先上车的看上去就是刚毕业走出校门不久的小姑娘,最后上车的气场足一些,梳个丸子头,头发染过,额前垂下两绺,皮肤白皙,就算没摘下墨镜也能知道肯定是个美女。 何疏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某档选秀节目或影视剧上看过这张脸,但他不追星,也没有问明星要签名合影的乐趣,仅仅扫了一眼,就按照惯例确认打车人的手机尾号。 “三位是到机场,对吧?” “什么三位?是两位!”先进车的小姑娘莫名其妙。 后进车的美女却面色微变,放松的嘴角忽然绷直下撇,何疏能感觉到对方目光陡然穿透墨镜,直直盯在自己后颈上。 何疏通过后视镜,看见的的确是三个人。 一左一右,还有中间的一个,看年纪同样不大,何疏刚才没注意,才会将她当成两人的同伴。 今天没出太阳,天色也有点阴沉,四点多比往常更暗些,可再怎么着毕竟光天化日,何疏也没老眼昏花,不至于把两个人硬生生看成三个人。 只有一个解释: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只有何疏能看见。 车内两人都在盯着他,何疏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笑道:“抱歉,嘴秃噜皮了,是两位。” 车程不远,不塞车的情况下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到,途中何疏不着痕迹几次看向后视镜,坐在中间的女人都没消失,且一直面无表情,但她的视线却没在发现了自己的何疏身上,而是微垂向右,似乎在看墨镜小姑娘。 前几天的事余波未平,何疏不准备再多管闲事,眼观鼻鼻观心开车,早点把乘客载到目的地就算完事。 可今天偏偏有些离奇,四十多分钟的路,却像永远开不到目的地。 现在左右两边还是那些车,导航也用甜美的女声重复提醒他前方直行五百米右拐,可何疏往前开了许久,这条主干道依旧看不见尽头。 他扫一眼手机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九分。 距离他刚才接到人上车,才刚刚过去一分钟。 这绝不可能! 他猛地扭头往车窗外看去,隔壁车道正好同向驶过一辆面包车,车窗半拉着,可明明近在咫尺,司机的脸像蒙了一层白雾,怎么都看不清楚。 再看后座,刚刚坐在两人中间的年轻女人,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车后边,墨镜美女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在绕路?” 何疏头也不回:“你们见过直线绕路的吗?现在是开不到尽头。” 旁边的小姑娘也急了:“师傅,我们赶时间去机场,再晚可能要误机的,您要多少钱您说,别耽误我们正事啊!” 何疏叹了口气,不想多解释,只说一句:“你们看看时间。” 两人翻出手机一看,似乎也都意识到不对劲了。 前方红绿灯不远不近,开了一会儿现在依然不远不近,旁边驶过的面包车,赫然又是他刚才注意到的那一辆。 何疏放慢车速,身后却没有响起催促的喇叭,从后视镜看去,后面的车好像也跟着放慢速度,保持同样距离。 难不成大白天在市区鬼撞墙了?还是他们进入了什么异次元空间? 小姑娘着急忙慌的神色已经开始浮于面上,墨镜美女也没法再保持淡定,一把摘下墨镜,跟着左右探看。 “上车前我看了手机是快四点半,现在还是快四点半,时间好像没动过,曲曲姐你那边呢?”她小声急促问墨镜美女。 墨镜美女自然也是一样的情况。 小姑娘都快急哭了:“怎么会这样?” 何疏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刚才看见的女人。 他问墨镜美女:“你见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年纪跟你差不多,短头发,穿T恤牛仔裤,衣摆上还有一团血渍?” “不认识!”墨镜美女否认得飞快,然而她脸上的警惕已经暴露这个回答可能并不真实。 何疏实话实说:“刚才你们上车的时候,她也跟着上车,就坐在你们中间。” 所以他才会口误说成三位,小姑娘恍然又害怕,战战兢兢往里缩。 “现在呢?” “现在不见了。” 但他们也出不去了。 “前面有人!”小姑娘惊呼。 何疏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路边,一个人站在那里,伸长了手朝这边摇,像要打车,车开近看清对方身形时,何疏忽然就头皮炸开发麻! 因为招手的人,正是之前上了他的车,坐在墨镜美女旁边的那个女人! 虽然看不清脸,但衣服打扮就跟之前形容的一模一样!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何疏也禁不住心头一突,更别说后座两个女孩子,更是尖叫起来,随即又捂住嘴,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何疏下意识踩下油门,加快车速,但车子仿佛驶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在不远处看见同样的那个人,同样的手势动作。 连续三次,他们似乎陷入诡异的轮回,始终挣脱不了这张无形的网。 墨镜美女行将崩溃,忍不住摇下车窗冲着外面大喊。 “你没完没了是吧,别逼我找人把你给收了,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女人默默看着他们,没有因为墨镜美女情绪崩溃就消失不见。 何疏急刹车,打开车门冲下车,在小姑娘的尖叫声中朝女人额头结了个手印拍过去。 “火起莲生,诸业不存!” 那一瞬间,两名乘客甚至隐约看见何疏指缝泛红。 红光一闪而逝,快得好像错觉,路边女人的脸色却结结实实起了变化,由白变黑,狰狞扭曲,似要朝他们扑过来,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缩到后座角落,墨镜美女也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但女人终究没有扑过来。 何疏感觉她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朝车窗后面墨镜美女的方向深深看一眼,转身不见了。 随着女人的消失,何疏感觉自己被蒙住的耳膜骤然被什么东西刺穿,身后传来喇叭声,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 红绿灯起,车水马龙,唯独他们这辆车停在马路中间不动了,后面的车有的不得已绕过去,有的在后面狂按喇叭,如同一声声对何疏家人祖宗的亲切问候,连交警都被惊动了过来一看究竟。 何疏左右环顾,闹市区里,大马路上,唯独他把车停在马路中央,站在车外傻愣着,既影响交通秩序,又很欠揍。 面对交警一脸“你是毒驾还是酒驾”的表情,何疏哭笑不得,只得随口胡诌,说自己跟车内乘客发生了点口角矛盾,下车来冷静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一定遵纪守法,老老实实驾驶,平平安安回家。 掰扯间,墨镜美女也亲自下车证实,说刚才自己又赶着去机场,认为司机特意绕远路,双方闹得不愉快,现在已经没事了。 “曲婕?她是曲婕吗?” “哪个曲婕?最近那部《梦想》的女主角?” “对对对,她旁边那人我在网上见过,是她助理!” “难怪我觉得眼熟,她来咱们这拍剧了?” “那现在也是在拍戏吗?” “不像啊……” 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里,不追星的何疏也知道他这两个乘客的身份。 曲婕,近来因为爆款剧大红的小明星。也不能叫小明星了,起码不少路人都能认出来。 跟着曲婕一起来打车的是她的助理小顾。 两人到本地电视台参加一款综艺节目,拍完准备坐飞机回去,按理说公司肯定会给曲婕这种级别的艺人安排商务车和司机,但不巧车在路上故障了,一时来不及调配别的车辆,为了赶上航班,小顾临时叫了辆车去机场,也就是何疏接到的这单。 对于刚才遇到的那些怪事,三人难得默契有志一同地选择沉默和遮掩,这些怪力乱神说出来非但无法取信于人,反倒还会成为茶余饭后的佐料,曲婕是需要保持热度,但不需要这种负面热度。 交警给何疏做了检测,确认他没有酒驾,见曲婕还急着坐飞机,也没造成妨碍秩序的后果,就挥挥手将他们放走了。 那之后一路没再遇到过阻碍,车抵达国内航班入口时,时间正好赶上办理登记手续的最后时间,小顾头也不回推着行李车冲得飞快,反倒是曲婕还跟何疏打了声招呼。 “麻烦你了,回头我让小顾加你微信,给你发个红包,今天的事……” 她没有说下去。 何疏会意:“今天没什么事,我也不会在外面乱说,红包就不用了,我先走了,再见。” 说罢就要开车,曲婕忙叫住他。 “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多亏你了,刚才那个……人,应该彻底被你赶走了吧?” 何疏道:“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刚才瞎糊弄的,没这本事赶跑它,你可以找高人瞧瞧,不过曲小姐,有句忠告,冤有头债有主,她既然是冲着你来的,不解决恩怨是很难赶走的。” 曲婕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想反驳那女人不是跟着自己的,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疏的车开远。 “曲曲姐!托运办好了,我们去安检吧,时间有点紧!” 小顾着急忙慌小跑过来。 艺人助理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就是样样得管,尤其是曲婕这种刚红又不算大红的,身边人员配备还未完善,小顾每天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但她做事很细心,曲婕一直用她,就算红了也没有换人的打算。 “你有刚才那司机的联系方式吧?” “有。”小顾点点头,之前约了车,她给何疏打过电话的。 “你去跟他联系,最好能要个微信。” “好。” 小顾也没多问,直到两人过了安检在飞机上落座,她才实在忍不住,凑过来耳语。 “曲姐,刚才那女的,你有没有觉得像一个人?” 曲婕很不想接这个话题,但她仍不由自主问:“像谁?” 小顾小声说道:“宁冰雪。” 这个名字的威力当真就如同一盆冰雪,将曲婕浑身上下泼得打了个激灵。 …… 何疏万分确定,那个女人是冲着曲婕去的。 但当天晚上,他就梦见那个女人了。 对方依旧是看不清脸,却坐在他的车上,怎么都不肯下去。 何疏无奈,不停劝说,可他磨破了嘴皮子,女人就是充耳不闻,像要赖在后座直到天长地久,她也不开口说话,就那么一直沉默着。 车一直往前行驶,冥冥之中女人心里似有一个方向,不由得何疏做主,他只是一个驾驶座上的工具人,照着女人的吩咐往前开,但何疏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觉得再这么下去可能要出事。 果不其然,雾蒙蒙的前路出现两条分岔,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 一条路前方隐约能看见牌坊城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京那种古城楼。 另一条路则野草丛生,除了半人高的茂密荒草,什么也看不见。 “走右边。”女人终于开口。 声音倒是挺好听,但何疏也无心欣赏。 “大姐,你无缘无故跑我梦里来,我看你没恶意,也不想赶尽杀绝,但你是不是过分了?再这样信不信我直接用五雷正法把你魂魄都物理净化?” “走右边。”女人不为所动。 类似的软硬兼施,一路上何疏不知道说过多少,都没法将女人赶走。 他倒是想直接物理驱鬼,但白天刚用过法咒,加上前几天遇到窅魔那会儿,精力至今没完全恢复过来,阳气衰微,他再想强行催动法咒,估计会比这女人更早去地府报道。 女人估计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有恃无恐。 她想走右边,何疏偏想把车开左边,拼尽全力操控身体把方向盘打向左边那条路。 城楼牌坊隐在雾中,他抬头去看,依稀能看见一个“幽”字,另一个字则怎么都看不清,远处一队人马,越来越近,为首的高头大马,旁边居然还有人举牌开道,俨然古代官员出行的排场。 女人忽然从后座往前倾起身体,竟是伸手要来抢方向盘! 惨白的手按在何疏手背,冰凉透骨,跟东北大冬天雪地里的生铁一样,何疏手肘往后撞去,顺势准备将人推开,女人似乎料到他的举动,还在车里跟他动起手。 何疏又好气又好笑:“大姐你生前身手还挺不错啊!” “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声音从前方传来,原先零星四散几道影子也已隐匿无踪,只有何疏的车孤零零停在路中间,当了不识相的拦路虎。 一人一鬼也不抢方向盘了,在对面来人时,女人已经溜得无影无踪,剩下何疏独自面对车窗外面的“人”。 说人也不太恰当,对方虽然五官手脚俱全,但脸色惨白,半截舌头耷拉在外面,头发稀疏到肉眼能数出来,眼珠青白,死气沉沉盯住何疏,拉到影视城都不用化妆,直接就能上场了。 对方轻轻抬袖一摸,车门就自动打开了,何疏感觉自己胳膊像被一根铁条攥住,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身不由己跟着下车,来到骑马者面前。 对方高高在上,俯瞰着他,面容隐匿在迷雾中,似乎是个中年男人,却没法细看。 “你一个活人,为何擅闯此地?” 何疏实话实说:“我睡觉入梦,不知道怎么就来了。” 对面一行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数十根浸透了冰水的针,盯得他浑身不舒服。 “既来之则安之,你就不要走了,此地自然有用上你之处。” 听这意思,居然还要把他留下来?! 何疏寒毛直竖,赶紧叫起来。 “这位大人,我阳寿未尽,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这世上命不该绝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又何妨?” 对方冷笑两声,挥手让左右上来抓人。 何疏可以跟那个女人周旋,因为她只是个游魂野鬼,但眼前这伙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上手,根本就没有何疏反抗的余地! 眼看就要从活人变成活死人,何疏顾不上其它,咬破舌尖一口新血含在嘴里,准备随着法咒一道喷出。 “天地上命……” 命字还没念出来,左右陡然一轻,身体被推向后边。 熟悉身影出现在面前,将他与阴差隔开。 广寒? 但何疏被那么一推,没来得及反应,一口血顺势就喷在对方脸上! 广寒面无表情看他。 何疏:…… 第6章 第 6 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语气惊讶且愤怒,显然是认识广寒的。 “他不能跟你走。”广寒道,平铺直叙的淡然。 “你想抢人?” “可以试试。” 寥寥几句,剑拔弩张。 对方目光阴冷,盯着广寒看了许久。 “要打就放马过来,回头就算闹大了,你私自抓活人当差,怎么都要罚个刀山火海走上几年吧!哈哈哈哈咕呱,谁怕谁!” 五彩斑斓的怪鸟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扑腾两下像要落在广寒肩膀上。 广寒似有所觉,微微侧首瞥它一眼。 怪鸟讪笑两声,柿子挑软的捏,把何疏的肩膀当成落脚点。 骑在马上的人缓缓转动眼珠,盯住何疏看了半天。 那对眼珠子比刚才在车窗外面盯着他的瘆人多了,两只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只有中间一点青黑色,像把某种古怪生物的眼睛挖下来活生生安上去,全然不似长在人身。 何疏知道,他现在并不完全在做梦。 古往今来,时常会有人睡觉时去地府逛了一圈,又或者遇到什么神仙精怪,醒来时枕边还有从梦里带出来的物件,何疏现在就处于这么个“灵魂出窍”的状态。 要能平安出去,睁开眼睛还在床上,安然无恙,虚惊一场; 要是真被留下,那估计肉身残魂留在外头,不是植物人也是活死人了。 老实说,在看见广寒和怪鸟之前,他没有把握能脱身,眼前这些人看似阴差,又不像寻常阴差,说留人就留人,必然有什么厉害手段。 何疏甚至已经准备好动用许久没有用过的法咒了——虽然他半点都不想用,可现在不是非常时刻么,再不用他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罢了,看在妙法元君的面子,且送你一次人情。” 不知道是己方气势强横,还是怪鸟的话起作用,对面居然怂了,扔下一句不算狠话的狠话,调转马头,无声无息隐于迷雾之中。 何疏松了口气。 虽然他跟广寒和怪鸟也不熟,可毕竟是在阳间打过交道,比起这帮阴间生物,还是让人感觉更亲近一点。 “谢谢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欠我一顿土豆炖牛腩,我能不来吗?”怪鸟当先道。 “上回我炖好了去对面敲门,就已经找不到你们了。”何疏不接这个锅。 “那是因为屋主过去装修了,我们住不——” 怪鸟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何疏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这一人一鸟可能根本就不是租住在那里的正经房客。 “后来呢?”怪鸟问。 “什么后来?” “那锅土豆炖牛腩,你一个人解决了?” “我做多了,一顿吃不完,分了三顿吃。”差点没把他给撑死。 怪鸟眨巴眼睛:“你身上那点麻烦还没解决吧,窅魔迟早会找上门,加上刚才这些人,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何疏顺着它的话:“好像对付不了。” 怪鸟谆谆善诱:“你看,独居就是坏处太多,没人陪你说话,你会自闭;没人帮你吃饭,你会变饭桶;没人帮你打怪,你迟早会死;像现在这样,魂被留住,身体慢慢腐烂,谁也没发现,直到一个月后臭味熏出去,邻居报警……” “打住!”何疏制止它继续描绘下去,“你想过来跟我一起住?你们现在没地方住吗?” “别说得好像我们无家可归,老子还不是看你有缘,想拉你一把!”怪鸟老大不高兴。 何疏没搞明白这一人一鸟的来历,但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恶意,否则住在对面这么久,早就可以把自己解决个十回八回了。 “我那里倒是有空房……” “你看见了吧,是他邀请我们,不是老子去求的!”怪鸟扭头冲男人道。 何疏:…… 广寒没有说话,他看着何疏,似乎也在等他确认。 何疏还没答应,就醒过来了。 果然是梦吧? 这个念头刚起,敲门声作响。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发起身去开门。 那个名叫广寒的男人,以及,蹲在他肩膀上的怪鸟,四只眼睛,虎视眈眈望着他。 “哈喽。”怪鸟打招呼。 何疏:“……进来喝杯茶?” “那我就不客气啦!”怪鸟嘎嘎两声,兀自飞进客厅。“有热茶吗?加点糖那种。” “打扰了。”男人冲何疏点点头,也走了进去,坐在沙发上。 你俩还真不客气,何疏抹了把脸,暗自苦笑。 醒来就像一场噩梦,可他也很清楚,要不是这一人一鸟,他估计就真的沦陷在梦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了,可能半个月后邻居会因为闻见异味而报警…… 何疏强行将思路拉回来,看着这明显是来找他兑现救命之恩的两名不速之客。 “我先说好,我也不宽裕,还得还房贷……” “我可以交房租,按市价。”没等何疏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广寒就已经开口,“只住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就走。” 网约车司机其实很辛苦,起早摸黑,三餐没法定时。 但何疏是个例外,像他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接活,注定他就赚不了其他司机那么多,平时交个房贷加上日常消费,每个月收入不经花,多亏自己还有点积蓄,现在有个人愿意分摊房租自然是好事。 但上哪儿租房不是租,为啥就非得到自己这里来? 再多的难言之隐也解释不过去。 广寒似乎察知他的疑问,淡淡道:“我没有身份证。” 这年头办什么都要身份证,租个房子都要出示证件,不然房东哪敢把房子租出去,弄不好转头就报警了,难怪他租不到房子。 何疏:“你是通缉犯?” 广寒:“不是。” 何疏:“是人吧?” 广寒:“目前是。” 何疏:…… 目前是,那以前不是? 他定睛望去,广寒的影子在身下拉长——鬼是没有影子的,的确目前是人。 所有迹象都表明,这男人就算是人,也不是个普通人。 他与广寒目光相交,一眼望不到底。 对方身上隐藏了许多秘密,就像自己不大愿意提起往事一样。 每个人都有一些难言之隐,都市里,这样的人太多,你永远不知道你西装革履的上司是不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狸。 “你自己不也懂道行,怎么老在那拈轻怕重,瞻前顾后?有我这么一只凤凰在你这里住上三个月,还不够你蓬荜生辉吗!” 怪鸟对何疏的沉吟考虑很不满。 “自从对门不能住,他就搬去天桥地沟油的快餐,我一口都吃不下去,这日子没法过了,咕呱哇呜呜呜!” 说到后面,还带着哭腔。 何疏没想到这一人一鸟要落魄到去住天桥,一脸无语道:“那你们还说要给我交租金?” 广寒从口袋摸出一沓人民币放在桌上,粗看也有个两千多块,按照本地租金价格,正好差不多够交这个月的房租。 何疏谨慎拿起一张,凑近闻了闻。 是人民币的味道,不是冥币。 “哪来的钱?” 那一瞬间,何疏已经想到各种来钱的门道,连五鬼搬运大法都冒出来了。 “工地搬砖,饭店洗碗。”广寒给出最朴实的回答。 何疏:…… 有些小工地小饭店的确也收黑工散工,只不过拿到的钱更少,但他怎么都没法把广寒这张脸跟饭馆洗碗小黑工联系在一块。 怪鸟还在叽叽喳喳。 “我本来想让他去住那些小旅馆,不用什么身份证的,他还嫌贵!你以为我就乐意住吗,那些地方脏不拉几,被套枕头几个月都不洗,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霉味,我感觉我洗十次澡都不够!还有你知道吗,有次广寒图便宜住了间每天十块钱的旅馆,一进去我就发现老板肩膀上坐了两个鬼,走到哪跟到哪,把怨气弄得到处都是,让人住都住不下去,还不如在天桥 何疏听得嘴角直抽搐:“肩膀上坐了俩鬼,人还能正常生活吗?” 怪鸟摇头晃脑:“所以那老板老说自己肩膀疼啊,他还以为是自己肩颈劳损,两个鬼天天吸食他的精气,早晚都要把他耗死,也因为那里阴气森森,常年生意不好,除了我们几乎没什么人去的。” 何疏:“你们没提醒他吗?” 怪鸟道:“万事必有因果,你当怎么会这样?那旅馆是他的自宅地,当年建房子的时候,他贪图小便宜,用了些便宜材料,后来台风暴雨墙体部分倒塌,压死两个过路人,老板疏通关系赔了点钱,把事情压下来,这事发生得早,当年遮掩容易,但从那之后旅馆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他还以为是旅馆周边扩建修路的缘故,其实源头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何疏:“你怎么知道怎么多细节的?” 怪鸟得意:“我听旅馆员工和周围邻居说的。” 这些讯息肯定不是一两句闲话就能得到,非得是成天在七大姑八大姨身边蹲点才能总结出来,可见这只鸟特别八卦。 何疏心里还有点盘算。 “这样吧,给你打个折,每个月一千房租就行,包吃住,但我现在被窅魔缠上了,能不能活过这几个月都不知道,你们能住多久,就得看我能活多久了。” 言下之意,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房东就这么凉了吧? 从广寒之前的表现,和怪鸟的对话里,何疏知道对方肯定有办法对付妖魔,只在于想不想出手。 这话说完,对方久久不语,何疏被盯得浑身发毛,还以为广寒嫌这笔买卖不划算——也是,便宜那点房租,还得保房东的命,换了他也宁愿继续睡天桥。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讨价还价把房租减免掉,换取自己一条狗命时,广寒忽然问:“你跟閣皂山有什么渊源?” 何疏疑惑,想了想,摇头:“我听我外公说过,太外公出身蕴海山致虚派,当年多么牛逼风光,但我却根本查不到这个地方。” “北宋时,茅山、龙虎山、閣皂山并称三大符箓宗门,盛极一时。淳化年间,冯寿出走,于蕴海山创致虚派,是为閣皂山分支,后来閣皂山的言法道失传,致虚派就成为言法道的唯一传承。” 广寒说罢,目光落在他身上凝住。 “你之前在阴阳混沌交界用的法咒,就出自言法道。” 言法道,顾名思义,以言定法,言出法随,万物无有不从。 它出自符箓,又跟符箓有所不同,相传起源于上古时代,女娲下授于人的术法,仓颉造字之后,将文字寓于声调,以字形为法咒,以声言为兵器,将此术发扬光大的,是东汉末年的张道陵,据说他有十八字真言法,从风雨雷电,到点豆成兵,无所不能。 像佛家的六字真言,如日本的言灵术,其实也都是同样的原理,只不过各地相继流传,各成一家。 传说学此道精深者,往往只需出口一字,就能引来天雷地火,甚至更为宏伟的天变。 何疏一听这话,就知道广寒门儿清,是个懂行的。 他记事以来,外公就不大乐意说起自己从前的事,却又舍不得自己道法失传和何疏天赋浪费,还是一点点找机会教。 当时何疏也小,一心贪玩,外公让他每天写完作业学两小时,他就惦记答应小伙伴踢足球,千方百计躲开,最后至多学了半小时就迫不及待要出门玩,外公叹气没拦着,只喃喃说看来要后继无人了。 但何疏的确是天赋过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竟也学了点本事。 “外公说,蕴海山致虚派后来人才凋敝,基本就剩下他一个,也没什么外传不外传的说法了,不过我学得稀烂,顶多就是半桶水。” 要是外公在,也不至于让窅魔盯上他,还束手无策。 广寒盯着他,一错不错:“除了言法道,你身上还有一样法门。” 何疏嬉皮笑脸:“招小姑娘喜欢的法门?你也想学?” 广寒自动跳过那些胡言乱语,跟没听见一样。 “阴物格外受你吸引,你,是不是学过请神术?” 何疏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认认真真看了广寒好几秒。 广寒和怪鸟对他没有恶意,这他很确定。 此人有本事,怪鸟没法解决的麻烦,他出马就能解决了,这何疏也很确定。 双方毕竟不熟,何疏给他漫天扯皮讲故事,也是接触试探的过程。 但何疏没有想到,对方一开口,居然就把他心底最不想去碰的那丁点儿过往给揭破了。 第7章 第 7 章 请神,顾名思义,就是与天地神灵沟通,邀其前来为自己办事,或者实现自己的某个愿望。 在某些地方,请神被称为扶乩,更有具体的请神方式,询问人先问事,然后由鸾生请神上身,以竹签特制的乩笔在细沙盘上根据神灵指示画出一些只有鸾生能懂的讯息,由他传达给求问之人。 这种请神方式相对原始,更容易为普通人接受理解,但还有更多请神的方法,东西方各个宗教,都有不同秘法,甚至东南亚或非洲部落,也有五花八门的请神仪式,不足为外人道。 閣皂山是以符箓为主的道门,极少涉足请神术,但何疏外公的母亲,早年出身西南苗族一支,部族里有神巫一职,能与神明沟通,也就相当于请神。 但整个部族里面,真正会请神的也就那么一个,随着现代社会到来,年轻人逐渐走出大山,留守的老人也相继去世,据说何疏这位太外祖母,就是他们族群里的最后一个神巫。 何疏的外公、何疏的母亲,都没有遗传到这方面的本事,只有何疏从小能记事起,就经常指着没人的地方说那里有个叔叔阿姨,或者冲着空气玩闹,把父母吓得够呛,还是何疏外公想法子把他这双阴阳眼按个“开关”,教他长大后自己学会控制,才算给了何疏一个正常的童年。 但他觉得何疏资质天赋,如果只当一个普通人成长,实在有些浪费,就把自己门派那些快要失传的符箓教给他,除此之外还有自己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关于请神的只言片语,也都像讲故事一样描绘给何疏听,却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后自己外孙会因此闯下一个大祸。 话痨鸟甚至等不及他进入正题,就迫切插嘴。 “该不会是你撞大运请到什么真神菩萨,结果贪得无厌,被反噬了吧?” 大多数时候,请神只能请来阴灵,也就是徘徊天地之间的残魂,能请到真神下凡的几率微乎其微,就算真有人能请到,凡人身躯承受不住超过负荷的力量,也会受到强烈抵触,轻则生病,重则残疾。 所以很多干扶乩这一行的鸾生乩童,问事请神,请来的大多是附近孤魂野鬼,一缕残魂留恋人间,问到的事情也时准时不准。 何疏一天到晚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怪鸟当然不会认为他能请来真神,顶多也就是体质特殊,吸引点游魂野鬼上身罢了,可那样恰恰又是对身体极大的损害,恶性循环,也难怪他现在会被窅魔盯上。 它见何疏浮现古怪神色,不由咦了一声:“我猜对了?你还真请来哪尊菩萨下凡,神仙化身?” 何疏沉默片刻,继续讲故事。 少年何疏似乎天生就受眷顾,他在学会那半吊子请神术之后,第一次在自己小房间里操作,居然就请来了本地城隍庙下辖的判官。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有外公谆谆告诫,何疏也没怎么把请神的风险放在心上,如是几次之后,每次请来的,虽说官职不大,名字更偏冷门,可都是正儿八经的阴神,而非孤魂野鬼。 怪鸟听得鸟喙都快合不上了:“不对啊,请神之前,你起码得知道你自己要请谁,不说了解对方生平,起码名字来历是要知道的,你连要请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判官阴神就轻易过来?” 回答它的是广寒:“这就是天赋,有些人天生特殊,受阴神眷顾,就像你闻见食物香味,就忍不住诱惑一样。” 这个比喻很形象,何疏当时情况的确是那样,阴神容易受他吸引,但如果附近没有阴神,而是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会闻风而动扑过来。 怪鸟立刻嘎嘎作声抗议:“我那是体味人间酸甜苦辣!” 广寒没搭理它,示意何疏继续说。 何疏也发现了,对方不像初次见面那样神秘莫测,反倒像是对接触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想要从中汲取什么知识,目不转睛,专心致志,比何疏以前上主课还认真。 虽然外公严厉告诫他不能乱用请神术,但何疏还是私底下偷偷用了几次,有时候是帮好友家里人完成未了的遗愿,有时则是帮同学问事,每回都能请到正经阴神,且不是以附灵的形式,而是请灵,对身体损害很小,休息几天就能弥补回来。 毕业之后,老同学胡绘志找上他,提出合伙成立一家公司,表面上是做环保净化的生意,实际上就是帮别人解决一些怪力乱神的麻烦事。 胡绘志是个普通人,也没学过什么法术,他只是从小热爱玄学,自己杂七杂八也看了不少书,曾经亲眼见过何疏出手,惊为天人,就提出这样一个主意,算是把兴趣跟工作相结合。 何疏也颇为心动,两人商量一番,还真就把工作室开起来了,胡父是生意人,家境殷实,也有相应的关系人脉,很快就给两人的工作室拉来几个小单。 这种单子不算难,要么是某家孩子夜啼不止,要么是有人走夜路遇到鬼撞墙从此走霉运,何疏顺利解决,工作室名声很快在小圈子里传开去。 “这一天,小胡接到个委托,是他爸朋友的工地上出了事。” 工地是几栋烂尾楼,拖了十几年迟迟没有完工,换了几任承包商,因为附近有市体育馆即将举办大型赛事,此地已经严重影响市容市貌,市政府也受不了了,出面插手,招标找来新的承包商,胡父朋友费了一番力气才中标承包。 可事情恰恰就出在工地上,施工四个月,已经死了四个工人,竟是平均一月一个没落下。 有的是工地电梯失事坠下,有的是自己违反规定没戴安全帽被落下的砖头砸死,还有的是被钢筋从后背刺入穿心而过。 大部分死得很惨,胡绘志去现场看过,回头给何疏讲的时候,那表情都是拧在一起的。 工地其它施工流程都是符合安全规范的,除了那个没戴安全帽的工人,是因为头皮发痒临时把帽子摘下来想挠挠再戴回去,偏偏就在这半分钟内出事。 一切看起来就像意外的巧合,但巧合多了,总归是不正常的。 工程进行到一半,想撒手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但胡父朋友还是找了几拨高人去看,这其中就包括何疏跟胡绘志。 两个年轻人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阻难,对这单“大生意”,自然是摩拳擦掌意气风发。 胡父朋友找的另外几拨高人,除了何疏他们之外,一拨是风水先生,一拨是道士,还有一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原本安排错开行程,不知怎么的,几方人马都在同一天被请到工地来,大有互相一较高下的意思。 大家艺高人胆大,也不在意用这种场合来切磋,甚至还觉得晚上阴气重,比较好探查发现原因,便在当夜七点进入工地。 这工地一共三栋楼,准备建成一个小型住宅小区,楼也差不多建起来了,外墙还未封好,每层都是空洞洞的钢筋水泥混凝土,夜半风声呼啸而过,犹如灰色巨兽,阴森无言。 何疏讲故事不啰嗦,寥寥几句点出重点,连那几个同行也不介绍,就直入正题。 话痨鸟也不聒噪了,只是不时扇动翅膀,示意他讲得更快一些。 同行相轻,谁也不服谁,更何况除了何疏他们之外,那几拨人,据说都大有来历,还是赫赫有名的大师高人,哪里看得上何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大家一言不合,当即分作几个方向,有人朝地下车库去,有人去三栋顶层,有人在工地周围察看,何疏他们则去了一栋。 电梯是施工电梯,他们没坐,直接步行一层层走上去。 步上六楼楼梯的时候,胡绘志忽然摸着脖子奇怪道:“你觉不觉得背后有风?” 何疏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四面八方都有风啊。” “不是。”胡绘志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冲着他后脑勺吹气一样,可回过头又什么都没有。“我老觉得这里有点邪门。” “是挺邪门的。”何疏手里的小罗盘没有疯狂转动,反倒像坏了一样,不管怎么摆弄都是一动不动。“我早就让你别来了,你还非得跟着!” 胡绘志嘿嘿一笑:“这种大场面怎么能错过?再说了,你单枪匹马多没排面,我这不是来当你助理么,你看他们一个个,都前呼后拥的!” 他话没说完,差点撞上何疏后背,这才发现好友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右前方某处。 “怎么……” 胡绘志也跟着望过去,就看见前方柱子后面白影一闪而过,好像有个人瞧见他们看过去,赶紧藏起来一样。 可这大半夜的工地,哪来的人? 胡绘志心头一突,他天不怕地不怕,正要上前察看,却被何疏拦住。 “你在这等着。” 何疏说罢,当先上前,绕到柱子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寂静长夜传来一声女人惨叫,在空旷建筑工地上回响,穿透力极强,直接把两人都吓一跳,下意识循声望去! 是三栋顶楼的方向! 这些楼层建了十几层,三楼已经封顶了,从何疏二人所在六楼这里往上看,视野其实很有限,有一半被遮挡,只能看见两个人在楼顶推搡,在惨叫声发出的同时,其中一人正好被另外一人推下楼,化为夜色中黑漆漆的一点,发出怦然闷响。 何疏跟胡绘志目瞪口呆。 第8章 第 8 章 黑暗中,两人瞧不清对方被落下去的情况。 但从十几楼掉下去,能有什么好结局? 何疏他俩头一回撞上这种事,着实震惊了好几秒,一时不知道先跑到隔壁顶楼去擒凶,还是先下楼察看坠楼之人的伤势并报警。 “那工地要么是风水有问题,要么就是这块地紧走吧!” 听到这里,话痨鸟实在是忍不住了。 何疏苦笑:“我那会儿初出茅庐,仗着点本事就见风长胆,只当此地有厉鬼作祟,异常凶猛,如果就此退却,其他人又没走,我们公司招牌岂不是砸了?” 但他当时已经觉得这里很诡异,没让胡绘志继续跟着,而是让他先去工地外面等自己。 何疏则跑到对面三楼楼顶去看个究竟。 十几层楼,一层层爬上去得累死,何疏为了抢时间,直接坐了施工电梯上去。 楼顶没有灯,光线全部来自地面的大灯,他上去时,就看见一个人手舞足蹈,嘴巴一动一动,好像在对着空气吵架,但何疏却听不见对方嘴巴里发出什么声音。 那人姓谭,好像是个风水师,来的时候一行两人,一男一女。 刚才被推下去的好像是个女人,看来肯定就是他的同伴遇险了。 何疏认定对方是被鬼上身,当时大喝一声,祭出自己早已耳熟于心的驱邪咒法,谁知对方黑暗中双目红光闪烁,冲他露出诡异笑容。 “谭先生,你醒醒!” 对方步步朝前,何疏步步后退,他不知道对方名字,只能喊他的姓氏,但根本无济于事,对方连同伴都能推下楼,何疏自然无法将其唤醒。 此时谭先生伸长了两条胳膊直直掐向何疏脖颈,竟是凶狠狰狞,不类常人。 幸好这个时候另外几个人也闻讯赶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谭先生制住。 “你讲的这些,跟请神术有什么关系?”话痨鸟催问。 “在制服谭先生的过程中,为了保险起见,我像往常一样,请出本地城隍庙的周判官帮忙,他跟我最相熟,也帮过我许多忙,后来工地外头又传来惨叫声,我怕胡绘志出事,就请周判官先去照看他一下。” 何疏根本不想提起这桩往事,这几年他不再接触这些门道,也是因为想要远远避开,当个普通人。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从中元节遇见窅魔开始,线团似乎又重新绕回来了。 “等解决完姓谭的,我再赶过去,就看见……” 他就看见胡绘志跟刚才被谭先生推下楼那个女人都倒在工地外墙边上,眼睛都睁着,气已经断了,面容扭曲,好似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物事,连死都无法瞑目。 何疏想不明白,那女人明明已经被推下楼了,挪动都困难,又怎么会跟胡绘志一起出现在工地外面? 他先让胡绘志离开,又请阴神关照,就是怕他一个普通人出事,可胡绘志最终还是出了事。 那是他从高中就交情很铁的兄弟,两人一起翻墙逃课,去网吧通宵打游戏,甚至还暗恋过同一个女生,大学毕业后又一起创业。 但小胡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那个阴神呢?”广寒忽然问道。 “不见了。当时不管我如何召唤,都感应不到周判官的存在。” 事情闹成这样,众人草草收场,意兴阑珊。 他们这一行十几个人里,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小胡,一个是被谭先生推下楼的女伴,至于姓谭的,进了一趟医院之后,居然有惊无险,毫发无伤。 由于小胡两人的死因被定性为惊吓过度导致心脏病发,周身内外没有一处人为造成的外伤,谭先生自然也就不必背负杀人嫌疑,那段在何疏记忆中,谭先生把人推下楼的情景,除了他自己跟胡绘志之外,再无第二人看见,仿佛梦境一场。 当时他们误打误撞,把依附在谭先生身上的东西给收服,同行里有人出身龙虎山,就将那东西带回去作法了,但胡绘志的命,却真真实实丢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在那之后,不管我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再找到周判官,甚至也找不到与他有联系的阴神,我觉得他可能在受我之托保护小胡的过程中遭遇了什么意外,也可能是——” 广寒接下他的话:“也可能是你召到的,根本就不是那个阴神,只是鬼学鬼,他装成姓周的阴神,骗过你,方便对胡绘志下手。” 何疏苦笑:“那阴神跟我很熟,我基本不会认错,除非……” 广寒又一次猜到他要说什么。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 话痨鸟凤凤适时嘶的一下,倒抽一口凉气以示对故事的捧场。 那件事是何疏永远的痛,他讲起来也很简略。 “那东西被擒住之后,工地也恢复正常施工,只有胡绘志和那女人的死因,我一直弄不明白。” 他自觉学艺不精,间接害了好友的性命,加上请神术用得多了,精气神损耗巨大,一病不起,心脏也出了些问题,何疏这才知道外公三番四次叮嘱他别乱用请神术的用意——除了怕他被法术反噬伤神毁身之外,也怕他仗着学了点本事就天不怕地不怕,最终惹出更大的祸事。 此事过后,何疏让外公将自己的阴阳眼暂时封起来,他心灰意冷,把那间跟胡绘志合伙的工作室关门大吉,买了辆二手车,开始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现在再聊起这件事,似乎已经十分陌生遥远了。 只有后悔憾恨的情绪,依旧徘徊难解,几乎要成为何疏一个心结,如果不是这次阴阳眼封印松动,被窅魔缠上,他压根就不会用上这些已经刻意忘记的东西。 怪鸟也跟着唉声叹气:“没想到为了你一顿吃的,还要摊上保护你的麻烦,怪不划算的!” 广寒面无表情:“需要出力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怪鸟抗议:“要不是我助人为乐,怎么会认识——” 它顿了一下,扭头问何疏:“你叫什么?” 何疏:“……何必的何,疏忽的疏。” 怪鸟:“对,要不是我,你怎么会认识何疏,哪来的新房子住?我可不要跟你住天桥底下,人家娇嫩的小羽毛都要被风刮坏了!” 广寒没有理它,已经开始环视打量起屋子四处。 “这电视能开吗?”他问何疏。 “当然。” 何疏耙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拿遥控器给他打开,就去洗漱了,等他出来时,就看见一人一鸟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专心致志。 再看屏幕,男女依偎,正在播放一则肾宝广告。 何疏:……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现在虽然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可除了一部分老年人,谁还会这么认真看电视广告,大都守着电脑不放了,可广寒倒像是没怎么见过电视一样。 “好看吗?”何疏随口问。 “挺好看的。”广寒盘膝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里的鸡精广告,那表情似乎还想伸手去电视里掏点鸡精出来尝尝。 “你以前没看过电视?”何疏想起他连身份证都没有,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从边境逃亡过来的吧?” 应该不是,本市并不接壤边境,没有证件一般只能在边境小城栖身,再往内地走就很容易被抓住了。 经过刚才一场故事会,何疏彻底清醒了,他趿拉拖鞋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整面落地窗的阳光,堂堂皇皇铺洒进来,霎时驱散那最后一点阴冷。 他扭头一看,连带广寒后背也都被金黄色披满,但对方的眼睛仿佛黏在电视机上面。 “我不怕阳光,不用试探了。”男人头也不舍得回一下。 何疏小谋算失败,丝毫不尴尬,挑挑眉继续刷着牙走向厕所。 凤凤已经飞到窗台上,开始对着太阳梳理毛发,一边歪着头瞅何疏。 “土豆炖牛腩什么时候煮?” 何疏嘴角一抽,满嘴泡沫含糊不清:“我等会儿就上市场去买。” 他怎么觉得自己稀里糊涂,请了俩祖宗回来? 第9章 第 9 章 客房是现成的,收拾一下就可以入住,安顿这一人一鸟不算麻烦。 唯一的麻烦是广寒来历不明,连身份证都没有,根本没法找正经工作。 广寒自己倒是甘之如饴,在何疏这住下之后,每天仍旧坐公交车去小饭店洗碗当杂工,那饭店何疏曾路过一次,对方系着围裙穿着水鞋带着塑胶手套在后门认真洗碗的样子颇为可笑,何疏差点就没忍住上去拍个照片了。 最让人感动的是,这房子终于不像个单身狗的狗窝了,广寒所到之处,被子叠得像军训,杯子刷得能反光,何疏回家看着整齐如新的屋子,差点要流下眼泪。 虽然只收了一千块还要包吃住,但现在这种服务水准的保洁阿姨每个月都要好几千了,四舍五入等于何疏还赚了。 就是广寒其人古怪得紧,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工作比谁都认真,休息时间也从不出去闲逛,要么看电视,要么睡觉,看电视也不拘内容,从少儿动画到新闻联播,每一个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何疏刚开始还以为他借着看节目在走神发呆打瞌睡,后来发现对方居然是认真在看,有时候还拿个笔记本在那写写画画。 他忍不住好奇,就凑过去看,上面居然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广寒:“你来得正好,我有点事情请教你,‘智商税’是什么意思?” 何疏:? 广寒:“你也不懂?” 何疏:“你花了冤枉钱,或者干了一件蠢事,这种行为就是交了智商税,贬义来着。” 广寒若有所思,也不知道理解了没有:“那‘给力’呢?” 何疏:“得劲儿,干得好。” 广寒点点头,低头又写了几笔。 何疏:“你没上过网?” 广寒:“家里穷,没接触过。” 何疏试探地:“你家在哪儿?” 广寒:“大山里。你要捐钱吗?” 何疏唏嘘:“你这警惕性也太高了,不去当国安可惜。” 广寒瞅他一眼,又默默低头记笔记。 上面很快多了国安两个字。 “是这么写的吗?” “……” 何疏想,他头一回见到广寒时,怎么会觉得这男人高深莫测正邪难分呢? 这个新室友,来历不明,行为古怪,身上似乎隐藏比何疏还要多的秘密。 但何疏无所谓,他自己在外人看来可能也很古怪,更何况性命威胁还未解除,广寒的适时出现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长得五颜六色,关键时刻也是能救命的。 至于那只怪鸟,自称凤凰后裔,也不像其它鹦鹉那样成天想着往外飞,它待在何疏家里甘之如饴,除了变着花样要吃的,就是抱着电视不放。 后来看何疏开电脑玩游戏,凤凤顿如发现新大陆,闹着非要用电脑,要不是一双翅膀没法摁键盘,只怕现在连英雄联盟都能玩上了。 饶是如此,它也很快学会用电脑上网追剧,每天晚上一人一鸟,分别霸占电视电脑,各得其乐,剩下何疏—— 何疏只好悲伤打开手机,熟练进入游戏匹配,选择英雄,然后…… 然后电话打进来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何疏本来以为是广告营销,挂断好几次,奈何对方锲而不舍,何疏最后是抱着老子跟你杠到底不举报不算完事的心理接起电话,结果发现那头的声音还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 “何师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顾,那天跟曲曲姐搭乘你的车去机场的小顾!” 她一提曲婕和机场,何疏就想起来了。 自然是记得的。 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单子,哪怕曲婕是当红艺人,何疏也不追星,却因为三人半路上鬼撞墙而变得特殊起来。 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自从那天从梦里醒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但何疏对她的印象,比对曲婕的容貌印象还要深刻。 因为那女人明明最开始是跟着曲婕出现的,而且明显与曲婕有什么瓜葛,却似乎更想向他传达什么讯息。 但后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女人也跟着溜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被抓走了吗?又想告诉自己什么? 何疏心念电转,小顾已经说起来意。 原来曲婕接了部新戏,准备进组,剧组拍摄地点正好就在本市郊区的影视基地,小顾说上回那件事之后,曲婕对他印象很不错,自己身边还差个接送司机,问何疏有没有兴趣,报酬都好谈,工作内容基本就是接送曲婕上下工,顺便帮忙拎包拿东西。 听起来还比较轻松,对方报价也很丰厚,但—— “经纪公司应该会派专车吧,曲小姐怎么就看中我了?” 何疏不至于自恋到觉得曲婕对他一见钟情,这里面十有八九,是跟那个女人有关。 果然,小顾犹豫片刻。 “何师傅你有空吗,要不咱们见一面细说?” “可以。” 小顾约在一间茶馆里,还要了个小单间。 令何疏意外的是,曲婕也在。 对方墨镜帽子口罩一件不落,在室内也裹得严严实实,仿佛随时就要起身走人,但看见何疏进来,她还是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明媚漂亮的眼睛。 曲婕好像很担心被人拍到,毕竟像她这样事业风头上的人,出个负面新闻就能被各种有心人炒作老半天,更别说什么私会陌生男子的标题了。 “何师傅,我听说,你以前开过一间工作室,是专门帮人解决一些难题的。”她开门见山,也不废话。 “曲小姐找人调查我?”何疏脸上本来就没什么笑容,这下表情更寡淡了。 曲婕忙道:“何师傅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当日,你也看见那个女人了,对吧?我回去之后,还时不时看见她跟着我,除了小顾,别人全看不见,我也找过几个师傅,都没用。” 原本这种事情,曲婕是不可能找何疏这种萍水相逢,不够知根知底的人,否则以后被人爆出去,随便一个恶鬼缠身的新闻就足够让曲婕麻烦不断。 但她这段日子以来实在是被缠得没有办法了,工作效率大幅下降,连精神都开始萎靡不振,再这样下去只有严重影响到事业。 曲婕也不是没找人处理过,这事不好声张,经纪人给她找了几个据说能力不错,口风也紧的师傅,可谁都没看见那女人,要不是上次鬼撞墙之后,小顾也能瞧见,曲婕都快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那女人不是时时都在,也没有打扰过曲婕,她只是远远缀着,有时曲婕一转身,或者眼角余光瞥见那身影站在那儿,似怨非怨瞅着自己,可这也够吓人的了。 如今曲婕又要到鹤城来拍戏,心里委实有些发怵,但不来又不行,因为这部戏是早前签下的,违约要赔不少钱,思来想去,曲婕想到了何疏。 她挺谨慎,还找人调查了一下,确认何疏确实有点能耐,又没什么背景,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放心。 对方动情诚挚的一番话没能让何疏产生多少动容,但曲婕开出来的价格,却足以让他改变想法,那估计是何疏开上一年网约车能赚到的钱。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笔钱,他起码能在家里咸鱼半年,也暂时不用去操心房子还贷的问题了。 曲婕的条件很简单,她在鹤城拍戏这段时间,何疏要全程接送,如果发生什么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也要尽量帮忙解决,至于其它事情,无须何疏操心。 但何疏没有贸然答应,他考虑半天,缓缓道:“曲小姐,我想知道,缠着你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第10章 第 10 章 初入这行,曲婕头一个认识的同行就是宁冰雪。 彼时对方与她都在一个经纪人旗下,名气比她大些,已经有了出演女二的几部戏,收视率跟口碑还都不错,就等着接到一个出演女主角的更好机会。 面对这位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前辈,曲婕在宁冰雪面前处处谦虚,两人一起时也从不抢风头,无论人前人后,心口一致,都给对方说好话。 久而久之,宁冰雪对她印象不错,有自己放弃的广告合作,也愿意推荐给曲婕。 那时候的曲婕哪里有得挑,能有广告商找上门来就求之不得了,渐渐地她也有了能演女三女四的机会,跟宁冰雪越走越近,两人成为圈里出名的好闺蜜。 “有一回,我们共同参演一部戏,她是女一,我是女三,收视率不错,投资方举办晚宴,我们都去了。举办方面儿大,宴会上来了不少大咖导演和投资人,宁姐还把我介绍给郑公子,郑公子喜欢古董珠宝,正巧我大学也修了珠宝鉴定,就能聊上两句,后来郑公子说他正好有部新戏是跟古董有关,问我有没有兴趣,我那时候难得有拍戏机会,自然忙不迭答应下来。但我觉得,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宁姐心里就对我有隔阂了。” 这些圈子里的鸡零狗碎,乍听上去可能离题甚远,但何疏听说过宁冰雪。 这个女人上个月自杀了,服药过量,送到医院为时已晚,一条鲜活生命就此终结,还上了三四天的网络热搜。 可信息爆炸的时代,这样一个明星的死亡,也只能换来大众三四天的唏嘘,抑郁症和行业内明星光鲜背后的压力诸如此类的话题也不会超过一周。 “所以你觉得,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女人,可能是宁冰雪?”何疏问道。 曲婕点点头,叹了口气。 小顾接着她的话道:“何师傅你应该也听过,那部讲古董珠宝的戏叫《永宁号》,收视率很好,我们曲曲姐凭着那部戏还拿了个最佳新人奖,但宁姐同时间开拍的另外一部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剧组里男主角出了负面,被警方逮捕,整部戏口碑一落千丈。后来她又接了好几部戏,非但没有转运,反而渐渐走了下坡,营销炒作都捞不起来,反而不知怎的,她就记恨上了曲曲姐,觉得是曲曲姐抢了她的机会,有一回两人碰面,她还当众嘲讽曲曲姐,说了好些难听话!” “小顾!”曲婕制止,“人死为大,这些就别再说了。” 何疏道:“我想,曲小姐应该询问过高人了吧,知道怎么处理执念太深不愿离去的亡魂。” 曲婕苦笑:“问题就在于,那些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们给符也好,作法也好,都拦不住那女人在我跟前晃荡,虽然她对我的生活造成不了太大影响,但你每天不经意就能瞅见这么个存在,有时还会出现在梦里,心情和精神能好起来吗?” 何疏心头一动:“你在梦里也见过她?她做了什么?” 曲婕:“她什么也没做,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很着急,似乎想跟我说什么。” 何疏:“说了什么?” 曲婕摇头:“没听见,我能感觉到她想跟我说话,但就是听不见。”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奇异表情,左右四顾扫一眼,又肉眼可见迅速放松。 那女人没跟进来。 事情谈完,他告别曲婕先走出来。 一个女人站在通道走廊尽头的屋檐 又出现了! 她的衣着很熟悉,还是当日何疏见过的那一套,唯独脸依旧模糊,看不明晰。 饶是何疏见惯这种场面,也禁不住移开视线,想假装没看见,偏偏那条通道是离开茶馆的唯一出口,怎么都绕不过去。 他只得加快脚步,眼不见为净。 “霞山路,山脚……” 虚无缥缈的声音仿佛在云端,又隔着薄薄的纱,若远似近。 何疏猛地回头! 屋檐下,女人却不见了。 霞山? 那是本市郊区一片山脉,原名是鹤栖山,但宋代知名文人到这儿来题过一首诗之后,鹤栖山也有了广为人知的别名,就是霞山,甚至许多外地人提到它,都是叫霞山。 霞山山脚那条路就叫霞山路,早些年很荒凉,现在设了个公交车站,但也只有每天早晚两班往返,那片地方很大,除了已开发的旅游活动区,还有不少未经开发的区域,资深驴友过去都很容易迷路,官方经常提醒游客不要乱闯未开发路线。 何疏带着这个疑惑回到家,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山路上。 一个女人走在他前面,像在给他带路,他几次想开口询问,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沉默地跟在后头。 这条山路是何疏从未来过的,但周围一切似乎又并不陌生。 何疏走了很久,他腰酸背痛,只想躺平,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不下来。 终于,女人停下,侧身指着前方某处。 她究竟要说什么? 何疏疑惑与好奇达到顶点,他看着女人好似张张合合的嘴,忍不住凑近。 还是听不清,再凑近点。 寒意悄悄爬上脖颈,何疏浑然未觉,直到肩膀上多了只手—— 他忽然睁开眼! 一双浅色琉璃眼珠近在咫尺,带着兴味探索,仿佛何疏是实验室里引颈待戮的小白鼠,下一秒就要被麻醉剥皮躺上断头台。 在这样的眼光下,何疏感觉自己所有秘密隐私悉数被搜罗一空,就连昨天洗澡用时比往常多了那么十几分钟都无所遁形。 他没顾得上追究对方突然闯进自己卧室的行为,下意识就伸手去推,谁知手腕反被攥住,上半身越发牢固与床面相贴。 何疏开始怀疑广寒进来合租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什么没钱走投无路,而是觊觎自己的美色。 果然这年头不止女孩子独居危险,男孩子也是啊! 几秒内无数涌过的念头足以出版成书,但下一刻,广寒说了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眼睛里有那个女人的倒影。” 这句话换成罗曼蒂克的思维,自然有许多文艺形式的理解,但何疏知道广寒不是那个意思。 对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含义:何疏眼睛里出现一个女人。 但何疏视线里,现在只有广寒。 这就是个恐怖故事了! “现在呢?”何疏嘶的一下,感觉牙齿有点发冷。 “没了。”广寒皱眉,似乎一时也想不明白。“你做了什么梦?” 何疏这才想起兴师问罪:“应该是我先问你吧,我在睡觉,你进我房间干什么?” 广寒哦了一声,若无其事下床,他甚至没脱拖鞋,何疏看着自己被子上多出来的鞋印,咬牙切齿。 “你刚睡觉的时候一直乱叫,凤凤发现你手脚还动个不停,看着不对劲,让我进来瞧一眼。” 原本站在窗台的鹦鹉早已不知去向,估计又跑去外边招猫逗狗了。 被鬼压床了? 何疏揉着额头将自己的梦说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直在走山路,梦里走到虚脱,醒来也腰酸背痛,跟真爬了半天一样。 但这个梦跟白天曲婕说的事情对上,好像就没那么简单了。 广寒道:“那个人的尸体被埋在那里了?” 何疏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随即又摇摇头。 “宁冰雪当时的葬礼我记得上过热搜的,她是海市人,死后也葬在海市的墓园,不可能跑到这里来。” 但如果不是宁冰雪,又会是谁? 难道曲婕没有说实话? 广寒道:“既然你总能梦见她,那就在梦里问问她。” 他对何疏的描述无可无不可,趿拉拖鞋走向客厅。 “不对!”何疏后知后觉想起来,“我房间门是反锁的,你怎么进来的?!” “凤凤开的。”广寒头也不回,又去看他的新闻联播重播了。 鸟怎么开门,用爪子开吗?扯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接纳这两个同居室友之后,他们不说朝夕相处,起码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何疏对广寒始终存着一个疑惑:这家伙不像个正常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很难用具体言语来描述。 虽然对方不怕阳光,白天也能出门,太阳下有影子,除了对工作赚钱和认知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又稍显自闭寡言之外,基本与常人无异,但何疏发现他对外界的反应有些古怪,仿佛总要比旁人格外迟钝一些,不知冷热,未闻寒暑。 对此广寒的回答是:心静自然凉,心暖更美好。 何疏:……扯犊子! 不过,广寒还不算麻烦,最麻烦的是凤凤—— 何疏默默关上空无一物的冰箱,转身问在电脑前专心看剧的鹦鹉。 “你又把冰箱里的东西吃光了?” “里面只有两盒牛奶跟几个面包啊!”凤凤回头,何疏只能看见它其中一只圆溜溜无辜灵活的眼睛。“你没说不能吃。” 何疏揉揉眉心。 更大的麻烦,自然就是这只食量巨大的鹦鹉了。 他绝不相信凤凤是只凤凰,在翻阅过关于金刚鹦鹉所有资料之后,何疏认为它很可能确实不是一只鹦鹉,只是外形像鹦鹉的动物。 至于究竟是什么,不好说,因为凤凤是绝对不肯去动物园接受鉴定的。 何疏现在才明白广寒明明有工作,却不肯去租好一点的地方,宁可去睡天桥,因为这只鸟太能吃了啊! 现在何疏只收他们一千房租还包吃包住,非但没有盈余,还得往里面贴钱。 “我这几天要出差,大概一两个月吧,就在郊外的影视基地,应该偶尔能回来,钥匙我给广寒一份,冰箱里我也会存点东西,你们悠着点吃。” 凤凤嗯嗯敷衍两声,忽然扭头过来。 “你身上的印记还没彻底解决,最好别离我们太远。” 何疏挠挠鼻子,含含糊糊道:“她给的实在太多了,不好拒绝。” “你那影视基地叫什么?”广寒问道。 “仙碑,就在市辖的邻县。” 这地方原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县,据说古时候曾经发掘出一块神仙碑文,故而得名。近些年政府扶持,在那建了个影视基地,逐渐发展成为景点,不少电影电视剧都在那儿取景拍摄,虽还比不上横店,可也小有些名气。 广寒嗯了一声:“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拍戏。” 第11章 第 11 章 何疏跟凤凤,两双眼睛,顿时唰的一下落在他身上。 “你?拍戏?” “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自己去找导演面试的?” “是电视上这种吗,你演男主角?” “工资待遇怎么样?” 一人一鸟,接连不断提问题。 相形之下,当事人反而淡定得很。 “前几天老板娘出去了,人手不够,老板让我帮忙端菜,正好有几个人过来吃饭,有个人看见我,问了我几句话,给我一张名片,他说他是选角导演,问我要不要跑龙套,让我去找他。” 广寒干活的那个饭店就是个雇佣三无人员的小黑店,但老板手艺不错,久了也会有点口碑,再加上广寒外貌出众,老板偶尔也会心机地把人拉出来当小招牌,还真有人冲着这些卖点成为回头客,小饭店生意提升不少,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还给广寒涨了一百块钱工资。 但演戏,虽然只是跑龙套,那也是跨行业了。 总不会是去戏里表演洗碗工吧? 何疏一想到这,顿时乐不可支,笑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差点把凤凤羽毛都给压到。 凤凤大叫:“你疯啦!” 何疏一把将鸟揽过来,跟它嘀嘀咕咕自己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场景。 近景是主角们在演戏,背景是广寒坐在那面无表情洗碗。 一个,两个,三个。 主角含情脉脉互相表白,背景音则是碗筷在泡沫里哗啦哗啦的杂音。 也不知道剧组找这么个英俊龙套过去抢主角风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凤凤听罢,嘎嘎大笑。 广寒等他们笑够了,才慢吞吞道:“不是演洗碗的,是站在主角身后的侍卫。” 那侍卫需要被女配角调戏一下,所以才得找个颜值过得去的,要不就显得女配角眼瞎了。 古装剧? “不用说话?” “不用说话。” “工资怎么样?” “一天一百二到一百五,包吃住。” “你没身份证怎么去?” “那人说不需要证件。” “不会是骗子吧?” “我没钱给他骗。” “……”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一天一百二的工资不高,但比在小黑店打工还是高一点,难怪广寒会心动。 由于本地这座影视城的存在,何疏身边朋友或多或少也去干过兼职,对行情差不多有那么点儿了解。 对方专程喊广寒过去,说明很可能不是要他去跑龙套,而是去演露脸有镜头停留的小特约演员,这工资可就不止一天一百二了,说不定对方看他没身份证也不懂行,打着旗号从中收取差价。 何疏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凤凤一听,忙嚷着让广寒去问清楚,广寒却无所谓,甚至对能不能出名这件事看得很淡。 对他而言,所有事情都没有自己的日结一百二十块钱重要。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何疏扪心自问,难道自己才是追名逐利的俗人吗? 凤凤怒道:“你应该顺便跟人家打好关系啊,争取混个更好的角色,咱们发家致富就全靠你了!” 看,果然不正常的是广寒,自己跟凤凤还是正常的。 闲话不提,隔天一大早小顾就打电话过来,让何疏去酒店拿车,送曲婕去剧组报到。 何疏以为自己起得已经够早了,一看客房早已人去楼空,敢情广寒起得比他还早,只有凤凤还在客厅沙发抱枕堆里呼呼大睡。 冰箱里囤了点熟食,这鸟自己也会开冰箱,在确保它不至于饿死在家之后,何疏就出门了。 当明星司机,哪怕是临时的,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何疏还挺有新鲜感的。 曲婕的新戏是一部古装片,大女主,戏中与若干男人恩怨纠葛,是时下颇为流行的类型。 何疏的工作很简单,除了接送自家老板上下工,其余时间都是自由的,食宿也记在曲婕那里,酒店房间则在小顾隔壁,楼上就是曲婕,除了曲婕有时候上工很早,天没亮就得出发,深更半夜还得拍戏,何疏也得跟着熬夜之外,没有其他更辛苦的内容。 拿着那么丰厚的工资才干这么点儿事,何疏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也帮着小顾拎拎东西,在剧组里东走西逛,很快就跟许多人混熟了,还有幸旁观曲婕跟男主角演戏的现场。 曲婕虽然刚认识时有些盛气凌人,但后面何疏接触下来,发现此人能屈能伸,情商相当了得。 原本以她的年纪,在如此阵容的剧组里担纲女一,风头隐隐还压过当红的男主角,肯定免不了背后有人闲话,但曲婕三不五时就让小顾何疏订些饮料小吃到剧组里来分派,逢人就端个笑脸,久而久之谁也找不出毛病,甭管众人私下关系如何,表面上还是做到了其乐融融。 而且何疏发现,曲婕有几场戏需要半夜起床赶到剧组拍摄,她从未迟到,也没让何疏等过半分钟,时间观念极强,这在不时冒出片场耍大牌新闻的当红艺人里,也是难得的清流了。 头几天的新鲜感过后,工作成了千篇一律的单调。 何疏唯一的调剂,就是时不时听旁人讲讲圈里和剧组的八卦。譬如男三和隔壁剧组的女二在上一部戏合作过,两人还是剧组夫妻;譬如剧组里的女三是选秀上来的,但演技很差,全因有个好爸爸撑腰。 诸如此类,倒是让何疏长了不少见识。 他夜里倒是还做梦,梦里那个女人依旧带他走在那条山路上,依旧指着那个地方不言不语,可每当何疏想要上前看个究竟时,就会猛然惊醒过来。 时间一长,何疏对那个地方越来越好奇,他甚至生出想去霞山看看的念头。 与之相反的是曲婕。 自从何疏过来当司机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女人,一切似乎恢复到从前正常秩序,她在剧组如鱼得水,人缘口碑越混越好。 这一日,何疏百无聊赖,蹲在停车场外边啃薯条,一边听小韩跟别人胡侃。 小韩是剧组里跑龙套的,在影视基地已经混了两三年,跟那些横店去打工找机会的横漂差不多,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就在外边的网咖打工。 像小韩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往往图的不是眼前那每个月几千块不稳定的工资,而是那个被名导看中一飞冲天的机会。 演艺圈里,这样的奇迹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但每个人都希望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小韩已经算是里头比较务实的一个,平日跟何疏也挺聊得来,得知何疏是被曲婕看中聘来当专车司机时很是羡慕,还请教在明星身边工作要注意什么,好像自己明天就会被某个名人看中似的,何疏告诉他,别的要诀没有,少说话少打听多干活没事别往跟前凑就是最重要的秘诀了。 除此之外,小韩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和吃瓜传播者,整个影视基地,但凡数得上号数不上号的剧组和人物,大大小小八卦边角料,没有他不清楚的,连隔壁剧组餐饮预算减少,饭盒里少了荤菜被群演们吐槽的事情都能信手拈来。 “昨天,《凌天》剧组出了个大瓜,你们都听说没?” “你该不会是说杨韬被换下来的事吧?” “哟,没看出来你小子也挺八卦!” “这不是我那在隔壁当群演的女朋友说的嘛!” “什么瓜,杨韬咋了?” “姓杨的昨天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可笑死我了!” 他们口中的杨韬,何疏听过,是影视基地一个挺有名的特约演员,经常在各种影视剧里客串出演一些角色。 特约演员比群众演员高级些,能有一两个特写镜头和几句台词,日结工资往往也比群演高很多,甭小看这些待遇似乎差别不大,群演跟特演之间,几乎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杨韬出名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在导演主演制片人那些台面人物面前客客气气,转身对群演那些底层打工人,却又是另一幅面孔,何疏就没少听见别人背后骂杨韬。 杨韬在《凌天》里饰演女主角的侍卫,本来只需要露两个镜头,说上几句台词,但昨天他的戏份怎么都无法令导演满意,反复多次之后,导演火了,说随便拉来一条狗都能演得比他好。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没错,导演还真随手就扯住旁边路过的某个路人,把剧本扔给他,让他在五分钟内看明白杨韬的戏份,并表演出来。 没想到那路人看了两眼剧本,表演出来的真还就让导演满意,当场换人。 这下轮到杨韬傻眼了。 众人听了乐不可支,都大呼痛快。 “我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宋导出了名的严苛,还骂过不少大牌,哪轮得到杨韬那小子上蹿下跳!不过那路人到底是谁,该不会是宋导的亲戚吧?” “不是,我打听了,那家伙名字还挺特别,就是广寒宫的前两个字,还真是走了大运,嘿!早知道当初《凌天》招人的时候,我就不睡懒觉了!” “得了吧你,你就是天天不睡懒觉去那儿蹲着,也没你的份!” 在听见广寒两个字的时候,何疏差点没被嘴里的薯条噎死,赶忙拧开矿泉水瓶喝上两大口才缓过劲来。 这家伙还有演技?! 他的演技该不会都是在跟自己斗智斗勇狡辩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的周旋里磨炼出来的吧? 第12章 第 12 章 没等何疏跟小韩详细打听,曲婕助理小顾就匆匆跑过来了。 “何哥,快给我开下车门!” 现在是下午三点,有场女主角落水获救的戏即将在室外开拍,曲婕不用替身,无疑是湿淋淋下场的。 何疏没敢离车太远,就是为了让小顾能随时找到人。 “姜汤跟毛巾忘拿了?” “落水的戏先不拍了,七爷要来探班,曲曲姐让我回来找样东西!” 她手脚伶俐打开座位旁边的小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首饰盒,又抬头对何疏道:“何哥,你要是没事,就跟我一块儿过去,七爷能耐大,要是得了他喜欢,说不定对你以后也有帮助。” “谁是七爷?” 生在红旗下,何疏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复古的称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梦回民国了。 他也知道这个圈子某种程度是金钱权力的斗兽场,能被小顾这么郑而重之对待的,那一定是重量级人物。 “郑用龙,大家都喊七爷,也是我们这部戏的投资方。”小顾顿了顿,意有所指,“曲曲姐跟七爷交情不错,待会儿你看见什么都别太吃惊。” 她这一提醒,何疏大概就明白曲婕跟郑七的关系了。 说不定曲婕能进这个剧组,也与郑七有关。 何疏不是追星的粉丝,听见这么一个足以让娱记兴奋的大瓜,也仅是点点头。 “知道了,我在这儿守着,就不去了,晚上曲小姐要是不用车,你给我说一声,我先开回去。” 小顾原还以为何疏会激动起来,见状有点失望。 但话说回来,正是何疏平淡如常的反应,才足够让雇主信任。 “好吧。” 投资人过来探班的事不是秘密,没过一会儿,小韩他们也都知道了,就都开始七嘴八舌说起郑七的来头,什么郑家上头有人,以前靠房地产捞了好大一笔,这才投资影视行业,什么郑家内部争家产争得厉害,郑七近来风头正盛,弄不好以后就是掌舵人了,各种道听途说似真似假的,也不知道让人信哪个。 何疏权当听个乐子,不过由此也能得出一个结论:郑七来头大,大到能左右剧组选人和资金,所以剧组里众人捧着曲婕,不光是因为她会做人,也是因为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知道曲婕是郑七的人。 这边大伙吃瓜正乐呵呢,那边小顾又打电话过来了。 手机里的声音心急火燎:“何哥,车上是不是有医药箱,你快拿过来,曲曲姐烫伤了!” 等何疏拿着医药箱赶过去,就看见曲婕众星拱月一样被围在中间,捧着手,手背一小片红。 旁边人劝她去医院,导演也开口放人,她却摇摇头:“今天戏份还没拍完,不好为了我一个人耽误大家,先拿点药擦一点吧。” 男主角一脸心有余悸:“还好你闪得快,不然那一整盆就都淋上去了!” 何疏带来的医药箱里药品齐全,烫伤的药膏也有,小顾赶紧给曲婕擦上。 他一打听,这才知道刚刚本来要拍一场女主角被女三号泼水的戏份,水盆就放在二楼窗台上,曲婕从楼下经过,也不知道谁缺心眼把水盆碰翻,连水带盆砸下来,众人这才发现盆里装的竟然是开水,幸好曲婕闪得快,只有手背烫伤一小块。 但问题是,谁把本该是冷水的水盆换成开水,谁又那么凑巧不小心路过碰翻? 碰翻水盆的是女三号,但她信誓旦旦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开水,只是路过踢到电线绊了一跤,正好就把水盆打翻。 心有余悸的众人,没有表态的曲婕,和梨花带雨的女三号,一时间定格为错综复杂却意味深长的画面。 “怎么了,这么热闹?” 陌生的声音具有排山倒海的效果,一下将诡异氛围打破,年轻男人走过来,旁边还有制片人和导演作陪。 “七爷!” “七爷!” 打招呼致意此起彼伏,此人地位一目了然。 郑七没有电影明星的明媚帅气,可气质在身份映衬下也有几分俊朗,他含笑点头,并不倨傲,一眼就看见捧着手的曲婕。 “曲曲,手怎么了?” “被开水烫伤了,没事儿,小顾已经给我上药了。” 旁人一眼就看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有眼色的已经悄然走开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看似在干自己的活,耳朵却早已时刻支棱起来。 郑七没有冷落导演和制片人,他与曲婕说了几句,就放她去拍戏了,却没准备走,还站在旁边围观。 见他没有干涉进度的打算,导演暗松一口气,指挥众人各就各位,准备开拍。 曲婕的手既然烫伤,落水的戏就先延后,男女主角对峙的戏份提前拍摄。 宫殿之前,二人各执长剑,面露决绝。 男人问她,是否执意如此,是否无法挽回? 女人一字一顿,说此意已定,非江水倒流,山川颠覆无法挽回。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实力皆为强横,一时间难分高下。 但关键时刻,女人心软了,她在原本可以戳出去的剑招上犹豫了半秒,正是那半秒,让男人的剑身直接刺入她的心口! 曲婕早年学过舞蹈,这样的戏份不算吃力,除了一些背面戏份会后期用替身之外,正面打斗的镜头都由两名演员亲自完成。 这本来也没什么危险的,无非摆几个姿势,顶多辛苦点,把动作多练几次,曲婕一直对外营造拍戏亲力亲为的人设,不会在这种事上吝惜时间,这套动作她早一天就跟男主角对过几遍,现在两人做起来都驾轻就熟。 意外就发生在男主角把剑刺入女主角胸口的时候! 众人只听见曲婕一声尖叫,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男主角的剑尖已经没入身体,曲婕白衣晕出大片血红,这本是安排好的血浆,可曲婕表情扭曲狰狞,演技一瞬间竟直逼奥斯卡。 导演都看得一愣一愣,心说之前没看出这演员有这么大潜力,随即,他意识到不对了! 此时小顾已经不顾一切冲上前,将男主角猛地推开,扶住面露痛苦缓缓倒地的曲婕。 “快来人啊!出事故了!” “曲婕受伤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起来,众人回过神,纷纷围上前,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拿医药箱的拿医药箱。 何疏原本在外围,没挤进去旁观这出戏,见场面混乱才过去,曲婕已经被人急救包扎好,上身血红淋漓,竟分不清是真血还是假血,旁边一把沾血长剑落在地上,男主角满脸错愕,旁边助理和经纪人赶忙将他扶走,避免局面进一步出现恶化。 不知是谁后来还报了警,警察跟救护车差不多同一时间到,何疏作为曲婕司机,也被喊去做了笔录,折腾到深夜才能回酒店休息。 托曲婕的福,何疏还能坐剧组的车回来,途中听众人七嘴八舌,他这才知道,剧组的剑都是没开刃的道具,却偏是这一把,被开了刃,居然是如假包换锋利无比的真剑。 道具师信誓旦旦,说自己每一把都检查过,绝对是没有开刃的。 可如果道具师说的是真的,那又是谁,将一把道具剑偷偷掉包,换成真剑,又恰好被男主角拿在手里,刺向曲婕? 刚才男主角为了演绎逼真,用力很猛,曲婕受伤肯定不轻,戏能不能继续拍下去还未可知。 众人直呼倒霉邪门,又精疲力尽,他们只是这部戏流水线上的其中一环,拍不拍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只能祈祷大事化小,别影响大家拿钱。 议论声里,只有何疏一直保持沉默。 因为就在白天那场混乱里,他拨开人群去看个究竟时,第一眼瞧见的,不是躺在地上的曲婕,而是藏在对面人群里的白衣女人! 那个追着曲婕不放,又反复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人。 神秘女人,宁冰雪,曲婕,时常徘徊不去的梦境。 何疏觉得自己有必要往霞山去一趟了。 冥冥之中,神秘女子通过曲婕找到自己,似乎要牵引他朝往某个方向。 何疏一开始不想如她的愿,现在却改变想法了。 他算看明白了,不把这件事解决,那女人就不会放过他。 何疏每天晚上做梦梦见女人,还不是春梦,说出去都没人信。 曲婕住院,暂时用不上他,这两天何疏都是自由的。 他没有贸然一人出发,而是喊了广寒。 广寒本来没有智能手机,之前何疏喊他买,他死活不肯买,后来是进了剧组,需要手机联络,收发群头的消息,他才花一百块买了个不知道多少手的旧手机,何疏寻思就对方这个往死里抠门的性格,到现在还一贫如洗简直不科学。 “我明天有场戏,走不开身。” 电话里,面对何疏的邀约,他果然马上拒绝了。 自从被导演慧眼识英临时提了段位之后,广寒算是在这小小的影视基地一夜成名,很快又被另一个剧组相中定走,一天五百块的酬劳,除去给介绍人两百块中介费,还能有三百块入袋,比原来待遇又上了一个台阶。 嗜钱如命的广寒,断断不可能放弃这样的“高薪”。 何疏试图动之以情,用真情感化他。 “咱俩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交情,还比不上那三百块吗?” 广寒没吱声,似乎需要认真权衡考虑一下。 何疏气笑了:“我是你房东,要是遭遇不测,你俩就没地方住了,你上哪儿再找一千块钱包食宿,还能给你科普新词汇,让你天天泡电视看新闻的心地善良英俊潇洒的我?啊?!” 光广寒一个人可能没问题,但加上食量巨大的凤凤,何疏怀疑他破产都养不起那只鸟。 “明天下午的戏,我们早点动身,我回来还能赶上。” 电话那头,铁公鸡广寒总算松口。 搞半天,他还是不肯放弃三百块收入,不过对方愿意跟自己去,何疏已经满意了。 “你这么抠,上辈子肯定是太抠被人打死的吧?” “不是。” “呵。” 何疏半个字都不信。 第13章 第 13 章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何疏就被电话轰炸叫醒了。 “起床,走了。” 何疏一看手机,哀嚎:“大哥,这才凌晨四点半!” 难怪他感觉自己刚躺下去根本没睡上多久。 广寒:“五点就有班车了。” 何疏:“我们七点再打车过去吧。” 说罢倒头要睡。 广大爷祭出杀手锏:“那不去了,我下午还得拍戏,回来赶不上。” 何疏:…… 这是劳模投胎啊! 他猛地坐起,双手投降。 “我马上起床洗漱,你到酒店外面等我,十分钟!” 霞山跟仙碑之间的距离几乎横跨一整座鹤城,两人先得乘班车回市中心,再换乘地铁到离霞山最近的公交车站,最后乘坐公交车抵达霞山景区门口,步行半小时左右或者更久,才能到达何疏梦里那个地点。 两人到市中心之后,何疏找上相熟的五金店铺让店主提前开门,买了两把折叠工兵铲,顺便带了些吃的,因为这一去,没大半天是回不来的。 早出门也有早出门的好处,起码路上基本不塞车,也用不着人挤人。 天气渐冷,霞山脚下晨练的人少了许多,何疏跟广寒两人拿着张景区地图,爬上爬下,倒没怎么绕弯路,就找到疑似梦中地点的山脚附近。 梦境的反复出现,让何疏对那片区域到了闭着眼睛也能认出来的地步,但如何准确找到那个地点,却是个问题,需要实地研究一下。 何疏现在倒希望那女人能冒出来给他们指指路了,结果昨夜到现在,居然都没个鬼魂显灵,真是该出现的时候就掉链子。 心里疯狂吐槽,何疏认命地提着两把工兵铲和一袋吃的气喘吁吁停下脚步。 是的,两把工兵铲,广大爷一把也不肯拿,生怕沾了他那浑身的仙风道骨。 何疏有求于人,只得认命,心说回去之后一定要向姓广的收有线电视费和知识科普费。 “应该就是这里吧。”何疏指着前面的土方道。 周围都有杂草,唯独这一块没有,所以这里的土肯定被翻过又重新盖回去。 “不是。”广寒却道,他举目四望,视线落在前面不远处的斜坡。 “那里?”何疏跟着望去,奇怪问道,“为什么是那里?那附近的草都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广寒:“不需要从这里过去,可以从冲掉。” 何疏仔细一瞅,还真是。 “你是不是干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怎么这么娴熟?” 广寒懒得搭理他。 “就在这里, 两人下坡之后,广寒马上指着前面一处道。 那上面光秃秃的,只有两三根冒黄的杂草,跟周围的茂密显然不搭。 何疏开始动手挖。 广寒似乎打算袖手,全程就站在旁边,眼睛望着远山,似合非合,像个参禅的高人。 何疏动作慢,姿势不对,半天才撅了个小坑,腰酸背痛干一会儿歇一会儿,眼看就要出气多进气少,实在忍不住了。 “你再不帮忙,就这进度下午也赶不回去了!” 广寒这才睁开眼,慢吞吞提起铲子开始帮忙。 可怜何疏多少年没这么剧烈运动过了,大半小时下来,满身泥土汗水,还是什么都没挖着。 “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要不我今晚等她托梦,问问她,再来吧?” 广寒却道:“不用,” 何疏:“你确定?” 广寒:“我能感觉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别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深邃神秘。 像极了公园里那些摆摊算命故作高深的江湖骗子。 没等何疏细想,手下工兵铲就碰触到与泥土和石头截然不同的物体,似乎在无声告诉他,广寒是对的。 何疏动念,弯腰要用手去拨开。 “有人来了。”广寒却忽然道。 何疏莫名其妙:“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人?” 广寒微微蹙眉。 无须他多解释了,何疏看见一大群人忽然从他们刚才走过的小树林里冒出来! “别动!” “不许动!” “都举起手来,扔下手里东西,蹲下!” 在看见来人身穿制服和手里武器的时候,何疏人都傻了。 他果断选择放下手里工兵铲,照他们说的话去做。 何疏甚至制止了试图反抗的广寒,让对方跟自己一样老老实实被铐上手铐。 然后他们两人被押到一边,何疏亲眼看着警察在自己原来挖掘的地方继续挖掘,不一会儿就挖出一具尸体。 确切地说,是女尸,面目血肉模糊,但从身形和衣物颜色来看,似乎正是这段时间频频出现在曲婕身边,又给何疏托梦的神秘女人。 那些警察看过来的眼神顿时都变了。 那表情就像出门捡到金子,守株逮到兔子。 何疏:…… 为什么会这么巧? 难道那女人夜夜入梦就是为了处心积虑陷害他们入狱吗? 图什么啊?! 姓广的恐怕下午也赶不回去,那五百块算是泡汤了。何疏苦中作乐地想道。 …… 施从达被这件案子困扰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了突破性进展。 他接到线索,带着人过去寻尸时,竟也遇到何疏他们正在挖尸。 如果他们是凶手,为何要作案之后又折返回凶案地点,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如果他们不是凶手,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正好在挖疑似死者的尸体? 刑警施从达,也觉得这件事很巧。 巧到他心里下意识几乎就把这两人当成凶手了。 “警察叔叔,如果我说,我们是植物爱好者,晨练随身带着工兵铲,随手挖点稀罕植物回家栽种,你信吗?” 隔着单向透视玻璃,施从达看见两人中那个更瘦一点的年轻人对自己负责审问的同事这么说道。 他一脸纯良无辜,无论怎么看,都是遵纪守法的普通市民。 与此同时,这两人的资料已经出现在施从达面前桌案上。 何疏,男,二十九岁,几几年毕业,几几年与同学合伙开过一个叫泰玄阁的工作室,没多久,同学意外死亡,他则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 至于另一个,则一片空白。 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人脸资料也没有被录入,相当于是个黑户。 施从达皱起眉头。 何疏的资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正是没有问题,才显得古怪。 更别提那个叫广寒的了。 “施队!” 同事匆匆进来,又递给他一份资料。 施从达一目十行,面色微变。 他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走进审讯室,打断同事的工作。 “何疏,你跟曲婕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临时司机。” “我们查到你的银行账户,在曲婕雇佣你当司机的前一日,有一笔两万块的款项转入你的银行账户,转账人正是曲婕的工作室,你怎么解释?” “曲小姐前阵子来过鹤城,当时去电视台录节目,去机场的时候正好车坏了,是我载她过去的,我们俩一见如故,这几天她来鹤城拍戏,就让我充当她在鹤城这段时间的司机,负责接送她日常在酒店和剧组来回,曲小姐人大方,那两万块说是先给的定金,以免这段时间我没有收入来源。” “曲婕受伤住院,你正好就去霞山挖尸,是曲婕让你去的?” 何疏敏锐察觉了一点不对劲,对方似乎想通过他去深入挖掘曲婕。 难道曲婕是个杀人犯? 天地良心,何疏从未想过自己还能牵扯到这种事情进来。 他意识到如果再不自救,可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何疏正襟危坐。 “警察同志怎么称呼?” 施从达:“我姓施。” 何疏:“施警官,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央视有个法制节目,曾经报道过一件案子,警方在调查案件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当事人,直到当事人的姐姐梦见弟弟告诉自己被杀害,而且能准确说出尸体埋葬地点之后,才去报警,并带警方找到尸体。” 施从达强忍不耐听完,嘲讽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想说受害人给你托梦吧?你跟受害人也是姐弟?” 何疏摇头:“我不知道尸体的身份,我只是一直被托梦,梦里我也看不清那女人长什么样,她重复带我到霞山山脚,好像想告诉我什么,今天我就算挖出尸体,肯定也会报警的。” 施从达根本就不相信何疏的鬼话,他猛地冷下脸。 “何疏,我劝你坦白从宽,以曲婕的名气,不可能没有专属司机,为什么偏偏是来鹤城拍戏的时候找了你,曲婕拍戏出意外受伤,你就马上跑去霞山挖尸,你跟曲婕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施从达双手按住审讯椅,低头俯视何疏,一双眼睛压迫感十足,几乎化为利刃要将何疏寸寸凌迟。 如果何疏心里有鬼,哪怕那么一丁点儿心虚,立马就会露出破绽。 除了那些顽固不化的老狐狸,一般人在这样的压力下,是很难绷得住的。 但何疏没有。 他也仰起头看施从达,眼神明澈淡定,似乎问心无愧。 “施警官,你可以对我测谎,我的确是通过托梦,才找到那具尸体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一下,那具尸体,那位受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跟曲婕有什么关系吗?” 施从达静静看了他片刻:“好,先不说尸体的事情,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姓甚名谁,跟你是何关系?” 何疏:“他是我的租客,这次正好在隔壁剧组拍戏,我就喊上他来帮忙了。” 施从达:“那你知道他连户口和身份证都没有吗?” 何疏故作吃惊:“不会吧,难道他是非法入境?” 这明显是在说谎了,施从达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也越发认定前面那些什么托梦的鬼话,全是在胡说八道。 施从达冷笑:“你不是想知道死者的身份吗?好,我告诉你,她是一名卧底的缉毒警察,前段时间失踪了,我们一直在找她,直到最近才得知她已经殉职,尸体被犯罪分子埋在霞山,也就是你们刚才发掘的地点。” 信息量太大,何疏被砸得说不出话。 施从达一直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神色变化,见状就道:“你现在交代还来得及,你跟曲婕,或者曲婕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何疏深吸了口气—— 来了,绷不住了,终于要交代了! 施从达看见他的表情,也觉得重头戏来了,视线紧紧黏在他脸上。 何疏:“施警官,你八岁丧父,父亲死于车祸,你上学的时候因为太贪玩成绩不好,高考失利两次,第三回复读才考上的,现在还单身,对吗?” 施从达:??? 第14章 第 14 章 施从达是单亲家庭,他对母亲很孝顺,这周围人都知道。 但他的父亲死于车祸这件事,他却几乎从未对外人提起,连局里领导,如果不特意去查资料,都不会知道。 那一瞬间,施从达甚至觉得对面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犯罪分子,还反过来调查威胁自己。 但何疏还未说完。 “你额角上那个疤痕,应该是上初二跟同学打架打出来的吧,下巴的口子,则是骑自行车摔的。” 施从达很快回过神,冷笑鼓掌。 “说得不错,观察入微,胡扯乱蒙加上对伤口不同的观察,的确可以判断出大概!你资质不错,要不是误入歧途,本来应该是个干刑侦的料。” 何疏叹了口气:“施警官,我要是说,这些不是我乱蒙的,是我从你面相上得到的结论,你信吗?” 施从达:“不信,而且你不用想着转移话题,你一天不交代跟曲婕的关系,这事一天就没完。” 何疏没有纠结他话语里的扣押时间是否合理合法,而是继续道:“你母亲今天可能会有点血光之灾,不过没有性命危险,顶多是骨折,老人家的骨头是该注意一下,平时让她多吃点钙片。” 施从达张了张口,似乎想骂他,但还是咽下去,冷笑一声,表情明显的不相信。 “你继续编,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就在这时,下属敲门进来,冲他比了个手势。 施从达让负责审问的同事继续,这才离开房间。 “什么事?” “施队,你电话刚响了好几回,来电显示是你舅舅。” 进去不能带着手机,施从达把手机放在外面,没有他的许可,同事也不会乱接。 他很快回拨过去,那头传来舅舅如连珠炮的声音。 “小达啊,你妈今天去菜市场摔了,她自己还觉得没事呢,回头疼得要命,我催她上医院看看,一看才知道是骨折,医生让留院观察一晚上,在二院,你下班了记得来看看,晚饭我给她送过去……” 几乎是同时,施从达脑海里浮现何疏刚才的话,寒毛由背脊一路往上争先恐后钻出来。 难道是何疏找人干的? 不,不可能,他一直待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对外通讯! 施从达心不在焉应付了舅舅几句就挂断电话。 他几乎未跟里面同事沟通,就冒冒失失过去推开审讯室的门! 迎着几双诧异的目光,他紧紧盯住何疏,试图从对方身上发现蛛丝马迹。 但施从达失望了。 何疏的脸色依旧很平静,顶多带了些微疲惫焦虑,那是普通人被贸然提到这里来之后,急于摆脱现状的反应,而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狡猾奸诈。 “我刚接了个电话,我妈确实骨折了。”施从达道。 何疏露出“这下可以证明我没信口胡说了吧”的表情,等待施从达发问。 施从达果然随即就问:“你能未卜先知?” 何疏:“我只能从你面相看出你至亲之人,今天会遭遇一点血光之灾,你额角隐有发黑,《史记》有句话,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黑属水德,而肾主骨,肾属水,这点血光之灾又不应在你身上,既然你是单亲,可见是阿姨会出事,但不是什么大事,我就猜是骨折了。” 施从达遇到过很多奇葩嫌犯,其中也不乏神经兮兮满嘴怪力乱神的,但像何疏这样的,能准确说中他身上每一件事,甚至包括未发生的,却是头一个,他一时竟没了反应,连带审讯室里另外两名小警察,也都听得一愣一愣,面面相觑。 这时内线电话打进来,施从达被叫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回来,这回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样貌很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神采和活力,仿佛生机勃勃的灵魂蕴含其中。 年轻人和善带笑,施从达脸色难看,对比鲜明。 施从达让原先问讯的两名同事先出去,又不肯解释,行为很古怪。 “你好,何先生,我姓李,想问你一些事情。” 那个年轻人穿着便衣,也不像警察,一开口问出来的话,更是让施从达大皱眉头。 “你梦见那个女人,对你说过什么吗?” 何疏道:“她从不说话,我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姓李的年轻人又问:“你有阴阳眼,是吗?” 何疏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脸色越发黑沉的施从达,觉得此人怎么都不可能是警察。 可不是警察,施从达又怎么会把人放进来,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小时候是,后来被封了,不过我体质特殊,容易吸引一些东西,否则也不会被托梦。” 李姓年轻人:“是何人所封,方便说吗?” 何疏:“我外公。” 李姓年轻人:“他老人家师从何门何派?” 何疏没有作声。 对方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巧木牌和一张工作证,在他面前晃了晃。 距离何疏上次看见这么古香古色的木质雕牌,还是在景区纪念品店里。 木牌上写了李十七三个字,至于工作证则现代多了,除了李映的一寸照和名字,就是工作单位。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映,师从茅山李瑞道长,现在就职于特管局,也就是特别事务管理局,专门帮忙处理一些难以用常规方法和常理解释的案子。” 何疏:“有关部门?” 李映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施从达对李映口中“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用词很不满。 “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是我!李映,上面批准你来协助,而不是插手干涉,余年的死,分明就跟贩毒集团有关,跟什么牛鬼蛇神没有关系!你再干扰我的侦查,就别怪我请你出去了!” 相比之下,李映的态度很平和:“施哥,我没想过喧宾夺主,只不过这案子其中有些部分,是很难用常规手段去达到目的的,你也知道的,否则,你们局长也不会找到我们,让我来协助调查。” 施从达憋气又说不出话。 此时何疏道:“李先生,你听说过閣皂派吗?” 李映点头:“当然,閣皂派虽然近代淡出大众视线,不为外人所知,但历史上曾经与茅山和龙虎山齐名,是赫赫有名的符箓宗门。” 何疏:“我外公出身蕴海山致虚派,有人告诉我,致虚派早年就是从閣皂派分出去的。” 李映咦了一声:“不知令外公与乐飞白老先生是什么关系?” 何疏:“外公说过,他的恩师的确姓乐。” 李映:“你外公贵姓大名?” 何疏:“上王下官桥。” 致虚派分出閣皂山之后,早已多年杳无音信,李映只听师门长辈说过,乐老先生收过一位王姓弟子,如今一一对上,不由高兴道:“弄了半天,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第15章 第 15 章 施从达在旁边听他们认亲,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 “李映,你跟嫌犯是自己人?!” 李映无奈,双手一摊,往后退半步,示意他们继续说。 何疏也很无奈:“早知道曲婕有嫌疑,她就是给得再多,我也不会答应她的聘请。” 施从达冷笑:“说了半天,你还没交代,她到底为什么非要你不可,鹤城网约车司机那么多,她就偏偏与你一面之缘再见难忘?” 放在刚才,何疏知道说出来未必有人相信,但他看见李映和他背后的有关部门之后就改变了主意,把自己载曲婕去机场那段路遇到的鬼撞墙,和之后曲婕认为缠着自己的女鬼是宁冰雪这些事情,都大致说了一下。 施从达这回没有贸然嘲讽何疏搞封建迷信了,他虽然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也不代表不会思考。 加上李映在场,施从达努力忽略前面半段那些怪力乱神,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人名身上。 “宁冰雪?” “就是前不久自杀去世的那个女艺人。” “曲婕为什么认定她看见的就是宁冰雪?” “她给我说过,她们俩原本是闺蜜,后来她经由宁冰雪引荐,认识了郑七,还出演郑七钦定的女主角,宁冰雪因此开始对她不满,两人关系恶化,没再好过。” 施从达神色微动,不由看了李映一眼,恰好李映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似乎都想到什么。 “对了,”何疏又道,“昨天郑七也去探班了,据说这部戏是他投资的,曲婕受伤的时候我也过去了,那个女鬼,呃,就是你们那位同事……” “她叫余年。”施从达沉声道,“年年有余的余年。” “嗯,当时的事故也有些古怪,本来没有开刃的道具剑,不知道被谁换成开刃了,现场一片混乱,我看见余年就站在人群里看着曲婕。” 事情到这里已经逐渐清晰。 何疏的资料没有任何问题,他唯一的可疑之处就在于,他跟曲婕的认识熟悉的过程太快,从情理上说不通。 但如果算上何疏精通玄学,曲婕又很迷信的行为来看,似乎就合理了。 施从达对他说的那些事情半信半疑,又没法直接反驳,思路逻辑一时进了死胡同,需要时间梳理清楚。 在李映的示意下,施从达跟他出去,何疏被转移到另外一个房间,终于有正常椅子可以坐,还有盒饭热茶。 可怜何疏起了个大早,带出门的东西也没吃两口,就被当成杀人嫌犯抓起来,到现在都吃不上东西,又困又饿,眼下见了盒饭,也甭管口味合适不合适,先填饱肚子再说。 嗯,他好像忘了什么…… 何疏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广寒! 那家伙也被单独隔离审问了,他没有身份证,什么都没有,不会最后真被当成非法入境吧? 就算是,何疏现在似乎也无能为力,那个李映倒是好说话些,不过他似乎不是案件的主导者,没有决策权,回头见了他倒是可以问问,帮广寒求个情。 吃完饭,睡意就开始往上涌,何疏心还挺大,反正自己没干过的事,也不可能被屈打成招,索性歪着头打起瞌睡。 他这一睡真就人事不省,直到肩膀被拍了好几下,意识回笼,脖子难受得跟被折断又重新安回去一样。 “抱歉,吵醒你了?”入目是李映,旁边没有别人。“施队那边调查明白了,这次的事情是个误会,你可以走了。” 何疏揉着脖子:“那我朋友呢?” 李映:“你是说广寒吗?他也没事,可以跟你一起走,你们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们吃个饭。” 何疏幽幽道:“不用这么客气了,我都怕我一觉醒来被当成杀人犯押送刑场,做梦都梦见施警官提着刀在追我,让我快点伏法。” 李映哈哈大笑,听出他话语里的怨怼。 “你别在意,他们负责这个案子有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有进展,你们又碰巧撞上,好在是个误会,我虽然跟他不是一个部门的,但现在也在里头参与协助,是应该代他向你们赔个不是。再说了,就凭咱们师门的渊源,也值得吃顿认亲饭啊!” 何疏一想也是,以前他对外公的出身来历没什么深入追究的好奇心,原本他也决定忘记过往,当个平凡度日的普通人了,但自从中元节晚上遇见窅魔之后,许多事情已经朝着无法掌控的轨道狂奔,他想要摆脱窅魔,少不得得跟李映多联系,说不定对方也知道些信息。 “那就不跟李警官客气了。” “什么李警官,我也不是警务系统的,以咱们的关系,你喊我一声师哥就行了!” 李师哥在为人处世和说话艺术上,显然比施警官高了不止一个台阶,他不仅约何疏跟广寒出去吃饭,还考虑到他们在野外挖了半天泥土,又被带回局里问了半天,一身黏糊腻汗的,先请两人去洗澡按摩,再舒舒服服坐在饭店包厢里,直接把何疏那点儿被施从达粗暴问话的火气都给洗没了。 “曲婕到底是不是有杀人嫌疑?” 饭菜还没上来,每人面前一杯热茶,何疏问出自己刚刚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李映放下茶杯。 “案子还在侦办中,我不好下结论,但你们不是外人,我就先说说余年的情况吧。当然,这些情况不涉密,放心。” 余年是个警察,而且是缉毒警。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缉毒这条战线上已经很多年了,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缉毒警。 国内禁毒力度一直很大,但国境线毕竟很长,尤其与东南亚接壤,许多丛林密布的区域,根本防不胜防,除了边境巡查形势严峻之外,还有不少贩毒集团时常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与内地犯罪分子勾连,将毒品往返运送出入境。 一年前,边防在中缅边境截获一批毒品,通过对罪犯的反复审问得知,这批毒品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更多在国内某地下加工厂等待被运送出来,而且背后交易网络横跨中外,遍布世界各地,能量不可估算。 案子到了施从达等人手里,他们开始调查铺线,发现这桩案子背后竟有郑氏集团的影子,于是余年从边境被调过来,打入郑家内部,设法截查情报,因为她不是鹤城人,以前也很少执行暴露镜头前的任务,面目陌生又经验丰富,可以在暗中调查的同时,最大限度保证自己安全。 听到这里,何疏已经知道结局了。 “但余年死了?” 李映点点头:“不久前,警方在得到余年提供的一条关键线索之后,与她彻底失去联系,施从达一直怀疑余年已经遭遇不测,又不敢打草惊蛇,只能按兵不动,直到有线人传来消息,说余年尸体被埋在鹤城霞山脚下的一处密林坡下。” 施从达带人过去,正好撞上何疏跟广寒在掘土挖尸,怎么可能不怀疑他们? 何疏也不能不说,自己确实是太倒霉了。 李映:“施从达他们根据掌握的线索初步怀疑,郑氏集团表面上以房地产,金融投资为业,实际上却是跨国贩毒集团在中国的合伙人之一,这个集团包括制毒贩毒,背后人脉深厚,甚至远到缅泰军方,都有他们的关系。” 何疏:“郑七参与其中?” 李映摇头:“郑氏集团体量很大,不少产业都独立出去了,郑家人各自经营不同领域,目前暂时没有查到郑七的关联。至于具体是谁,我也不好透露太详细,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等结案你就会知道。如果郑七是无辜的,自然不会被牵连。” 何疏:“那余年为什么还要缠着曲婕,难道人是曲婕杀的?还有,这事跟我也没关系啊,她为什么要给我托梦?” “因为体质。” 闷不吭声装哑巴的广寒突然开口,像打开禁言的封印。 “自从被窅魔下了印记,你就很容易吸引阴魂靠近,她想告诉你自己尸体埋葬地,又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在梦里不断给你提示。” 李映颔首:“是这个说法,窅魔的事情,我也听广寒提过了,不瞒你说,这次我们被叫来协助这个案子,也跟窅魔有点关系。” 窅魔谐音“妖魔”,虽然带了个魔字,但它其实是一种妖鬼。 这种妖鬼据说最早源于降头术,通过类似养蛊的办法,降头师用无数恶灵养出窅魔,窅魔集合人性中最阴暗的怨念和憎恨,靠近影响人心理智,最终蚕食生魂,取而代之。 “我们接获线报,最近各地陆续出现与窅魔有关的案件,都是当事人去东南亚求了佛牌回来之后出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佛牌分正牌和阴牌,阴牌其实就像养小鬼,收益高但风险也更大,不少人为走捷径,宁可铤而走险。这批佛牌大部分我们已经收回来了,但还是有个别流落在外。其中一枚曾经在宁冰雪身上,就是那个跟曲婕有恩怨的自杀女艺人。” 李映绕了一大圈,看似东一块西一块毫无重点,但渐渐地已经串成一条线。 何疏听得入神,又有点恍然。 “那佛牌现在在曲婕手里?” “不,宁冰雪死后,佛牌就下落不明,至今没有找到。但曲婕身边曾有降头师出现,她本人又两次前往泰国,我们通过泰国方面调取了她的飞行记录,发现她抵达曼谷之后,曾经乘坐汽车从曼谷去到呵叻,从素林府最后抵达四色菊府南部,也就是跟柬埔寨交界的山区里一个小镇。” 一个女艺人去那里干什么?如果说去曼谷拜拜佛,也就罢了,居然还跑到泰柬边界,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寻常的。 李映:“这是她在泰国最后被能查到的踪迹,泰缅边境常年动荡,别的很难再查到。回来之后不久,她就成为郑氏旗下工作室的签约艺人,郑七手里好几个资源,电视剧或综艺,上映的,未上映的,都定了她为主演。一些证据表明,曲婕跟郑七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老板投资人和旗下普通艺人的关系。” 何疏彻底明白了。 曲婕,宁冰雪,佛牌,窅魔,与玄学有关的这些,这是李映想要查的事情。 郑七,郑氏集团,贩毒,余年的死,这些则是施从达要调查的。 两者有所重合,又能互相补充线索,两个部门索性就一起合作。 但,案子还没彻底了结,这些事情就算没有涉密,也不能对自己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出来吧? 何疏忽生警觉,完全没了继续好奇打听的心思,正好这个时候服务员端菜进来,他开始低头猛吃,心无旁骛。 李映:“何疏……” 何疏:“李师哥,你还真别说,这道蟹粉狮子头做得地道,老字号就是不一样,你怎么这么会点,你该不会也是这一带的人吧?” 李映:“不是,我从小在茅山长大,何疏,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 何疏赶紧打断他:“李师哥,茅山上究竟有什么好吃的,你快给我说说,你们那不是景区吗,那平时你们怎么修行的,大隐隐于市吗,还是不问世事一心在后山钻研?” 李映无奈:“你听我说……” 何疏:“别说了,别说了,先吃饭!” 广寒:“他想让你帮忙调查余年的死和佛牌的事情。” 何疏防了李映,却忘了防广寒,想捂住耳朵已经来不及,拿筷子的手闻声僵住,嘴角也微微抽搐。 “我现在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还来得及吗?”他一脸诚挚纯真。 李映也很真诚地回答他:“恐怕来不及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何疏瞪着广寒,广寒低头吃菜。 他又把目光缓缓移向李映,后者则一脸诚挚无害。 何疏酝酿一下,开始卖惨。 “李师哥啊,不是我不肯帮忙,我只是个普通人,每天早出晚归赚点血汗钱,房贷都没还完,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李映道:“曲婕是突破郑七的重要人物,而你现在很得曲婕信任,从她身上既能找到佛牌案件的线索,说不定还能为余年擒获真凶。” 但曲婕背后的郑七可不是简单人物,他跟郑氏集团关系密切,连余年这种经验丰富的警察都栽了,谁敢保证自己的处境绝对安全? 李映道:“最重要的是,只有解决佛牌的案子,才有希望破除窅魔在你身上下的印记。否则,何疏,你永远不会安全。” 广寒也道:“我会帮你。” 何疏心头一暖,觉得姓广的胳膊还是没有完全往外拐的,最起码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不长,但总算也有些兄弟情谊在。 李映笑起来:“啊对,忘了给你介绍,广寒现在是我们特管局的编外人员,回头他的证件,我会帮忙办理好送过来,你把你们住的地址给我一下。” 何疏:??? 他缓缓扭头,盯住广寒。 广寒:“有钱拿。” 何疏:…… 李映:“嗯,是津贴,虽然不多,但总算是一份心意,总不能让同志们出生入死还两手空空,可惜我手头只有一个特批的名额,回头等我向上面申报。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欢迎加入,不过前提是需要考核。” 何疏压根就没想过加入什么特管局,但还是很不服:“那凭什么他就不需要考核?” 李映:“刚才他被关在另外一个房间的时候,我与他有过短暂交流,以广寒的能力,入职正式编制,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过那需要等每年考核,不是随时都能申请。” 此交流非彼交流,何疏估计他们已经交过手了,但他还是感到自己深深被歧视了。 李映没有要求何疏马上答应,这件事本来也是自愿原则,如果何疏不想做,李映肯定无法勉强他。 一顿饭吃下来倒也不至于无趣,李映还讲了不少閣皂派的来历。 “我不太清楚当年致虚派从閣皂派分出去的具体原因,听说是閣皂派两位前辈在道法上出现巨大的意见分歧,我们局里也有閣皂派的同事,细论起来应该还是你的师兄辈,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要不是窅魔,何疏根本就不想再涉足道法有关的那些事情,李映见他没有深入询问的兴趣,也就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李映走后,何疏忍不住问广寒:“我在你隔壁受苦受难,说破嘴皮子施从达都不相信我,你是怎么轻易就把李映给收服的?” 广寒:“这可能就是人与人的区别。” 何疏:…… 广寒瞧见他一脸吃了苍蝇又吐不出来的表情,嘴角微微一翘,终于大发慈悲告诉他答案。 “我带他下了一趟阴。” 何疏一愣,随即微微吃惊。 下阴,这是一个很专业的术语。 在某些地方,有一些人有独特能力,灵魂出窍行走在阴间,或与鬼魂沟通,或者把那些命不该绝误入歧途的生魂带回来,还有能耐更大的,能直接以肉身在阴间行走。 《聊斋志异》里就记载过一个叫耿十八的人,病重垂危,魂魄离体,被押送在囚车上,去了名叫思乡地和望乡台的地方,还把自己被写在阴差囚车上的名字抹去,跟一个匠人联手逃跑出来,成功还阳。 何疏记得外公曾给说过,人有人的归宿,鬼也有鬼的归宿,强行突破阴阳,会造成自身气息紊乱,即便是本来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跟阴物接触久了,也会动辄得病。何疏自己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年轻天赋高,学了些本事就什么活儿都敢接,每次使用言法道和请神术之后身体虚脱大病一场,也不以为意,最终酿成大祸。 在那之后,他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动念就会心脏绞痛的地步,用他外公的话说,世间万事万物平衡,之前过度索要多少,之后总得把多要的弥补回去。 但这些规律,在广寒身上,似乎是不存在的。 何疏一直怀疑这家伙不是人,或者不是常人,现在似乎又多了一项证据。 “我可丑话说在前,你答应李映是你的事,我不想蹚这趟浑水。” 广寒嗯了一声,似不意外,根本没再提,反倒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听他们说,这附近有个玉石批发市场,晚上也很热闹。” “他们是谁?” “一起跑龙套的工友。” “行啊老广,连朋友都交上了,还确实有,就在隔壁街,你想买玉?” “去看看。” 以广寒现在的工资,别说买玉,想在这城市单独租个好点的地方都困难,就算刚演过特约,又接了新单子,短期内也不过多那几百块,哪来的钱买玉? 但何疏也不出声质疑,左右吃饱没事,两人走出饭馆,隔壁街的人声鼎沸老远就传过来。 玉石街跟小吃街是紧挨着的,许多人晚上吃了夜市就会到这里来逛逛,玉石街也不单卖玉石,还有不少古玩字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鹤城的“小潘家园”。 在何疏看来,这里头的东西,九假一真,借着夜色灯光掩饰,那真也真得让人很难辨别,所以卖家喜欢在夜里卖东西,过来买的也大多不会是行家,只是看热闹的群众,就算买,顶了天就大几百的东西成交,当买个工艺品回去摆着,吃点小亏,不至于回来找卖家麻烦。 广寒走走停停,何疏发现他目光大多数时间不是落在两边小摊上的东西,而是在来往行人上。 人有什么好看的? 何疏心头一动:“你在观察他们的喜怒哀乐?你在学?” 他本来是随口问的,没想到对方居然道:“我想演戏,他们说演戏能赚很多钱。” 何疏:“没想到你看起来跟隐士高人一样,也挺现实啊!” 广寒:“现实是客观存在的事物或事实。” 何疏:…… 广寒:“字典的解释,不对吗?” 何疏:“这是引申义,不是字面意义,就是说你世俗、俗气,知道追名逐利了。” 广寒回答很直白:“我缺钱。” 何疏嘁了一声:“谁不缺?!那些混出名头的大明星,确实日进斗金,可是你知道他们是踩着多少人上去的吗?那些在半路成为垫脚石的人,加起来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最终能站在山巅的也就那么几个!不是我打击你,你起码也得是影视学院毕业,起步才比别人高,机会也更多,不然跑一辈子龙套,钱还不如你洗碗攒下来去开个小店呢!” 广寒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等李映帮你办好证件之后,你想干什么都方便了,到时候再定职业规划也不迟,以你这颜值,演员门槛是高了点,但当个网红主播绰绰有余啊!” 何疏信口开河,越说越起劲。 “这样吧,你喊声好哥哥,回去我教你玩游戏,你要是上手了,还有点操作,可以开播露个脸,买个热搜软广,赚得不比演员少,到时候我也不用去上班了,就当你的专职经纪人,你觉得怎么样……” 广寒:“好哥哥。” 何疏:??? 广寒:“好哥哥。” 何疏抓狂:“你没有节操的吗?!” 广寒:“回去教我。” 他现在还处于对各种事物都在摸索的新鲜阶段,演戏也好,玩游戏也好,甚至是直播行业,在广寒没彻底确定之前,什么都能尝试一下。 就在何疏还沉浸在那一声声的“好哥哥”凌乱不能自拔时,广寒又干了一件让他无语凝噎的事情。 这家伙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拍下一块大几千的石头。 是的,石头。 都怪他一时好奇心起,进了赌玉的摊子,摊主面前摆着一车拉来的石头,非说里面有玉,围观群众大多嘻嘻哈哈,看热闹的多,偶尔有几个冤大头以几百块的价格买走一块,当场开出来,有的玉质不好,有的则里头干脆就没玉。 广寒倒好,直接就不砍价买了一块摊主坚持非五千不卖的石头,何疏拉都拉不住。 最要命的是,广寒身上那点钱根本就不够买的,他只能问何疏借钱。 何疏把眼睛都瞪圆了:“你借钱买块破石头?” 广寒甚至不愿从“破石头”上挪开视线:“我一个月内还给你。” 何疏不怀疑他的信用,像广寒这样的能耐,比自己以前开工作室时只高不低,只要对方愿意,一个月内可以赚比这更多,但何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实在看不出,广寒买这一块破石头的意义何在? 在对方再三坚持下,何疏认命拿出手机,在周围群众一脸“这两人是钱多没处花的傻逼吧”的表情下扫码付款。 摊主还很热心问他们要不要帮忙切割剖石,被广寒拒绝了,只要了个网兜,把这块足球大小的石头给带回去了。 回家路上,何疏的心也跟着在滴血,滴了一路。 广寒见他这样,就把石头递给他:“给你摸一下。” 何疏:“摸一下能把我那五千块摸回来吗?” 广寒:“趁它还没切开的时候你多摸几下,很快你就摸不到这么重的了。” 何疏:“……你说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讲笑话?” 广寒:“没有,很好笑吗?” 何疏:“有点,但我想到我那五千块,就笑不出来了。” 第17章 第 17 章 经过白天这么一折腾,广寒原本接的特演活儿也就凉了,人家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不到人,那会儿他正被关在何疏隔壁的小单间里,自然接不了。 也是出于此,何疏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这才铁公鸡拔毛,给他出了那五千块钱。 至于何疏自己,曲婕受伤住院,剧组里不知道有谁报了警,道具师和当时相关人员都被带走调查,一时半会估计也很难继续拍戏,何疏在没收到曲婕召唤之前,也可以继续偷懒摸鱼。 帮不帮李映的事还在其次,现在尸体找到,确定身份,何疏觉得那女人应该不会再来寻自己,梦里被骚扰的危机暂时解除,窅魔已经好一阵没出现,他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渐渐又放松下来。 两人拎着石头回到家。 打开家门的瞬间,何疏差点怀疑自己走错地方。 电脑键盘被按得劈啪响,尘封已久的游戏麦不知道从哪被翻出来,正派上用场。 “前面有人,一号你别跑太快!” “对面没甲的,他们肯定刚打过一架,一起上,先杀奶妈!” “二号快点跟上!” 何疏:…… 他现在是真的相信凤凤不是鹦鹉了。 因为他没见过哪只鹦鹉能把爪子劈得那么开,左爪一直摁键盘控制动作,右爪则踩在鼠标上,狂按左右键,脚速之快,甚至让人恍惚看见残影。 凤凤一边还能冲着麦克风狂吼。 它声线有点尖利,语速快的时候,像少年人在喊叫,又带着雌雄莫辨。 何疏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敲敲门示意他们回来了。 凤凤根本没顾得上回头打招呼,依旧盯着屏幕指挥。 “就剩一个了,杀了他再舔包!” “不好,又来一队劝架!” “大哥怎么整,要不咱们先撤吧,都没大招了!” “撤,别让另一队捡了便宜!” 同队两个队友还不知道他们队长大哥是一只鸟,都跟在凤凤后边争相逃命。 不过他们也不算亏,一队三人,他们杀了俩,又舔了一波装备和药,剩下一个残兵败将没来得及斩草除根,就被另一队横空切入,不得不赶紧撤退。 三人还算跑得及时,没有减员,另外两人死里逃生,见识到凤凤的厉害,开始不要钱似地吹捧它。 “哥你真厉害,刚才那招中途切入振刀把我看傻了!” “就是,哥你是游戏主播吗?在哪个频道播的,我去看看!” 何疏也看傻了。 他分明看见这只鸟把下巴高高扬起,翅膀扑腾扇了两下,用高昂的声音道:“主播算什么,我这天赋去当主播,不是把他们挤得没饭吃了?” 何疏:…… 凤凤不是没看见他们回来,但它自己吹得正上头,就没顾得上理会两人,等这局游戏打完,它以高段位拿下第一之后,又同意两人加好友的申请,这才心满意足点了退出键。 “怎么样,有没有拜倒在我的翅膀 何疏看着自己鼠标被鸟爪子划出来的痕迹,眼角直抽搐。 凤凤还在那嫌弃他的鼠标不是电竞鼠标,摁着不好使,让他赶紧重新换一个。 何疏面无表情把它后颈皮拎起来。 “你家广寒还欠了我五千,你要换鼠标也可以,先把他的欠债还清吧。” 凤凤死命挣扎,吱哇乱叫:“他广寒欠的债,关我堂堂大凤凰什么事!” 何疏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从哪学会打游戏的,还拿我电脑下了容量那么大的游戏!” 凤凤:“我天赋高,聪明,愚蠢的人类怎么会懂!” 何疏:“那从明天开始,禁止你碰我的电脑。” 凤凤:“何哥,你是愚蠢人类里的奇葩,独树一帜的美玉,没有你,整个世界都要黯然失色,你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整个人类的智商和容颜,你让我仰慕,我是你的粉丝!” “别闹了,来吃饭。” 广寒道,他将从玉石街买来的那块石头放在餐桌上。 在何疏看来,那块石头依旧粗糙丑陋不规整,跟路边随手捡来的一样,但凤凤却顿时眼睛一亮,挣脱何疏的手,扑腾飞到桌子上,围着石头打转。 “你从哪弄来的?” “玉石市场。” “这块玉真不错,比之前你给我吃的好多了!怎么不多弄几块,这一块就够我吃半个月。” “有就不错了,满市场只有这块是真的。” 何疏从两人对话里听出点端倪:“这石头里面真有玉?” 凤凤已经去啄石头了。 “等……” 何疏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得用专业切割刀去割的石头,在它的鸟喙下像豆腐一样毫无抗拒之力。 石屑飞溅,何疏很快看见一抹绿莹莹的光。 说是光并不夸张,这种绿得发亮的颜色,他只在电视上介绍帝王绿的翡翠首饰上见过。 翡翠的成色到了帝王绿这个阶段,已经是登峰造极,随便一件帝王绿首饰,就能卖出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高的价格。 现在,价值连城的玉石,也不过是这只鸟口中的食物。 何疏自觉不算孤陋寡闻,这阵子以来也开过不少眼界,连分管妖魔鬼怪的有关部门都接触过了,再稀奇的事情也不足以让他变色,但—— 你见过一只吃玉的鸟吗? 反正他没有。 他缓缓把头扭向广寒。 “那里头的玉质,是不是帝王绿?” 广寒不甚在意:“好像是吧。” 何疏表情扭曲:“你花五千块淘了块极品玉石,就这么被它吃了?” 广寒:“它的主食就是玉,非美玉不吃。” 何疏捂着胸口:“它之前跟我们吃食物,不也没问题吗?” 广寒:“那是它自己嘴馋,你没发现它的羽毛已经开始掉色了吗?” 他一说,何疏仔细观察,发现还真是。 凤凤身上原先色彩斑斓的羽毛,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绚丽,有几根绿毛甚至明显褪色发白,只不过夹杂其中,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忽略过去。 “好痛快!” 凤凤打了个饱嗝,直接往饭桌上一栽,两脚朝天。 “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一顿饱饭了,广寒你真好呜呜呜!” 何疏:“……他买玉的那五千块钱还是问我借的。” 心好痛,几十万就这么没了。 凤凤:“我无以回报,就以身相许吧。” 说罢瞪着眼睛直接不动了。 何疏:“噎死了?” 广寒:“睡着了,它起码要睡一周,不用管它。” 何疏:“恕我直言,你那工资,是怎么养得起这只鸟的?” 广寒:“它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我身上也有,所以它得跟着我。” 何疏早就发现他们之间不像主人与宠物的关系,广寒这性格怎么看也不是会豢养宠物的,至于凤凤,喜欢吃玉的鸟,闻所未闻,弄不好世间仅此一只。 仅此一只…… 何疏心念微动,正想追问他,冷不防手机响起,一看来电显示,还是受伤住院的曲婕。 对方毕竟还是目前发薪水的老板,何疏没敢耽误,赶紧接起。 “你好,曲……” “你现在在哪!”对方语速很快,声调也有些高,显得咄咄逼人。 何疏听出她的着急。 “我刚回家,曲小姐,有什么事吗?” 曲婕:“你来我这,小顾把定位发给你!立刻!马上!” 她似乎又恢复刚见面时那种居高临下的矜傲,字里行间透着命令,何疏并不吃她这一套,但他也听出对方焦急无以复加,现在恐怕是顾不上语气问题。 有什么能让曲婕大半夜急成这样? 那无疑是—— “知道了曲小姐,我这就过去,麻烦你稍等一下。” 何疏下楼开车。 曲婕在本地就医,住的是一间私立医院高级病房,选择那里并非因为此地设施比公立医院完善,而是那边比较清静自由,能够较好保证她的隐私。 早前何疏就从小顾那里得知,曲婕伤势没有大碍,所幸剑尖刺入不深,只是皮外伤,可也足够吓人了,破伤风针和抽血化验是免不了的了,伤口愈合之后还得面临女艺人最担心的留疤问题,总之曲婕情绪不大好,但尚在可控范围。 现在明显已经脱离可控了。 路上不好打电话,抵达医院停车场之后,他先给小顾打了个电话。 手机响了四五下,才有人接起来。 “喂,何哥?”那边很小声,还带了点鼻音。 “是我,曲小姐让我过来,这么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曲小姐状态不太稳定,刚还跟我说又看见了宁冰雪。” 何疏现在已经知道了,曲婕看见的根本不是宁冰雪,而是施从达的同事余年。 但曲婕给他开的高薪里面本来就包括处理这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何疏责无旁贷。 “知道了,我已经到楼下了。” 小顾道:“这里探病要刷卡,我下去接你吧。” 她很快出现,鼻头和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但小顾没说,何疏也不好问,只是多看两眼,心里猜测她可能被曲婕骂过。 果然,小顾将他送到五楼左边第三个房间外面,自己转身就要走,何疏忙拉住她。 “你还是跟我进去吧,我跟曲小姐没熟到那份上,回头被人误会了不大好,她毕竟是公众人物!” 小顾揉揉鼻子:“没事,医生护士和私人保镖也都在里面,我刚惹曲曲姐生气了,现在进去怕影响她情绪。” 何疏去了影视基地之后跟不少人打交道,也听说不少圈子里的规矩,像小顾这种生活助理,啥事都要帮忙打理,看着风光,其实受气也不少,碰上艺人脾气不好的更是遭罪,工资还不高。在旁人口中,曲婕似乎已经算脾气不错的了,可小顾都会被骂哭,那要是脾气不好的得成什么样? 干哪行都不容易,何疏暗道,随口安慰她两句:“下回曲小姐发火,你别跟她当面顶嘴,就当是看她在演戏,骂的人也不是你,就行了。” 小顾噗嗤一笑,旋即忍住:“谢谢何哥,我没什么事。” 何疏见她情绪好转,就问:“你也看见宁冰雪了吗?” 小顾摇头:“当时我在套房外面,曲曲姐在里面尖叫,我跑进去的时候,她正好做梦惊醒,说梦见了宁冰雪,还说宁冰雪在窗外飘过,我没看见,就安慰她两句,她却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真是冤枉死了。”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站在房间外面。 何疏定了定神,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英姿飒爽,衣着简洁。 她看见何疏,先上下扫一眼,容貌虽则普通,但目光如炬,锐利异常,让何疏能充分感觉到对方的专业和价格不菲。 “这是七爷给曲曲姐新请的保镖,韩姐。”小顾介绍道。 请保镖的费用对郑七来说不值一提,但他愿意在曲婕身上花心思,足以说明对方在他心目中是有些地位的。 如今看来,施从达怀疑曲婕在郑氏集团中的参与度,甚至怀疑郑七借由曲婕的身份洗钱,是有道理的。 何疏如是想道,不动声色打招呼,保镖韩姐点点头,没什么表情。 病房里,医生嘱咐完毕,看了何疏一眼。 “曲小姐,你现在需要静养,最好别多劳神。” 曲婕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医生没法,只好先离开。 病房刚被关上,后脚曲婕就迫不及待道:“我又看见她了!” 何疏:“宁冰雪?” 曲婕面色苍白:“对,我发现你在的时候,她就不敢来,好像是那天被你吓坏了,何疏,要不你开坛作法吧,把她彻底赶走,不,直接消灭吧!这种阴魂不散的恶鬼,留在人间只会残害无辜的人,照你们的说法,能把他们超度走,也算是你们的功德,对吧?” 何疏有点无奈:“曲小姐,超度和消灭,是两个概念。还有——” 他顿了顿,“你能确定,跟着你的那个女人,真的是宁冰雪吗?” 第18章 第 18 章 下意识的反应一般都是不会骗人的。 那一瞬间,何疏看见曲婕的表情呆滞片刻,好像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不对! 如果曲婕心里有鬼,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应该出现的反应是心虚紧张。 会不会,曲婕根本不认识余年? 何疏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被自己否决掉。 那些演技高超的老手,未必就装不出这种惊愕吧,更何况曲婕还是个演员。 何疏越想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查案那块料,索性放弃试探。 “照你说的,与宁冰雪那些恩怨,似乎不足以让她一直跟着你。曲小姐,超度亡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先不说我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就算让名寺大观里的大师高功来也没用。还是麻烦你把宁冰雪的事情,尽量详细说一下,如果有机会跟她谈判,我也可以劝她几句,让她心甘情愿离开,总比强行驱赶,给你拉仇恨强吧?”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疏的话入情入理。 曲婕抿唇不语,她看了韩姐一眼,后者坐在外面低头看手机。 房门是敞开的,说话声音稍高一些就会传出去,但韩姐似乎没有回避的想法,曲婕也没有出声让她回避。 他将目光收回来,就听见曲婕说道:“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话,你不能往外传。” 何疏笑了:“当然,我们之间签过保密协议的,我只想赚钱糊口,对娱乐八卦也没兴趣,只是此事关乎你的安全,我需要多了解一点。” 曲婕迟疑半晌,何疏也不去催促,兀自寻了个沙发坐下,还真别说,这病房估计是花了大价钱包下,房间布置得像温馨小家不说,连沙发都能跟家具城里的展示沙发媲美了。 “在我之前,宁冰雪跟郑先生交往过一段时间。” 何疏之前也猜测过曲婕跟宁冰雪的恩怨,想来想去,八九不离十。 娱乐圈里女人之间的恩怨,无非因为男人或资源。 “你继续说。” “但我不是第三者插足!” 曲婕马上强调,见何疏没露出异色,才往下说道,“当时郑先生已经提出分手了,她没同意,也没挽回,只是搬出郑先生给她买的房子。几个月后,我进组拍戏,跟郑先生有进一步接触,这才逐渐熟悉起来。但宁冰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一直觉得是我抢走了郑先生,几次明里暗里在媒体面前,在网上意有所指。” 何疏:“然后呢?” “有一回我俩赴同一场宴会,宴上有个新人不小心把水泼在她衣服上,她以为是我指使的,就来找我麻烦,我们俩吵了几句,就被劝开了,之后就没什么交集,我经纪人给我接戏的时候一直很留意,没跟她撞上。后来,我就听说她自杀的消息。”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总念在从前的交情,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却完全不给我这个机会。” 何疏微微皱眉。 曲婕看似说了许多,但他想要的讯息,却一点都没有。 “宁冰雪死的时候,是穿什么衣服?她生前有没有信过什么教,请过什么高人?”何疏问道。 曲婕先是摇头,后又迟疑着慢吞吞道:“我听说,圈里有不少艺人,会去泰国请大师开光祈福,不知道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冒牌大师,误入歧途,走火入魔了?” 你那是说你自己吧?你自己不也跑出国去找大师? 何疏暗自吐槽,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有道符,你先带着,保管这段时间不会再遇到任何麻烦,我再设法去把她找出来,跟她谈谈,让她走人。” 他说得言之凿凿,面色淡定,倒有几分高人风范,韩姐禁不住看了他一眼。 曲婕紧张道:“能谈吗?她要是不愿意呢?” 何疏道:“总得谈了才知道,她要是不愿意谈,我自然有送她走的办法。我给你的这符,是从茅山请来的,茅山你知道吧?” 曲婕:“我听过茅山道士。” 何疏摸摸下巴,心说现在要是有把胡须捻一捻,就更像高人了。 “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茅山。我这张符,是茅山掌教真人亲手所画,我费了点周折才请到手的,不是外面那些几百块的平安符能比的,就是香港首富去求,也未必能求到。你切记不能弄丢,如厕时需除下,不可沾染秽气,睡觉时可以挂在枕边,但行房事需要避着。” 何疏不会画符,这符的确是他吃饭时顺便从李映那里要来的,至于到底是茅山掌教画的,还是李映自己画的,反正何疏随口乱吹,曲婕肯定不会去求证。 见他说得珍贵,曲婕也郑重其事,赶紧把符收好,挂在脖子上。 “何先生认识茅山的高人?”一旁的韩姐忽然问道。 “你听过閣皂派吗?”何疏反问。 韩姐摇摇头。 “早在宋朝,閣皂派跟茅山,龙虎山就并称三大宗门了,我家祖上就是閣皂派弟子,正宗名门大派,至今閣皂山,也还是古籍上记载的洞天福地,这些都是有资料可以查的。术业有专攻,到我这一辈,学的不是符箓,想要斩妖除魔,自然还得找茅山的师兄要,如果换了别人,肯定是要不来的,但我们祖上这一层关系,茅山辈分小一些的,还得喊我一声师叔。” 何疏面不改色,张口就来,吹得曲婕和韩姐一愣一愣。 曲婕忙道:“是,当时咱们在网约车上遇见,我就觉得何师傅厉害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来鹤城第一件事就是找上门!” “我早就金盆洗手,不谈鬼神,却不过这件事被我撞上,也是跟你有缘,这才接下。” 何疏仿佛完全忘记自己是因为曲婕开出的高价才答应的,此刻他俨然隐世高人,谆谆教诲。 “她现在只是跟着你,暂时没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等怨气加深,一切就来不及了。” 曲婕既惊且惧:“来不及,会发生什么?” “她如果怨气深重,不死不休,轻则你一病不起,事事不顺,重则可能要危及性命。” 何疏说罢,见两人还不大信,就讲起一桩往事。 “以前我干这一行的时候,遇到一个男的,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妻子也貌美贤惠,就是怎么都没孩子,他家财万贯,就是无人继承,夫妻俩想尽办法,他甚至在外面偷偷找了小三,想生个孩子出来,原先还琢磨要个儿子,后来女儿也不嫌弃了,可不管怎样就是没有,最后找到我这来。我查了一下,发现当年他前妻有过一个孩子,先天性疾病,要花大钱,那时候他们家境还不好,选择放弃治疗,任孩子不治去世。过了几年家境好了,想要孩子了,前妻生了个女孩,长到一岁上,某日奶奶留在家里,就出门买个菜的工夫,家里起火,直接活活烧没了。在那时候,他就再也没能生过孩子。” 曲婕听得呆了好几秒,才道:“这跟我的事有什么关系?” 何疏:“我要说的是,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因果,曲小姐,就你跟宁冰雪那点恩怨,老实说,不是深仇大恨,不足以让对方一直这么缠着你,甚至让你受伤。那天片场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开始,我猜这件事就算调查,肯定也没什么结果。” 曲婕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何疏兀自说完:“再发展下去,我给你的那张符,也不一定镇得住,只会跟我说的那个男人一样,因果冤孽,缠成死结,做得越多,就错得越多,最终不单影响自己的子女运,连事业家庭也会受影响。如果你想起还有什么没交代的细节,一定要跟我说,这对我与她的谈判很重要。”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诱导曲婕自己说实话。 但何疏也知道,曲婕不可能马上就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更何况还有韩姐在场。 这位女保镖估计是郑七的人,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曲婕对她的态度也有些微妙,客气里带了些忌惮。 “何师父,晚上就劳烦你在外面休息,我怕她又会来。”曲婕战战兢兢道。 “行,有什么事你就喊一声。”何疏答应得痛快。 套房是小两室一厅,大的那间病房自然有曲婕在住,旁边还有个小间是韩姐的,客厅沙发足够宽敞,也有毯子枕头,将就一晚上不算难过,何疏往上一躺,打开手机,就又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也许是何疏给的护身符起了作用,接下来几天平静无波,曲婕的情绪也逐渐好转,她的伤势本来就没大碍,案子那边查不出什么头绪,最终采取折中,将道具师换掉,制片人恨不得一天三趟来探病,就为了让曲婕早点答应复工,可对方也知道曲婕跟郑七关系匪浅,不敢强迫,只能好话说尽。 眼看曲婕答应开工,剧组额手称庆,何疏也接到通知,明天起恢复接送曲婕往返剧组的工作,他终于被曲婕放了一天假,而曲婕也带着小顾回酒店休息。 何疏偷得浮生半日闲,欢天喜地回到家,毫不意外发现凤凤继续霸占自己的电脑在打游戏。 不同的是,以往对游戏丝毫不感兴趣的广寒,居然坐在它旁边,看得很认真。 第19章 第 19 章 广寒扭头朝他点点头,又指了指饭桌,示意给他留了吃的。 何疏回来前打过电话,得知广寒在做饭,连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 在没遇到广寒之前,何疏觉得做菜有手就行,在广寒住进来并承担做饭重任之后,何疏发现,做饭这件事,还是需要一点与生俱来的天赋的。 广寒明显就是属于有天赋的。 一盘简单的蛋炒饭,他就是能做得比何疏自己做的好吃。 凤凤则专心致志带领它的菜鸡队友们冲锋陷阵,嘴里还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似乎根本没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前面树太多,上面肯定躲人,你们留意下。” “决赛圈现在就四队,我们不着急打,等别人先打,我们再去劝架。” 它的队友们也还会良好互动。 确切地说,是捧着凤凤—— “谢谢凤哥带我们,不然我们这个段位总上不了分!” “就是,还是凤哥最好了,别的主播陪玩起码每小时都要百十来块,凤哥你人气这么高还抽时间免费陪玩,一会我就去你直播间刷花!” 主播?陪玩? 凤凤真去当主播了? 何疏耳朵都竖起来了:?!! 他端着蛋炒饭眯起眼凑近一看,发现凤凤居然真在直播。 没露脸,只是直播打游戏,它的爪子在键盘和鼠标之间来回切换,已经快得出现残影了。 直播间貌似人气还挺高,打赏榜上从几千到几块钱依次下来不等,还不断有弹幕刷出来,可见不少人在观看他们的排位局。 何疏忽然想起一句调侃别人打游戏菜的话:把米洒在键盘上,鸡都能啄得比你好! 现在还真是“鸡”打得比人好啊! 他知道有些主播长相寒碜却非要开十几层滤镜假装自己有绝世容颜,也听说过不少网络骗局,总之隔着网线,平时跟你网恋卿卿我我的说不定还不是人。 可你能想象一只鸟开直播教人打游戏的场景吗? 这说出去非但没人信,恐怕何疏还得被当成神经病。 但自从他看见凤凤打游戏之后,对此已经有点麻木了。 凤凤正好打完一局,带着队友登顶,接受一堆吹捧之后轻飘飘说自己要去吃饭,就下了播,转头对何疏道:“我拿你的银行卡绑了我的主播号,月底就可以提钱,打赏平台扣一半,一半直接打你卡上,以后就当我交的伙食费吧!” 何疏那张银行卡里没什么钱,所以他就常年扔在玄关抽屉里,没想到被这只鸟找出来用了。 它昂首挺胸,抖抖身体,浑身每一根羽毛都写着“我很厉害,还不赶紧赞美我”。 这只鸟说话成熟,实际却跟小孩儿一样得哄着,何疏从善如流:“以后这家就靠你养了!” 广寒还没找好职业定位,凤凤已经成了他们家第一只吃螃蟹的鸟了,照这趋势弄不好月底收入比何疏还高。 何疏突然觉得很有压力。 “那是当然!”凤凤很嘚瑟。 它喜欢吃人间食物,胃口极大,可那些也只不过是满足它馋嘴的零食、 凤凤真正的主食是玉。 就像那天晚上,一块帝王绿的翡翠,被它几口化为腹中餐。 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它,难怪广寒爱财如命,还要拼命挣钱。 “你说得不错,主播果然比演员赚钱。”广寒看着凤凤的打赏榜,回答的则是那天何疏的提议。 何疏让他考虑当主播,偶尔露个脸,慢慢积攒粉丝。 “每个行业都是金字塔,越往上,收入越高,人也越少。” 何疏随手点开跟凤凤一个直播频道的其它直播间。 “你看,像凤凤这样完全走技术流的游戏主播,刚起步,知名度不高,每个月好的时候能有个几千块打赏,加上平台签约的保底薪资,已经不错了,可那些远远比不上它的主播也更多。这一行竞争激烈,跟娱乐圈差不多,不过以你的颜值,要是肯上镜,应该没什么问题。” 广寒若有所思:“有没有直播捉鬼的频道?” 何疏:??? 他啼笑皆非:“大哥,你不会是想拿个手机直播,一边斩妖除魔吧?先不说会不会有人信,这种传播封建迷信的直播也开不了!” 广寒蹙眉,为自己寻找漫漫钱途出路而烦恼。 “那我直播做菜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隔着屏幕,观众也尝不到味道,只能看卖相了,你只会做家常菜吧?”何疏还真给他出起主意。 “我看了几个视频,有些菜就是看起来工序复杂一点,原理跟家常菜差不多。”广寒面色淡定,“开水白菜那些我也看会了,就是材料太贵,现在没钱。” 一句没钱,多么现实。 何疏无语片刻:“那你先从家常菜开始尝试吧,反正刚开始直播也没人看,凤凤那个账号正好拿去用,它下播的时候,你就直播做菜,现在有些观众闲着没事就爱看那种二十四小时直播生活的,哪怕无聊都愿意挂着,怎么说也能给你加点人气。” 广寒还对“封建迷信”不死心:“真不能直播捉鬼吗,我一天可以抓一个,比做菜擅长。” 何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给你每天抓一个?” 广寒:“可以捉了放,放了捉。” 何疏嘴角抽搐:“那你不如跟鬼签约,让他每天陪你演戏被你捉。” 广寒还真考虑起来:“好像也不错。” 何疏忍无可忍:“想什么呢?!你想被查shui表吗?凤凤那直播账号还是用我名字注册的,老子不想再进去蹲单间了!” 广寒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不说话的时候,有种让人不自觉噤声的气场,正如何疏初次见到他,因没想到自家对门还住着这么一位人物,又被对方那句“你死期将近”震住,半晌失语,至今回不过神。 但相处久了就发现,此人一说话,这种印象就会全部粉碎飘飞。 何疏起初觉得他不像人,后来又觉得他像那些从小在深山野林长大,远离尘世,对风俗世情一无所知的隐士高人,到现在,两种印象逐渐混淆模糊,广寒的来历也就越发扑朔迷离。 相处得越久,对他了解越深,反而觉得此人身上迷雾团团,萦绕不去,永远看不清真相。 “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四分五十八秒。”对方忽然出声。 何疏翻了个白眼:“你一直留意我看了你这么久,难道不是更关注我?” 广寒点点头:“我在看你身上还有没有窅魔的印记。” 他不提窅魔还好,一提起来,何疏就想起那段被纠缠不放的黏腻记忆,那种浑身鸡皮疙瘩寒毛直立的感觉立马往上涌,只觉整个人都不适起来。 何疏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面色变得青白,意识也逐渐迟钝,只有心脏的跳动在耳畔无限放大。 咚! 咚! 咚! 仿佛有人在擂鼓,遥遥传来,却分明震撼心神,何疏整个人都被鼓声牵引,不由自主。 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胸口,又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让何疏连自己往后倒去却被一只手拦腰抱住都毫无知觉。 直至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 “我好像,恍惚了一会?” “不是一会,是二十三分钟。” 广寒再度精确说出时间,他食中二指点在何疏额头没有松开,那是何疏感到眉心阵阵清凉的来源。 “那印记残余还在影响你,你一想,很容易着了道。” 何疏也感觉到了。 刚才日有所思,随即有股外来的意志趁着他心神松懈想要侵入主导身体,也就是俗称鬼上身,自己猝不及防,差点就着了道。 他一张口,声音嘶哑,喉咙疼痛,像一整天滴水未进:“有什么后果?” 广寒:“它不会放过自己任何一个猎物,哪怕从它手里逃脱的,说明它上次没有彻底被消灭,还在近期出现过,更可能就潜伏在你身边。” 何疏开玩笑:“总不会是你吧?” 广寒似乎没把这句话当成玩笑,淡淡道:“有我在的地方,它有所忌惮,但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你。” 何疏摊手:“那怎么办,我总不可能成天哪里都不去吧?它要是有心,也可以附身在送外卖的人身上,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他正想把曲婕的事拿出来跟广寒讨论,手机响了。 是小顾。 眼下是晚上十一点多,小顾这个时候打来,肯定不是小事。 何疏摁下接听键。 “何哥,不好了,曲曲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进不去,打电话她也不接!” 第20章 第 20 章 曲婕出院之后,公司把小顾的房间升级,换在曲婕隔壁,以便随时照顾她。 今晚晚饭曲婕是在酒店吃的,由于隔天要重新进组拍戏,饭后小顾就去曲婕房间里确认明天进度事项,大概八点多快九点回房,十点钟经纪人有事找曲婕,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就打给小顾。 “我赶紧去敲门,结果里头也没声儿,我怕曲曲姐出事,只能赶紧联系凯蒂姐,让她帮忙处理。” 凯蒂是曲婕的经纪人,权限也大很多,她立马联系了酒店相关部门,让他们找人过来开门,小顾就是这个时候给何疏打电话的。 何疏家离这间五星级酒店不远,此时也不塞车,十多分钟就抵达了。 门是里面反锁的,外面有门卡也打不开,只能强行撬开,但这样一来动静势必很大,可能会惊动同一层客人,曲婕的事情就瞒不住。 酒店副总也赶过来了,正盯着工作人员撬门。 对酒店方面来说,重要客人一旦出事,必然会上新闻,伴随而来的就是生意和声誉的影响,还有可能引发社会舆论对酒店安全的探讨,这些连锁反应让蔡副总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经纪人凯蒂更是心急如焚,她知道剧组出事,曲婕受伤后她还专程飞过来探望,也知道曲婕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不佳,但没想到眼看一切好转,竟还是出事了。 曲婕是她手下近年最受公司力捧的艺人,不仅因为曲婕本身各方面资质不错,也因为郑七的存在,凯蒂知道上面意思,对待曲婕自然也格外用心,生怕她出一丁点差错。 小顾都快急哭了,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她病急乱投医,抓着何疏就道:“何哥,你快帮忙算算,曲曲姐不会有事吧?” 何疏啼笑皆非:“你别着急,说不定……” 话音未落,门撬开了! 小顾二话不说冲进去,何疏也赶紧跟在后面。 会客厅没人。 房间里也没人。 浴室…… 小顾一声惊呼,随即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动静招来更多人。 但紧跟其后的何疏已经看见了。 曲婕穿着浴袍半身蜷在浴缸里,脑袋枕着胳膊,一条胳膊露在浴缸外头,手腕上的伤口正滴滴答答冒血,地上淌了小半滩,她倒是还半睁着眼,只是眉头紧锁,嘴角微撇,表情古怪,好似在挣扎抗衡什么。 何疏后面,酒店副总等人也都看见这一幕,所有人惊呆了,有的赶紧掏出电话打120,有的则上来帮忙止血护理。 但何疏看见曲婕身边还有个女人。 对方正弯腰去碰她的手腕,好像要将那伤口拉扯得更大一些。 在发现有人冲进来之后,那女人立刻就不见了。 何疏探头一看,浴缸里放了三分之一的水,而他之前给曲婕,叮嘱对方绝对不能进水的平安符,已经被泡在水里,不成形状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何疏冲上去帮忙急救,回头朝小顾吼道。 小顾脸色煞白,这才半回过神,颤巍巍过去蹲下,试图唤醒曲婕。 “曲曲姐,你醒醒,别吓我!” 当红女艺人,酒店浴缸,割腕自杀,这些关键词足以构成一条免费的热搜新闻,可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压着消息低调处理了,人命关天,救护车直接过来把人拉走,小顾跟何疏跟着去医院,同时通知曲婕经纪人。 经纪人凯蒂在电话里急得团团转,她的声音透过小顾手机,连何疏都能听见几句。 “我还说呢!大晚上的,曲婕突然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我一拿起来就挂断,连续好几次,我觉得不对劲,这才赶紧让你去看看,没想到真出事了!” 何疏心头微动,他朝小顾作手势,示意对方把电话给自己。 “凯蒂姐,我小何,曲小姐的司机,她应该跟你说过我,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作为曲婕经纪人,凯蒂知道的私密事,可能比曲婕父母还要多。 她也听说过何疏的来历,起初还觉得此人不知根底,成天待在曲婕身边不可靠,后来曲婕拿了平安符之后情况立刻好转,凯蒂才没多说什么。 “你问。” “你说曲小姐几次给你打电话又挂断,你听见她说话吗,当时是什么情形?” “第一次电话接通后大概过了好几秒,我一直喊她,但那边没人说话,我以为信号不好,就挂断准备重新打过去,她又打来了,这次是有些电流声,就像是小时候那种收音机,找不到频道时发出的沙沙声,你听过吧?” “我知道。” “对,就是那种声音!第三个电话还是这样,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打给小顾,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何疏又问了几句,无非是曲婕这两天状态和言谈举止,见凯蒂再说不出什么,而且心急如焚,就挂断电话。 凯蒂确实很着急,曲婕的事瞒不了多久,现在网络如此发达,最迟一两个小时,这则消息肯定会经由路人之口,辗转八卦娱记之手流传出来,到时候曲婕的同行对家,那些落井下石吃瓜看热闹的群众,肯定会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她必须做好危机公关,免得措手不及。 曲婕手腕的伤倒是不重,只是她一口气吃了过量安眠药,神智不太清醒,正在紧急处理。 保镖韩姐在里面跟进,很快又有两人赶来,自称是郑先生为曲婕聘请的临时助理,帮忙处理一切事宜,反倒是何疏跟小顾被排除在病房外面,相顾无言。 “何哥,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她伤害曲曲姐的?”小顾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她是真在发抖,双手交握,指尖微颤,惊魂未定。 那个女人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你看见了?”何疏有点奇怪。 小顾苦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眨眼又没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何哥,这个宁冰雪也太坏了,是不是能把她彻底赶跑?你快想想办法吧!” 何疏道:“如果护身符不是被弄湿了,本来不会发生这些情况的。等曲小姐醒了,我问一下情况,再作决定吧。” 曲婕和小顾至今仍然认为对方是宁冰雪,只有何疏知道,那是余年。 余年生前英勇殉职,凶手至今还在追查,她频频出现在曲婕身边的原因,很可能跟她自己的死因有关。作为警察的余年,恪守底线,不会知法犯法,但人鬼殊途,性情也跟生前有很大差异,她看见疑似害死自己的曲婕,未必就能忍住不复仇。 但真相,是这样吗? 再坐下去也是干等,何疏不像小顾那样得时时跟着曲婕,索性先回家睡一觉。 隔天一大早他到医院,发现曲婕已经被转到妇产科。 割腕自杀跟妇产科八竿子打不着,何疏这种外行人都发现不对劲了,忙去找小顾。 小顾还在病房外面守着,她一夜没休息好,精神有些颓靡。 何疏忍不住问:“曲小姐这是?” 小顾欲言又止,还是道:“孩子保不住,好在人没事。” 竟然真怀孕了? 何疏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顾生怕他反应过度,忙道:“你千万不能往外说!” 何疏:“我知道,你放心,我跟曲小姐签过保密协议的,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昨天曲小姐没再遇到什么事了吧?” 小顾道:“她还在睡,没怎么醒,但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得多休养,拍戏恐怕短期内是不能拍了。” 曲婕流产,孩子肯定是郑七的,否则他不会特地派两名助理来照顾。 就在他跟小顾说话期间,滋补品和鲜花流水似地送进去,很快堆满床头。 曲婕的素颜在花瓣掩映下格外苍白,平日艳光四照,此时别有令人怜惜的楚楚之姿,不比何疏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人逊色,难怪阅遍花丛的郑七也会为此动心。 “何哥,”小顾将声音压到最小,避免惊动别人。“宁冰雪生前,也为郑先生打过胎,会不会是她心怀怨恨,想对曲曲姐的孩子下手……” 她跟曲婕,至今仍然认为那个缠着曲婕不放的女人就是宁冰雪。 何疏顺着她的话道:“人心难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等曲小姐醒了之后,我先和她谈谈。”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是李映。 何疏低头看见来电,起身走远去接。 “李师兄?” “是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查到曲婕跟余年的关系了。” 何疏精神大振:“她俩还真有关系?” 第21章 第 21 章 余年跟曲婕,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但余年殉职之后,魂体却频频出现在曲婕身边,加上余年的死跟郑氏集团有关,以及曲婕跟郑七的关系,所以无论从玄学上,还是科学推理上,李映跟施从达两拨人,都认为曲婕肯定跟余年的死脱不开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帮凶。 然而不管施从达怎么查,都查不到曲婕帮郑七洗钱的蛛丝马迹,也查不到曲婕害死余年的证据。 郑氏集团那边没有突破,案件一时陷入泥沼。 这时,李映试图从另一个方向突破,他从余年的成长轨迹开始切入,果然发现两人的交集。 “余年出生在大山边的小镇,家里很困难,父母早年离异,她是被奶奶带大的,上高中时学杂费都凑不出来,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班主任帮忙牵线,给她联系了一对一的助学项目,这笔钱一直从她高中到大学毕业,每年没有断过,给了她很大的帮助,资助人就是曲婕的妈妈。” 何疏很意外:“这么说,曲婕家对余年应该有恩才对?” 李映道:“是,我这边还查到,曲婕跟余年像当时的笔友一样,互相交流学习心得,余年大了曲婕几岁,经常写信给她解答习题,鼓励她在学习上坚持下去,这种信件交流持续了两三年。我们在余年的陈旧遗物里找到最后一封两人往来的信件,是在余年上大学前夕,她说大学那边有电话亭,以后她就可以直接给曲婕打电话,不用等回信等那么长时间了。” 李映的新线索非但没能让他们进一步接近真相,反倒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何疏挠挠下巴:“我想找个时间去案发现场,看能不能召出余年的残魂,和她谈谈。” 李映没想到他愿意主动帮忙,有点惊喜:“你还会请神术?” 何疏语焉不详:“学艺不精,只能随便试试,不保证成功。还有,我这算是临时兼职人员吧,万一光荣负伤啥的,你们是不是该发点补贴?” 李映笑道:“那是肯定有的,我先去帮你申请,等这事顺利解决,奖金保证一点不少打你卡里。现在曲婕身边,只有你能接近她,而不引起怀疑,这件事还真只能请你出马。余年的死因,真凶归案,郑氏集团落马,关系许多人的清白性命,拜托你了,何师弟!” 何疏:“……你这么说,我忽然感觉责任太重,有点后悔了。” 李映忙道:“加钱!必须加钱!这事你要是能立功,我豁出去给你申请最高额度的奖金,怎么样?” 何疏大为心动,忍不住问:“能有多少钱?” 李映不好意思:“特管局最近经费困难,大概是五百块吧。” 何疏:“那最低档呢?” 李映:“一百?” 何疏心说你逗我玩呢吧,谁会为了五百块去出生入死? 但他想到余年,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真的有人,会不是因为钱去出生入死的。 两人打电话的间隙,曲婕已经醒过来了。 这间医院的条件极佳,堪比五星级酒店,价格想必也很美丽,不过对曲婕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肯定不是这些。 何疏跟着小顾进去时,曲婕神色惘然,正望着床头的花呆呆出神。 “曲曲姐。”小顾半蹲在床头,仰望安慰她,“你别难过,何哥说了,这件事要是能彻底解决,以后不单一帆风顺,就连事业也会有很大起色。” 似被她的话触动,曲婕勉强提振精神,望向何疏:“能不能,给我那孩子做一场法事?就像泰国高僧那样,超度他,让他的灵魂留在我们身边,让我们能有个留念?” 何疏无奈:“曲小姐,泰国那一套,是源于小乘佛教,与国内大乘佛教不一样,你说的那种法子,对孩子未必好,反而很容易遭到反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仔细留意曲婕的神情。 眉间杂乱黯淡,嘴角微撇,眼下也隐隐发青,正是走背运的典型特征。 从起初见到曲婕,何疏就一直有个疑问。 对方明明不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她的事业却顺风顺水,知名度也一路上涨,身边接触的人非富即贵。 可以说,曲婕的气运,跟她本身所应该拥有的东西,毫无关系。 曲婕肯定是个美人,这毫无悬念。 美人有很多种,但常人眼里的漂亮,跟玄学上认为漂亮的面相气运,是两个概念。 比如说那些大富大贵的人,一般就不是常人眼里的美貌。 娱乐圈是个名利场,每个进场的人无不带着明确目的,当常规手段达不到目的,许多人就会自然而然转向寻求玄学。 曲婕不是例外,但她是通过什么方法,忽然间运势大涨,事业有成的? 请小鬼,还是借运? 不管哪种办法,都不是正道,短期内也许颇有成效,但长期来看,却是折福折寿的。 曲婕闻言很失望:“那就没有办法解决了?” 何疏:“倒也不是,可以找那女人出来,谈一谈。” 曲婕不解:“怎么找?” 何疏道:“我有我的办法,不过不能保证成功。曲小姐,她与你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要一件东西,你平时贴身携带的,跟你关系越紧密越好。比如挂件,头发,衣服等。” 曲婕面露犹豫,想了很久,才从高领衣服里掏出一块吊坠。 何疏眼尖,立刻辨认出那像是一块佛牌。 可李映不是说佛牌在宁冰雪死后就下落不明了吗? 曲婕刚把佛牌掏出来就有点后悔了,又想放回去。 何疏哪里能让她后悔,赶紧道:“曲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 曲婕抬眼看他。 何疏肃然道,“寺庙里很容易聚集阴魂,因为寺庙本身灵气盎然,如果是灵验的寺庙,就会有许多野鬼精怪去听经,希望早日超度得道,如果是没什么香火的,更会有不知名的东西去附身在神像上,狐假虎威,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曲婕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半信半疑。 “不对吧,我这块佛牌,是真正的大师开过光的。” 何疏:“看样子,不太像出自国内。” 曲婕点头:“是国外,嗯,泰国一位高僧赐予我的。” 何疏:“能说说你去求佛牌的过程吗?” 曲婕本来把这些事情都当成隐私,毕竟涉及个人运势,又跟佛牌的来历有关,泰国高僧再三叮嘱她不能外泄,但曲婕实在被最近一连串变故弄得心态崩溃,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她索性也就竹筒倒豆子,一并交代了。 “那时候,我心情不太好,各方面运势都比较低,郑先生就告诉我,在泰国与缅甸交界,有位高僧特别厉害,经他指点的人,能很快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郑先生,就是郑用龙吧?” “对,当时我还犹豫,毕竟那地方又远,我也从来没听过,但是郑先生派了个人陪我去,小顾也愿意跟我一起。” 何疏下意识看向小顾,后者点点头。 “那个高人确实很厉害,一眼就能说出曲曲姐跟我两人过去的事情,还说曲曲姐运势不好是因为撞小人了,这小人与她命中相冲,可能连喜欢的人都是同一个,这说的不就是宁冰雪么?” 何疏:“他就给了你佛牌?” 曲婕:“是,他说这块佛牌能化解我周围不好的东西,让我戴上之后,轻易不要摘下来。” 何疏皱眉:“睡觉如厕也不能摘?” 曲婕有点尴尬:“是。” 何疏沉吟:“国内正规寺庙道观请的物件,对方一般都会交代,但凡行房如厕洗澡,都不能佩戴,以免沾染秽气,你这虽然是从国外请的……” 曲婕:“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那翻译给我转述得很清楚,大师说不管干什么,都不要摘下来。我也就一直戴着,回国之后运势的确突然就好起来了,我也觉得佛牌起效,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还被鬼缠上了。 何疏道:“你这块佛牌,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因为灵气过重,吸引了很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能量磁场,这些都会影响你的运势,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请回佛牌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你的确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但最近却开始走下坡路了吗?连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缠上来了,你有佛牌在,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何疏这番话倒也不是完全在虚言恫吓,七分真三分假,唬得曲婕一愣一愣。 “那怎么办?” “两件事放一起办,我去跟宁冰雪沟通,顺便帮你把这块佛牌净化一下。” 曲婕想起自己最近的种种不顺,犹豫再三,终于摘下佛牌递过来。 何疏凝神看向手上佛牌。 佛牌金灿灿的,中间玻璃后面镶嵌一尊黑色佛像,看不清脸,但何疏看一眼就觉得说不出的诡异,浑身不舒坦,他甚至有种那佛像突然睁眼盯住自己的错觉,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曲婕见他神色微动,紧张道。 “这块佛牌确实有点问题,我试试去解决。” 离开医院后,何疏打电话给广寒,让他把家里门后的黄色挂包带出来,去霞山会合,又拨通李映电话,让他喊上施从达陪他同去。 他想让这个不信邪的施大队长亲自看看什么叫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让李映把施从达喊出来协助,毕竟余年埋尸处现在还有人看守,想过去确实也需要施从达在场才能放行。 入夜,微冷。 施从达打了个喷嚏,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第22章 第 22 章 因为职业关系, 施从达大半夜被喊出门是家常便饭,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 虽说案子侦破到现在,特管局中途插入手来, 上面要求双方合作, 隐隐还有让施从达他们反主为客, 全力配合的意思, 施从达不得不服从命令, 内心却未必服气:明明是贩毒案件,到了这里却还闹出什么牛鬼蛇神, 难道最后能用鬼上身的罪名去抓人吗?! 现在李映居然还要他大半夜陪何疏去霞山跑一趟, 说什么有重要案情突破, 需要他协助, 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施从达把李映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在看见何疏之后, 心情就更不爽了。 “是你小子让李映找我来的?”他开门见山,语气不善。 何疏笑道:“施队, 大半夜劳烦你了,李师兄让我帮忙留意案情,我这边的确有点发现, 所以大半夜把你请来,施队别介意啊!” 施从达狐疑:“什么发现?” 何疏:“我想请余年过来说话, 看她知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施从达:…… 他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何疏,寻思是把何疏拷回局里接受再教育, 还是直接转身走人。 没等他发作, 何疏先一步道:“施队长, 有些事情, 我知道你不相信,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多花半小时,等等看,怎么样?”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余年三番四次给他托梦,告诉他自己的埋尸地点,那里想必还有残魂徘徊不去,理应是没有问题的。 施从达冷冷道:“半小时?” 何疏:“半小时,绝不多耽误您,要是没结果,我请您吃宵夜?” 施从达废话不多说:“上车!” 一路无话,鉴于施从达的脸色,何疏也没开什么玩笑来套近乎,免得施大队长心情不佳直接喷人。 夜晚的路畅通无阻,他们很快抵达目的地。 前面就是发现余年尸体的地方,也算案发现场,早就被封围起来,外面日夜有人看管,有施从达在,进去不是问题。 施从达双手抱胸,撇开两脚,冷着脸不说话,一副看你耍什么把戏的姿态。 何疏从带来的塑料袋里摸出三根细香,插在土里。 再往前一点的土坑里,曾经埋葬着余年。 施从达冷眼旁观,看着何疏不知从哪弄了张上面写满红字的黄纸,折折叠叠变成三角形,合在掌心念念有词,不由暗骂几句装神弄鬼。 他低头看一眼手机,心道再给五分钟,这也是他最后的耐心。 五分钟过去,施从达耐心耗尽,正想出声喝止。 周围万籁俱寂,黄纸扬起抖落的动静分外清晰,耳膜也跟着震动鼓噪,微微发颤。 施从达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自己刚毕业分配工作不久,跟着师傅早出晚归熟悉刑案流程,有一天遇到这么一桩凶案,有人报警,非说自己租的房子里藏了个人,警察起先只当他在恶作剧,可那人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还找来装修工人把半间房子都拆了,最后真就在卧室跟客厅的墙壁里找到一具尸体。 尸体被厚厚棉被草席裹着,死亡时间早就超过十年,却因为当地气候条件干燥,没怎么发臭,虽然尸体是房客发现的,但他租房子也就一个多月,凶手肯定不会是他,警方循着线索查下去,最终找到凶手。 十年前,凶手因失手杀了人,他将尸体藏匿之后,又借口自己出国,将房屋以极便宜的价格卖给侄子,侄子做生意,将房子当作仓库,后来才改为出租房。 那么问题来了,十年间都没人发现那间房子的不妥,为什么那个租客住了一个多月,就知道屋子里有死人?租客说,自己住进去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一个男人从墙壁里走出来,脸色青黑,凶神恶煞盯着他看,自己一个大男人,连着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才去报案的。 这番近乎玄幻的说辞,当年初出茅庐的施从达是坚决不信的,他总认为租客跟凶手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但后来事实证明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施从达天马行空,思路从早年这件案子,跳到之前何疏给他看相说的那些话,再到眼前对方神神叨叨的一系列动作,内心那一瞬间的跌宕多变,恐怕比叙利亚局势还要复杂。 我再忍五分钟。 施大队长心道,噌的一下点燃根烟,默数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他百无聊赖抬头扫一眼,却愣住了,连烟都叼在嘴里停了动作。 那三根香燃起的细烟袅袅上升,没有逐渐发散,反倒交缠糅合,在半空拧成粗绳,又开始扭曲变化,由上而下,居然化出一个人形。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 她面目模糊,但衣服身材,都让施从达无比熟悉。 因为就在一天前,他还在太平间冷冻柜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尸体。 “我操……” 烟直接掉出来,施从达恍若不觉,他愣愣看着那女人朝他走来,平时动作敏捷的身躯却不知怎的忘了反应,自己就像慢动作画面里的主角,迈开腿的速度从零点一秒变成十来秒,而女人的脸已经贴过来,阴冷寒气霎时扑面而至! 施从达下意识想要呼喊,嘴巴却似被塞进什么,张得囫囵圆,身体被相反方向的两股力量狠狠扯开,狂风呼啸,百鬼鸣号,耳边纷乱错杂,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他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飘到半空,禁不住低头俯视,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余年。 余年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丢在坑里,边上还有两人将土一铲铲往她身上泼。 施从达看不清那两人的脸,却能清楚看见余年脸上的神情变化。 从恐惧,愤怒,到一点点希望消失,最终只剩下绝望。 她是被活埋的。 余年是活活被埋在坑里闷死的! 愤怒很快就蔓延成燎原大火。 那点对未知力量的怯意已经被同事殉职的惨状和对犯罪分子无法无天的怒火取代,施从达猛地从半空被扯回身体里! 他还没回过神,耳边就响起何疏跟别人的交谈声。 另一个声音,很熟悉。 施从达只跟余年见过一面,当时余年隐姓埋名,寥寥数语,那是个爽快利落的姑娘,声音很有辨识度。 “我不知道曲婕是否参与了郑氏集团的违法犯罪行为,我在郑氏那段时间,只远远见过她跟在郑七身边出现过几次。” “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何疏问道。 “不记得了,我最初是应聘副总秘书进的郑氏,也就是郑七小叔,郑环成身边那个职位,郑环成在郑氏集团参与洗钱,甚至很可能是郑氏洗钱与贩毒生意的头目之一,但我一直找不到郑环成跟东南亚毒枭那边联系的证据。但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郑环成让余年订几张机票,从沪市直飞曼谷,那个时间是郑氏内部各项目结算周期,他不大可能是去度假的,余年起了疑心,推测郑环成去曼谷是假,在沪市见接头人是真,她一面暗中通知警方,一面准备亲自跟踪过去查实证据,没想到一向谨慎的她,这次不知哪个细节出了纰漏,竟被郑环成那老狐狸察觉。 自此,警方跟余年彻底失去联系。 随着案件调查进展,余年说的这些过程,施从达他们其实早就知道了。 但施从达迷迷糊糊,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看见余年的鬼魂。 他活了三十多年,见过无数离奇凶案,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亲身面对。 何疏还在发问。 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发出声音,又似乎没有,施从达只感觉声音远远近近,何疏与余年的交谈相互交叠,营造虚幻空间,让他如坠梦中。 何疏:“既然曲婕跟郑氏那些事情没有直接关系,你为什么一直要跟着她?” 余年:“我想提醒她,她身边有不好的东西。那东西,好像就跟你手上那块佛牌有关。” 她似乎对佛牌有所忌惮,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何疏问:“你没法与她沟通交流,怎么提醒她?” 余年摇摇头:“我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后来你出现,我发现你也能看见我,就想从你这入手。” 何疏:“给我托梦?” “但我很快发现梦里也没法说话。” 余年幽幽叹了口气,没声音,但何疏和施从达,都能“感觉”到她的无奈。 白色魂体渐渐透明,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曲婕妈妈资助过我上学,不然我可能连高中都毕业不了,更别说大学了,我不想看着曲婕因为一时虚荣误入歧途。她身边有些东西在干扰她,引她走向不好的方向。” “是佛牌上的东西吗?” “应该是,我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有时是无穷无尽的漩涡,有时是一团黑暗,像要把我吸进去,我只能在那东西没注意我的时候,找机会接近她。” “上次曲婕拍戏受伤,后来又闹出酒店房间里割腕自杀的事,都是那东西在作祟?” “是,也不是。那东西时不时出现在曲婕身边,通过干扰她的情绪,想要控制她的言行,我只能想办法帮她挡一挡。” 说到这里,余年似想起什么。 “对了,曲婕身边那个小姑娘,也是能看见我的。但她有时装作看不见,我猜她可能是害怕,也没去骚扰她。” 何疏沉吟:“多谢,但你的形体残缺不全,可能没法维持很久,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之前余年三番四次出现在曲婕身边,所有人,包括何疏,都认为她想对曲婕不利。 曲婕自己也以为是同行宁冰雪回来报仇。 连李映都觉得曲婕肯定跟余年的死有关,才会让余年阴魂不散。 但他们都错了。 余年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报恩。 当年受曲婕母亲资助,虽然早就过去很久,但余年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哪怕生前殉职惨死,她依旧凭着微弱能力维持力量,跟在曲婕身边保护她。 “我最遗憾的,是没能亲眼见证这桩案子水落石出。” 余年抬头,似乎看一眼天色。 “施大,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她端端正正,抬手朝施从达敬了个礼,似乎无形中将自己身上的重任也传递过去。 施从达张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下意识,缓缓伸出手,也向对方回礼。 这一幕看上去很滑稽,刚才还不信鬼神的施从达,现在居然对着空气敬礼。 但何疏没有笑,他的表情同样严肃。 “谢谢你们。还有,如果曲婕跟案子无关,请你们尽量帮帮她,她本性不坏,只是这么多年在名利场摸爬滚打,难免有些虚荣心……” 最后一个字落音,白色魂体化为轻烟,流星逆行般滑向远处夜空西北角,在两人目送中留下浅淡白线,销匿四散,重归无痕。 施从达嘴唇发白,脸色铁青,不知道是被震住了,还是被冷风吹的。 “那是,余年的鬼魂?” 好半天,他从齿缝里蹦出一句。 “你听过三魂七魄吗?”何疏不答反问。 施从达没吱声,今晚所见极大冲击了他的世界观,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 何疏也没指望他回答,兀自说出答案:“人死后,七魄先散,而后三魂再离体。三魂之中,命魂是最重要的,关系你生前死后一切是非,有些人生前执念太深,七魄也会萦绕命魂不肯离去,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鬼。但余年生前受尽折磨,命魂离散不完整,现身的只有残魂灵体,比鬼还不稳定。” 所以她一直没法跟何疏说话,直到何疏来到她的埋尸地,这才将剩下那点徘徊不去的残魂拼凑出来,有了这样最后一番对话。 两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情绪有些低落,久久无言。 不远处值班人员开的灯光足够明亮,却也只能照见那周围一圈,照不到这里的凄清。 施从达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她刚才说,你手上的佛牌有问题?” “李映也给我提过这块佛牌,具体有什么问题我也说不好。” 他嗯了一声,说话时顺势低头看去。 不知是不是施从达开着手机手电筒照过来的缘故,何疏觉得佛牌没有刚才的阴森感了,上面的神像散发剔透玉感,像块上好墨翡,隐约绿光浮动,生机盎然,连带佛像也变得慈悲祥和,普度众生。 自己之前怎么会把这样一块上好佛牌当成有问题的阴牌呢?何疏心道。 “给我看看。”施从达伸手来拿。 何疏恋恋不舍,视线没法从上面挪开,他差点反手夺回来。 “你要来干什么?你也不信这个。” “不信就不能看看吗,说不定还能帮我破案。”施从达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你还别说,这东西看着就舒心,那个曲婕真请了这个之后,就顺风顺水?” 何疏微微皱眉,他感觉有点诡异,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应该是吧,怎么,你也想请一块?” 施从达目不转睛盯着佛牌,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样吧,东西先放我这,反正你也要给李映的,回头我再转交给他就行了。” 下一刻,施从达居然直接把佛牌戴上脖子,面对何疏惊诧的目光,还若无其事道:“这样不容易丢。” 何疏终于知道自己的诡异感从何而来了! “拿下来!”他喝道。 突如其来的声量把施从达吓一跳。 “怎么,你害怕我贪污不成?”施从达不快道,他甚至抓住佛牌,似生怕何疏动手来抢。 何疏深吸口气,放缓声音:“施队,这佛牌是曲婕借给我的,我还要拿去还给人家,你把东西收了,回头我怎么交代?李映还让我留在曲婕身边帮忙收集线索的,这可就打草惊蛇了。” 施从达原本面色有所松动,但在听见李映的名字之后,反是暴躁起来。 “李映李映,你眼里只有李映,还有没有我了!他只是半路插进来抢功劳的,我才是案件主要负责人,你最好弄清楚主次,别拿着鸡毛当令……” 令字还没出口,何疏并作几步上前,三下五除二抓向佛牌,另一只手则屈指弹向对方眉心! 孰料施从达居然早有准备,稳稳抓住何疏手腕,反手一推直接将他摁在地上。 对方力气极大,何疏被狠狠一推,往后翻倒,一骨碌滚进之前活埋余年的那个坑里,施从达还不肯放过他,一跃上来捂住他的嘴巴,手肘压住他的脖颈,身体直接骑在何疏身上。 这是下了死力气,想要置他于死地! 何疏憋得满脸通红,他屈起膝盖顶向对方下身,趁施从达吃痛松开力道,马上想要挣脱。 “救命,杀人了!” 何疏扯着嘶哑嗓子大喊,他记得这附近是有警方人员把守的。 这番动静放以往早该把人招来了,可求救声传出去,竟层层叠叠在山里形成回响。 无人回应。 连远处灯光也或明或暗,似要熄灭。 何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没来得及从坑里离开。 施从达又从背后缠上来,佛像挂绳被他当成勒住何疏脖颈的凶器,何疏用手抓住挂绳死死往反方向拉扯,却阻止不了脖子被逐渐收紧,他甚至没法用手肘去攻击施从达,对方从警多年,经常与犯罪分子打交道,熟知各种格斗手法。 现在这些手法全用在何疏身上了。 何疏只觉意识在悄然离体,甚至已经控制不住眼球往上翻,再多几秒,自己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太冤了。 他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想到自己要是死了,房贷还没还完呢! 紧接着,缚住脖子的力道陡然一轻! 何疏往前栽倒,捂着脖子不停咳嗽,把眼泪鼻涕都咳出来了。 死里逃生,脑袋跟身体像分离了一样,中间隔着道火辣辣疼痛的界线,差点把他送走。 他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睁着泪眼勉强扭头瞥去,看见熟悉身影拖着施从达往坑外走。 “你杀了他?”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能听了,何疏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没有,他晕过去了。” 施从达手里还紧紧攥着佛牌,像宝贝一样怕被人夺走,广寒也花费了点力气才从他手里掰出来。 “你怎么来了?”何疏重回温暖人间,禁不住泪流满面。 “不是你让我给你带八卦镜过来吗?”广寒道。 他这么一说,何疏才想起来,感动的话顿时变成没好气的吐槽。 “你再晚来一步,都可以给我收尸了!” “晚班车没有了,我打车的时候,司机一听说我大半夜要来霞山,都不肯载。” “那你最后怎么过来的?” 广寒:“共享电动车。” 何疏:??? 他嘴角抽搐:“你从家里骑到这里?” 广寒点点头:“所以时间太久了,中间没电了,我还换了一辆。” 他气息有点乱,鼻尖通红,头发也被吹得乱七八糟,全没了冷峻气场,也不像平时那么难以亲近。 何疏却笑不出来,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心说还得幸亏对方没走路过来,不然估计真能赶上收尸。 “我,怎么了……” 施从达缓缓醒转,捂着后脑勺,面露痛苦。 “你刚才被窅魔上身了,我差点被你掐死!”何疏没好气,“先说好,这算工伤,回头你得帮我跟李映申请补贴,要不这活儿我不干了!” “窅魔是什么?”施从达疑惑,“我怎么跟喝断片了似的,刚才——” 刚才他看见余年跟何疏的交流,世界观深受震撼,自己也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余年,可他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心情越来越着急上火,这种焦虑感逐渐转化为暴躁,身体急切想撕开一个口子,将这些无处发泄的力量倾泻出去! 他模模糊糊感觉自己抓住了个人,就像自己以前抓过的那些罪犯一样,对方反抗激烈,明明穷凶极恶,杀人放火,还不肯束手就擒,总觉得自己能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甚至负隅顽抗,打伤打死他的同事,施从达越想越愤怒,手下一拳拳出去下了死手,恨不能把对方打死,他甚至用上绳索,想要勒死对方…… 施从达的视线落在何疏脖子的勒痕,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饶是他再不往鬼神的角度去想,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状态不对劲,整个人跟中邪一样,脑子迷糊,身体也不受控制,差点犯下大错。 “窅魔就是一种恶鬼。”何疏说话声音稍大点,自己就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专门找人心最虚弱处下手,你可以理解为鬼上身!” 说罢他自己也有点疑惑,望向广寒:“它突然出现总该有点契机,不会是一直跟在我身边吧?” 广寒皱起眉头,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 他赶过来时,施从达正发狂一样对何疏下手,广寒把对方打晕,却没发现施从达身上有任何不对劲。 窅魔好像早就感应到他的存在,躲得严严实实,不露半点破绽,竟连广寒都没看出藏在哪里。 思索间,何疏伸手过来,将佛牌拿走。 对方温暖指尖碰到广寒掌心,两人都下意识缩了一下。 何疏忍不住道:“这还没真正入冬,你手就冰成这样了?” 广寒把手插进口袋里:“穿得少,有点冷。” 何疏瞅一眼对方身上的短袖薄衬衫,想想他一路骑电动车赶过来,满身大汗又吹了风,不冷才怪。 “有点脏,将就穿着吧!” 何疏把自己外套脱下,扔给对方。 他低头去看佛牌。 刚才何疏一度觉得这块佛牌是世上最好的宝贝,想珍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施从达同样起了贪欲,两人为此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要不是广寒及时赶到,现在他确实已经为了佛牌丧命了。 但现在,那种温润流流转的玉感已经没有了,佛像黑漆漆的嵌在玻璃里,鎏金雕刻粗糙滥造,透着地摊货的敷衍感。 难道是窅魔寄身其中,蛊惑人心,现在广寒一来,就溜了? 何疏拿出广寒带来的八卦镜去照佛牌,毫无异样。 镜面收回来的时候,身后景象顺势一掠而过,何疏忽然动作一顿! 他好像,看见施从达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恶意森森,莫名诡异。 何疏猛地回头! 随即,他龇牙咧嘴捂住脖子。 施从达莫名其妙:“你没事吧?” 何疏表情狰狞,却说不出话。 广寒道:“他把自己脖子扭到了。” 施从达:…… 广寒本来是不准备多事的。 他双手插在兜里,手指细细搓着。 不管怎么搓,指尖泛着冰冷,始终暖不起来。 他看见何疏捂着脖子呼痛,不知怎的,神使鬼差就从兜里抽出手,伸过去。 入手暖和,绒毛在掌心几不可觉,一下熨帖发烫,舒服得他几乎叹息出声。 何疏浑然未觉,随着他手掌移动的幅度,肌肉跟着松弛下来。 “对对,就是这里……嘶!” 咔擦一下骨头响动,让何疏差点以为自己脖子被扭断,但他随即感觉疼痛感减轻很多。 “你还真有一手,回去顺便给我按按吧,我这一晚上下来,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何疏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一面不动声色用八卦镜去照施从达。 后者摇摇晃晃爬起身,除了狼狈凌乱之外,没看出什么异样。 难道刚才是他的错觉? “小刘呢?”施从达忽然问道。 这里现在日夜安排了人员值守,今晚轮到小刘。 他们刚来的时候,施从达还跟小刘打过招呼,顺道给他带了袋半路没吃完的糖炒栗子。 但现在,临时岗亭外面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莫名让人心慌。 “小刘是个仔细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值夜班还睡觉的,我过去看看。” 施从达的话加深了这种不安,他起身往岗亭方向走去。 “老施,我陪你去!” 何疏惦记施从达刚才那诡异一笑,寻思跟过去看看。 他趁施从达没注意,扭头朝广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上,后者正蹲在地上看坑,正好抬头看见何疏这副神色,就问:“你眼睛抽筋了?” 何疏:……这人看着聪明,实际是个傻子? 他见施从达回头看来,忙道:“没事,你在这里等我们。” 广寒无可无不可点头,又用手机去照手里的佛牌。 刚才施从达跟何疏两人搏斗,施从达被广寒撂倒,佛牌也随之掉落坑里,被广寒拿起来端详。 何疏见他跟自己完全心无灵犀,又不想“打草惊蛇”,只好扭头跟施从达一道离开。 “老施,你们在这设岗亭,又二十四小时把守,会不会太招眼,反而把嫌疑人都吓跑了?” “郑氏现在本来就因为税务的问题在接受调查,这外边都知道,多的你别打听,跟案情有关,我也不会说。” 何疏不知道施从达他们为了引蛇出洞还特地设了个局,他本来就是为了试探施从达有没有被鬼上身,随口问的,见对方神智还算清醒,也就没再追问。 “老施,我发现你这姓还真占便宜,以后还是喊你施队吧!对了,你大学的时候,师弟师妹怎么喊你,施师兄?会不会有个结巴的,一见面就施施施施施半天没施出来?” “你这些笑话,在我毕业刚进单位那半年就听过无数次了,我问你,刚才余年的,那啥,是真的,对吧?” “那啥是啥?” “你知道我说的是啥!” …… 两人插科打诨,几步路工夫,很快就到临时岗亭了。 内外的灯都灭了,手电筒照进去,本来就很小的空间立马被照得清楚。 小刘确实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施从达喊了声:“小刘?” 后者肩膀微微一动。 两人莫名松口气。 还能动,那就不是死了。 啪。 外面传来响动。 声音不大,有点沉闷,像麻袋倒在地上。 施从达随即出去察看,身影很快绕到岗亭后看不见的地方。 何疏则上前推醒小刘。 小刘动了动,发出含糊呻||吟,揉着脑袋抬起头。 何疏去摁岗亭内的电灯开光,没反应,手机拿在另一只手里,手电筒正好照在小刘身上,照出一张眼睛流脓腐烂,满是坑洼血洞的脸! 饶是何疏胆子再大,也不由吓一大跳,迈步就要后退,小刘已经狞笑朝他抓来,手指瞬间几乎戳上他的眼睛! 第23章 第 23 章 何疏伸手去挡, 一面扭身就跑,结果眼前黑影闪过,一双手掐上他的脖子往后推, 身后的小刘指甲已经戳进肩膀。 针刺般的疼痛让何疏想要叫出声, 但他的声音却被前面施从达那双手死死扼住,两人力气奇大, 前后夹击,何疏逃无可逃, 他咬破舌尖, 一口血喷上施从达的脸, 趁着对方动作微滞, 趁机向前猛撞, 脑袋撞上对方鼻子, 何疏听见咔嚓的细微声响, 施从达鼻梁应该被他当场撞断了, 后者却仅仅是退了几步, 又上来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蛮横, 加上后面小刘的挟制,何疏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手机在混乱中掉落,手电筒的光映照在施从达身上,竟隐约照出另外一个人的脸。 那张脸带着点埋怨疲惫, 嘴角却微微扬起,形成极为诡异的表情, 令人不寒而栗。 何疏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 仿佛在哪儿见过。 中元节那天晚上, 他载了一个女客。 那个看似寻常的女客人, 开启了他最近一系列跌宕起伏的经历。 思及那个早就被窅魔附身,差点还让他着了道的女人,何疏不由打了个激灵。 “我一直在找你……” 他听见幽幽音调从施从达一张一合的嘴巴里发出来。 “你这张人皮,我很喜欢,借我用一下好不好?” 那音调非男非女,似在空旷传来,回音层层起伏,到他耳朵里已经剩下虚有其表的幻象。 当然不好! 但何疏根本无从抵抗,他双手被小刘从背后紧紧抓住,喉咙也被扼住,只能艰难徒劳无功地喘气,如时日无多等待最终审判降临,眼睁睁看着死神落在自己面前,镰刀一点点下移,感觉到寒冷锋芒的头皮瞬间发麻炸开! 他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现实,他只知道自己再不反抗,就会死在这里! 何疏再也顾不上自己金盆洗手后的禁忌,张开嘴巴,用尽全力迸出一个字—— “破!!!” 言法道这种寓威力于声言之中的秘法,过刚易折,一般人天赋不足,得不到入门之法,就算侥幸能学会,身体也很难承受其反噬,这就是何疏虽然天赋过人学了点皮毛,但他外公却一直不允许他轻易使用的原因。 当年年少轻狂,何疏自以为身体素质过硬,能驾驭得了这门法术,结果有一回危急万分,差点丧命,从那之后还落下心脏不好的毛病,他这才收敛了些,金盆洗手之后更是避如蛇蝎,碰也不再碰。 但此刻,何疏别无选择。 这个字一出口,他就感觉耳边嗡的一声,像什么东西剧烈爆炸之后带来的耳鸣。 周围倏然大亮,随即又暗下来,所有景物瞬间如琉璃破碎,化为齑粉。 他亲眼看见施从达的脸扭曲融化,最终整个人消失在面前。 后面那双抓住自己的手臂也没了,他腿一软,直接往地上一坐,手不由自主按住胸口。 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就像安了个发动机在里面,突突突地一直传到耳朵里,喉咙甚至有股腥甜涌上来,急于找个发泄出口,何疏苦笑,心知这是自己用了言法道的后遗症,他没敢让这口血吐出来,不然后面又会有第二口,没完没了,更加麻烦。 危机短暂解除,却又没有完全解除。 他坐在岗亭外面,施从达歪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原本应该趴在岗亭里边睡觉的小刘,此刻却站在不远处,脸上黑气氤氲,一步步朝他走来。 对方被窅魔上身了。 何疏不知道窅魔是什么时候跟到这里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操控了小刘的神智。 但仔细想想,这一切不奇怪。 从中元节到冬至这段时间,是全年阴气最重的时间段,窅魔本来就盯上了他,这附近埋过余年尸体,阴气只会更重,加上大半夜的,小刘值班打瞌睡,心神恍惚,是几个人里最容易被侵入的。 窅魔不是寻常鬼魅,它更善于发现人心弱点,只要露出一丁点缝隙,它就能立刻钻进来,如病毒如细菌,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很喜欢你。” 小刘用幽幽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一见我就想跑?” 小刘跟何疏唯一的交集,就是刚才何疏过来时,跟在施从达旁边跟他打了声招呼。 此刻他说出来的话,肯定不是作为小刘的身份。 而是,窅魔。 “喜欢一个人也许有很多理由,你喜欢我,说明我英俊幽默,富有魅力,但是不喜欢一个人,却不需要任何理由。” 何疏满口胡言道。 他看似镇定,老神在在,实际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小刘只需要一榔头,就可以送他去见太上老君。 但小刘没有使用任何暴力利器,何疏很清楚,因为对方想要一个完整的自己。 一具完整的躯壳。 自己的生辰八字,特殊天赋,对于有些东西来说,就是难得优秀的容器。 甚至他的生魂,对一些心怀叵测的人而言,也是炼制阴毒东西的材料之一。 “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承受不了你的天赋,你不觉得可惜吗?你难道愿意一辈子这样平庸碌碌吗?我知道你以前跟人合伙开过工作室,因为同伴的死,才选择退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帮你给人算命改命,到时候多的是人捧着钱过来找你,以前那些你见都见不上面的人,一个个都要过来跪着求你,求你看他们一眼,施舍他们几句金玉良言,指点他们解决困难,难道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小刘缓缓说道,像沾着蜂蜜的诱饵,引着无知动物往坑边走。 何疏知道小刘说的是真的。他开工作室那几年,的确也见过不少大师被富豪捧着,政商名流排着队上门求助,平日那些只能在荧幕上出现的大明星不惜放下身段拜师拜干爹,只求大师高抬贵手指点迷津,钱对这些大师来说,简直就跟自来水一样,拧拧开关就有了。 “我这人呢,小富即安,知道自己没有大富大贵的命,日子过得去就行,太大的责任扛不起,也不想扛。” 何疏一边跟他耍嘴皮子拖延时间,一边暗急广寒这家伙怎么还没出现。 以对方的能耐,不可能这时还没发现问题赶过来。 小刘却没有耐心跟他耗下去了。 “想与不想,你现在说了也没用,等真正诱惑上门,你自然会知道自己的选择。” 他冲何疏露出诡异笑容—— “现在就让我来帮你一把!” 何疏只觉眼前身影一闪,小刘倏地扑上来将他压倒,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两张脸贴得极尽,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但何疏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只能看见小刘眼睛被黑雾占满弥漫,浓郁得流溢出来,比雾浓比水愁,缓缓流向何疏的眼睛。 要是被这些黑雾沾上,神魂就会被侵蚀吞并,何疏哪里敢让它得逞,拼了命地想跑,但他整个人被按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再退能往哪里退,黑雾距离他的眼睛只有零点零一厘米! 吼!!! 仿佛天地震动,何疏感觉小刘身形剧颤,下一秒整个人往后飞起,重重跌落在地上。 黑雾也从他身上被震出,又迅速回拢,只是睁眼看来,依旧是没有眼白的全黑。 他面露怨毒,望着站在何疏后面的广寒。 黑色衣角无风自扬,广寒面容如风沙日复一日雕刻出来的冷峻。 面对窅魔滔天怨气,他只有一句话。 “你自己出来,还是等我动手?” 听见这句话,小刘停住脚步,站定身形,像被按下暂停键。 但他眼中的黑色却更为浓郁,不仅从眼眶里流溢出来,更逐渐将整张脸笼罩。 从何疏的角度望去,小刘整个脑袋就像被黑雾罩住,在夜色中连五官都快消失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桀桀怪笑的古怪音调,与先前小刘自己的声线大相径庭。 “我不走,你能奈我何?你不过就是————” 话音未落,何疏感觉身旁一阵风刮过,广寒已经到了小刘跟前,单手去抓对方脖颈。 小刘被抓个正着,他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广寒用上了置他于死地的力道,甚至把他整个人都往上提,小刘不得不踮起脚尖,他满面通红,眼睛里黑气乱窜,难受的不仅是这具身体,还有寄居在身体里的邪灵! 窅魔起初不以为意,就算广寒杀了这具躯壳,也未必动得了他,小刘面上甚至流露出丝丝嘲弄讥讽,但这抹嘲笑很快转化为惊恐,因为他发现广寒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如同烙铁,热度竟在灼烫它的魂体! 黑气意识到自己无法僵持下去,直接从小刘躯壳蹿出,二话不说就想逃离此地! 但广寒的动作再一次比对方更快。 吼———— 而何疏也再一次听见那一声低吼,待他看清眼前景象,不由瞠目结舌。 广寒身后轰然黑白相间的流云腾空而起,幻化庞大猛兽,仿佛云龙,又如天狼。 猛兽只余半身,直背俯首,冰冷垂望猎物,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不沾凡俗烟尘,杀伐之气却流溢四外,不容错认。 须臾,它俯身一跃扑向黑气,金光席卷而下,很快将黑气吞噬蚕食,金黑两色交融化为莹白迷雾,浓郁粘稠,又在夜风里悄然散去。 随着黑气消散,何疏能感觉自己额头也随之一松,似乎有什么箍住脑袋的东西蓦地解开,所有枷锁轰然落地,重复自由。 但他顾不上细究自己身上的变化,何疏的目光落在身前广寒背影上,苦思冥想,愣是没想出对方这种法术的来历。 不像符箓,但要说是幻术,又过于真实了。 那会是什么? “行啊老寒,你这真人不露相,每次出手都让人意想不到,你要早来,我还受这罪干啥……” 他抱怨的话没说完,被广寒转身瞥来的这一眼给震住了。 从这个角度看,对方眼角斜长,光华转而不露,带着说不出的魔魅。 就好像—— 世间秘密,都蕴藏其中。 他再想细看,广寒却已经背过身去,弯腰在施从达脑袋叩两下。 施从达额头正中随即出现一块红印,红得发紫,但整张脸的脸色明显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阴沉黯淡。 “要是来早了,窅魔不肯露出马脚,也很麻烦,到时候就拿不到李映的补贴了。” 何疏听见“李映的补贴”几个字,瞬间从震撼拉回到现实,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家伙明明长了一张出尘脱俗的脸,却说着比谁都接地气的话。 “那它现在彻底被除掉没?” 广寒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 “窅魔虽然生生不息难以灭绝,却很少这样频繁肆无忌惮,接二连三出现在人前。” 从中元节在市郊对何疏下手,到屡屡依附在曲婕身边,还有刚才的施从达和小刘。 这些人职业性格经历毫无关联,可见窅魔猖獗,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问题来了,宁冰雪死后,佛牌下落不明,现在曲婕手上也有一块,这块佛牌跟宁冰雪原来那块,是不是同一块? 曲婕说,佛牌是她在泰国求来的。那么,佛牌会不会在宁冰雪死后由人收回去,出国转了一圈,又重新给了曲婕? 何疏灵光一闪:“李映还想追查到底是谁在经手佛牌吧?” “是。” 广寒将佛牌递过来。 原本让何疏不舒服的那种感觉已经消失,这块佛牌现在就像旅游景点再寻常不过的纪念品——那种十块钱两块,买多了还能跟老板讲讲价,回头一翻标签,全部是义乌出品的便宜货。 “他说,这块佛牌已经完全正常,你可以先还给曲婕,说不定能放长线钓大鱼,我们的差事已经完成了。” 差事完成,发生在曲婕身上的不幸告一段落,不代表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余年的死,郑氏的嫌疑,佛牌背后是谁在运作,都需要警方和特管局去继续追查。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网约车司机,何疏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放松下来之后,浑身筋骨无处不在叫嚣疼痛,连起身的勇气都没有,顾不上屁股 即将入冬的天气到了晚上就冷意重重,加上山风拂来,何疏连打几个喷嚏,只觉心脏连着脑袋的那根神经忽而扯紧,两端也倏地猛烈抽搐。 何疏脸色微白,下意识用拳头抵住胸口,本想插科打诨的话停在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 刚到手的佛牌从掌心滑落,整个人连坐都坐不住,直接歪向一边。 一只手阻住他倒地的趋势。 广寒动作强势,将他半扶半抱拽起来拖到岗亭里。 何疏有气无力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这条小命暂时还丢不了。 “你刚用了术法?” 何疏神情蔫蔫的:“言法道里的一言术。” 一言蔽之,言出法随,字越少,威力越大,但相应的,威力越大,反噬也就越大。 传说东汉张道陵,能以一言定人生死,何疏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他以凡人之躯想拥有比肩古代高人甚至神明的力量,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更大。 只是吐几口血,或者发一场烧,对他而言已经异常仁慈了。 以前有一回他帮人驱邪,不得已动用了请神术,请来个了不得的人物,事后足足倒霉半个月,还遇上差点把人送走的车祸。 那头施从达和小刘陆续醒转。 两人扶着脑袋,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刘还好一点,施从达被窅魔附身之后,又是跟何疏激烈搏斗,又是被广寒一手刀劈在脑袋上,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他龇牙咧嘴,只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吧?” 何疏不问还好,这一问,施从达愣神片刻,努力回想。 他刚才也不是全然没有记忆的,只是身体像被人操控,完全不由自主,他自己则如游离在身躯之外的魂魄,“冷眼旁观”事情发生,现在迷迷糊糊倒也能回想起一些。 越想,脸色就越是惨白。 这实在是太冲击他的世界观了。 施从达一个视鬼神为无稽之谈的人,打从把何疏抓回去问话开始,世界观就像风化建筑,被一点点侵蚀殆尽。 何疏原本就是想让他体会一下世界的真实险恶,才会特意叫他过来,现在看他饱受打击的模样,倒是有些不忍了。 “窅魔被老寒灭了,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记得,”施从达喃喃道,“余年说,她是被活埋死的。” 提到余年,何疏脸上的轻松神色也没了。 施从达:“她死不瞑目,冤魂不散,为什么不托梦给我们?” 他的语气不是质问,而是浓浓的茫然失落。 何疏道:“我已经说过了,你刚才看见的,不是余年的灵魂,应该是她残魂的一部分。” 魂魄不完整,就不一定记得自己生前所有事情,只有零星深刻执念,催动它去驻留重复某些事情。 等到魂魄消散,执念未散,那还会有一缕神念。 这些神念残留人间,理由各有不同。 有些因故人挽留思念而存在,有些则像余年,因自己生前惦记而存,还有一些,因活人信仰而停驻。 何疏的请神术,偶尔能请到一些只存在于历史书或传说中的人物,但并不是这些人的魂魄还在人间游荡,而是因为他们神念未散,所谓信仰之力,正是如此。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执念若深,山可倾海可覆。 更何况,余年只是一缕依存活人生机的清风。 心愿已了,烟消云散。 何疏忽然想起余年离开时,那仅存一缕残念如流星飞往的方向。 他问施从达:“咱们市郊西北有什么建筑,你知道不?” 施从达愣了一下,慢慢道:“烈士陵园。” 那里是建国后修建的烈士陵园,所有从清末揭竿起义的义士,抗战牺牲的先烈,找得到名,找不到名的,大都长眠在那里。 余年职业特殊,死后为了防止亲朋被报复,她的名字是不能出现在墓碑上的,但那里,理应也是她的归宿。 于是何疏也沉默下来。 他与施从达对视一眼,难得默契没有说话。 只有小刘揉着差点摔成两瓣屁股哼哼唧唧,还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4章 第 24 章 “李映建议, 这个地方可以解散警戒了,不用日夜守着,没什么意义。” 广寒挂断电话, 走过来对他们道。 施从达知道他的意思, 余年已经死了,他们在附近掘地三尺, 也没找到什么有意义的物证线索,再大张旗鼓只会打草惊蛇, 不如彻底收敛下来, 放长线钓大鱼。 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于情感上能接受, 他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只是嗯了一声, 扶着腰站起来打电话喊人过来。 何疏则忙着拿手机在自拍。 他左右看看, 光线太暗, 就把闪光灯打开, 还从地上弄点土往脸上抹,再把头发打乱。 广寒:“你在干什么?” 何疏:“申请补贴啊。” 广寒:…… 何疏见他没法充分理解自己的话, 就解释道:“李映不是说了吗,他们补贴也分等级的,咱们今晚这么折腾,没少帮他出力, 我还破例用了一言术,受伤不轻, 这不得赶紧把伤情拍下来, 多几百块也好, 回头要是工伤能报销, 我还得上医院做个体检。” 广寒的迟钝源于他对现代社会“老板”与“员工”斗智斗勇的陌生,一旦明白何疏在说什么,就颇为赞同,不耻下问:“我这种没有受伤的,能申请额外补贴吗?” “当然可以,你把窅魔除掉那么大的功劳,李映敢不给你么?小心下回没人帮他干活了,还有你过来的时候不是骑电动车么,差旅费也得算上,不过你最好还是跟我一样把自己搞狼狈点,不然李映那铁石心肠肯定无动于衷……哎哟!” 何疏说完,刚要起身,就把老腰闪了一下,痛得他当场眼泪都要流下来,路也走不动了。 广寒适时点评道:“乐极生悲,补贴最高几百块,不够你喝骨头汤补回来的。” 何疏:…… 最后还是广寒把人背到施从达的车上。 施从达则喊来同事当司机,把一行几个伤员给拉回市区,还问何疏要不要去医院,经过一场激烈交手,他的态度明显比刚来的时候要好很多,怎么说他跟何疏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不去医院了,你让李映折算成抚恤多给点就行!” 何疏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抓着施从达的手念念不忘补助。 “我会跟他说的,你放心。”施从达嘴角抽搐,觉得自己像在听他交代遗言。“你说,余年这事,后面如果调查需要,还能请她出来吗?” “不能,她已经完成她的使命,也交代了该交代的,要是这案子最后真跟曲婕没关系,你们秉公办理,就是对她最大的告慰了。”说罢,何疏还挺语重心长,“要相信科学,相信你们自己的能力,别搞封建迷信。” 施从达:……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意思大概是“你一个神棍居然跟我讲要相信科学?”。 何疏嘿嘿两声,正要再说点什么。 “上车了。” 广寒走过,顺便把人拎走。 上了车,一沾座椅后背,何疏直接就昏睡过去,人事不省,连自己怎么回到家里大床上都不知道。 等他重新因为饥饿醒来,已经是隔天中午吃饭时分。 何疏是被饭菜香勾引苏醒的。 客厅饭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四个菜。 蒜蓉粉丝虾,上汤豆苗,糖醋排骨,红烧茄子。 何疏差点没感动哭了。 众所周知,单身狗的每日三餐不是外卖就是自己随便对付,但没有什么比一觉睡醒饥肠辘辘看见有人已经把热腾腾饭菜准备好更贴心了。 所有赞美化为狼吞虎咽的实际行动,何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饿狠了,恨不得把这一桌子的方才都风卷残云,气得凤凤吱哇乱叫,一边跳脚一边跟何疏抢菜吃。 广寒自己吃的不多,浅尝辄止,眼睛大部分时候盯着电视上的连续剧。 这部剧是电视台从国外引进的重播剧,一共八十几集,从家长里短到办公室勾心斗角,全都是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狗血桥段,何疏一直以为只有大妈才爱看这种狗血伦理剧,没想到自己身边就有这种剧的新受众。 “这部剧真有那么好看?” 见广寒看得那么认真,至少十分钟没有动,何疏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 “好看,挺热闹的。” 广寒终于回过头,筷子刚伸出去,发现盘子空了,不由默然。 何疏跟凤凤一人一鸟,吃得肚皮滚圆,心满意足瘫在沙发上。 他懒洋洋道:“说真的,广寒,你要是个女的,我铁定追你!” 凤凤吐槽:“你那是馋人家身子吗?你那是想白嫖保姆!” 何疏义正言辞:“胡说八道,我像这种人吗!” 凤凤:“我看挺像的,少废话,他做的饭要在房租里扣掉,人工费和美观费!我们家广寒是你想白嫖就能白嫖的吗!” 何疏:“那行,你吃我的喝我的,平时让我买的零食也都要算进去,最后加加减减,搞不好你还得加钱。” 凤凤哇哇大叫:“你混蛋,我这幼小可怜的身躯能吃得了多少!” 何疏吐槽:“幼小看不出来,变圆了是真的,我记得你刚住进来那会儿,还没怎么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膨松剂了!” 凤凤大怒,扇着翅膀就往他头顶蹦跶。 两人在那闹腾,于广寒而言皆如清风过耳。 男女配角在楼下吵架大战三百回合的精彩情节足以让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屏幕。 刚才有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嗯,生活美好,多姿多彩。 广寒如是想道。 吃完饭,何疏就给曲婕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佛牌的确出了点问题,但已经净化好了,她什么时候方便,自己可以送过去,让她继续佩戴。 换作一个东南亚佛牌资深爱好者,这会儿肯定怒斥何疏江湖骗子,毕竟从没听说过佛牌还能净化的。 但曲婕对此一知半解,她被人忽悠去请了这块佛牌回来,为的就是给自己提运,没想到运气没提成,反而招来一堆麻烦,也正后悔,听见何疏这样说,还有些疑虑。 “要不然,佛牌就放在你那边供奉,我这两天挺好的。” 何疏哭笑不得,只得继续忽悠:“我不仅帮你净化,还去了趟茅山,找高人重新开光,就是之前给你护身符的那位高人朋友,现在真正可以庇佑你出入平安了,你戴着也无妨,之前那些,嗯,你不会再遇到了。” 曲婕这才放心,又听说他受伤了,就大方给他放了一周假期,让他一周后再把佛牌送回去即可,因为明天起剧组要转去张家界取景拍摄一周,就暂时用不上何疏的专车了。 不仅如此,曲婕还让小顾给何疏转了一个大红包。 抛开别的不说,曲婕出手大方这一点,深得何疏喜欢,就算有其它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拿到红包的瞬间,何疏觉得昨晚辛苦的伤痕被抚平不少。 假期到手,红包也有了,等于带薪休假,何疏立马浪得飞起,吃完饭开始跟凤凤抢电脑,这个要玩绝地求生,那个要玩永劫无间,一人一鸟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凤凤气得上嘴啄人,何疏直接把厨房锅盖锅铲都拿来了,世界大战即将上演,结果战火被广寒扼杀在摇篮里。 锅铲锅盖被没收,他判定何疏是主人,拥有房子及各种家具电器所有权,要等何疏玩痛快了,愿意让出电脑,凤凤才能玩。 迫于淫威,凤凤不情不愿答应了,它也不干别的,就蹲在旁边看,一双鸟眼幽幽盯着何疏后背,像极了被关在冷宫三十年见不到皇帝的妃子,何疏都快感觉自己后背被烧穿了,发挥失常打完两把游戏之后不得不举手投降,把电脑使用时间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凤凤这才眉开眼笑。 也许是良心隐隐作痛,凤凤提出自己可以帮何疏打打广告。 “我现在的直播间也算小有名气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疏看见凤凤胸膛都比刚才挺直不少。 “我可以在直播的时候顺便推销一下你,让他们找你改运看风水。” “我早就金盆洗手了。”何疏漫不经心道,随即灵光一闪,“你可以给广寒打广告啊,下回你教他打游戏,需要开摄像头的时候就让他上,先吸引一批颜粉再说,等到直播间的粉丝足够多了,他可以发点做菜视频,或者直播做菜,慢慢也会吸引人来。你还真别说,广寒不说话的时候挺像个隐世高手,能唬人,现在很多小姑娘就吃这一套!” 正在看电视的“隐世高手”一心二用,冷不丁插进话。 “我可以,今天就播吗?” 何疏:“你想好做什么菜了?” 广寒:“晚饭吃什么就播什么,反正你说了他们只看脸。” 何疏:“……那也不能光有脸,直播还是得做点好看的菜。” 广寒想了想,点点头:“那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 反正何疏不知道。 下午凤凤播了一下游戏,就说自己要去做晚饭,然后把直播镜头切给在厨房的广寒。 广寒主播首秀,正式开始。 一人一鸟凑在手机前看弹幕反响,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第25章 第 25 章 【凤哥, 你怎么不播游戏了?】 【搞什么,我进错直播间了?】 【刚不是还在三排吗?我还等着进队呢!】 那些原本为了看凤凤打游戏而兴冲冲进来的人见货不对板,询问的弹幕此起彼伏,但广寒背对镜头, 不为所动在切菜。 只想看游戏的人很快离开, 余下三两个百无聊赖, 不知道是上班摸鱼还是放假在家的观众还没走。 广寒兀自切菜,我行我素。 切菜的声音倒是很有规律,听得何疏都快睡着了。 凤凤对何疏小声道:“他这样不行啊, 还不如真开个阴间直播呢!” 何疏打了个呵欠:“不要998, 不要888,只要98, 带你阴阳两界一日游?” 凤凤越看越着急,焦虑得直拍翅膀, 羽毛簌簌往下掉,很快就东一根西一根散落在深色沙发上,看得何疏瞌睡虫马上飞走, 低血压都快治好了。 “别扇了别扇了!” 何疏扑上去把鸟抱住摁在怀里。 “你给他点时间,他就是害羞而已!” 凤凤恨铁不成钢:“他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赚到给我买玉的钱!” 何疏啼笑皆非,差点忘了这是只吃玉的败家鸟了。 “反正你那些观众本来也是冲着游戏才进来的, 现在正好筛选一下, 留下来的就是喜欢看他做菜的了。” “广寒,你转过来看镜头啊,转过来啊!不让观众看见你的脸,他们怎么会留下来!”凤凤在旁边疯狂小声逼逼。 广寒不为所动, 继续切菜。 何疏:……真是皇帝不急, 急死太监。 十分钟后, 广寒终于转身面对镜头。 但他也没有刻意去看摄像头,依旧低着头在起锅热油。 倒是小猫两三只的观众终于有人发现亮点。 【主播侧面颜值好像不错】 凤凤赶紧提起精神,一动不动盯着屏幕后台,其认真程度堪比高考前一天的学生。 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直播间人少,弹幕之后又是大片的沉寂,偶尔有路人来来去去,都没有长久停留。 这才是符合直播间生态的现象,毕竟现在主播行业竞争这么激烈,靠颜值吃饭的不知凡几,凤凤想让广寒一出场就立马万人空巷,那得是人民币转世才行。 何疏没有凤凤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反倒觉得广寒能在一个月内积累几十个固定观众,就算是不错了。 反倒是广寒跟凤凤之间的关系,令他有些好奇。 他们之间,不像主人跟宠物。 有时凤凤看似过于肆无忌惮,在广寒面前,也总会把张牙舞爪收敛几分,尤其是在广寒气场慑人时,它甚至比何疏还胆小,立刻屏息凝神默不吭声,极力降低存在感。 当然这样的情形少之又少,广寒平日在家基本就是做家务看电视,大多数时候任凭一人一鸟胡闹也不干涉,这才养成凤凤无法无天的性格。 但何疏总觉得,凤凤在面对广寒时,有种微妙的心虚。 就像现在,甭看凤凤聒噪不休,活像望子成龙的老爹,只要广寒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凤凤就会立刻偃旗息鼓,父子关系反转。 他们身上有许多秘密。 这些秘密就像茧子,随便抽出其中一条蚕丝都能组成完整故事。 “快帮忙想办法啊!” 凤凤对全家只有它操心很不满,使劲在何疏怀里挣扎,把鸟喙拔||出来啄他的头发。 何疏回过神,无奈道:“你这是狂躁症,得治……咦?” 直播间的人数在他走神那会儿明显有了提升,从本来的三四个增加到十几个,这里面有几个从刚才就没走的老观众,还多了好几条弹幕。 有说广寒做饭像艺术的,有说广寒手指好看的,有说主播很帅的。 竟还有人打赏了一百块。 第一天直播,而且才刚过了没多久,就有打赏,这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主播了。 镜头里,广寒好像在雕什么东西,何疏觉得盯着手机有点费劲,就抬头去看。 卧槽,他看见了什么? 雕花萝卜? 不,这不是简单的雕花。 广寒拿着半截白萝卜,雕出了一棵白玉梅花树。 树干纹理,枝叶花蕾,细腻分明。 虽然还是半成品,但足以让何疏看傻眼了。 他就这么愣愣看着,也忘了时间,直到广寒把一整棵树雕完,放在盘子里,又开始拿出另外半截萝卜,开始雕碗。 “他从哪学的这门手艺?”何疏喃喃道。 凤凤的脑回路显然跟正常人类不一样,它反倒不以为然。 “雕那么久也不能吃啊,又没煮过,我不爱吃生萝卜!” 何疏不再理他,专心去看广寒。 后者已经用那半截萝卜雕了个白玉碗,外围居然还有岁寒三友图。 这已经不能用艺术来形容了,难道这也是在那个小饭店里学的? 何疏麻木想道,终于想起去看观众的反应。 直播间已经炸了。 观众人数从一开始的十来人,到现在居然好几百号人。 弹幕也不停弹出来。 【卧槽,主播是非遗传承人吗?】 【没听说有萝卜雕花的传承啊!】 【有这手艺不得上央视?】 【这个主播到底何方神圣啊,有没有人科普下?】 【他就是个游戏主播啊,今天刚直播做菜】 【《游戏主播最擅长的不是打游戏》】 【要不是我从头跟到现在,我都会以为这是假的】 【你们难道没发现主播还是个大帅比吗?】 【小哥哥你还缺挂件吗,只会吃饭的那种】 【老公!】 观看人数还在陆续增加,有的是路过点进来就出不去的,更多则是这些发现“宝藏”的观众呼朋引伴又找来的新观众。 广寒跟他们没有任何互动,他把碗也雕好之后,又将之前切好的材料放进锅里炒熟,舀出已经蒸好的米饭,做了一碗炒饭,然后放到白玉萝卜碗里。 至于那棵梅花树,则是在碗旁边的装饰品,斜出来的花枝正好悬在炒饭上边。 花开花落,正好结成树下的果实。 弹幕又是一阵刷屏。 【我发现了一个什么样的宝藏主播!果断关注了!】 【好奢侈,为了一碗炒饭要花上一下午!】 看见这条弹幕,何疏才惊觉他们居然已经整整看广寒雕了三个多小时的萝卜。 直到此刻,广寒这才抬起头,面对镜头。 “做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 然后他伸手,把直播关了。 何疏:? 凤凤:?? 何疏:“就这?” 凤凤:“你不跟他们说点什么?” 广寒:“说什么?” 凤凤:“谢谢观众老爷们打赏,我们明天再见之类的,最好再给个飞吻,你就这么把直播关了!” 广寒:“哦。” 凤凤抓狂:“哦是什么意思!” 广寒:“下次一定。” 凤凤又要扇翅膀掉毛了,何疏赶忙把狂躁鸟按住。 “你从哪学的这些手艺?” 广寒:“网上。” 何疏根本不信:“网上怎么可能教你用萝卜雕梅花树?” 广寒解释道:“梅花树跟白玉碗是我从博物馆藏品上看见的,网上教的是用萝卜雕灯笼,我看了下,大概原理都差不多,就实践了一下。” 好一个大概原理都差不多,何疏本来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听见这句话还是不由自主翻白眼。 “你们俩声音区别很大,以后凤凤也别说自己直播做饭了,就说你们两人共用一个账号,你播游戏,他播做菜,不矛盾。” 何疏不想再听见他任何凡尔赛式的发言,直接抢过话头总结道,然后顺势把碗拿过来。 “让本专家帮你品尝一下劳动成果。” 他一大勺下去,碗里炒饭就少了起码一半。 凤凤急了:“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何疏早就端着碗跑了。 一人一鸟开始在客厅展开日常追逐。 广寒默默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断他们,又从电饭锅里舀出剩下米饭,准备再炒一碗。 由于这惊艳开场,做菜专场的直播效果远比预期要好,甚至白天凤凤直播游戏的时候,都有人在问什么时候做饭直播。 广寒一连直播三天,观众一天比一天多,打赏虽然暂时还没凤凤多,但两边受众群体本来就不一样,凤凤的打赏里也包括请他陪玩的费用,广寒这边则纯粹只是视觉欣赏。 眼看再就业形势一片大好,到了第四天,广寒停播了。 他出门了。 时间从中午过后,直到凌晨天快亮才回来。 连续三天,每天如此。 何疏开始觉得可能有点情况发生了。 广寒第一天回来,是凌晨四点三十八分。 那时何疏正好起夜上厕所,眼看有人拿钥匙开门,差点以为进贼了,二话不说抄起扫帚就准备冲着不速之客来一下狠的! 扫帚在门打开那一瞬间落下,却被一只手稳稳拿捏,说时迟那时快,这反应一看就非寻常等闲之辈,何疏嚯的一声,再定睛细看,这不是他亲爱的室友嘛? 满脑子鸡血一下消散,何疏没了兴趣,只是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问“你这是出门买早点呢,还是通宵刚回来”。 “有点事。”广寒的解释也很简略。 何疏挠挠头,自己虽然是室友兼房东的关系,好像也管不着人家为啥半夜回来。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有个以前搭过何疏车的老客户打电话过来,说女儿在邻市的姥姥突发急病,她得带女儿赶去火车站,但自己车坏了,就想起他。 何疏对这老客户有印象,是个单亲家庭的妈妈,自己经营小吃店,算是小有积蓄,以前几次约过他的车,现在大半夜母女俩打不打得到车且不说,总是不大安全的,何疏当即就答应了,忍着睡意勉强从床上爬起,套上衣服准备出门,结果刚开门就看见广寒站在外面,正准备拿钥匙开门。 两人四目相对,何疏脱口而出:“这么晚你又要出去?” 广寒:“有点事。” 何疏拖长语调哦了一声,意味深长:“注意身体。” 广寒:……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何疏急着出门接人,等他回来的时候,广寒已经回房睡觉了。 何疏越发觉得不对劲。 换了以前,广寒看见直播事业蒸蒸日上,肯定不可能三分钟热度半途而废。 现在工作狂连钱都不赚了,一天到晚泡在外头,总不可能是在外头发现金矿,天天去挖了。 那到底会是什么原因?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心从一点点逐渐变大。 至于凤凤—— 它正躺在何疏给它铺好的毯子里,双足一蹬呼呼大睡,要不是肚皮还有起伏,就跟只死鸟一样。 说来也怪,凤凤睡姿跟一般鸟类不同。 当然,它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一只普通的鸟。 何疏伸手戳一下它的肚皮。 软的,温热的。 凤凤啾了一声,抖抖毛,睁开一只眼。 “你想对可爱的我做什么?” 何疏:“……完全没有这种打算和欲望。你知道广寒这几天三更半夜才回来的事吗?” 凤凤:“知道。” 何疏:“他干什么去了?” 凤凤:“你现在给我说,我才知道的。” 何疏:“……你就睡在客厅,他进进出出你不知道?” 凤凤:“我睡眠质量好。” 何疏嘴角抽搐,单方面停止沟通。 第26章 第 26 章 简短交流无疾而终, 但到了第三天,就连凤凤也发现了,广寒打从早上十一点半就出门,一直到凌晨六点才回来, 以前精力充沛的他, 这次居然出乎意料露出一丝疲惫。 一人一鸟凑到一起, 开了个简短的家庭会议。 凤凤:“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何疏:“我跟他认识时间不长,他以前有过这种异常行为吗?” 凤凤:“完全没有,他不喜欢夜里出门, 一般没事天黑就会待在家里。” 何疏:“这次是不是有点古怪?” 凤凤:“何止有点, 简直太奇怪了,我问他, 他还不说,让我少掉点毛, 别管闲事。” 何疏哈哈笑起来。 凤凤幽幽看他:“我掉毛很好笑么?” 何疏看着它掉毛掉到脑门上秃了一小块,就剩三根羽毛在那支棱,像极了wifi信号。 “要不我拿面镜子给你看看?” 凤凤大怒:“你到底是要讨论他还是讨论我?!我毛还会再长出来的!” 何疏从善如流回归主题。 “广寒会不会是在外面谈女朋友了, 不好意思带回来?” 凤凤不屑:“你见过哪对男女是只在大半夜约会的?” 何疏挠挠下巴:“女朋友不是正常人?” 凤凤:“你意思是他去泡会所了?我就说他回来的时候怎么一脸纵欲过度,这样下去不行啊,他还怎么赚钱给我买玉?” 何疏:“……我没这么说过, 你怎么对你的朋友一点信心都没有?我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懂吗?不带你这样恶意揣测的!” 凤凤冷笑:“那以你的高见呢?” 何疏谆谆善诱:“你想想,什么事情,只能在晚上做?” 凤凤:“偷鸡摸狗。” 何疏:…… 凤凤:“泡会——” 它在何疏的灼灼目光注视下,把“所”字吞下去, 艰难改口。 “总不会是下阴跟女鬼谈恋爱去了吧?” 是不是跟女鬼谈恋爱, 何疏不知道, 但他能感觉到这几天萦绕徘徊在广寒周身的阴寒之气,比过去更加浓郁,浓郁到他进门都会带起一阵阴风。 一般人身上带这种阴气,早就霉运缠身,诸事不顺了,但广寒居然跟没事人儿似的,该吃吃,该睡睡,除了熬夜的疲倦外,居然丝毫不受影响。 如果不是广寒体质特殊,那就是他曾经去过阴气森重的地方。 这世上有什么地方,能比阴间的阴气还要重的? 何疏觉得自己仿佛揭开幕帘,窥见里面属于秘密的一角,也嗅到广寒身上来自未知深处的危险。 凤凤平时嘴巴很大,唯独在广寒来历上三缄其口,怎么问都不肯说。 又或者是,不敢说。 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 何疏虽然不是猫,但他也不打算让好奇心害死自己。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拿了柚子叶和艾条回来洒扫熏烧,把阴晦之气清理干净。 第三晚,第四晚,广寒照旧出门,毫不例外。 何疏的好奇心已经膨胀成一只霸王龙了。 他猜测广寒出门的种种原因,想来想去,竟是凤凤那个“下阴跟女鬼谈恋爱”的猜测最为靠谱。 可何疏怎么都没法想象广寒谈恋爱的场景。 两人坐在奈何桥边,广寒拿着根香烛喂女朋友吃? 何疏打了个寒颤,严厉禁止自己继续联想。 他一改之前想法,觉得自己得找广寒谈谈了。 虽然自己也管不着他交女朋友,但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怎么说也算生死之交,那家伙既然多次强调自己是人,那么跟女鬼交往,显然是对他无益的,自己作为朋友,怎么都要劝劝吧? 何疏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找了个最恰当的理由,准备隔天跟对方好好谈一下。 但广寒显然没有与他深入长谈的意愿。 在何疏提起这个话题时,对方仅是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要过问你的私事,就是怕你沾了点什么,被人暗算。你这人呢,看起来精明,实际上对人情世故还是不够了解,很容易就被坑,要是在外头交了什么朋友,不妨带回来让我跟凤凤把把关。” 何疏绞尽脑汁,说出一番自认为已经很委婉的话。 广寒看着他,眼睛眨了一下。 “我知道了,没有交朋友。” 何疏试探地:“那是,谈恋爱?” 这回广寒没有回答他了。 何疏挠挠脸,心说真不会被自己和凤凤猜中了吧。 广寒已经转身离开,余下何疏抓心挠肝的,得不到确切答案。 伴随着广寒的停播,越来越多人在凤凤游戏直播里询问做菜直播何时恢复,甚至还有人将那三天的直播做成视频在网络上广泛流传,凤凤的粉丝数量增加近一半,它不得不解释说自己朋友最近有事,等忙完了再继续直播,私底下却急得不行,成天跟何疏吐槽。 何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到了第五天晚上十二点左右,何疏因为熬夜看剧还没睡,下厨煮了碗面当宵夜,凤凤嚷嚷着要吃面上的荷包蛋,何疏正跟它抢夺之际,广寒再度穿好外套准备出门。 “又出去啊?”何疏故作不经意地问。 凤凤也停止聒噪,两只浑圆黑不溜秋的鸟眼转来转去。 广寒嗯了一声,走到门边顿住,又回头。 “你安分点。” 何疏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这句话,肯定是对凤凤说的。 凤凤炸毛:“我怎么不安分了,这几天我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广寒冷冷道:“对面三楼那老头丢了块老坑冰种。” 凤凤顿时心虚,左顾右盼:“那又……不关我事,他那块玉本来就来路不正,不然怎么都不敢报警?” 何疏联想到这怪鸟吃玉的习惯,不由恍然:“上周小区里有一老头跟家里人闹起来,老头丢了东西,骂儿子不孝,儿子骂老头刻薄抠门,害死他妈,闹到最后邻居和物业要报警,他们又不让,难道是你——” 凤凤:“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广寒意味深长看它一眼,警示之意浓郁,不再说什么,顺手关门离开。 何疏看凤凤:“你好像被威胁了。” 凤凤嘟囔:“吃人嘴软!” 在那之后的两天里,广寒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 当天何疏还不以为意,以为他跟之前一样,充其量晚点回来,谁知两天过去,广寒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联想对方出门前对凤凤说的那句话,好像早就预知自己无法很快回来一样。 凤凤起初还气定神闲,嘲笑何疏大惊小怪,据它所说,以广寒的本事,绝对不可能在外面出事。 但是现在,广寒的电话先是打不通,多打几次就干脆关机之后,凤凤也开始慌了。 “我昨晚梦见广寒被人绑起来,对方还想对他用酷刑,我怎么都靠近不了他!” “鸟也会做梦吗?”何疏奇怪。 “有时候会啊,我还经常梦见……”凤凤戛然而止,怒道,“我说的是广寒失踪了!他如果真死了,我以后上哪弄玉吃,还怎么茁壮成长?不,他不会死的,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脱身,但他从没这样不告而别啊!会不会是嫌我吃得多,故意把我扔在这?” 这鹦鹉像极更年期的焦虑中年人,扑腾翅膀在沙发来回蹦跶,很快掉落满地的毛。 何疏被它五颜六色的毛羽晃得头晕脑胀,忍不住叫停。 “我可能有办法。” 凤凤立马闭嘴,充满希冀望着他。 何疏只得道:“这种寻人的小把戏,我也只从我外公那里看见过,具体效果还未知。” 凤凤点头如捣蒜:“先试了再说!” 找人是个技术活,用科学手段如此,用玄学手段也如此。 何疏的办法说起来玄之又玄。 他在书架上找出一本陈旧的笔记,在那翻了半天终于像是找到什么,再把床底行李箱拖出来,从里头摸出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和一小瓶朱砂。 凤凤看着他忽然皱起眉毛,转过头来。 “我外公说过,调开朱砂要用酒,但他没说得用什么酒,你觉得啤酒行不行?” 一窍不通的凤凤茫然道:“可以吧?” 何疏:“我也觉得可以,总不会让我用茅台吧,这有几个人调得起?你说是不是?” 凤凤: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它看着何疏用毛笔蘸朱砂,照着老旧笔记在那里一笔一画地临摹。 “……你不会是第一次用这种办法找人吧?” “当然,”何疏头也不抬,“谁会没事去用?” 十五分钟后,何疏让凤凤把屋里的灯全关了,他自己吹干画好的符,再次跟外公笔记对照一遍,确认无误,用打火机把符烧了化在一碗清水里,再拿来一根筷子,一头在这碗水里撩动几下,拿出来,立在铺了薄薄一层米的地面。 阴风从窗外忽然席卷而至,何疏猝不及防,连打两个喷嚏! 筷子摇晃几下,似乎有点不情不愿,但最后竟还是立住了。 凤凤有点好奇,禁不住凑过来,翅膀带起的风也没让筷子倒下,它就像违反了物理规律的存在,既诡异又离奇。 “接下来……” 何疏纯属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做到一半还得去翻笔记。 “你知不知道广寒的出生时日?”他扭头问凤凤。 凤凤自然是不知道的。 何疏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吾友广寒,出生年月不详,今于此地出发,至今音讯全无,请走过路过四方生灵予我方便,助我寻人!去!” 在一人一鸟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木筷微微晃动,最终趴的一下倒地。 正是刚才窗口阴风吹来的方向。 第27章 第 27 章 何疏住的楼层比较高, 从这里望过去,高楼与高楼之间的远处,夜色灯光映照下不清晰, 但白天遥遥能瞧见一座山的轮廓。 是郊外的霞山,本市著名风景区。 那个方向, 还包括本市一大片城区街道。 何疏傻眼了。 “这怎么找?” 凤凤道:“我认识他之后, 还没见过能把他留住的人, 如果有,那对方一定也不是普通人,换句话说, 循着这个方向去找, 一路上阴气最重的地方,也许就是绊住他的地方。” 何疏摩挲下巴:“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凤凤顿时得意:“你的智商还不如一只鸟!” 瞧瞧, 之前还死活不承认自己是鸟,现在又说顺口了, 但何疏知道自己要是借机嘲笑,一定会鸡犬不宁, 正事就别干了。 何疏:“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他可能已经离开本市,只是方向正好跟霞山一致?” 凤凤言之凿凿:“不会,他不能离我太远, 我们之间有些感应, 一定还在这里。” 那好,确定大致范围就好办了。 何疏拿出手机地图,照着从家里到霞山两点一线的范围扩大去找。 “这一片, 附近都是小区, 再往外辐射是公园、菜市场、商业区, 都是人流密集,阳气旺盛的地方,倒是有个医院,住院部或太平间也是可以找找的地方。” “还有吗?” 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放大缩小,一点点挪移,最后停在一处地方。 “这里,快出市区的临鸿路,有个殡仪馆。” 凤凤道:“我们分头吧,我去殡仪馆看看,那里晚上没什么人,我进出也方便,医院就交给你了。” 何疏想想也是,医院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一个人总比一只鸟更不起眼。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缘故,凤凤疯狂掉毛,那些五彩斑斓的羽毛都掉得差不多了,现在看上去就像浅白绿色相间的大鹦鹉,否则就算大晚上飞在外面,凭借那一身五彩斑斓的大羽毛,估计很快也能招来林业局的人。 确定路线,一人一鸟分头行事。 带翅膀的先飞,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只有两条腿的还得拿车钥匙去车库把车开上路。 晚上路况良好,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达导航上所指的医院。 这是一间综合性医院,虽然挂的是市级牌子,但里面某些科室比较知名,常年都有全国各地的患者前来求诊,何疏经常以这里为起点或终点接到订单,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间百态,有大难不死的欣喜若狂,有虚惊一场的后怕庆幸,也有为亲朋担心难过的愁眉不展。 这里仿佛凝练了生老病死的情绪起伏,有些健谈的乘客甚至会让何疏开完这段车程就能听完一人一生的故事。 急诊是开放的,但住院部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何疏没有急着进去,他停好车,先绕着医院走一圈,寻找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医院虽然人流密集,一般来说不缺阳气,但因为生老病死同样都要从这里经过,也被某些人视为一处小型的六道轮回之所,甚至有些人经常会在医院电梯里遇到怪事,那也是因为某些存在会被医院奇特的气场误导,将医院电梯当成阴阳两界或转世轮回的通道。 何疏手里托着个巴掌大的i罗盘,走在医院外墙的小路上。 他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医院太平间,普通人是不能随意进去的,他最多只能在附近转转,不过那样也足够了,如果阴气浓郁到诡异的程度,凭借罗盘大概就能辨别出来。 前面有个侧门,平时会提供给病患家属出入,方便他们抄近路去住院部探病,但入夜之后,侧门就关上了,岗亭也不会再有人值班,马路对面是几栋老旧家属楼,以前是医院分给医生的房子,后来走的走,卖的卖,现在大多是刚毕业的实习医生护士租下,租客中也不乏附近上班的白领。 小路两旁灯光昏暗,树影婆娑,今天气温下降,连狗都不爱出来溜达,前前后后只有何疏一个,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不,还有一个。 何疏停住脚步。 前方,医院侧门外的树下,有个人正来回踱步。 他的身影半隐在树后,何疏一开始还没发现,走近之后才看见这人面色焦虑,连转身的动作都带着上火的急切。 对方也看见何疏了,眼睛一亮,忙上前询问。 “这个门是不是进不去?” 这人二三十岁的年纪,满脸胡渣,领子衣摆也都皱巴巴的,看上去足有几天没好好收拾打理了。 但这样的形容,何疏在医院外见过不少。 许多病患家属,心急如焚,比这人更落魄狼狈的也有。 “这门天黑就关了。”何疏道。 “我要探病!”那人急切接话,“很重要的人,在里面住院!” 何疏转身指向身后,“正门从那里进去,不过现在也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你得明天才能进去。” “明天不行,明天不行!我今晚就得找到她,我有急事找她!”年轻男人好像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后退两步,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深呼吸调整表情。 “对不起啊,我要找的这个人,是我女朋友,她家里不同意我们交往,还把她关起来,我听说她自杀威胁受伤,被送到这医院里来,现在也联系不上她,只能趁深夜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男人局促而尴尬地笑了一下,看在旁人眼里分明有些心酸。 “我也不要求见到她,只要知道她在哪间病房,知道她还好,就知足了。” 原来是一对苦命鸳鸯。 何疏有点同情,就道:“你明天再来吧,让住院部护士帮你查查她在哪个病房,趁她家里人不在的时候进去瞅两眼。” 年轻男人摇摇头:“她家里人现在二十四小时守着她,我找不到机会见到面。你住在这附近吗,能不能求你帮个忙,明天帮我把这袋水果带给她。不用提我,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好好休养。” “我不是住在这附近,只是刚好有事路过……”何疏爱莫能助,他也没忘记自己是来找人的。 年轻男人红了眼圈,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悲戚一笑。 何疏心一软,到嘴的话生生转成:“要么这样吧,我现在去急诊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查到她的病房号,明天你可以找个时间自己溜进去看看她。” 男人大喜:“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太谢谢了!她叫刘鹃,本地人,今年二十七岁,因为刀伤住院的。这袋水果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吧,多少是我的心意!” 他不由分说就把袋子塞过来。 何疏动作微顿,表情一僵。 “怎么了?”男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事,我这就去帮你问。”何疏提着水果转身就朝医院正门方向走去。 走出大概一二十米开外,灯光稍亮的地方,何疏稍稍侧头往后看。 年轻男人还站在原地目送他。 只是,路灯没在他脚下拉出影子。 那人,没有影子。 难怪阴气重,面色青黑泛死气。 手上的水果轻得异乎寻常,何疏脚步未停,甚至还加快了。 等走到医院正门,开阔明亮,本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就在头顶,红色灯光未见阴森,反而露出些许暖意,他这才站定身形,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水果袋。 刚刚乍看一眼,里面装的确实是水果,但现在在灯光下,袋子里已经全变成了白纸。 苹果形状的白纸,一张又一张,把袋子塞得满满的。 何疏面无表情,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提着袋子走到路边,拐进停车场附近一条小巷的垃圾桶旁边,把里面的白纸倒出来,打火机点燃,烧掉,再用袋子把纸灰装起打结,扔进垃圾桶。 干完这一切,他拍拍手,也不进医院了,直接回到自己车上,准备先去找凤凤会合再说。 车刚开出几十米,何疏就看见路边有个人在朝他招手。 何疏停也不停,直接开过去。 但很快,男人又出现在前方路边招手。 他依旧是那样焦急狼狈,看上去就像要赶着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看来,对方在不达目的之前,是不会离开了。 何疏叹了口气,车慢慢停下。 男人打开后车门,自顾自进来入座。 “拿了我的水果,怎么不帮我的忙呢?就是一个小忙,你也不肯帮吗?” “尘归尘,土归土,你有你要去的归宿,不管是不是余情未了,最好都不要再打扰在世的人。”何疏缓缓道。 他从后视镜注视男人,对方双目通红,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好像在看何疏,又好像不是。 男人恍若未闻,只是兀自道:“就连这样一个小忙,你也不肯帮吗?” 何疏道:“我现在不去医院,要去霞山殡仪馆,可以顺路载你一程,你去吗?” 男人沉默片刻:“那就麻烦你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疏发动车子。 本来就降温了,毛毛细雨还来凑热闹,何疏坐在车里边都觉得衣服有点薄。 雨刮器自动工作,把车前窗扫干净。 这人痴情得很,死了都还惦记女朋友,但人死了就是死了,留恋阳间只会害人害己,何疏觉得自己应该劝劝他。 如果对方死活不肯走,那只能强行送走了。 “老哥贵姓?” “赵,走乂赵。” “你最近经常在医院外面等刘鹃是吧?” 男人不说话。 何疏也没管,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在附近出现过?长得很英俊,身高一八六左右,穿黑色风衣,走路很快。” 男人:“没有。” 何疏有点失望,他刚才巡查一周,除了车上这个男人之外,也没发现其它异常,可能广寒遇到的事情,跟医院压根就没关系。 “赵哥,殡仪馆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何疏提醒他。 雨渐渐大起来,车速不得不放慢。 男人道:“我还想看看她。” 何疏摇头:“你最好别到处跑,过一阵子,等下元节,十月十五,殡仪馆附近有座夕霞寺,会举办祭祀亡灵的法会,到时候你可以去听一听,听完就走,对你自己有好处。” 男人叹了口气:“以前我开车的时候很喜欢听音乐,现在很久没听了,你能不能开一下?” 何疏看他一眼,对方好似听进自己的话了,神色平和不少。 电台打开,音乐尾声响起之后,是晚间新闻播报。 “近日本市发生一桩灭门血案,凶手赵某与刘某本是男女朋友,因家人反对其交往,刘某提出分手,赵某恼羞成怒,在刘某所在小区楼下守候多日,终于趁刘某一家外出时,上前与其争执,并在争执中持刀伤人,刘某父亲身中十三刀,当场丧命,母亲送医后不治身亡,目前刘某及其五岁妹妹仍在医院抢救,而行凶者赵某本人则在案发后逃跑,并在家中自杀身亡……” 人口众多的大城市里,每天都会有不少案件发生,但像这样残忍的案子,仍旧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愤怒,何疏也因此把开车的心神分出丁点儿,放在新闻上。 赵某,刘某…… 后座这男鬼说他女朋友叫啥来着? 刘鹃? 这么巧? 何疏一怔。 他猛地抬头,从后视镜望向后座。 男人也正好抬起头,朝他露出森森牙齿的一笑。 “你知道那个赵某叫什么名字吗?” 第28章 第 28 章 “你知道那个赵某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 何疏的平静反应让男人有点意外。 他死死盯住内后视镜里的何疏,对方正在专心致志开车,好像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男人冷冷道:“我知道, 他叫赵邱,他很喜欢刘鹃,他们交往一年了,他想跟刘鹃结婚,可是刘鹃的父母不同意, 他们嫌弃赵邱家境不好,嫌弃他没钱, 连房子都买不起,也没有彩礼。” 何疏:“那刘鹃呢?刘鹃也嫌弃你吗?” 男人似乎没注意到何疏的称呼变了,也许他注意到了, 但并不在意。 “刘鹃一开始还是好的, 她漂亮,纯洁,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追到手, 我们俩情投意合, 可偏偏,刘鹃那对父母, 势利眼,非要让她再找个富二代, 刘鹃被她父母洗脑, 久而久之, 也开始对我甩脸色, 要跟我分手。” 何疏:“爱情就是要你情我愿, 你还爱她,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让她父母同意你们俩的事,而不是伤害她和她的家人,这样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赵邱冷笑:“我跟她交往这一年里,本来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可是工作地点在外地,我为了她,放弃了这个机会,她不仅耽误了我一年的时间,还毁掉了我的前程,她要为此付出代价,刘家几口人,都不是好东西!” 何疏反问:“那刘鹃五岁的妹妹,犯了什么错?” 赵邱嘿嘿一笑:“她姐嫌贫爱富,她长大了能是好东西?我现在帮她了结,免得她以后去祸害更多男人!” 何疏:“可惜了。” 赵邱:“该死的没有死绝,刘鹃还活着对吗?我也觉得很可惜。还有那个刘雁,我那一刀本来是扎进她脖子的,怎么小屁孩居然还没有死?这样吧,我跟你交换条件,只要你帮我找到她的病房,让我进去,我就可以帮你杀一个你最讨厌的人。” 何疏:“我说的可惜,是可惜你。” 赵邱一愣,喃喃道:“我可惜吗?我是很可惜,我本来可以拿到高薪,我能得到更好的女人,可是这些都毁了,刘鹃,和她的父母,那两个老不死,最可恨!要不是他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疏叹了口气:“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死得太快,太可惜了,像你这种人,应该自杀未遂,重伤不愈,出气多进气少,在医院里一天天磨日子,不过我觉得那样又是对医疗资源的一种浪费。要是古代凌迟酷刑还能保留,也只有你这种人才配享用。” 他的话让赵邱陡然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凶光毕露,就连脖子上也忽然出现一道两指宽的刀伤,血从伤口汹涌而出,很快淌满半肩,甚至把后座座位都染红了。 “你不想帮我,那你也去死吧!” 赵邱生前死后怨气极大,又是自杀身亡,已经隐隐可见厉鬼成形的趋势。 他那流满半个后座的血,不仅仅是幻觉,更有冲天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刺激何疏的嗅觉。 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从后座伸出来,尖利指甲猛地插向何疏脖颈! 何疏甚至能感觉到腥风从脑后倏地涌来,从耳朵眼睛鼻子各处蹿入身体,企图瞬间占领他的神智,操控他的身体。 但所有进攻都在何疏拿出一个罗盘之后戛然而止。 罗盘只有巴掌大,黑木为体,四角包金,看上去像块杯垫,但细看罗盘上的雕刻也极为精细深刻,一道流水花纹从一角延伸到另一角再绕一圈回到原点,中间枝蔓缠绕,线条竟是没有中断过。 何疏以罗盘为武器,把它那个并不算尖锐的角重重砸向那只手,赵邱竟惨叫起来。 “啊!!!!!” 叫声之凄厉,恐怕连附近的路人都能听见。 但不知怎的,也许是车窗的隔音效果太好,也许是雨声覆盖了所有动静,赵邱的惨叫并没能让匆匆行驶而过的任何车辆停下。 他不甘的缩回手,咆哮声在狭窄车厢内回荡,身体扭曲蜷缩成麻花形状,露出临死前最惨烈的一面—— 颈动脉被他自己捅穿了,短刀还插在脖子上,眼球因为剧烈疼痛和失血过多努力圆睁,几乎有些凸出眼皮,尤其是他扭曲了身躯之后,脸猛然凑近放大,血色淋漓,肌肉白骨强硬闯入视线,哪怕是再胆大包天的人,都得吓一跳。 可惜赵邱遇上了何疏。 换作是窅魔,何疏可能还会有些忌惮,但是赵邱不是窅魔,何疏碰巧还抓过不少鬼。 一般不是他怕鬼,只有鬼怕他。 退隐江湖久了,连鬼都不知道他的威名了。 像赵邱这种厉鬼,虽然有点棘手,总归不像窅魔那么麻烦。 更何况—— 何疏毫不犹豫,直接狠狠一拳送上对方大脸! 砰的一下,赵邱的眼球直接被他揍得凹进去,对方顺势向后仰去,但何疏没有放过他,直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又狠狠朝鼻梁打了两拳。 咔擦细响,他似乎还能听见赵邱鼻梁断裂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一直跟你聊天?你以为我怕你了?老子那是想激怒你,让你自动实体化,不然想打你都打不到!” 何疏拽住他的肩膀,像拖拽布偶一样把赵邱上半身拖到前座来。 “杀老人,杀女人,杀小孩是吧?你这么能,怎么不去叙利亚跟恐怖分子刚?那我还能赞你一声纯爷们,你除了对老弱妇孺下手,还会干什么?啊?!” 砰! 又是一下! 膝盖重重顶在赵邱前胸。 要是他还活着,胸骨估计都断了。 还好他死了,何疏下手都不用管轻重。 这鬼的身形比之前似乎浅淡了不少,但何疏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让赵邱没法隐匿身形逃走,只能维持半实体的形态,被继续蹂||躏痛揍。 “你说他们瞧不起你,那你怎么不活出个人样,让他们瞧得起你?遇到点事就心理崩溃持刀杀人,你说你爸妈当时怎么就没在你出生把你掐死,让你这么个祸害到世上!” 砰! “自己无能还要怪罪女人不行,怪罪社会不公是吧?你这种垃圾,做人不行,做鬼更不行,要么我帮你一把,直接送你灰飞烟灭,也用不着下辈子当个牲畜,我怕你出生带毒,吃你的人还要遭殃!” 砰! “还想学人家当厉鬼?想抓我当替身?你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今天我不把你打成肉饼,我就不姓何!” 砰! 嗬…… 嗬…… 赵邱剧烈喘息,怨毒地盯着他,眼里几乎要流出血来。 整个人,不,整个鬼被何疏逼出实体,又打到面目全非,这要真还是个人,估计已经躺进重症监护室的程度了。 只怕他现在恨何疏,比恨自己前女友一家更甚。 赵邱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如果他之前仅仅只是普通厉鬼级别,现在已经逐渐有向超级厉鬼转变的趋势。 但何疏不怕他恨。 赵邱越恨,怨念越大,就越为天地不容。 鬼者,归也。 不往黄泉去,偏向阳间行,该走而不走,不该留却强留,最终只会违逆天道,灰飞烟灭。 简单点说,何疏在“钓鱼执法”。 但,谁又能说他不对呢? 像赵邱这种人渣,生前借死亡逃避,没有接受法律制裁,难道死后不该受点折磨? 不说他残杀刘某父母和幼妹的行径,就连他那前女友刘鹃到底是不是他所说的势利眼,也有待商榷,毕竟人的立场都会天然偏向自己,不管有意无意,都会在向旁人陈述的时候下意识寻找对自己有利的角度去组织语言,只有在得到双方角度的完整描述,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啊!!!” 赵邱终于忍无可忍,咆哮一声,竟挣开束缚,猛地反扑上来,死死掐住何疏的脖子! 他脸上青筋毕露,根根暴起,虬结发紫,眼球凸出,张嘴全是腥气血色,形容恐怖,就连指甲也细长而发黑,已是厉鬼彻底成形,凶性大发。 如果说赵邱原本只是想找何疏当替死鬼,现在的他就一定要杀光附近的人,才能稍稍平息心中怨恨了。 天际雷声轰然,由远而近,若有响应,雨势也由缠缠绵绵变为瓢泼大雨,不断洗刷车子内外。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并停下来看何疏这辆车,就会发现黑气隐隐从车内往外流溢,迫不及待想要挣脱某种压制禁锢,冲杀出去。 但黑气刚流出一丁点,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抓了回去。 车内,何疏用罗盘一角死死抵住对方额头,另一只手则结印抵在赵邱喉结上,暂时将他制住,但是这种优势只是暂时的,赵邱突然爆发的怨气太大,何疏有点始料未及,反过来被压制了不少。 “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都该死……” 赵邱的脸扭曲狰狞,肌肉膨胀,已经跟生前模样背离甚远,只能依稀看见一点影子。 “你最该死,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们,一个一个来,谁也,别想逃!” 深渊猛兽一旦脱笼而出,所爆发的力量足以撼山填海,赵邱虽然只是区区凡人身死,但他身上的怨毒恨意,竟丝毫不比多年怨气所积的厉鬼少。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何疏皮肉,指甲因鲜血而疯长,又能吮吸到更多的活人鲜血,尤其是何疏这样生辰体质特殊的人,更是阴物最爱,赵邱脸庞的颜色迅速变深,由原来的惨白过渡蜡黄,现在又有向紫黑进化的趋势,他的眼球已经完全充血,艳红欲滴,从眼皮内侧渗出,张开嘴巴吐出黑气。 赵邱慢慢靠近何疏。 他已经无师自通,学会怎样吸收生魂化为自身能量。 像他这样的厉鬼一旦品尝到第一条人命的味道,接下来就会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需要不停地继续杀人,永无止境。 但何疏又怎会给这个机会? 他望住赵邱的眼神逐渐深邃。 在赵邱看来,对方的瞳孔颜色似乎一点点改变,黑色如墨点扩散占满原本的位置,似乎有种魔力,将他牢牢吸附。 天道恒常,玄黄交替,四时有序,草木蕴灵,今吾以上清魏华存一脉书箓应符,洞观阴阳鬼神,号令**魑魅,言出法随,无令不从,故有言之—— “破!” …… 几年前在工地上,同学兼老友胡绘志意外死亡之后,何疏深感能力不足,后悔没有听外公劝告,仗着年轻肆意妄为,所以干脆金盆洗手,关闭工作室,发誓从此不再跟那些神神鬼鬼打交道。 时过境迁,随着眼睛逐渐解封,他总能看见一些不想看见的东西,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依旧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何疏知道,自己与另外一个世界之间,始终只有一条模糊透明的界线,只要平衡微妙倾斜,这条界线就会马上消失。 他对这些能力天赋,从小时候的新奇高兴,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只想过上好吃懒做的咸鱼生活,就算后来遇到窅魔,对方想要他的性命,何疏也只是抱着惹上麻烦,想快点解决甩掉的想法。 只有这次—— 只有这次面对赵邱,何疏头一回想要动用自己那份特殊的能力去解决他。 人间法律再完善,总会有千方百计逃脱的穷凶极恶之徒,那些被害人家破人亡,却只能躺在手术室里,站在手术室外面束手无策,等待奇迹降临。 而凶手一死,所有法律制裁在他身上也无从谈起。 赵邱杀人后自杀,并不是后悔杀人,以此谢罪,他只是害怕逃避,希望一了百了,但他的执念让他死后依旧徘徊在刘鹃抢救的医院外边,想要进去把生前没能捅死的人再害死一次,甚至伪装成善良痴情的面孔,差点骗过何疏,败露之后凶相横生,还想抓何疏当替身。 这样的人,既然阳间制裁不了,那就由他来制裁! 一言法字喊出的瞬间,赵邱如被无形重物当头砸下,瞬间黑气溅射迸发,松开何疏往后倒去,面露痛苦,仿佛身在阳间却已置身无间地狱,经受火海刀山的灵魂摧折。 第29章 第 29 章 何疏以言成法, 压在赵邱额头的一点金光慢慢变大清晰,细看就像一个圆形,又像一只眼睛,里面环环相扣, 生生不息, 太极阴阳,变幻无穷。 金光正是赵邱的克星, 黑气拼命想要四散逃逸出去, 却被金光吞噬蚕食, 赵邱不断痛呼惨叫,哀嚎求饶,从刚刚凶神恶煞变成现在凄苦无助,身形逐渐透明,只希望何疏能放过他。 “求求你, 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对刘鹃下手,她的父母是无辜的, 小妹也是无辜的,我错了,我不该牵连无辜的人!” “刘鹃不是势利的人, 她很好, 我不该杀她的, 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真的后悔了!” “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背在身后的手蜷缩成拳, 黑气悄然凝聚,只等眼前的人露出一丝心软松动, 立刻就会择机反扑。 何疏似乎毫无察觉, 他挑起眉, 被他的忏悔吸引注意力。 “哦?她怎么个好法,你现在还记得?” 记得? 赵邱一怔。 他苦苦回想,那些曾经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忽然又一点点涌上来。 那时他刚工作不久,为了省点钱,中午饭经常随便对付一下,有时甚至不出去吃,同事们中午喊聚餐,他也是找借口推掉的。刘鹃知道之后,每天都会给他多带一份午餐,说是自己在练厨艺,想让他帮忙品尝打分,后来他才知道,刘鹃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是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根本就不会亲自下厨。 当时他买不起车,下班就带着刘鹃骑共享单车,还美其名曰上下班高峰期容易塞车,买了车也没用,刘鹃笑着告诉他,自己就喜欢骑单车,汽车里头味道重,她受不了,后来也真就天天陪着他一块下班骑单车到地铁站再换乘。 这些也不是不记得,也不是没有感动过,甜蜜过。 可,又有什么用? 刘鹃的父母嫌贫爱富,刘鹃自己也耳根子软,居然说什么咱们先分开冷静一下。 还有她家那个小崽子,刚满五岁,也会势利眼了,他去刘家做客,小崽子居然说叔叔你带的这个牌子的糖不好吃! 不就是觉得他穷买不起好东西吗?如果有钱,他怎么会买不起?如果有钱,他也不想穿那么寒酸去刘家!如果有钱…… 赵邱喘着粗气,面前的何疏在他眼里渐渐成为几个身影重叠的合体,这些合体里有刘鹃,有刘鹃父母,刘鹃妹妹,还有过往形形色色,那些瞧不起他的人。 这些人都要死! 你们,全都得死! 见何疏神色似乎因为他的话而露出一丝迟疑,赵邱心头冷笑,用刚才积聚的力量,竟瞬间突破一言纹的压制,身形倏然膨胀变大,黑气腾空而起,扑向何疏! 忽然,赵邱的身形生生顿住! 他的表情也凝固了,片刻之后,狰狞变为惊恐,他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正像气体一样被何疏手里的罗盘吸收进去,很快就到了腰部,胸部…… “我想明白了,像你这种人,变成鬼也不会悔改,还是灰飞烟灭比较适合你。” 何疏凉凉道,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心软犹豫? 自己中计了! 这个人竟比自己还狡猾! 赵邱来不及愤怒,只能疯狂摇头,拼命抗拒。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何疏提醒他。“就这么消失,我还觉得便宜你了。” “你不能杀我!你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虐杀我,会遭天谴的,你不怕吗?!” 何疏微微一笑:“我觉得,老天应该也早就看你很不顺眼了,否则不会让你遇见我。”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不再与他废话,直接就要把人收走。 拿着罗盘的手腕微动,他被一只手抓住了。 何疏一惊,下意识要反抗,那手却稳如泰山,没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他抬头望向来人。 车窗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广寒站在车外,伸手进来制止他。 “别杀他。” 不能杀他? 何疏罕见地收起漫不经心的懒散,认真盯着广寒。 “这是个人渣,死有余辜。” 他不相信对方在知道赵邱经历之后,还会制止自己。 广寒却依然道:“我知道他的事情,你不能让他灰飞烟灭。” 何疏面容变冷,嘴角也早没了笑。 他要不是大半夜出来找这个倒霉室友,也不会遇上赵邱这么个人渣。 赵邱身上几乎集合了人性之恶,他严于律人宽于待己,面对事情永远都是别人的错,社会的错,自己从来就有满腹苦衷,是被逼迫走投无路的受害者,他自尊心敏感,别人一句无心的话,一个无意之间的眼神,都能成为他记仇的理由。 他不仅躲在阴暗处记仇,当这种仇恨怨念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他还会拿起刀去报复那些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人。 斗米恩升米仇,是赵邱这种人最好的写照。 “你知道他是人渣,还要护着他?”怒气涌上来,何疏对他也没了好声气。 广寒抓住他的手没松,身形却微微侧开。 何疏看见他身后还有两个人。 确切地说,是两个黑色的影子。 他们比广寒还要高一个头,看不清脸和衣着,浑身上下像被黑色斗篷罩住,透着令人战栗的阴寒之气。 “他们要带他走。”广寒道。 赵邱欣喜若狂:“带我走!带我走!” 他属实被何疏整怕了,现在兴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念头,就想离姓何的十万八千里远。 何疏眯起眼,难得流露出强硬:“我替天行道,凭什么让他们截胡?”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他在外面逃逸已久,我们一直在找他。” 说话的不是广寒,而是他身后两人之一。 对方的语调有点奇怪,低哑,回音,像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的。 何疏毕竟从小家学渊源,马上隐隐猜到这两人的来历。 “他被你们带走之后,能得到什么惩处?” “锅,他也不会有再世为人的机会了。”那两人声音虽冷,却是有问必答。 这样听起来,倒是比灰飞烟灭更适合赵邱。 比起彻底消失,这种人的确就应该慢慢受折磨,让他把生前对付别人的手段,都用在自己身上。 何疏的不满稍稍平复。 以赵邱的所作所为,死得太快,对他反而是一种救赎。 何疏望向广寒,后者微微点头,似在证明两人话语的可信度。 “他们赶着回去,可能要搭你的便车。”广寒道。 “去哪?” “市一院。” 那就是何疏刚才碰见赵邱的地方。 何疏一肚子问题要问,碍于两个陌生人在场,硬生生忍住。 “上车吧。” 赵邱见势不妙,还想作最后垂死挣扎,黑影伸手一抓,居然直接把他摄入手中,赵邱瞬间哑火,连声音都发不出,蔫蔫地任凭摆布。 何疏隐约听见锁链响动,不由朝黑影看去,却只看见赵邱脖子和手都被铁链缠住,那铁链被拉成细丝般的黑气,一直没入黑影身体。 广寒在副驾驶落座,两个黑影则坐在后面,赵邱被他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市一院哪个门?” “正门。” 回答他的依旧是广寒。 雨势渐停,何疏顺势打开车窗,清冷风气进来,吹走残留的血腥味。 那是刚才何疏跟赵邱搏斗时留下的,他颈窝手背都被赵邱实体化之后的指甲划伤,刚才不觉得疼,现在风一吹,何疏禁不住瑟缩一下。 广寒忽然问:“你大半夜跑出来做什么?” 他不提还好,何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失踪几天了,我跟凤凤分头出来找你,它去霞山殡仪馆了,我到市一院,要不然还遇不上赵邱这倒霉玩意!你倒是提醒我了,凤凤还不知道你没事,待会儿把你们送到市一院之后,我得去趟霞山,把它接回去。” 广寒:“我这几天帮他们在找赵邱,他很能躲。” 何疏奇怪:“我就是在市一院外面碰到他的,当时他正在游荡,不难找啊!” 广寒:“他一直在外流窜,逃脱制裁,还想找机会进医院找刘鹃,我们在刘鹃病房外面布下结界,他进不去,才只能在外面徘徊。” 何疏明白了,就算他先前真帮赵邱问到刘鹃的病房号,赵邱估计也不敢进去,阴差正在刘鹃门外守株待兔呢。 此人变成鬼了还如此狡猾,竟还敢跟阴差玩捉迷藏,幸而是逮住了,否则以后只会更棘手难缠。 在他们两人交谈期间,后座那两个黑影保持沉默,车里安静得就跟只有何疏跟广寒两个大活人一样。 “前面靠边停一下。”广寒忽然道。 何疏还没说话,后座黑影之一说话了。 “不能停。” 广寒冷冷道:“你们赶时间的话可以先走,我们没义务搭载,相反你们现在还欠了他的人情。” 黑影啧了一下,不吱声了。 何疏暗自好奇,他本以为广寒是听这两个黑影的命令行事,但现在看好像是反过来的,黑影对广寒颇为忌惮,并不敢强硬命令他。 车在路边停下,广寒开门下车。 何疏看着他走进药店,不知道他要干嘛去。 难道是又有什么突发状况? 十五分钟左右,两个黑影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何疏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变化,但他们什么也没敢说,只有被夹在中间的恶鬼越发难过。 赵邱原本已经无神的双眼更加涣散,嘴巴微张,身形几乎半透明,似乎被脖子上的黑链缠得透不过气,剧烈喘息却毫无声息。 何疏非但不同情,还饶有兴趣地注视观察,仿佛要将赵邱惨状记在心上。 同情善良不是滥用的道具,起码在赵邱这种鬼身上,哪怕他之前求饶忏悔,何疏内心也没有半点波澜。 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人的悔恨,不过是因为暂处劣势的低头,一时的忍辱,他们并不真觉得自己的行为错了,就像赵邱,一切语言与行动的教化都是徒然,只有当他发现自己也变成弱者时,才会像被他害过的弱者那样惊怒反抗,这种人对待自己与他人,永远是双重标准。 广寒终于回来。 他手里提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些纱布和外用药,进车就递给何疏。 “给我的?”何疏意外。 广寒:“你脖子在流血。” 何疏一摸,血丝渗出,旁边还有一些干涸结痂的血迹,但伤口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谢了。” 何疏没想到他突然下车是为了这个,说没点感动是假的,先前为了到处找他的那点子气早就烟消云散,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多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侧头扫广寒一眼。 后者拿出他那二手老爷机,正在低头发消息。 “你叫什么?”后座黑色影子开口。 他们跟广寒认识,问的就肯定是何疏了。 何疏不动声色:“鬼差大哥有何贵干?” 对于何疏喝破他们的身份,鬼差毫不意外,冷冷道:“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搜寻赵邱下落,你可知道你如果把他杀了,差点就铸成大错?” 随着他的声音,后座阴森冰寒之气骤然凝结,整个车厢温度瞬间下降十来度,何疏直接打了个喷嚏。 哟呵,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广寒没有吱声,因为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何疏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果不其然—— “市一院那么小一块地方,你们找不到他,是你们的失职,还好意思反过来怪我?普通市民为了擒拿穷凶极恶的厉鬼,身受重伤,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属于见义勇为吧,我要真被赵邱弄死了,是不是属于因你们之过而枉死?这不得补偿我还阳以后几十年的大富大贵?哦对了,最后赵邱也是我帮你们抓住的,要不然两位差点就从渎职变成犯大过了,于情于理,我都算立了大功吧,奢求了,毕竟冥币现在还用不上,要不然给点别的福利吧,福禄寿什么的?” 何疏气都不带喘,一连串反问就冒出来。 鬼差:……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 第30章 第 30 章 好半晌, 鬼差甲才幽幽道:“你真是伶牙俐齿,不如去 何疏没被吓到,笑嘻嘻道:“我阳寿未尽, 怎么能擅自离开, 给两位添麻烦?再说了, 像我这样有功德的人, 怎么说也该延寿好几年吧?” 两个黑影对视一眼,知道此人不仅有些本事,而且对阴间规则有所了解,对阴差更是殊少畏惧, 危言恫吓的说话方式在何疏面前行不通,只能实话实说。 “最近风波频起, 中元鬼门关上之后, 有些游魂流落未归,又有异域邪魅作祟, 怂恿引诱游魂作恶, 类似情况最近可能只多不少,我们未必能每次都及时赶到,你们要是遇上,麻烦把他们送到市一院正门旁边的仓库。” 市一院左右两边明明是药店, 哪有什么仓库? 何疏正嘀咕, 车已经到达目的地。 市一院正门对面靠边停,右手边是一间药店, 再过去本来是便利店,现在药店和便利店之间居然真多了一间小仓库。 何疏刚刚才从这里经过, 药店和便利店大小没变, 这间小仓库是怎么从中间冒出来的? 仓库闸门关着, 上面招牌老旧破损,歪歪斜斜印着四个字,黄全物流。 黄全,黄泉? “今夜之事,多谢你们了,我们会如实汇报,为两位请报功劳的,后会有期。” 何疏想说别后会有期了,直接再也不见,什么见鬼的功劳他都不稀罕,只想舒舒服服当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 可没等他说话,两名鬼差已经挟着赵邱下车离开,穿门而过,连车门都不用打开。 他们一走,整个车厢内的寒气立刻荡然无存,仿佛从寒冬腊月回到春暖花开。 何疏往外看去,三道黑影走到“黄全物流”面前,鬼差甲押着赵邱没入仓库闸门,消失不见,另一道黑影则拐了个弯朝医院飘去。 再一眨眼,就连那间仓库也不见了,药店依旧跟便利店紧挨着,刚才所见如同错觉。 “这年头连鬼差都要蹭车了?” 何疏扭头看他,很疑惑。 广寒:“赵邱的事情性质太恶劣,阴阳两道都在找他,这两个鬼差本来是去擒拿另一个逃犯的,中途被喊来找赵邱,他们有伤在身,不想耗费多余元气,就顺便坐你的车过来。” 何疏还是觉得不对:“赵邱就在医院侧门那里晃悠,你们至于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吗?” 广寒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他在你出现之前,都会在那里?” “赵邱自己说的啊!”何疏理所当然回道,刚说完就发现漏洞。 他所知道的赵邱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赵邱自己说的,包括对方说自己在医院外面徘徊守候了好几天,就为了等前女友的消息。 既然赵邱那些痴心都是假的,那他说自己在外面等待几天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在撒谎? 广寒证实了他的想法:“此人已经跑过一次了。第一次是在家里自杀之后,自知生前罪大恶极,怕被抓去受折磨,竟能无师自通化出分||身,骗过鬼差,惊动阴间出动人手缉拿他,又在外面迷惑生人导致车祸,差点又闹出人命,李映那边也找到我这里来。” 别人是国际通缉犯,赵邱是凭一己之力,成为阴阳两界的通缉犯。 要是他今晚遇到的不是何疏,而是别人,说不定这世上又会多了个替死鬼。 赵邱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栽了跟头,还被抓走,难怪他临走前看何疏的那一眼怨恨之极,估计是把何疏当成生平第一仇敌了。 反正现在人也伏法了,永生永世估计都不可能跑出来,恨就恨了,何疏也不痛不痒,闻言还调侃道:“你这人脉真够广的啊,在阴间都能吃得开,以后多罩着我点。” 广寒想了想:“等你死了,可以让他们给你插个队,这样投胎快一点。” 何疏差点炸毛:“我要的是这个吗?!” 广寒认真道:“现在 何疏以前也听说过这件事,但现在见他这么正经,还是有种风中凌乱的无语感,怎么听都像是在咒他快点死。 “……那真是谢谢你了。”他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 广寒也察觉何疏似乎不太开心,奇怪看他一眼,又道:“阴间塞不下,介于阴阳两边的混沌之界才会那么混乱,上次差点把你抓走的那拨人,就是混沌之界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 何疏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上次余年在梦里跟我抢方向盘,那个骑着马突然出现,还想把我留下的人?” 当时那人前后还有随从举牌开道或撑伞执戟,整得跟古代官员出巡一样,何疏印象深刻,吐槽了很久。 广寒嗯了一声:“那人因为竞争十殿阎罗失败,才会流落混沌,寻常人被他看中,也就只能留下了。” 何疏啧啧道:“这种放在阳间,不就是要被清除的地方恶势力吗?” 广寒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 “人性与鬼性相通。” 人有七情六欲,妖魔鬼怪也有,阳间世界如何, 说到这里,何疏就想起佛牌的事。 “窅魔那边最近有进展吗?” 广寒:“李映说,最近要重点调查郑七。” 曲婕听说郑七信奉佛牌,为了讨好接近他,特地也大老远跑去那地方求了一块回来,所以这件事背后,绝对跟郑七脱不了关系。 何疏:“郑七有新动向?” 广寒:“暂时没有。” 所以这事还没完。 郑七从何得知泰缅边境有这么一位制作佛牌的大师?此人跟窅魔又有什么关系? 窅魔借佛牌寄居,佛牌虽然被李映他们一块块回收,难道就没有漏网之鱼? 借窅魔兴风作浪,躲在背后的人又是谁,想做什么? 何疏刚想到个开头,就发现后面是团团纠缠在一起的棉线,错综复杂,根本看不见线的另一端在哪,可以想象李映等人会有多么头疼。 他只有一个想法:幸好我不是特管局的,用不着去操心这些。 那头广寒又说话了—— “李映说……” “咱们打住。”何疏干笑一声,赶紧打断:“我刚只是顺口问问,现在既然找到你了,就先喊上凤凤回家吧。” 广寒果然住口了。 车开到殡仪馆门口,在外面绕了一圈,都没找见凤凤的影子。 反而是广寒眼尖,下车在殡仪馆对面的草丛里发现两根鸟毛。 浅绿与蓝相间的独特颜色和形状,肯定是从凤凤身上掉下的。 “它会不会自己回去了?”何疏凑过来看。 虽然这破鸟特别聒噪,每顿数它吃得最多,平时还跟何疏抢电脑,但不得不说,自从家里多了这一人一鸟之后,吵归吵,也多了烟火气,何疏平时跟凤凤互怼时,巴不得把这破鸟一巴掌拍到西伯利亚,这会儿却有点担心起来。 广寒摇头:“它可能看见什么东西,追过去了。” 从他的表情来看,连他对自己这句话也没把握。 何疏:“要不我们再去找找。” 广寒:“不用了,它既然会留下记号,应该没什么危险。” 凤凤好奇心强又八卦,在没住进何疏家之前,也经常到处乱跑,但既然广寒能感应到,就说明它暂时平安。 既然它暂时没有危险,何疏就放松下来。 咕咕叫的肚子开始提醒他今晚经历了怎样一场激烈运动。 “走,哥请你吃烤串去?”他向广寒发出邀请。 夜宵不吃烤串,人生有何意义? 广寒没有异议,他嗯了一声就低头发短信。 “李映又找你了?”何疏扫一眼,无意瞥见人名。 广寒那手机没设密码,有回何疏无意间看见,他那通讯录上面目前只有三个名字,一个是何疏,一个就是李映,还有一个是当初介绍他去剧组当特演的群头。 社交圈极其狭小,这三个人还是最近才陆续加的,他的过往等于一片空白。 “他说,等你有空,想找个时间跟你聊聊。” 何疏顿时警惕起来。 “我记得上次勇斗窅魔的奖金,都还没发吧?” 广寒把手机递过来,示意他自己看。 李映给他发了一串语音。 “何师弟,这么晚我就不再单独打扰你了,听说你们抓到赵邱,实在是太好了,辛苦你们了!上回的奖金,我已经跟上面申报走流程,预计很快就能下批,这次你们又立功,我寻思每次都发奖金太庸俗了,就自作主张,帮你们换成实物,正好快过节了,回头就给你们寄过去。” 何疏听得嘴角直抽搐,他真想说自己不想要什么实物,自己就是个庸俗的人,奖金有多少来多少,但李映显然没有询问他的意思,紧接着又发来一段语音—— “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其余的就交给我们吧。上次你问我杀害余年真凶的事情,其实已经有眉目了。郑氏集团的案子,老施他们已经差不多可以收网抓鱼,不过我怀疑郑七手里还有后招,如果下次曲婕再来找你,你不妨旁敲侧击一下,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好了,我不啰嗦了,你们先休息吧,晚安,我关机了,拜拜!” 他估计也怕何疏炸毛,一口气不带停顿直接说完,直接溜之大吉。 什么旁敲侧击? 明明都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李映还非得再狗尾续貂,给他布置个新任务,何疏决定釜底抽薪,不给李映任何机会,又对广寒谆谆善诱。 “明天你就和他说我出远门了,你找不到我,我也没听见这两条语音。” “好。” “下次他让你干什么,你别马上答应,傻不傻?先谈好奖金数目再说,几百块就要让人出生入死,这跟为爱发电有啥区别?怎么说也是堂堂有关部门,总不能跟小岛跑到内地的间谍一样,光做事不给经费吧?” “我问他要的报酬,不是钱。” “嗯?” “玉,他答应帮我找几块好玉。” 玉显然是给凤凤的,何疏知道,人间食物对凤凤来说只是垃圾食品一样的零食,玉才是真正的食物。 何疏大惊失色:“原来搞了半天只有我被白嫖?” 广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何疏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我不管,以后先拿钱再干活,反正我又不是特管局的人,奖金没到之前,别想再白嫖我!” 第31章 第 31 章 车子开到烧烤摊的时候, 何疏气还没消,味觉却已经被漫天的烟熏火燎填满。 呛人之中,又带着浓郁的香气。 有肉香, 也有香料的味道, 饕客甚至能从中分辨出孜然, 胡椒, 或是八角。 这是夜宵小吃街独特的风景,勾得每个走近的人馋虫大动。 三更半夜,城市别的地方都进入梦乡,只有这里还热火朝天,好戏半场。 广寒是头一回到这里。 他跟在何疏后面,看对方走到熟悉的摊位跟老板点单,熟练连看都不用看, 就直接报出自己要的菜名, 又回过头来问自己。 “你吃什么?” “随便。”广寒道。 他的确不挑食。 又或者,他对口腹之欲不看重。 就连按时吃饭的习惯,还是搬进何疏家里之后才养成的。 但何疏是个吃货, 晚上必吃夜宵,一天四顿, 除了早上偶尔起不来,基本没落下。 那只鸟就更不用说了, 以前跟着广寒那是没条件, 一旦有条件, 它能爆发出惊人的干饭能力, 人间食物吃多了, 连带吃玉的胃口都变小了。 这当然对它是不太好的, 但是谁又能拒绝美食呢? 第一盘烤串很快被端上来。 油汪汪的肉带白, 烤得外表焦黄又看得出内里软嫩,撒满孜然和白芝麻,香气一下从鼻腔蹿入喉咙,仿佛还没吃就到胃里了。 烤串人人都会,但要烤出回头客,就很考验卖家掌握火候的工夫。 肉的腌料也很重要,不能不入味,也不能让香料盖过肉本身的香气。 “吃啊,愣着干啥,别客气,烤串我还是请得起的!” 何疏自己拿起一串,横放在嘴边,牙齿一叼竹签一拔,肉就全到了嘴里,腮帮塞得满满,顿时有种别无所求的幸福感。 再看其他客人,好像也跟他大同小异。 广寒拿起一串,学他那样入口。 确实味道不错,但好像也没有惊艳到何疏赞不绝口的程度。 “你别跟我说你没吃过烧烤?”何疏见状就问。 “吃过,但不是这么吃的。” 他吃过的烧烤,顶多是一整只鸡在滚水里拔了毛放火上烤,再撒点盐,远不是这种精致细腻的烹饪手法。 “不用问,你以前肯定活得很单调,没关系,幸好你遇上我,以后哥教你什么叫活得滋润。”何疏语重心长,“没有吃过烤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广寒不以为然,以前那么多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吃只是一种饱腹的行为,食物品质是为了让躯体更好运转。 他从黑饭店学到厨艺,做出来的菜足以让何疏跟凤凤捧场,还在直播间拥有众多粉丝,但对广寒自己而言,他之前从未在这方面投以过多的爱好。 两瓶啤酒下肚,何疏的话似乎更多了。 “你不会连烤生蚝都没吃过吧?我告诉你,这家的烤生蚝除了放芹菜蒜蓉,还会放点萝卜干,烤出来之后萝卜干跟生蚝汁水混合,啧啧!” 生蚝还没端上来,广寒先接过何疏递来的啤酒,仰头一大口。 微涩中又带着清爽,把烤肉残留的腻味冲刷干净。 何疏酒量还行,不至于喝啤酒也醉,但他喝酒很容易上脸,半瓶啤酒下去,脸颊马上就红了。 “你知道吃烤生蚝还有什么好处吗?” “壮阳。”广寒倒是回得很溜。 何疏嘿嘿一笑,拍上他的肩膀。 “知道就好,多吃点儿,还愣着干啥?” “这生蚝,味道还不错。” “你终于发现了?反射弧真够长的,要吃就趁今天多吃点,等小破鸟回来,照它那胃口,我肯定请不起……” 四周都是这样简陋的四方折叠桌,顾客几个几个围坐在一块,就是一晚上的红火。 杯盘交错,欢声笑语,充满鲜活欢快的烟火气息。 广寒已经很久没有置身在这样的热闹里了,之前在饭店打工也好,影视城里跑龙套也好,都是别人在那里热闹,他则远远站着,在屋檐下,阴影里,不沾片尘只叶。 那些热闹,仿佛都跟他没有关系。 但现在,落在肩膀上的手就像周身热闹一样由远而近,逐渐真实。 是这只手,这个人,将他也带进热闹里。 广寒忽然有点理解何疏和周围其他人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有些人,有些事的分量,总是在一点点增加。 连他自己也没有去察觉。 等真正发现时,也许某个人,某件事在心里,早已与众不同,异乎寻常。 一缕秋风吹来,将凉意带着烤串的香气吹入鼻腔,也把身旁人的笑声送入心里。 广寒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看的一句诗。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 湖城。 晚上九点,新寰大厦。 “你打车吗?” “我搭地铁呀,我家就在地铁站旁边,还挺方便!” “好,那明天见!” 梁清如跟同事匆忙步出电梯,几双鞋跟轻重不一在大理石上铿然作响,空旷回荡,这些声音白天听来是斗志昂扬,晚上则变成疲惫颓然。 驻守一楼门口的保安闻声抬起头,见他们刷卡通过,又低下头继续刷手机。 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加班夜。 这也是梁清如这个月第二次加班。 她是干房地产的,最近本市一块郊外荒地要开发成商业中心区,上面刚刚吹风,发住宅小区,价格顿时水涨船高,原本不好卖的户型都被抢购一空,负责营销的梁清如自然也跟着忙碌起来。 一场会议从六点开到九点,中间休息半小时吃饭,大家都累得够呛,也没什么胃口。 梁清如一边走,一边还惦记自己手头没干完的活,寻思明天得来更早一点,说不定明晚还能按时下班。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同事看着她往口袋包里摸索一阵。 “忘带东西了?” “手机落下了!”梁清如拍拍额头,“刚开会的时候不能带手机,我放座位上,刚拎起包就走,却把手机给忘了。” 没手机,连车都打不了,她让同事们先走一步,自己则折返回去搭电梯。 公司在二十一楼,占地一整层,连楼上的二十二楼和二十三楼,都是他们公司的。 在寸土寸金的嘉宁市中心,这间房地产公司已算是十分成功了,梁清如毕业两年拿到的薪资,在同龄人里也是很可观的,这也是她为什么加班还没满腹牢骚的原因,公司在加班费方面不算吝啬。 纤纤手指在“21”的数字上摁下,梁清如习惯性想要摸出手机看两眼,摸了个空,不由郁闷,只好将视线盯住电梯楼层的跳跃。 10,11,12,13,14…… 电梯停住了。 门缓缓打开。 外面一片昏暗,显然这一层绝大多数上班族都下班了。 梁清如等了几秒,没等到有人进来。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有人摁了电梯又临时有事走开,或者突然想起落下什么东西又跑回去拿。 她也没多想,顺手又摁下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设备却迟迟没有往上升。 几秒之后,门再度打开。 还是十四楼。 梁清如心里嘀咕,忍不住有点发毛了。 这时外面终于有人走进来。 黑色连衣裙,黑色高跟鞋,黑色单肩包。 长发飘然而过,梁清如看不清对方的脸。 年轻女人背对着她站在角落,似乎对镜补妆,梁清如这个位置正好反光,加上女人头发遮挡,匆匆一瞥很难看清脸。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人进来了,梁清如暗自松口气,把头扭回去,心里嘲笑自己大惊小怪。 电梯顺利上升到二十一楼,她急急忙忙出去,在办公桌上找到自己的手机。 再一看,她忘了给手机充电,此时已经是1岌岌可危的电量,随时随地都会自动关机。 梁清如没办法,翻箱倒柜找出个充电宝,也顾不上查看那里面蓄电量还够不够,顺手抄起充电宝和充电线塞包里。 偌大楼层空荡荡的,她心里有些发虚,根本不想多待,一楼好歹还有保安在,到时候就算手机没电,那里也有插座可以借用。 梁清如脚步匆匆走到电梯间,刚才她上来的那部电梯依旧停在“21”这个数字上。 为了响应市政府最近的节能环保倡议,九点之后,大厦四部电梯就剩下一部还在运行。 步入电梯的那一刻,梁清如陡然想起一件事—— 刚刚从十四楼进电梯的那个女人,没有按下楼层键! 她如果同样是下班回家的话,应该要到一层,但电梯依旧停留在二十一楼,别的电梯又无法运行,说明那女人跟在她后脚出去,而且没再用过电梯。 可二十一层的同事,梁清如不说所有都认识,起码绝大部分也都面熟,不至于迎面撞上连声招呼都不打。 印象中,公司也没人喜欢戴着黑色礼帽,穿着一身黑上班啊! 梁清如想到从前听过关于这栋大厦的零星传闻,不由打了个寒颤,只希望电梯快点到一楼。 冥冥中似乎有种意志听见她的心声,偏要反其道而行,电梯下降到十四楼,再次停住了。 梁清如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了一下,随即被狠狠揪住! 她朝关门键用力摁下去。 没有用,门依旧朝两边打开。 但这次,没有黑色连衣裙的女人进来,外面依旧漆黑,只有几盏应急灯分散在走道里,送来幽蓝光线,加上黑暗中绿莹莹的“安全通道”四个字,让人莫名不安。 过了几秒,没人进来,电梯门关上,就是不往下降。 梁清如心跳如擂鼓,颤着手摁下应急呼救的按钮。 “喂喂,有人吗!电梯坏了,我被困在十四楼下不去了!” 那头传来沙沙声,她费力竖起耳朵贴近,就是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再去摁开门键,电梯居然打开了。 继续呆在电梯里,还是从消防通道走下去? 梁清如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她疾奔而出,冲向消防通道,门把手拧了几次,都没能拧开。 梁清如左右张望,借着幽蓝微光,看见左边破旧生锈的公司招牌,玻璃门后面,天花板的线路垂下,一张张灰尘遍布的办公桌,也不像是白天有人办公的样子。 新寰大厦这种地方,只有年收入不错的公司才能立足,绝不会有公司倒闭了,还在这占着位置的情况,因为外面早有一大堆公司排着队想入驻了。 她又扭头望向右手边。 同样是破败的招牌,门后的狼藉景象。 这几乎让梁清如以为自己来到什么不知名的写字楼。 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却发现早就没电关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梁清如快急哭了! 她突然想起大厦另一头还有楼梯,赶紧又朝记忆里的方向奔去。 每天上班时间总会有人按捺不住烟瘾跑去楼梯口抽烟,再说了大厦经常有人来检查消防安全,不可能把所有安全出口都锁上。 梁清如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另外一边的安全出口,她手心出汗,脑子一片空白。 唯一庆幸的是,今天自己穿了双平底鞋上班,就算要从十四楼爬楼梯下去,也不至于太难受。 笃,笃,笃。 后面传来脚步声,那是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动静。 来人了? 梁清如一喜,扭头望去。 远远的,一个身影走来。 灯光昏暗,几近于无,看不清晰,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个轮廓。 高跟鞋,裙子,礼帽。 那不就是刚刚在电梯里遇到的女人吗?! 梁清如浑身寒毛炸起,颤巍巍壮胆扬声:“小姐姐,你是这层楼的员工吗?” 没有回答。 那个身影兀自走来,鞋跟在地面踩出节奏的韵律,梁清如的心却跟着节奏一跳一跳。 “你别过来了,站住!”她提高声音。 对方恍若未闻,越来越近。 梁清如试图去辨认端详对方样貌,却只能看见帽檐下一团模糊的黑,以及两只似乎幽幽发绿的眼睛。 她尖叫一声,不再犹豫,转身就跑, 前面就是安全出口,一定别又锁上啊! 梁清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伸出手用力抓住把手,往下一拽,身体往前顶! 打不开! 怎么还是打不开! 她使劲撞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无法回应她的急切。 梁清如快哭出来了,她咬咬牙,冲向越来越近的黑影,抡起手里的包砸过去! 我让你装神弄鬼! “啊!!!!————” …… “喂,你听说了吗,新寰大厦前两天出事了!” “怎么又出事?难道又有人跳楼?” “不是,这次更瘆人,是那人掉到电梯” “怎么好端端会掉下去的?” “不知道,听说那小姑娘加班,结果家里人一直没等到她回去,报警之后监控一查,她根本就没离开公司,同事说她忘了带手机又回去拿,后来就到处找,发现电梯故障,最后这才在底下找到人。” “这也太惨了……” “这以后还让我怎么敢坐电梯?!” “咱们公司在十几楼,不坐电梯你能每天都爬楼梯啊?” “哎……” …… 黑暗深处,不知是谁,也跟着幽幽叹息一声。 “唉……” 第32章 第 32 章 何疏刚想伸懒腰, 忽然想起自己还穿着西装,只好悻悻把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下。 按照他的性格,平时出场都是T恤宽松长裤加休闲鞋, 到了夏天则是一双洞洞鞋走天下, 别说西装,让他穿条需要系皮带的裤子,何疏都觉得折磨。 但现在不是平时, 他们要去赴宴。 就连旁边的广寒, 也是人模狗样,西装革履。 何疏的西服是以前他大学刚毕业为了面试买的, 翻箱倒柜才找出来,当时买得偏小, 结果现在人瘦了,反倒更合身。 至于广寒—— 他忍不住问:“你这西装多少钱买的?” 广寒:“李映申请费用给我寄来一套。” 这套衣服得体合身,将他的身材优点全都展现出来,广寒往那一站不吱声, 说是男模都有人信。 何疏啧啧出声:“没想到李映那铁公鸡也有这么慷慨拔毛的时候,早知道我就向他多坑点经费了!”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要从两天前说起。 当时曲婕亲自打来电话,声音听上去还挺高兴的。 她说自从何疏将佛牌还回去之后, 她的运气果然就迅速回升,不仅知名导演的剧本找上门来, 更有机会参演一部很重要的电影,并在里面担任女三号。 这种电影一般都是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 即便演的是女三, 也说明她在演艺圈的风评得到上面认可, 以后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履历, 对于曲婕这样刚起步没多久的新人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她不仅事业顺利,情场上也一帆风顺,虽然曲婕没明说,但从她的字里行间,何疏听出曲婕跟郑七可能好事将近了。 谈恋爱是一回事,步入婚姻殿堂又是另一回事。 何疏知道郑氏正在被重点盯梢,但曲婕不知道。 郑七对于曲婕来说,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英俊多金,人情世故老练圆滑,事业蒸蒸日上,难得情史也比较干净,前任只有宁冰雪一个。 运气突如其来的转折上升,曲婕思来想去,除了佛牌净化之外,没有别的缘故,这也让她对何疏越发深信不疑,不吝于在电话里多说两句。 除了反馈感谢,又给了丰厚红包之外,曲婕还邀请何疏陪她去赴宴。 何疏虽然不是社恐,但他是条咸鱼。 咸鱼听见这种邀约,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 参加什么宴会,还不如在家玩游戏。 但曲婕一句话改变了他的想法。 “我跟郑先生提过你,他也很感兴趣,如果你没事的话就跟我一起去。” 郑七? 何疏心头微动,想起李映那条短信。 李映说过郑七此人肯定跟佛牌有关联,让他们有机会帮忙留意下。 见他不吱声,曲婕又劝道:“何哥,酒香也怕巷子深,我那圈子信这套的人多得是,只要你闯出名堂,以后肯定比开网约车好。” 曲婕不知道何疏的过往,但她会这么说,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 何疏道:“我会考虑的,多谢你。” 放下电话,他给李映发去消息。 果不其然,李映大喜过望,立马就让他跟广寒陪同曲婕前去赴宴。 “何师弟,我可以给你透露个消息。目前看来,曲婕郑七两人,跟贩毒洗钱没有直接关联,但对炼化佛牌这件事,从曲婕到境外,中间必然还有一个人搭桥牵线,目前看来就是郑七,也只有他是突破点。施大那边答应给我们一周时间去查,一周后无论如何,贩毒案都要收网了,这件事我想来想去,你跟广寒,是最适合的人选。” 什么叫我跟广寒,你说广寒就广寒,带上我做什么? 何疏抓狂道:“让驴拉磨还要给饲料呢,你甚至连上次奖金都还欠着!” 李映百般顺毛,答应马上去催要奖金,还承诺等彻底结案之日,帮他申请见义勇为市民。 何疏不要什么见义勇为市民,他最终答应下来,是因为想起了余年。 那个殉职的姑娘,她到死都惦记着让曲婕不要误入歧途。 何疏从接下曲婕委托那一刻起,跟她就有了因果牵连,如果坐视不管,万一曲婕再被盯上反噬,何疏难辞其咎不说,余年恐怕九泉之下都没法安息。 这就是何疏跟广寒会穿着西装出现在宴会会场外面的原因。 两人跟在曲婕后面入场,一左一右,活像两保镖,引来无数目光。 曲婕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种现象,又好笑又有点尴尬。 她忍不住转头对何疏道:“郑先生还没到,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稍后我再给你们介绍。” 曲婕跟郑七的关系虽然是公开的秘密,可只要一天没有官宣,她就还是单身,独自赴宴也是为了避嫌,否则被媒体拍到,隔天又是一通炒作。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复杂,几年下来,曲婕已经初窥门径逐渐适应。 何疏也不想站那里被当猴子一样围观,闻言如释重负,对广寒使了个颜色,两人直接躲到角落沙发里吃东西。 “这里伙食还可以,这种小蛋糕外面很少见,请的星级大厨吧?”何疏用叉子拨弄点评,“你看这上面的樱桃,明显不是罐头樱桃,是用的新鲜樱桃,起码还得是JJ级的樱桃。” “蛋糕我也能做。”广寒道,“樱桃没钱买。” 何疏挑眉:“你干活的黑饭店还包这种蛋糕教程?” 广寒:“小红书上看的,回头可以试试。” 刚住进来的广寒,连电脑从哪开都不知道,手机也是不知道几代淘汰下来的老人机,现在居然都会刷小红书了。 何疏朝他竖起拇指:“回头我买材料,你来做。” 广寒表示同意。 凤凤至今还未回来,何疏问过好几次,广寒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虽然从前何疏总嫌它烦和聒噪,但这怪鸟真不在了,他又觉得似乎哪里不习惯。 “你去客串的事情怎么样了?”何疏想起这事,顺口关心一句。 广寒道:“定下来了,半个月后入组。” 说起这次客串,又是一个故事。 那天广寒陪何疏到霞山找余年的藏尸地,把原本定好的特演剧组给鸽了,但后来同一天,剧组正好出了事。 男主角的原配跑到剧组大闹,男女主角的绯闻浮出水面,全网热搜,粉丝大战,负面满天飞,粉丝互相攻击的同时又挖出这部剧原本的导演在国家立场上的一些问题,火上加油,舆论轰动,原定的拍摄进度被迫中断,资方出面跟主演解约,投资方见势不妙撤资减损,剧组进度无限期停滞,鸡飞狗跳好一出大戏上演,好不热闹。 这其中很多细节,有些是曲婕后来说的,有些则是何疏他们自己在网上吃瓜吃到的。 据说这几天,新的投资方换了个新导演,剧本也要大改,但问题是找不到演员,因为负面热搜,这部剧口碑跌到谷底,最后只能挑些咖位小点,好说话一点的进组。 包括只有几句台词的N号小配角,原本被抢破头,现在落到无人愿意去的地步,最后还是当时看好广寒的群头想起他,给选人的副导推荐过去,副导把广寒喊过去一看,问了几句话,当即拍板敲定。 “你这运气属实爆棚了,跑个龙套就能当配角,以后出名别忘了提携我啊!” 何疏也就是随口开玩笑,他知道广寒对红不红没有太大兴趣。 对方唯一关心的恐怕只有会不会按时发工资。 这满场的宾客,其中不少荧幕上的熟面孔,可还不如手里蛋糕更能吸引广寒的情绪波动。 广寒认真端详蛋糕,似乎真在琢磨如何将这蛋糕每一部分都分解下来详细研究,再重新复原。 这个时候,何疏看见曲婕在冲他们招手。 宴会是曲婕上次参演的剧方组织的,说的是年尾小聚,但组织方能量大,宾客里竟还有不少重量级人物,曲婕这次让何疏陪同自己前来,不仅是想给何疏新的机会,也是希望何疏能帮忙掌掌眼,让她再遇上个贵人。 当然,现在站在曲婕身边的,就是她命中最大的贵人了。 “郑先生,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说的何疏。” “噢?何先生,久仰大名,曲婕经常向我提起你。” 郑七笑容礼貌矜持,却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微微颔首。 他身边站着个中年男人,一身长袍与在场众人格格不入。 何疏也笑:“曲小姐抬举了,我只是帮她解决了一点小麻烦而已,不值一提。” 他态度不亢不卑,与其网约车司机身份,和头一回来到这种场合有些不符,中年男人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目光带上些许探究。 郑七还是笑容淡淡:“何先生不用谦虚,我听说像你这样的能人,都是讲究师承门派的,不知道何先生学的是哪方面,又是师从哪位高人?” 何疏:“我外公从小教了我一点,算是野路子。” 郑七:“那令外公现在还健在吗?” 何疏:“他老人家去世了。” 郑七笑容更淡了些,明显不想继续交谈下去了。 他身边的王志行更是兴趣寥寥,直接移开视线。 “但是郑先生希望我会什么,我都能会一点儿。”何疏忽然道。 此行他们受李映之托,要接近郑七。 想引起郑七的兴趣,就不能低调。 但此时,王志行已经把何疏当成江湖骗子,心说其路数顶多也就蒙蒙曲婕,要想到他跟前行骗,那是活腻了。 第33章 第 33 章 “看命改运阴宅阳宅相面看掌听音摸骨, 这随便哪一样单拎出来,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法精通,你说你都会一点儿?”王志行忍不住哂笑。 何疏笑道:“都会一点, 就是皮毛,行走江湖也够用了,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王志行懒得理他,又不想看见他在郑七面前吹牛, 就道:“我怎么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信口开河!别的不说, 单说算命,起卦占卜,从梅花易数, 大六壬, 到四柱八字, 紫微斗数, 少说都有十来种, 你每种都会?你怎么不上天?” 他越说越气, 玄门中人之所以寸步难行,就是因为有何疏这样的骗子在败坏名声! 何疏倒还是笑吟吟的, 没见半点火气。 “我要是谦虚点, 您肯定更把我当骗子。要不, 咱来比试比试, 让郑先生和曲小姐做评委, 如何?” 王志行冷冷道:“你输了又怎样?” 何疏道:“那我立刻向曲小姐道歉, 承认我是江湖骗子, 麻溜滚出会场。” 曲婕有些着急, 怨怪何疏年轻气盛, 又暗恨王志行不给她面子,但郑七没说话,她也不好公然打断。 王志行看向郑七,后者倒是来了点兴趣。 “这样吧,就那个女人,你们给她相相面,看谁说得更准些。”郑七随手点了点。 他指的是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 对方跟在经纪人身边,双手捧着酒杯陪笑寒暄,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小新人。 说漂亮吧,也漂亮,但放在美女遍地的娱乐圈,半点没有水花,跟曲婕一比,更是逊色好几个台阶,就像工业流水线制造出来的美人。 这样的人,别说郑七脸盲,在场宾客十有**都不会对其留下深刻印象。 郑七勾勾手指,让助理把人找过来。 小新人被带来的时候一脸懵懂,受宠若惊。 经纪人热情满面:“来,小林,快过来,这位就是郑先生!他呀,只要跺跺脚,半个娱乐圈都要地震的!” 她突然被叫过来,脑子里七弯八拐已经转过许多念头。 郑七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小新人身上,他看向王志行何疏两人。 王志行下巴微昂,表示自己不想胜之不武:“你先说吧。” 何疏:“还是您先来,我尊老爱幼。” 王志行冷笑:“你可要想好了,现在胡诌说不定还能对上两句,一会让我全说完了,你别鹦鹉学舌!” 何疏:“那是肯定,我总不能丢曲小姐的脸吧。” 王志行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自信。 本事没见一丁点,脸皮倒比猪皮还厚。 话不多说,王志行有意露一手。 不是露给何疏看,而是露给郑七和其他人看。 郑七请王志行过来半个月,只让他去看了看办公室风水,王志行收了丰厚红包,却什么事也没干,总觉得后头还有大事等着他,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展现一下真本事。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仔仔细细端详眼前的年轻女人。 观人看相,看的不止是相,还得连同骨格、掌纹一起看,才算全面。 再仔细点,还要从生辰八字,出生地点去判断。 王志行目光灼灼,恨不得射穿小新人的皮肤,把她五脏六腑都看透。 新人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经纪人已经先一步挡在前面,面带怒色,显然把王志行当成老色批。 王志行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视线被挡住,有点无奈,望向郑七。 郑七不悦道:“这是我请来的王师傅,擅长看相,让他给你们家艺人看看,她叫什么?” 经纪人一愣,忙道:“林小林,大小的小,树林的林。” 王志行:“今年几岁?” 经纪人:“二十三了。” 二十三,正是女孩子最鲜嫩的年纪,面容无须多加修饰,就能伸手掐出水来。 林小林这个名字,也很好记,如果遇上贵人,未必不能飞黄腾达。 行走江湖,出众美貌固然是敲门砖,还需要过硬的背景。 王志行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看得眉头都开始皱起来。 “你从小就容易磕磕碰碰,走路很容易绊倒,就连骑自行车,也会莫名其妙磕到小石头,八到九岁的时候应该还溺水过一次,我看你面相,那个年龄段,会有水劫,但是不碍事,之后还算比较顺利,一直到十六岁,你家里会有男性亲长去世,应该是父亲吧。” 他一口气不停歇说到这里,根本没有征求询问林小林的意思。 但众人从林小林的表情,也能猜出王志行说的一点都没差。 “你二十一岁的时候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应该是车祸受伤吧,伤了脸,所以你去整容了。” 说到这里,王志行摇摇头。 “整得不怎么样,把气运根本都给伤了,不然你应该能比现在更红,也能闯出名堂了。” 林小林脸色变幻,也不知是后悔还是懊恼。 经纪人已经被震住了,忙问:“大师,那您看看,她以后还有机会吗?” 王志行淡淡道:“一般吧,看她能不能遇到大贵人,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他对推测未来没什么兴趣,因为未来谁都不知道,想要立竿见影展现本事,还得说中对方过去的事情。 王志行看向何疏。 “怎么,你不会是还没想好怎么编吧?年轻人,听我一句劝,有手有脚,好好去工地搬砖,吃苦耐劳也能挣钱,别一天到晚想着走捷径!你要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还敢骗到曲小姐面前来,别回头钱没赚着,倒先遭了报应。” 他语重心长灌输价值观,实则在郑七面前上眼药。 王志行知道,像郑七这样的有钱人,越有钱越怕死,越怕死就越迷信玄学,倚赖风水先生。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据说港岛首富,就有位御用的风水师,大到公司重大决策,小到平时办公室或家里的陈设摆放,都要咨询那位风水师的意见,他给首富说一句话,可能比首富儿子给自己爹说一句话都管用十倍。 王志行想要在郑七身边立足站稳,成为说一不二的御用风水师,就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展现本事。 眼前这姓何的年轻人虽然不是什么成名人物,但好在容易拿捏,又是大庭广众,更容易出风头,也让郑七脸上有光。 “您先别忙着教训我,您要是说完了,就该轮到我说了。”何疏笑道。 王志行不太相信对方还能说出什么来,一个普通人从小到大,值得说出来的事情就那么点,自己连林小林小时候容易磕碰都给算上了,何疏还能说什么? “你说。” “林小姐前两年住院的事情,您看得很准。”何疏道。 王志行从鼻孔里喷气,表示懒得开口。 “但是,”何疏话锋一转,“您后面说错了,林小姐住院,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桃花劫。” 他虚空点点林小林的鼻梁。 “你这里,原来应该有道疤痕吧,后面整容,把鼻子重做,顺便把疤痕也消掉了,是不是?” 林小林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王志行比她更快反驳:“不可能!她在二十一岁那年,的确会遭遇一场车祸!” 何疏:“我没说她没有车祸,但那场车祸只是小车祸,她真正住院的原因,只是想借车祸整容,顺便避开桃花煞。” 林小林脸色有点难看,反驳道:“什么桃花煞,你别胡说,我就是车祸住院了!” 她一激动,从经纪人身后走出来,灯光映照下,鼻梁分外显目,如果硬要说缺憾,这就是虽则是笔挺好看,却与面容格格不入。 王志行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发现灯下换个角度看林小林,跟刚才又有不一样的发现。 郑七看见林小林神色变化,又听见王志行那一声咦,不难发现里面有点问题。 很有可能,何疏说的是对的。 他跟助理低声耳语几句,挥挥手,对方匆匆离开。 郑七打断他们的僵持。 “小游戏而已,没必要那么认真,林小林是吧?我们家曲婕准备参演的新戏里,正好需要个配角,台词不多,你们要有兴趣,回头让我助理给你们联系方式。” 林小林此前一部戏都没拍过,经纪人带她出来走过场应酬下,没想到还真能接到资源,当即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郑七没兴趣跟她们多寒暄,经纪人也知趣,很快带着艺人离开。 何疏冲王志行挤挤眼:“那这局不能算我输吧?” 王志行懒得理他。 郑七道:“稍安勿躁,你们先吃点东西,我助理已经去查了,很快能有消息。” 何疏笑道:“不知我现在是否有资格知道郑先生身边这位师傅尊姓大名?” 曲婕见郑七没异议,就给他介绍:“这位是港岛的王志行王师傅,在港岛大名鼎鼎,曾经为不少名人家宅选址相屋。” 何疏道:“港岛人才济济,流派众多,其中以七星派和麻衣派最负盛名,不知道王师傅师从这里头的哪一派?” 王志行有点意外:“你听过七星派?” “北宋年间有道士饶洞天,某夜梦见神人托梦授金函,即创天心派,持《天心经正法》,到明代分出玉堂派,对外宣称其法门出自玉京山,所以叫《玉堂**》,强调内修成道,到了清末,世道混乱,道法难行,玉堂派又分出诸多流派,其中有一个叫龙关的人,因避战乱到港岛,自称玉堂派弟子,又开创七星派,一直到现在,应该也有三四代了。” 何疏侃侃而谈,把郑七跟曲婕都听得愣住了。 他这番话一出来,王志行就知道自己看走眼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能还真是同行。 “不才正是七星派第三代弟子王志行,敢问道友师承?” 何疏笑道:“我的确是家传野路子,真没诓你,只是曾经听外公提起过现存诸多流派,有些印象,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七星派正宗传人。” 自家关起门来那点事,不提也罢,王志行当然不会献丑,便笑了笑。 “我也没想到祖师爷离开大陆这么多年,还有人能喊出名头。” 说话间,郑七的助理回来了。 “老板,这个林小林,两年前确实车祸住院,但是我查了一下,她当时病历上写的是鼻梁骨折,面部擦伤,后来的确也转美容整形科进行了整容项目。我又联系到她上学时的同班同学,据说那天她跟别人因为一个男的闹起来,另外一个女的说她抢别人男朋友,两人推搡打闹的时候,林小林差点被车撞了,但的确没事。” 短短几句话,这助理的能力凸显出来,同时也真相大白了。 王志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打脸来得太快,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反应。 何疏是来接近郑七的,不是来拉仇恨的,见好就收,点到即止。 “王师傅说得**不离十,已经很准了,我只是有些家传秘法,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多看出些东西,让你们见笑了。” 曲婕颇觉长脸,忍不住对郑七道:“我推荐的人没错吧?” 郑七宠溺一笑:“你推荐的,自然不会有错。” 何疏跟王志行不约而同移开视线,不想看这种撒狗粮的场面。 郑七显然没有继续撒狗粮的意思,他随即打圆场当和事佬。 “王师傅跟何先生都很有本事,我这里正好有一件难事,需要两位帮忙参详。这样吧,等宴会散了,几位到我那里再小聚一下如何?” 何疏顺势把身旁当哑巴的广寒推出来。 “这是我朋友,姓广,他能力不比我差,郑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他同行。” 郑七早就注意到广寒了,毕竟周围频频路过的年轻小姑娘,并不全都是冲他来的,还有大部分目光都落在广寒身上。 “广先生?当然欢迎,这个姓氏很少见。” 何疏信口开河:“郑先生看过《封神演义》吧?里头十二金仙广成子,古代真有这人,还是黄帝的老师,我这朋友,就是广成子的后人。” 广寒到底是不是真姓广,管他呢,何疏张口就来,一本正经,还真把郑七给唬住了。 连王志行都不由多看了广寒两眼。 第34章 第 34 章 “你是广成子后人?那番天印和诛仙剑在哪呢?” 旁边路人走过, 听了一耳朵,顺口飘来两句玩笑。 “没有番天印和诛仙剑,只有一面阴阳镜。”广寒居然也煞有介事回答了。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 对郑七道:“郑老板, 你这朋友真有意思, 我正好在拍这类型新剧, 要不到我手下来当个见习编剧?” 郑七跟对方显然很熟, 他挥挥手:“少捣乱,看你的美女去!” 那人还偏不肯走:“说到美女, 你这里就有位大美女, 就怕你不让看。” 曲婕有些不好意思:“徐导,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徐导随口寒暄两句, 就把交谈的注意力在广寒那里。 “阴阳镜是吗?你觉得这面阴阳镜有什么功能?” 广寒道:“白天所照为阳间,夜晚所照为阴间, 阴阳镜可渡有缘人阴阳回转。” 徐导眼睛一亮:“这个设定不错,那是不是也能引导死人还魂复生?” 广寒:“那样就乱了三界五行的规矩了。” 徐导皱眉思考, 随后击掌:“有点头绪了, 郑老板, 我先走一步!还有这谁,你叫什么名字?等电影上映,我给你寄票,记得来!” 他也没等广寒回答自己名字, 直接转身走人,很快消失在会场门后。 郑七笑道:“他是个戏痴, 从剧本都要亲手抓的, 最近正好在瓶颈, 估计是你的话给了他什么灵感。” 这是个小插曲, 谁也没放在心上。 郑七地位能量使然,只要站在那里,就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打招呼。 曲婕还好,他本来就是郑七旗下力捧的艺人,抛开私人身份也不突兀,但何疏跟广寒却一看就不是圈里人,有人还把他们误当成郑七身边的保镖,何疏不胜其扰,跟广寒跑到角落里,继续未竟的晚餐。 “你刚才说的阴阳镜,是真的?”何疏问他。 广寒:“随口胡说的。” 何疏:“那广成子呢?” 广寒奇怪看他:“我不是在帮你圆谎吗,你自己说我是广成子后代。” 何疏:“那你到底是不是呢?” 四目相对,何疏居然从广寒眼睛里,看出那么一点儿狡黠。 所以他平时那些木讷寡言,果然是装的吧! 广寒:“我不是。” 何疏:“你姓什么?” 广寒:“我失忆了,醒来就没身份证,只记得广寒两个字。” 何疏嘴角抽搐:“你继续编。” 广寒果然继续编:“没有身份证就没法找正经工作,连外卖员都需要实名注册,我只能去黑饭店打工洗碗,养家糊口。” 何疏冷不丁道:“窅魔千方百计觊觎我,你呢?你不会哪天也突然告诉我,你想要我的命吧?” 广寒用叉子叉菜的手没有停顿,他一直在匀速进餐。 “为什么这么问?” 何疏:“我一直觉得,你现在所谓看似正常人的作息习惯,全是学出来的,就像现在。” 他看向广寒拿叉子的右手。 何疏自己有个小习惯,拿叉子的时候会用拇指和中指捏住手柄尾端,食指微微抬起。 广寒明显完全复制了这个手势。 还有其他很多细节。 比如何疏吃西瓜喜欢蘸盐,那只是一种个人爱好,而且是小众的爱好,但广寒在见过一次之后,每次吃西瓜也会学他先蘸一下盐,仿佛不那么做就会被排斥为异类。 这种行为随着他学会看电视上网之后,越来越少,他也变得越来越“正常”。 用失忆来解释,也许可以回答一些疑问,却有更多疑问冒泡。 “正常不好吗?” 广寒像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正常当然是好的,可以让他更快融入人群社会。 但对亲近的人来说,总忍不住想探究更多。 何疏正要回答,那边郑七助理过来,邀请他们一起上车,去郑七先前说好的住所。 何疏以为像郑七这样的有钱人,都会把他们带到别墅之类的地方。 但没有,郑七的司机开着车进入市中心,最终在一处高级公寓门口停下。 公寓二十二楼,是郑七其中一个住所,进门绕过玄关,就是视野开阔的大片落地窗。 遥望灯火霓虹,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沙发前再来杯红酒,人生夫复何求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想象只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在场还有另外两个人,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正坐在沙发上小憩,管家端着餐盘忙前忙后,殷勤周到。 “太好了,宋老先生也来了!” 郑七露出笑容,几步上前主动握住老者的手,用力摇晃两下。 “这位是?” 老者身边,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短发利落,神色冷肃。 “这是我关门小徒弟,方悦。” “原来是方小姐,幸会。” 郑七见她没有握手的意思,也就把刚伸出去的手又顺势缩回来,只是颔首致意。 王志行忍不住皱眉:“郑先生,你是遇到多大的麻烦?” 是天大的麻烦,才需要这么多人一起解决。 但有时候人多并不代表效率更高,各个门派,各种意见,七嘴八舌,可能适得其反。 原本郑七把何疏他们两个喊过来,王志行就不大痛快了,现在又多了两个,这不是摆明了不信任他的能力么? “王师傅别介意。” 郑七看出他的想法。 “我这件事有些棘手,也说来话长,一会儿还有位韩国风水师,他马上就到了,请各位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向你们说明缘由。王师傅就当给我个面子,回头麻烦解决了,我一定请来商界朋友,隆重介绍各位。”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志行也不好拂袖而去。 他自立门户,也是因为跟七星派其他人闹翻了,需要另谋出路,郑七这里就是他关键的第一步。 何疏跟广寒倒是不着急。 寓所是复式的,占地两百多平,郑七不经常过来住,只是把他当成会客厅,何疏索性让助理带着他上下参观,广寒则在流理台旁专心致志看着厨师们制作点心,仿佛那比解决郑七的麻烦要重要百倍。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那位韩国风水师终于姗姗来迟。 郑七将所有人请到客厅,统一作了介绍。 众人这才知道那位老先生叫宋太平,是来自湾岛的高人。 宋家不属于哪门哪派,据说家传渊源,先祖曾在清末钦天监任司历,也就是专门推历法,定四时吉凶的官员,后来时局动荡,其后人移居海外,以编写通胜,帮人定婚丧嫁娶吉凶时日为生,后来逐渐闯出名堂,如今宋家撰写的通胜历法,在海外华人圈内拥趸者甚众。 至于最后到的韩国风水师,名叫金应心,曾在港岛学艺,在韩国国内也颇有名气。 东北亚受中华文化影响很深,从韩国到日本,至今都有不少信奉风水阴阳学说的人,金应心三四十年纪,皮肤白皙,身材微胖,未言先笑,金丝眼镜 “上飞机前刚给昊天集团的朴善熙先生解决一个小麻烦,又赶上飞机延误晚点,让各位久等了。” 金应心直接来了个鞠躬礼,话语里却抬出昊天集团的名头,有意无意说明自己的地位身价。 王志行道:“贵国总统府没请你去看看青瓦台的风水吗?” 众所周知,每一任韩国总统都没有好下场,坊间传闻青瓦台形似坟墓,风水极差。 金应心脸色微沉,皮笑肉不笑:“我也经常往来港岛,却从未听过王先生的名字,我想你的嘴巴这么缺德,应该是遇不上贵人的原因吧?” 何疏:…… 他现在知道了,自己刚才冤枉王志行了。 虽然这位韩国风水师一上来就给下马威,但王志行也纯粹是嘴巴缺德,对谁都这样,不是在宴会上故意针对何疏。 两人刚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针锋相对,郑七微微皱眉。 助理站出来:“两位不要斗嘴,郑先生把诸位请来,正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金应心推推眼镜,立刻道:“抱歉,郑老板,您不妨直说,我们洗耳恭听。” 他中文说得很好,成语运用自如,丝毫听不出外国口音。 王志行也终于闭嘴了。 郑七之所以把他们请到这间公寓来,是有原因的。 在这栋市中心的公寓对面,从落地窗望过去,在林立的高楼中,有一栋新寰大厦。 新寰大厦是郑七名下的产业,也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这栋大厦的其中一层,除了有他自己一间进出口贸易公司之外,其他楼层都是出租给别的公司,以此赚取租金。 郑七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新寰大厦还在,只要这里还是湖城市中心,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坐拥收入。 但新寰大厦出问题了。 助理代替郑七来讲述这个故事。 “这个问题不是最近才出的,是从建成就有的。大厦经常时不时会出点怪事,一开始我们没当回事,但后来,连大厦保安也反映,他们半夜去巡逻的时候经常会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又没人。” 生意人多少都迷信,郑七找了几个大师高人过来看过,和尚道士也荤素不忌,法事做了好几场,情况非但没改善,反而越来越糟糕。 从前年起,新寰大厦就开始出人命。 有在擦窗户时意外坠亡的清洁工,有被公司裁员一时想不开跳楼的员工,也有走出大厦不远被酒驾司机撞死的白领。 虽然都是意外,但久而久之,难免有流言传出。 “每年死了多少,人数都是一样的吗?”王志行插口。 助理看向郑七,见他微微颔首,就回答道:“后来我们统计了一下,算上离开大厦遭遇车祸的人,前年和去年,每年都是八个人身亡。” 听到这里,金应心自然而然就问:“今年呢?” 助理道:“迄今为止,只有一位,她的名字叫梁清如,是在二十一楼合轩地产上班的营销策划,十月十六号那天晚上,她因为开会加班,晚上九点左右才回去,保安和同事说她走到门口,忘了带手机又回楼上去拿,当时监控也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她进了电梯之后,却没有去二十一楼拿手机,电梯在十四层停下之后,她跟着出去,人就失踪了,直到第二天在电梯底部发现她的尸体。” 金应心:“监控呢?” 助理道:“坏了。” 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他苦笑一下:“是真坏了,当时为了响应市政府提倡节能环保,也为了减少加班,四部电梯里有三部在八点后就停了,只有一部还在运行,那部电梯的监控录像是正常的,备份我们也拿了,一会如果各位有需要,可以播放出来。十楼到二十三楼的楼道监控,那天正好在例行检修,当天六点后的没法察看。” 为了证明自己这番话的真实性,他果然马上找来那天晚上的录像备份,而且为了节省众人时间,他把视频时间直接调到事发前几分钟。 几分钟后,监控显示一名年轻女孩进入电梯,按下二十一楼的按键。 但电梯数字显示“14”的时候,电梯却停下来开门。 紧接着梁清如走出去,几秒钟过去,电梯门缓缓合上,空电梯继续往二十一楼上升,像平时那样,在二十一楼开门。 “后面的我们已经仔细看过,各位不想浪费时间的话可以不用看了,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按电梯,一直到早上有人来上班,这部电梯才从二十一楼下降到一楼,但是当时在一楼好像遇到东西阻碍,怎么都升不上去,保安打电话找来电梯修理人员,就是在维修的时候,梁清如失踪的事情报过来,随后不久就发现她的尸体。” “十四楼那天有人加班吗?”何疏提问。 “我们问过了,没有。”助理道。 “视频,再倒回去看一下。”老者宋太平忽然道,“就是在她走出电梯之前。” 助理依言照做。 视频里,女孩进电梯之后,下意识在包里掏了一下,可能想拿手机出来看,但想起自己手机落在楼上,所以当时下意识微微抬头看一眼楼层跳跃的数字,在电梯停下之后走出去。 “就是这里!”宋太平喊停,助理立刻按下暂停键。 .... 第35章 第 35 章 “电梯在十四楼停下,她明明也看见数字了,却毫不犹豫走出去,这是为什么?” 这次说话的,是宋太平那个小徒弟方悦。 她虽然殊无表情,声音却璁珑悦耳。 在座大部分都是相关领域专业人士,一听到这,就知道她话里有话。 “方小姐的意思是,她被鬼遮眼了?”王志行道。 方悦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道:“她当时神智是清醒的,也抬头看了眼楼层,还那么果决走出去,就说明她觉得那就是二十一楼。” 王志行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但是…… “电梯里是干净的。”金应心道,“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视频里的电梯没有脏东西,她应该不是在电梯里被迷了眼。” 那就是电梯外面? 楼道监控既然坏了,现在只有这么一段监控,视野局限于电梯外面一小块地方。 当时灯光昏暗,也看不出什么。 众人沉吟不语,各有思量。 何疏仗着坐在后面,凑近广寒,压着嗓子跟他耳语:“你看出什么了?” 广寒隔着落地窗,遥遥凝视新寰大厦。 电梯没有问题,那么问题肯定就是在电梯外面。 整栋大厦,都有问题。 从广寒坐着的视野,可以望见新寰大厦楼顶那根避雷针。 以及,环绕着避雷针,那一缕又一缕,丝线缠绕般的黑气。 那是怨气,也是煞气。 一线城市的市中心商业区,竟然会出现这样浓郁的怨气。 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会出现什么后果? 谁能想到,原本是受李映之托过来调查郑七,却有这样意外的发现。 广寒眼神深邃,仿佛已经透过面前那层玻璃,窥见数月之后百鬼夜哭,千魂索命的炼狱场景。 而他,伸出手去,似乎随手就能捞起一个挣扎不休的残魂,慢慢捏紧,碾碎…… 胳膊忽然被撞了一下! 广寒下意识抬手,伸至中途,眼神随着身体摇晃波动了一下,慢慢回神。 迷雾消散,拨云见月,又是平时何疏熟悉的那个人了。 “发什么呆呢?”何疏莫名其妙,“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那栋大厦?” 广寒道:“要进去看了才知道。” 这个时候,助理也提出他们的要求。 “白天的时候里面的公司都要上班,几位进去四处走动容易引来围观,造成负面影响,最近出的那件事,网上已经有不少帖子,把大厦以前发生的事故都扒出来,所以郑先生想请各位晚上进去看看,不知方便与否?” 众人也知道,现在的人动不动就把视频发上网,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且查这种事,的确是夜晚更合适。 郑七面上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 实际上,他已经心急如焚了。 郑氏集团前段时间因为税务问题被查,是一个导火索,在那之后,他就能感觉到集团内部发生某种震荡,尤其是小叔郑环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 他的小叔那几个人暗中进行的一些买卖,郑七不是完全不知道,这也是他一直想脱离郑氏的原因记,虽然郑七的确自立门户了,但他从血缘到资金,都与郑氏脱不开关系,绝对不可能彻底切割。 郑氏倒霉,他可能不会倾家荡产,但肯定会跟着伤筋动骨,所以他自己这边的产业就不能再出问题。 新寰大厦,决不能出事! 眼前这几个人要是不想接活,他当然也能找到别人,但是郑七没有时间再去慢慢物色了。 “我对各位久仰大名,事成之后,除了每人十万佣金之外,我在琼岛还有几处房产,可以让各位任选一套。我知道,钱财无法衡量诸位的本事,但可以表示我的诚意,新寰大厦的事情,就拜托各位了。” 这份酬劳,不可谓不丰厚,就连何疏那颗咸鱼到快要无欲无求的小心脏,都加速跳动了好几下。 他见广寒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低声对他道:“他给的钱,够你买不少好玉了。” 广寒立刻道:“上!” 何疏:……得,积极性提升百分之百,效果立竿见影。 对于他俩来说,钱果然是最大的动力,至于格局和价值观,就交给其他大师去背负吧。 宋太平问:“郑先生是希望我们今晚就进去吗?” 郑七道:“明天周一工作日,我怕晚一天,就要多一个人出事,各位要是肯辛苦一点,那是最好的,我听说像你们这样的高人,出山办事不单单是为了钱,也是为了积攒功德,这救人一命的事情,肯定是最重要的。”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没法说不是。 方悦低头看一眼手表。 “现在十一点半,再过一个半小时,一点开始的丑时,是明天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刻,鸡日冲兔煞东,新寰大厦位于东面,更是阴上加阴,如果想要彻底清扫解决,一点后进去,是最合适的。” 何疏毫无准备,但他本来也不需要准备什么,在曲婕带着他们从鹤城到湖城之后,他就随身带着自己那个小罗盘。 跟其他人动辄大包小包的道具不同,这个罗盘就相当于他全部家当了。 “那就一点进去吧。”金应心头一个表示赞同。 他还故意看了王志行一眼。 后者无声冷笑:“我也没有意见!” 郑七环顾众人,见何疏他们也点头之后,高兴道:“那几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时间快到了,我再让助理载你们过去,他也可以跟你们一块进去。” 宋太平迟疑了一下:“他在外面等我们也行。” 助理道:“我对里面的路线比较熟悉,可以给你们带路。” 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有异议。 郑七让厨师又做了不少点心过来,还开了几瓶酒,但众人却没有心思再吃喝。 宋太平师徒俩坐在窗边,一边看着新寰大厦,一边低声交谈,大部分是方悦说,宋太平偶尔点头或摇头。 韩国人金应心则忙着低头按手机,也不知道是在给谁发消息。 王志行左右看看,起身走到何疏身边坐下。 “何道友,你刚才也看视频了吧,怎么样?” 他早前宴会上还想给何疏下马威,现在在场举目四望,居然是看何疏最顺眼亲切。 何疏没有急着回答,反问他:“王师兄,你看出什么了?” 王志行皱着眉头:“刚才视频里,就在那小姑娘从电梯里走出去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电梯外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太快了,记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再看一遍就行了。 何疏直接让助理重新播放一遍视频。 他跟王志行盯着屏幕,在梁清如步出电梯之后一两秒,果然地上有两团黑影快速闪过,但就算放慢动作,也只能看见巴掌大的黑团,就像光线快速移动在物体上留下的阴影。 监控视频的分辨率不足以让他们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王志行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看错了。 何疏却指着定格画面上的浅浅阴影对他道:“你觉得,它像不像脚印?” 王志行瞬间寒毛炸起,这是人下意识一种应激反应。 他又倒过去看了几次,说不出是,也说不出不是。 在场能人异士众多,可谁也没看出电梯里有鬼,那如果真是脚印尾随梁清如出去,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脚印?电梯外面? 这个谜团,也许要等进入新寰大厦之后,才有可能解开了。 凌晨十二点五十分,郑七的司机准时开着车抵达公寓楼下,分两辆车载众人前往新寰大厦,郑七亲自送到楼下,对他们诸多感谢,态度诚恳。 车开出去一会儿,何疏回头看去,郑七还站在那里目送他们。 他对广寒感叹道:“怪不得人家能当大老板呢,这礼贤下士做足了,刚还亲自扶宋老先生上车呢!” 广寒说了句冷笑话:“你也可以扶我下车,过一把老板瘾。” 何疏笑骂:“去你的!” 新寰大厦很近,又是半夜,十分钟的车程,闲话两句就到大厦西门外头。 “我想去东门,劳烦再把我载一段。” 众人都下了车,金应心却提出自己要从东门进去。 他上了车就一直低头用手机和罗盘在对比计算角度,估计是最后算出东门方位与自己更合。 干这一行的,比这更稀奇古怪的行为都有,金应心已经算很正常的。 王志行本来也有此意,闻言撇撇嘴,索性对助理道:“那我从停车场一层层看上去,你们把我载到停车场入口就行,我自己走进去。” 这两人分头行事,其他人就都一起走。 .... 第36章 第 36 章 助理带着何疏等人从西门走进去,一边给他们介绍。 “我姓钱,你们叫我小钱就可以了。郑先生今晚特别安排,四部电梯都是可以运行的,包括之前出事的那一部,几位想先从一楼看起吗?” 宋太平却道:“先去二十一楼。” 二十一楼,梁清如公司所在的楼层。 小钱望向何疏广寒两人。 何疏笑道:“我们跟着宋老先生就好了。” 宋太平没说什么,方悦却禁不住看他一眼,寻思这两人有点像过来跟着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何疏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人猜中了。 他的确准备跟在宋太平后面混一混,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反正这老爷子一看就有两把刷子,到时候宋太平师徒把事情一解决,他跟广寒混个脸熟,郑老板总不好意思连点报酬都不给吧?说不定还能借着大厦的事情顺便提起佛牌,把李映交给他们的差事也办一下。 一举两得,赢麻了。 何疏美滋滋想道,也不在意旁边的妹子怎么看自己。 小钱按下电梯键,带他们走进电梯。 方悦忽然问:“这部电梯,不是上次出事的那一部吧?” “不是。”小钱尴尬一笑。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忌讳的,小钱下意识就不会去选那部出事的电梯,众人也能理解。 电梯一路升到二十一楼,中间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古怪的事情发生。 走出电梯右拐,合轩地产的logo映入眼帘。 这一层,都是合轩地产的办公室。 透过玻璃门,可以清楚看见前台和许多办公桌,还有一间间被玻璃隔起来的小会议室。 “我有门禁卡,你们要进去看看吗?” 小钱道,他隔着玻璃门遥遥指向里面某个位置,声音忽然变小。 “那里,就是梁清如生前工作的座位。” 里面没开灯,乌漆墨黑也看不出什么,小钱只是大概那么一指,众人也就大概那么一看。 “不着急,我先在外边转转。” 宋太平道,他手上也有个罗盘,另一手拿着支朱砂笔。 方悦背后则背着一把用黄布剑袋包裹着的棍子。 所有人看上去都像准备周全,只有何疏跟广寒两个是被临时找来的。 想及此,何疏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为什么郑七独独没有给他们提前准备的时间? 难道真是病急乱投医? 还是说郑七觉得有其他几个在就够了,请上何疏广寒纯粹是抱着聊胜于无人多力量大的想法? 这个疑惑一闪而过,暂时没有答案,何疏也就不去纠结了。 宋太平却停下脚步,回头问他们。 “何先生,广先生,你们对这里怎么看?” “您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何疏还能怎么看,他什么都看不出来,索性狡猾反问道。 方悦忍不住又看他一眼,面露不满,越发觉得这两人不学无术招摇撞骗。 宋太平倒好说话些,他摇摇头:“暂时没有。” 众人绕着二十楼走了一圈。 记宋太平脚步很慢,不时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罗盘。 后面众人也自然跟着慢了下来。 何疏心头一乐,心说几个人大半夜上来逛街了。 小钱突然啊的一声。 “那有台电脑亮着!” 他走在最前面,视角自然也是最开阔的,后面众人一听,都抬眼望去。 果然,不远处一张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屏幕是亮着的,而且是开机进入系统的锁屏状态,需要使用者输入账号密码才能启用。 电脑屏幕侧对着他们,众人走前几步,就看得更清楚了。 是谁下班忘了关电脑吗? “进去看看。”宋太平道。 小钱刷了门禁卡,当先走进去。 他没多想,上前把电脑屏幕关了。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电脑屏幕在一片幽暗中亮起,还是挺瘆人的。 小钱转身离开那座位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啪的轻响。 他下意识回头,发现电脑屏幕又自动亮起来了! 小钱唬得后退两步,赶紧往宋太平他们这儿贴靠。 “宋、宋老先生?” 方悦看了宋太平一眼,见后者点头,就又上前,把电脑屏幕第二次关掉。 众人站在原地没动,全部亲眼看见几秒之后,屏幕再度自动打开。 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摁下小小一个开机键。 沉默,寂静,只有电脑运行的微弱动静。 小钱唇色发白,刚才去摁显示屏的手开始颤抖。 何疏看他那样,心说这小伙子回去估计得拿酒精喷雾冲那只手喷上十遍八遍。 “你们是什么人!” 声音伴随脚步响起,年轻女孩背着单肩包匆匆小跑进来。 小钱猛地回头。 “你是这个公司的员工?” “是。”女孩看着他们,面露疑惑,“你们不是我们公司的吧?怎么这么多人?” 小钱松一口气,出示自己工作牌。 “我是大厦业主那边的助理,姓黄。最近有客户反映大厦楼层布局不太合理,我们趁着你们下班上来整体检查一下,我有你们的门禁卡。” 女孩也松了口气:“那需要我带你们参观吗?” 小钱忙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你是来加班的吗?” “是啊,明天要开会了,我还有个项目方案没完成,走一半想想还是回来做完吧!”女孩抱怨道,面色难掩疲惫,却手脚麻利走到自己座位上,开机。 小钱心头一跳:“这是你的电脑?” 女孩:“对啊,显示屏有点故障的,刚没吓到你吧?” 小钱都快吓死了,但他哪敢说。 “要不你还是带回家去做吧,这边没什么灯光,一会儿我们要去别的楼层。” 女孩开抽屉翻找资料:“你们也忙你们的,别管我,我做完马上就走!” 这年头社畜真不容易,小钱想起自己几次半夜加班的经历,心有戚戚然,多了几分怜惜,正想多劝几句,让这姑娘先走,却感觉自己衣角被扯了扯。 他回头一看,何疏正示意他们出去说,宋太平师徒也已经走到门外了。 小钱不明所以,跟着退出去,就听见何疏道:“我留下来跟她谈谈,记你们先走吧。” 谈什么?这家伙该不会是见色起意吧? 小钱狐疑,谁知宋太平也赞成道:“谈谈也好,我们在外面等你。”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小钱只好捺下满腹疑问,跟着宋太平走到外面电梯间,寻思一会儿要是听见那女孩叫声,就得立马冲进去。 方悦看他还一脸懵懂,摇摇头。 “你真以为他去泡妞搭讪吗?” 难道不是吗?小钱听她意有所指,更迷惑了。 方悦轻声道:“刚才那个女孩,不是人。” 小钱:???!!! 他脑袋上炸起无数问号,脸色瞬间发青,又由青变白,最后一脸震惊,哑然无声。 “她、她、她……” 小钱咬紧牙关,她了半天,愣是她不出个所以然。 难怪物业明明通知今晚大厦七点后维护,所有公司一律不得加班,还有人跑上去加班,门口保安也没拦住。 难怪刚才那台电脑一直出问题,那女孩的座位…… 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手抖得更厉害了。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方悦又道:“那女孩子,应该就是梁清如。” 是了,小钱突然想起来,他看过梁清如的照片,虽然印象不太深刻,当时也没细看,但现在被提醒,记忆立马就清晰了! 他摇摇欲坠。 当面撞鬼,跟鬼聊天,是一种什么体验? 小钱多么希望自己就地昏死过去,但他一米八的个子稳如泰山,抖而不倒。 可是,梁清如不是被电梯……然后血肉模糊吗? 怎么她还是眉清目秀,肢体完整的模样? 就连脸色,也不是他认知里那种青面獠牙的鬼。 小钱没有勇气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整个人都虚脱了,只能勉强靠墙站着。 以前他见有些人因为鬼故事吓得不轻,还嘲笑人家胆子小,现在事情真落到头上,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几人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广寒忽然抬步往“合轩地产”里面走去。 “我去看看,你们别跟过来。” “广先生!” 小钱怕何疏出事,急忙喊道。 要是刚开始就有人出事,他回去实在没法交代。 小钱跟着郑七的时间不长,也不是他的心腹秘书,平时就是打打外围下手,这次郑七亲自把他带在身边,小钱受宠若惊,有心上进,更不能把事情办砸。 强忍害怕,他只能跟在后面。 广寒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下一秒,小钱亲眼看着自己前面几步距离的广寒,在拐弯之后,整个人就凭空不见了! “别跟过去!” 身后传来宋太平急促的喊声。 小钱想回头,却觉得那声音越来越遥远。 越来越遥远…… 好像从十万八千里之外传来,还带着回音。 …… 何疏这边,他让其他人暂时离开之后,自己就站在梁清如旁边,看她操作电脑。 只见女孩子输入账号密码,进入系统之后,就打开空白文档开始敲字。 可无论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多久,文档却始终是空白一片,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增减,梁清如恍若未觉,双手依旧在键盘上点着。 “你是谁,怎么还不走?” 她似乎敲累了,停下来歇口气,这才终于注意到杵在旁边的何疏。 .... 第37章 第 37 章 何疏笑嘻嘻,仿佛没看见她拿着空杯子喝水的动作。 “你忘了?清如,我是何疏啊,上周刚来的新人,财务部那边的,工作群里跟你打过招呼的,那时候我还发了个红包,你手气最佳来着!” 梁清如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太多了,瞧我这脑子!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跟你一样,加班呗!”何疏唉声叹气,“我自打进了公司,就有一堆干不完的活,到现在都没认识几个人,要不我等你做完一起走,你给我介绍一下?” 梁清如笑道:“光咱们这一层就有一两百号人,怎么介绍得完?” 何疏:“你就说说几个部门一些重要人物,我们财务部一天到晚都要跟各部门的人打交道,我们老大把活都扔给我了,我却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多尴尬!” 梁清如心有戚戚然:“那倒是,我记得财务部老大是蔡姐吧,她性格有点严厉,你刚去,肯定压力更大。” 何疏从口袋摸出一把干果。 “你吃吗?” 那是刚才从郑七那里的点心盘里顺来的。 梁清如摇头。 何疏便咔擦咔擦啃起来,一边看着梁清如在那敲空白文档,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死亡,又或者说,她的灵魂被困在这里,夜深人静重复生前熟悉的轨迹。 这样的鬼,何疏很久以前也遇到过,听上去瘆人,其实不可怕,只要找到合适时机点破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再把她超度了就好。 但梁清如的死因没有那么简单。 从郑七之前的描述来看,新寰大厦似乎存在某种不可控力,使得每年都会有人死于非命。 只有查出真相,才能解决问题。 梁清如也许正是这一连串的突破点。 何疏耐着性子,慢慢陪她聊天,梁清如也完全把何疏当成自己认识的熟人,放下隔阂,逐渐熟络。 等到半小时后,梁清如终于敲累了,她关机伸懒腰。 “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去吧,等电梯的时候我给你说。” “好啊!”何疏站起来拍拍手,把一手的果屑拍掉,“你刚说蔡姐严厉,我正想问问你,她有没有什么爱好?改天我去巴结巴结!” 梁清如感叹:“我要是刚进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会来事就好了!” 何疏:“现在也不晚,你给我介绍人,我教你怎么来事。” 梁清如噗嗤一笑,一人一鬼走出公司。 “我手机好像忘拿了!”梁清如哎呀一声,转身准备折返。 何疏拉住她。“我刚看你放手包里了,再检查下。” 梁清如低头一通检查,不好意思道:“还真是,我真是加班昏头了。” 两人走进电梯,何疏按下一楼。 “你刚才说,蔡姐喜欢什么,打羽毛球?” 何疏随口道,却没等到回答。 梁清如双手紧紧绞着单肩包的带子,看得出十分紧张。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何疏问。 梁清如没说话,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电梯楼层数字的跳动。 21,20,19,18,17,16,15,14…… 记叮咚! 电梯在十四楼停住。 何疏能感觉到身旁的梁清如几乎瞬间要跳起来,后背直接贴在电梯壁上,面色由紧张变为惊恐。 “你怎……” 梁清如猛地拽住何疏胳膊,打断他的话。 “要是有人进来,你马上跟着我冲出去!” 她语速飞快,刚说完,电梯门缓缓打开。 外面果然站着一个女人。 黑色小礼帽,黑色连衣裙,连高跟鞋也是黑色的。 对方微微低着头,帽檐正好挡住下巴以上的地方。 何疏一眼看不清楚,再想仔细看一眼,人已经被梁清如用力拽出去。 “快跑!” 梁清如一阵风也似地狂奔出去,不知道哪来的力道,将何疏几乎拽得飞起。 何疏只好也跟着她逃离电梯。 在经过黑裙女人时,他禁不住朝对方帽檐下的脸望去。 还是看不清楚,但有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梁清如力气奇大,居然拉着何疏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狂奔好几层上去,直到十八楼,两人跑进一间小会议室,她才停下来。 “你认识那女的?”何疏问。 梁清如跑了那么久,却不像何疏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她只是纯然的害怕,整个人贴着墙壁,只差没把人也缩进墙壁里,脸色比刚才所有时候都惨白。 何疏想让她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搭上对方肩膀的手落了空。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 “清如,到底怎么了,你说话。” “那女人,不要去靠近她!”梁清如抖抖索索半天,吐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是不是欺负过你?我可以帮你教训她。” 梁清如疯狂摇头,语无伦次。 “别靠近这女人,她之前一直在追我,每次追上我,我就、就……很难受,我当时特别难受,浑身都疼,疼了好久,周围全是黑的,骨头好像被压断一样……” 她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抱膝团成一团。 “我大声求救,但一直没人来,我疼了好久好久,那女人告诉我,不会有人来救我,让我死了心,我不想被她抓住,我不想再疼了……” 梁清如一边说,一边啜泣,连哭都不敢大声。 何疏在她面前半蹲下。 “梁清如,我就是来救你的。” 他朝女孩伸出手,手心刚被他自己划破,用血画了一个符号。 但梁清如似乎没注意,她抬起头,愣愣看着何疏。 “我能救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笑容似乎温暖了梁清如,让她有一丝触动。 梁清如慢慢伸出手,放在何疏掌上。 这一次,借着掌心的血符,何疏实实在在握住她的手了。 啪嗒、啪嗒、啪嗒。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而近。 梁清如吓一大跳,下意识又要把手缩回去,却被何疏紧紧抓住。 “不用怕,有我在!” 他怕梁清如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不敢松开手,身体直接往前面一挡。 “我们跑吧,快跑吧!”梁清如吓得够呛,不停催促。 “她到底是谁?” “我不记得了!” “你必须想起来!” 脚步声近记在咫尺。 玻璃门外,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过,停在门口。 “找到你们了,游戏结束。” 女人抬起头,何疏终于看清她帽子下的脸。 “是你?!” 女人冲他露出诡异一笑。 “还有个意外的收获,很不错。” 何疏身后的梁清如已经抖得像筛糠。 甭看她是鬼,这鬼与鬼之间也是差距很大的,梁清如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她甚至还把自己当成人,一直重复生前记忆轨迹,根本兴不起半点反抗意识。 但让何疏震惊的,是这个女人他有印象! 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晚上,他接到一个去市郊的单子,这个女人,就是当时的乘客! 那个让他生活发生巨大变故的女人,一切由头,都是从她开始的! 即使当时天很黑,他认不清楚那张脸,但是声音却是无比熟悉! “真乖,出个门,还把猎物带回来了。” 女人越过何疏,给了他身后的梁清如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没有,我没有……” 梁清如在他身后小声喃喃道,她甚至唯恐被女人听见,可见对方给她留下巨大的阴影。 何疏没有兴趣跟这女人周旋浪费时间,他二话不说,直接用另外一只手结印拍出! “破!” 这是言法道中最顶级的一言术,也叫言出必践。 真正精通此道的大能,据说能一言蔽天,一言法地,引风雷动九霄,鬼神俱惊六道拜服。 但何疏只是凡人之躯,每次动用就需要消耗巨大精力,之前用过几次效果都不理想,这次他在对方进来之前就开始暗中蓄力,此刻趁女人扑过来瞬间,法咒连同手印击上对方额头! 女人惨叫一声,额头迅速浮现火焰,继而蔓延全身,火焰很快将她全身都燃烧起来,衣物皮肉如墙面片片剥落,最后在地上堆出黑色灰烬。 何疏松开梁清如的手,擦了把汗,呼吸调整心率,回头朝她一笑。 “你看,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清如惊恐的脸色并未因此消失,她摇摇头。 “她不会死的,她还会来的!” 话音方落,玻璃门外再度响起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又是那熟悉的高跟鞋。 果然又来了! 何疏猛地回头。 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再度出现,冲着两人露出邪异笑容。 何疏感觉一丝不对,侧身去看梁清如。 后者紧紧闭着眼缩在角落,已经是一副引颈待戮的躺平模样。 电光石火之间,女人已经伸手抓过来,尖利发黑的指甲转眼到了何疏面前。 何疏短时间内已经没有余力再用法咒了,他选择转身就跑,一手拽起梁清如,两人直接在小会议室里绕了一圈蹿出门。 梁清如脚步沉重,消极抵抗,何疏拉着她极为费劲,只觉得自己手里的重量越来越沉,跑出一段路之后,他不像是拖着个人,倒像是拖着头大象。 何疏怒其不争,回头吼道:“你再不醒悟,就要魂飞魄散了!” 梁清如依旧浑浑噩噩,惊慌失措。 何疏记直接将她拖进旁边屋子,关上门,反手将她摁在门板上。 “梁清如,你已经死了!现在所有一切,全都是你被困在大厦里重复生前行为,你该醒过来了!” 女孩的身躯微微一震。 “我,死了?” “你死了。”何疏肯定道。 他本来想找个合适机会再慢慢唤醒梁清如,但何疏发现来不及了,在梁清如一次又一次重复生前行为的同时,魂魄也被拖进更深的循环里,在一次又一次的恐惧中被消磨炼化,最终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梁清如摇摇头:“怎么可能,难道你也死了吗?” 何疏:“我没死,我是来救你的,你那天晚上加班,发生意外,你都忘了吗?” 那天晚上…… “没有,你胡说!你胡说!” 梁清如似乎根本不愿意去回想,她不断否认,身体的记忆却逐渐被唤醒。 脸上的皮肤开始裂开脱落,左臂忽然折断,然后是右臂,拦腰…… 整具躯体烂泥一样软了下来,鲜血浸泡原本光鲜体面的衣服,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清秀模样。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不想死!” 她的声音逐渐怨恨,血有了生命力一般缠上何疏四肢,连带她那具残缺不全的身体,也紧紧贴上来,不肯让何疏挣开。 “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很冷……”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渐近。 那女人如同极有耐心的猎手,不急于捕捉猎物,更想从他们身上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 何疏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夹心饼干,前面豺狼当道,后面还跟着一个拖油瓶。 “梁清如!”他大吼一声,“想想你的亲人,想想你自己!你希望一直就困在这里出不去,永远见不到你爸妈吗?!” 布满血泪的脸微微恍惚,似乎想起什么。 何疏飞快道:“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跟我一起从这里杀出去,才能彻底解脱!” .... 第38章 第 38 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但整个部族里面,真正会请神的也就那么一个,随着现代社会到来, 年轻人逐渐走出大山,留守的老人也相继去世, 据说何疏这位太外祖母,就是他们族群里的最后一个神巫。 何疏的外公、何疏的母亲, 都没有遗传到这方面的本事,只有何疏从小能记事起, 就经常指着没人的地方说那里有个叔叔阿姨,或者冲着空气玩闹, 把父母吓得够呛,还是何疏外公想法子把他这双阴阳眼按个“开关”, 教他长大后自己学会控制,才算给了何疏一个正常的童年。 但他觉得何疏资质天赋,如果只当一个普通人成长,实在有些浪费, 就把自己门派那些快要失传的符箓教给他,除此之外还有自己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关于请神的只言片语,也都像讲故事一样描绘给何疏听,却万万没想到十几年后自己外孙会因此闯下一个大祸。 话痨鸟甚至等不及他进入正题, 就迫切插嘴。 “该不会是你撞大运请到什么真神菩萨,结果贪得无厌,被反噬了吧?” 大多数时候, 请神只能请来阴灵, 也就是徘徊天地之间的残魂, 能请到真神下凡的几率微乎其微, 就算真有人能请到,凡人身躯承受不住超过负荷的力量,也会受到强烈抵触,轻则生病,重则残疾。 所以很多干扶乩这一行的鸾生乩童,问事请神,请来的大多是附近孤魂野鬼,一缕残魂留恋人间,问到的事情也时准时不准。 何疏一天到晚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怪鸟当然不会认为他能请来真神,顶多也就是体质特殊,吸引点游魂野鬼上身罢了,可那样恰恰又是对身体极大的损害,恶性循环,也难怪他现在会被窅魔盯上。 它见何疏浮现古怪神色,不由咦了一声:“我猜对了?你还真请来哪尊菩萨下凡,神仙化身?” 何疏沉默片刻,继续讲故事。 少年何疏似乎天生就受眷顾,他在学会那半吊子请神术之后,第一次在自己小房间里操作,居然就请来了本地城隍庙下辖的判官。 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有外公谆谆告诫,何疏也没怎么把请神的风险放在心上,如是几次之后,每次请来的,虽说官职不大,名字更偏冷门,可都是正儿八经的阴神,而非孤魂野鬼。 怪鸟听得鸟喙都快合不上了:“不对啊,请神之前,你起码得知道你自己要请谁,不说了解对方生平,起码名字来历是要知道的,你连要请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有判官阴神就轻易过来?” 回答它的是广寒:“这就是天赋,有些人天生特殊,受阴神眷顾,就像你闻见食物香味,就忍不住诱惑一样。” 这个比喻很形象,何疏当时情况的确是那样,阴神容易受他吸引,但如果附近没有阴神,而是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会闻风而动扑过来。 怪鸟立刻嘎嘎作声抗议:“我那是体味人间酸甜苦辣!” 广寒没搭理它,示意何疏继续说。 何疏也发现了,对方不像初次见面那样神秘莫测,反倒像是对接触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想要从中汲取什么知识,目不转睛,专心致志,比何疏以前上主课还认真。 虽然外公严厉告诫他不能乱用请神术,但何疏还是私底下偷偷用了几次,有时候是帮好友家里人完成未了的遗愿,有时则是帮同学问事,每回都能请到正经阴神,且不是以附灵的形式,而是请灵,对身体损害很小,休息几天就能弥补回来。 毕业之后,老同学胡绘志找上他,提出合伙成立一家公司,表面上是做环保净化的生意,实际上就是帮别人解决一些怪力乱神的麻烦事。 胡绘志是个普通人,也没学过什么法术,他只是从小热爱玄学,自己杂七杂八也看了不少书,曾经亲眼见过何疏出手,惊为天人,就提出这样一个主意,算是把兴趣跟工作相结合。 何疏也颇为心动,两人商量一番,还真就把工作室开起来了,胡父是生意人,家境殷实,也有相应的关系人脉,很快就给两人的工作室拉来几个小单。 这种单子不算难,要么是某家孩子夜啼不止,要么是有人走夜路遇到鬼撞墙从此走霉运,何疏顺利解决,工作室名声很快在小圈子里传开去。 “这一天,小胡接到个委托,是他爸朋友的工地上出了事。” 工地是几栋烂尾楼,拖了十几年迟迟没有完工,换了几任承包商,因为附近有市体育馆即将举办大型赛事,此地已经严重影响市容市貌,市政府也受不了了,出面插手,招标找来新的承包商,胡父朋友费了一番力气才中标承包。 可事情恰恰就出在工地上,施工四个月,已经死了四个工人,竟是平均一月一个没落下。 有的是工地电梯失事坠下,有的是自己违反规定没戴安全帽被落下的砖头砸死,还有的是被钢筋从后背刺入穿心而过。 大部分死得很惨,胡绘志去现场看过,回头给何疏讲的时候,那表情都是拧在一起的。 工地其它施工流程都是符合安全规范的,除了那个没戴安全帽的工人,是因为头皮发痒临时把帽子摘下来想挠挠再戴回去,偏偏就在这半分钟内出事。 一切看起来就像意外的巧合,但巧合多了,总归是不正常的。 工程进行到一半,想撒手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但胡父朋友还是找了几拨高人去看,这其中就包括何疏跟胡绘志。 两个年轻人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阻难,对这单“大生意”,自然是摩拳擦掌意气风发。 胡父朋友找的另外几拨高人,除了何疏他们之外,一拨是风水先生,一拨是道士,还有一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原本安排错开行程,不知怎么的,几方人马都在同一天被请到工地来,大有互相一较高下的意思。 大家艺高人胆大,也不在意用这种场合来切磋,甚至还觉得晚上阴气重,比较好探查发现原因,便在当夜七点进入工地。 这工地一共三栋楼,准备建成一个小型住宅小区,楼也差不多建起来了,外墙还未封好,每层都是空洞洞的钢筋水泥混凝土,夜半风声呼啸而过,犹如灰色巨兽,阴森无言。 何疏讲故事不啰嗦,寥寥几句点出重点,连那几个同行也不介绍,就直入正题。 话痨鸟也不聒噪了,只是不时扇动翅膀,示意他讲得更快一些。 同行相轻,谁也不服谁,更何况除了何疏他们之外,那几拨人,据说都大有来历,还是赫赫有名的大师高人,哪里看得上何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大家一言不合,当即分作几个方向,有人朝地下车库去,有人去三栋顶层,有人在工地周围察看,何疏他们则去了一栋。 电梯是施工电梯,他们没坐,直接步行一层层走上去。 步上六楼楼梯的时候,胡绘志忽然摸着脖子奇怪道:“你觉不觉得背后有风?” 何疏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四面八方都有风啊。” “不是。”胡绘志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冲着他后脑勺吹气一样,可回过头又什么都没有。“我老觉得这里有点邪门。” “是挺邪门的。”何疏手里的小罗盘没有疯狂转动,反倒像坏了一样,不管怎么摆弄都是一动不动。“我早就让你别来了,你还非得跟着!” 胡绘志嘿嘿一笑:“这种大场面怎么能错过?再说了,你单枪匹马多没排面,我这不是来当你助理么,你看他们一个个,都前呼后拥的!” 他话没说完,差点撞上何疏后背,这才发现好友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右前方某处。 “怎么……” 胡绘志也跟着望过去,就看见前方柱子后面白影一闪而过,好像有个人瞧见他们看过去,赶紧藏起来一样。 可这大半夜的工地,哪来的人? 胡绘志心头一突,他天不怕地不怕,正要上前察看,却被何疏拦住。 “你在这等着。” 何疏说罢,当先上前,绕到柱子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寂静长夜传来一声女人惨叫,在空旷建筑工地上回响,穿透力极强,直接把两人都吓一跳,下意识循声望去! 是三栋顶楼的方向! 这些楼层建了十几层,三楼已经封顶了,从何疏二人所在六楼这里往上看,视野其实很有限,有一半被遮挡,只能看见两个人在楼顶推搡,在惨叫声发出的同时,其中一人正好被另外一人推下楼,化为夜色中黑漆漆的一点,发出怦然闷响。 何疏跟胡绘志目瞪口呆。 何疏家离这间五星级酒店不远,此时也不塞车,十多分钟就抵达了。 门是里面反锁的,外面有门卡也打不开,只能强行撬开,但这样一来动静势必很大,可能会惊动同一层客人,曲婕的事情就瞒不住。 酒店副总也赶过来了,正盯着工作人员撬门。 对酒店方面来说,重要客人一旦出事,必然会上新闻,伴随而来的就是生意和声誉的影响,还有可能引发社会舆论对酒店安全的探讨,这些连锁反应让蔡副总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经纪人凯蒂更是心急如焚,她知道剧组出事,曲婕受伤后她还专程飞过来探望,也知道曲婕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不佳,但没想到眼看一切好转,竟还是出事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我们赶紧走吧!这里不能待了!”金应心对宋太平道。 宋太平叹了口气。 金应心见他不说话, 上前抢着摁下电梯一层。 “你不走我走!” 他随即发现,一层无论如何都按不亮。 电梯门关着,不上也不下, 毫无反应,像发生了故障。 “你以为我们不想走吗?现在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怎么离开这里!” 方悦没好气, 她心里也急,但毕竟有师父在身边,不会像金应心那么惶恐。 宋太平一层层按, 所有楼层都没反应。 “师父,你好像漏了二十一楼没按?”方悦道。 宋太平嗯了一声,伸手按下“21”。 电梯,动了。 金应心却更慌了。 “我们要离开这里啊!回二十一楼干什么,我不去!” “果然如此,”宋太平道,“二十一楼, 十四楼,是这里两个关键节点,解铃换需系铃人, 死门也是生门, 生门也是死门。” 金应心无法理解宋太平的话, 方悦却有些懂了。 “师父, 你的意思, 这两层楼会是阵眼吗?” 宋太平没有回答,也许这里面还有他自己没想通的难题。 电梯在二十一楼停下。 他们刚刚就是从二十一楼下去的, 现在下去折腾一圈, 又回来了。 不同于金应心的害怕惶恐, 宋太平带着徒弟在电梯门打开第一时间就走出去。 既然已经被困在这里,那就只有找到关键线索,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金应心原本缩在电梯里,见他们毫不犹豫离开,只得咬咬牙,也跟上去。 他更怕一个人被留下来。 刚走出电梯,宋太平的罗盘就开始疯狂转动。 方悦大惊,紧紧抓着桃木剑,精神高度紧张。 “师父,这里跟我们刚才来的地方,好像又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 走出电梯间,连公司名字都变了。 原本挂着“合轩地产”的公司logo不见了,玻璃门现在全部变得泛黄陈旧。 “冰悦贸易有限公司?” 方悦念着锈迹斑斑的公司招牌。 “我们刚才在二十一楼,也没见过这个公司啊,小钱之前就说过这一层全是合轩地产的办公室。” 玻璃门上着锁,那锁也是儿臂粗的大铁链,方悦狐疑丛生,抬头去看宋太平,见师父点点头,她直接从斜挎包里摸出一块八卦镜,把上面缠绕的金属丝掰下一根,插进锁孔。 “锁太旧,里面好像也生锈了……” 方悦尝试好几次,居然还真把锁打开了。 铁链应声落下,发出当啷一声巨响,把早就草木皆兵的金应心吓得差点没魂魄离体,差点惊叫出声。 方悦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寓意很明显。 换了平时,金应心早就生气了,现在他却没心思去想这些。 玻璃门似乎已经很久没打开,方悦用尽力气,才能勉强推开,还附带沉重噪音。 里面的办公桌狼藉凌乱,文件报纸也零散乱扔,随处可见,根本不像一个正常运行的企业,倒像是搬迁或者倒闭之后的景象。 方悦走进去。 手机灯光过处,桌上椅子上,都积满厚厚灰尘。 经年累月的封闭,连呼吸里都充满灰尘的味道。 在新寰大厦里,本来不该出现这样的地方,这里别说寸土寸金,连个保安的职位空出来,都有许多人来应聘,只因市中心写字楼的待遇更好。 方悦心里升起一个不该有的诡异想法,这个想法在她目光落向地上报纸的某一面时得到了印证。 【离澳门回归祖国还有57天】 【海关缉私局在一艘正在卸货的三无船舶上查扣14货柜的走私进口汽车及配件】 【反对党联盟总统候选人、激进党主席德拉鲁阿当选阿根廷第47任总统】 再看上面日期。 1999年10月24日。 ……1999? 1999! 方悦心头一突,忍不住叫起来:“师父你快来看!” 没有人回答她。 方悦回头望去,宋太平背对她正弯腰捂着腹部,好像哪里不适。 至于金应心,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方悦顾不上那些报纸,赶紧过去扶人。 “师父!” 入手瘦骨嶙峋,冰寒透过衣裳直入手心。 宋太平也瘦,却不是这种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瘦。 这简直不像人了,倒像个骷髅! 方悦一惊,抬头看向宋太平! 后者也正好朝她看过来。 本该有眼珠的两只眼睛,此刻已被微微泛青的眼白填满,神似宋太平的脸上布满青筋,冲着方悦缓缓露出狞笑。 “你觉得,我像你师父吗?” 方悦自打跟着宋太平起,也算见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场面。 但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刻的惊悚恐怖! 一个神似她师父的人,被她抓住胳膊,朝她露出诡笑。 那真正的宋太平呢?! 方悦想要松手,却已经慢了半步,那人反手就把她的胳膊紧紧拽住。 “不是你要找我的吗,乖徒弟?” 那手抓得生疼,方悦禁不住叫喊起来。 然而所有声音刚到嘴边,就被硬生生堵回喉咙, 嘴巴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连带脑袋也开始晕晕沉沉,任凭对方将自己一步步拖到窗边。 “你看 不! 不不! 方悦的意识是清醒的,她想要努力挣扎,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她在脑海疯狂叫嚷抗拒,身体却乖巧得像木偶一样软绵绵被拖过去。 二十一楼的窗本该是封闭的,但现在却被打开一条缝,那缝隙不大不小,正好能塞进方悦。 “你不是说要听师父的话吗?听话就好了,师父不会害你的。”宋太平似乎感觉到她的拼命抗拒,转头温柔道。 只是诡异的温柔配上那张青面獠牙的脸,就更瘆人了。 方悦急中生乱,平日那些耳熟能详的法咒,此刻竟一句也想不起来。 灵魂跟身躯像彻底分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去送死。 一步,两步,三步。 身体被轻而易举抱起来,脑袋被塞进窗户。 砰! 宋太平的身体像遭遇什么重击,一僵之后倒地不起,方悦跟着跌落在地。 身体瞬间解除所有禁锢,她大口喘息,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嘴巴。 灯光晃动亮起。 不算刺眼,但方悦还是眯起眼。 “你没事吧!” “小姐姐,你脖子上好像有掐痕!” 还有只手想伸过来摸她的脖子,方悦下意识往后面一缩,抬手反击。 “哎呀,我们不是坏人!何哥,你快过来看看!” 那手电筒没往自己这里照了,方悦慢慢睁开眼,抚着手臂,她刚才被抓过的地方犹如骨头断裂,奇痛无比。 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一瘸一拐走过来。 是何疏。 方悦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跟同伴会合如此美好,即使这个同伴才刚刚认识没多久。 总之,是个活人就行。 “何疏!” 她顾不上疼痛,费力爬起。 “你看见我师父没有?” “宋老先生?”对方缓缓摇头,“没看见,他怎么了?” 方悦心头一沉,面露失望。 师父跟金应心到底哪里去了,为什么她一转头人就不见了? 刚才那个神似师父的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那么快就侵入她的心神? 还有现在,她刚才明明看见了九九年的报纸,怎么现在好像一切又恢复原样了,连玻璃外墙也都变回“合轩地产”? 方悦脑袋里乱糟糟的,倚着墙慢慢滑下,只余倦怠。 几个人的手机灯光和手电筒凑在一块,加上周围昏暗灯光,一下亮堂起来。 方悦看见刚才询问她的一男一女站在旁边,面目陌生,根本不是他们一开始进来那几个人之一,还有何疏,身上血迹斑斑,居然比她还狼狈。 方悦吓一跳,难道何疏受了重伤? “你身上的血……” 何疏黑着脸,一指旁边那一男一女。 “是狗血,他们泼的!” 年轻女孩面露尴尬。 “对不起,我们刚才以为你是……”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男孩抢话道。 一男一女二十出头,手里边还抓着手机自拍杆,穿着时尚,既不像方悦的同道中人,更不像在大厦里工作的白领。 只是方悦心系宋太平安危,一时顾不上去管他们。 “从头梳理一下吧,我们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许能早点找到宋老先生。”何疏道。 方悦提起精神:“好!” 何疏:“那我先说我的吧。” 他身上有伤,不耐久站,随手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 方悦注意到他裤管被划开一道口子,小腿上鲜血淋漓,大半凝结。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何疏脸色也比之前见面苍白一些。 当时,何疏带着梁清如,后面那女人追上来,梁清如又一个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根本指望不上,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何疏不得不祭出请神术。 也许是此地阴气太重,寻常阴神不敢过来,也许是都市灵气稀疏,真正的阴神不屑降临,何疏半天等不到反应,正想破釜沉舟再用一次法咒之际,广寒居然赶到了。 此前何疏虽然知道广寒厉害,但具体怎么个厉害法,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直到危险降临,千钧一发。 广寒出手,何疏亲眼看着那女人脸色大变,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 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鬼手也一一消失。 事后何疏跟广寒一合计,都觉得这里很不对劲。 两人本来没打算分开,但这时候,他们居然听见了凤凤的叫声。 那只五彩斑斓超级话痨的怪鸟,上次跟何疏分头出来找广寒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虽然广寒说它没事,但何疏觉得自己估计是受它荼毒久了,产生受害依赖,居然有些想念。 此刻凤凤的声音若远似近,像在跟什么人对骂。 但对方不闻声息,只有凤凤气急败坏,独自回音。 两人循着声音追到电梯,又是拐角处,广寒先他一步,刚转过拐角,人就不见了。 何疏到处找他,结果没找着广寒,却撞上过来探险的作死二人组。 这一对年轻男女早就在里面迷路,惊慌失措,信号不通,他们以为何疏是鬼,二话不说就直接把随身携带的黑狗血就泼过去。 双方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何疏见他们吓得不轻,只好先把人带上。 三人兜兜转转,寻找出路,正好就遇见掐住自己脖子想跳楼的方悦。 第40章 第 40 章 在讲起凤凤时,何疏一言带过,含糊其辞,否则解释起来,又是没完没了。 但他说到带着梁清如被那女人到处追赶那一段情节,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旁边一男一女,更是听得眼睛都直了。 男孩打断何疏的讲述,迫不及待问:“这么说,这里真有鬼,是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害怕,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 方悦不由皱眉,望向何疏。 何疏无奈解释道:“这两个人,是我过来的时候遇上的。男的叫陈洽,女的叫孙萌,是专门做灵异类的主播,听说这里最近闹鬼,特意大半夜从地下停车场溜上来探险做直播。刚才你在窗边掐住自己的脖子,还要跳楼,我伤了腿走得慢,还是他俩把你拉回来的。” 直播行业近几年很兴盛,竞争也很激烈,许多做直播的为了哗众取宠博得更多点击率,不惜以身犯险,陈洽跟孙萌刚入行没多久,平时给听众讲讲灵异故事,听说这里真闹鬼,就起了心思,趁着夜深人静在周围转转,博个噱头。 没想到郑七为了方便何疏他们行事,今晚把安保措施大幅度削减,两人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索性就进来做直播,结果真遇上硬茬子,被困在这里,差点没吓死。 听见何疏说她掐自己脖子,方悦下意识就反驳。 “不对,我不是自己掐,是被人掐住脖子的!” 她犹有余悸地摸上脖颈,那里一碰就疼,用手机的照相功能一照,明显还能看见十指掐痕。 但何疏他们没有看见她口中的东西。 在别人看来,方悦的确是一个人掐住自己脖子,身体拼命往窗户挤出去,姿势怎么看都很诡异。 话又说回来,之前出事那些人,是不是也像这样在各种幻觉支配下发生意外的? 如果何疏他们没有及时赶到,方悦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意外”? 何疏见她陷入沉思,又缓缓开口。 “这栋大厦,每年都会有八个人死亡,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也许一开始是意外,但巧合多了,总不会都是意外。所以我们推测,这里可能有人布下一些东西,去特意推动那些意外发生,把所有巧合,都变成蓄谋。” 方悦微微一震,何疏这种说法,跟自己师父之前说的不谋而合。 “那时候你让我们先在外面等你,后来你朋友进去找你,小钱跟在后面,他们俩都不见了,我师父查看半天之后,就说过,这里可能有人布了阵,被兜进去就很难出来,除非找到阵眼,但他老人家现在失踪了,我刚才不该进来的。” 方悦揉揉眉心,也把自己的遭遇大致说了一下,包括钱助理跟在广寒后面失踪,还有她捡到那张1999年的报纸之后被袭击,差点就死于非命。 “小姐姐,你刚才说到99年的报纸,我想起一件事。” 孙萌听到这里,怯生生举手。 众人望向她。 “我来之前特意查过资料,99年10月24日,这栋大厦发生过火灾,当时几乎把整栋楼都烧没了,三十多号人被困死在里面,现在这栋新寰大厦,就是爆破之后重建的。” 10月24日? 方悦啊了一声:“我刚才看见的那份报纸,也是同样的日期,而且报纸崭新记,就像当天刚出的!” 难道这栋大厦重建之后,枉死者冤魂不散,徘徊在大厦里抓替死鬼,使得无辜者频频枉死? 不,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大厦根本不可能这么平静了,必然连白天都无人敢进来,怎么还会成为市中心的地标之一? 等等,八个……? 方悦心头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她猛地望向何疏! 后者也抬起头,同时与她四目对上,似乎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都能清晰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方小姐,我问你,你师父是什么时候接到这桩委托的?” 何疏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两个月前!”方悦回忆道,“当时我跟着师父在南方海岛上给人看一块新开发的地,郑先生的电话就打过来,想约我师父见面,得知他老人家在海岛之后,当天就直接飞过来了。” “两个月前?” 那个时候梁清如还没出事。 而且郑七当天就马上飞去见宋太平这件事,显得太着急了,急得异乎寻常。 难道他那时已经提前知道大厦会出事? 现在回头梳理这些细节,方悦也发现很多地方不对劲了。 “后来呢?” “后来师父跟他当面会谈,我也在场,他说大厦去年和前年都出事了,怕今年又出事,影响大厦生意,所以想请师父出山帮忙解决。” “当时他说过,还同时请了别人吗?” “没有,反倒是师父觉得此事有些棘手,认为自己现在上年纪了力有不逮,让郑七另请高明。郑七不肯走,直到说服师父,同意先过去看看再说。” 说到这里,方悦皱起眉头。 “这里的凶险程度,已经远远超过郑七给我们描述的了,而且真要这么凶险的话,白天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可事实是,就我知道,今天白天,大厦里还是正常办公的。” 所以—— “会不会在我们进来之后,这里才变得更加凶险?” 换言之,有人知道他们会进来,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 “方小姐,我也说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今天晚上我跟朋友赴宴,宴会小露一手,郑七就邀请我们过来,帮忙勘查大厦情形。同行的,还有那位姓王的道友,王志行。” 听到何疏这么说,方悦点点头。 王志行在行内也算小有名气,郑七会请他并不奇怪,但是郑七同时找了那么多人过来,就显得不太尊重人,也不相信宋太平能力,当时方悦还是挺不高兴的。 何疏道:“王志行跟你们一样,也是提前被郑七找过去的,金应心同样也是,所以这些人里面,只有我们,是临时起意,才加进来。” 方悦越听越印证了内心深处隐隐的猜测:“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和你师父,王志行,金应心,钱助理,我,和我朋友广寒。” 何疏盯着方悦,缓缓接下去。 “还有梁清如,一共八个人。” 闪电划过脑海,轰的绽开花火,方悦甚至能听见霹雳巨响在耳边炸起。 她面色霎时苍白,心想果然如此的同时又带着细思恐极的震惊。 何疏指向陈洽和孙萌记。 “这两个人,是后面溜进来的,没在郑七预料之中,不算。你们六个人,是原本算好的,但是每年有八个人出事,还差两个,正好曲小姐向郑七推荐了我和广寒,郑七提出想见见我们,我们两人就顺理成章,加入你们。” 方悦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寒气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往外冒,却说不出半句话。 只听见何疏一字一顿道—— “八个人正好,一个不漏,全是祭品!” 方悦浑身都僵住了,血液凝固,宛若木头。 旁边陈洽跟孙萌听得云里雾里,还在追问:“什么祭品?” 何疏没搭理他们,只望着方悦,若有深意。 因为在场只有方悦,能听懂他的话。 “为什么,是我们?” 嘴唇不自觉微颤,方悦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了什么。 “他安排八个普通人,会更方便。” 何疏摇摇头。 “他可以动手脚,安排一两个普通人出事,但很难在短时间内同时安排八个普通人出事,我们不是大厦里上班的人,回头就算出了事,他安排起来也方便。何况,既然是祭品,普通人肯定比不上有道行的人。你应该也听说过,阵法炼化所需的生魂,越强越好。” 王志行跟金应心互相看不顺眼,肯定也会找机会表现自己,贬低对手。 至于宋太平,成名已久,肯定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何疏跟广寒,属于无意中“自投罗网”的人,他们看中郑七的丰厚报酬,郑七则在物色最后两个人选,双方“一拍即合”。 最倒霉的是钱助理,他跟梁清如一样只是个普通人,却因为突然被大老板青眼相中,受宠若惊,想要积极表现,结果也被算进去。 加上之前出事的梁清如,八个人,至此一个不少。 99年火灾。 之后这块地荒废多年,旧楼无人修缮。 直到前几年土地竞拍出去,郑七拍下,重新建楼。 每年八个人出事,连续两年。 今年已经死了一个,还需要七个,于是郑七喊来他们七个人填补空白。 这世界看似太平,其实从来都是暗流涌动,黑暗不为人知,甚至远远超越认知。 方悦曾经听她师父说过,以血肉炼化的噬魂阵法,越到后面,就越是贪婪嗜血,寻常人命填进去已经无法满足所需,它就像永不满足的妖兽,需要更多更强大的生魂填补,而宋太平他们,就是上好的人选。 还是自动送上门的祭品。 这些事情连起来看,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出来吧!” 何疏忽然开口。 他是对着空气说的,陈洽和孙萌面面相觑,还以为他撞鬼撞傻了。 何疏面对的方向,前面有两张办公桌,旁边是一根柱子,柱子后面则是走道。 光影绰约处,黑影从柱子后面一点点浮现,最后露出完整的人影。 “谁!” 陈洽断喝一声,人跟着站起来。 他在遇到何疏之前已经惊吓无数次,有点疑神疑鬼。 但下一秒,事实就证明不是他疑神疑鬼。 柱子后面,多了个人,躲躲闪闪,好像有些害羞。 “都什么时候了,我跟你说30340记;都白说了吗?”何疏无奈道。 话音方落,人影渐显。 陈洽这下看清楚了,是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孩,长头发,轮廓姣好,双手绞在一起,看上去别扭紧张。 他的衣袖被重重拉扯一下,陈洽听见孙萌的声音在打颤。 “她、她……我认识她!” 孙萌很小声,那女孩子还是听见了,眼睛朝这边看来,孙萌吓得直接往陈洽身后躲。 “你们没有猜错,她就是梁清如。” 何疏面色如常,就像在介绍一个普通朋友。 陈洽一蹦三尺高,比孙萌反应还大,直接躲到几米开外。 方悦仔细端详梁清如,后者除了脸色青白僵硬,没有过多有异常人之处。 何疏同样庆幸梁清如没有以死状出现,不然光是安抚其他人镇定下来,又要浪费不少时间。 “清如,我们时间不多了,你的经历对我们有很大帮助。” “我的记忆不太清楚,可能会有些错乱。” “没关系,只要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 梁清如环顾众人,陈洽和孙萌不约而同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方悦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何疏始终望着她。 “我就记得当时电梯在十四楼停住,怎么都不继续下行,我只能出去找紧急通道,但那些门都打不开,这时候那个女人追过来,我一直跑,她一直追,最后我好像一脚踩空,然后……” 然后就是粉身碎骨的痛,痛到她连求救都喊不出来。 这种疼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 “等我再醒过来,我就只记得自己得回去加班,把活干完,偶尔那个女人总会追上来,我就跑,如果不小心被她追上,我就会一遍又一遍重复那种踩空下去的疼,所以后来我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害怕。” “你知道她是谁吗?”何疏问道。 梁清如摇头:“我只知道,这里被困着许多人,我有时候经常会不小心误闯进另一个空间,看见他们都被这女人用丝线缠绕控制,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很痛苦,却又根本跑不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一种极为深切的恐惧。 那像是看见世间最令人恐怖的景象。 “小姐姐,你刚才说,另一个空间,是什么意思?” 孙萌鼓起勇气,小声问道。 梁清如看她一眼,吓得孙萌差点又躲到同伴身后去。 “另一个空间就是另一个空间,我也解释不清楚,里面都是老旧的办公桌,报刊杂志也都是99年的,门口的公司招牌也不是合轩地产,就像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在那个空间里,那女人的力量很强,我有好几次被她抓到,又趁她不注意跑掉的。” 梁清如面色幽幽。 她也不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但如果承认这个事实,她就会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根本出不去,最终像那些亡魂一样,沦为女人的傀儡。 所以梁清如宁可在奔逃中不断循环重复自己生前加班的轨迹,借此躲开女人的追缉。 梁清如潜意识已经形成一个念头:加班再苦,总比被那些丝线缠住当个傀儡好,她宁可天天加班累死,也不想被人抓住! 可能是她的执念太过固执,连那女人记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她,梁清如不停在大厦内循环穿梭,挣扎逃跑,直到遇上何疏他们。 “这是典型的缚灵阵!” 方悦深吸一口气,她自从跟师父被困在这里之后,就隐约猜到事情很麻烦,却没想到会麻烦到这个地步。 当年那场火灾发生后,那些死者因为得不到超度被困在这里,假以时日很可能形成祸患,有心人看出这一点,特地布下缚灵阵,加速这些亡魂成为地缚灵,怨气为其所用,又在近几年引入新的生魂,为阵法源源不断注入生机。 对方想利用这个阵法做什么,目的尚不明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何疏的猜测没错,包括梁清如在内,他们这几个人,全都是对方预设好的祭品。 那么郑七呢? 没有他,何疏跟宋太平几个人不会在一夜之间齐聚于此。 郑七不仅知道这栋大厦的秘密,他很可能也是起推动作用的关键人物。 方悦想,如果师父在这里,现在也许能推断出更多东西。 但是宋太平跟他们失散了,生死不知。 孙萌跟陈洽听得迷迷糊糊,半懂不懂。 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一时胆大溜进来,没想到会变成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孙萌也就罢了,陈洽腾地站起来! “够了!你们是不是在拍什么直播探险节目,故意制造噱头博取眼球的吧!我们没有义务陪你们在这里做戏,导演呢,摄影师呢?!再不放我们走,我就报警了!” 一个人遇到远远超出理解范畴的事物时,很容易就会用自己容易理解的理由去解释。 何疏可以理解陈洽的反应,但他们跟陈洽非亲非故,没必要惯着他。 “方小姐,你对郑七此人知道多少?” 何疏没理陈洽,径自问方悦。 方悦拧着眉头想了很久,摇摇头。 “我跟他不熟,只听师父说过,郑七有段时间想去泰国请佛牌,临走前还来请教过我师父。师父说,泰国佛教属于上座部佛教,虽与中国的大乘佛教同出一源,但几千年下来已经是两个几乎独立的宗教派系,东南亚所崇拜的那些,也跟我们水土不服,很多人一知半解就会惹祸上身,他劝郑七最好不要去。” “但郑七还是去了。” “应该是,之后他就很久没来找过师父了。” 这件事,何疏也听曲婕提过一些。 曲婕手上那块佛牌,也是听了郑七介绍之后,去泰国请来的。 他们之所以接受曲婕邀请前来赴宴,也是因为李映说郑七手里很可能还有佛牌,甚至认识佛牌背后的操纵者,让他们帮忙查一查。 那么,现在这栋大厦的问题,是不是也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所有问题归根结底,都能在这里得到解决吗? “你们说的郑七,是不是郑用龙?”孙萌忽然开口。 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孙萌道:“如果你们说的是他,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对,郑七本名郑用龙。”方悦道。 孙萌道:“两年前,郑七生过一场大病,据说在icu躺了很久,差点就死了,听说还要换肾之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好起来了,而且他名下本来亏损严重的影视公司,突然起死回记生,连续两部电影票房大卖,资金回笼,混得风生水起。” 方悦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孙萌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曲婕的粉丝,之前也喜欢过宁冰雪,这些明星都有一个粉丝群体,我就跟着混进去吃了不少瓜。正好这两人都跟郑用龙关系密切。你们没混过圈,不知道那些粉丝,什么料都能扒出来,当时我就看那些人说,郑七是用了一些手段,身体才突然好起来的。” 主要是她听见的所谓“内幕消息”,有些实在过于离奇了,要不是现在的处境更离奇,孙萌都不会说出来。 “什么手段?” “你们听说过种生基吗?” “你的意思是,郑七种过生基?”方悦蹙眉。 孙萌点点头:“这是其中一种说法,我不太懂。” 所谓种生基,说白了,就是假死。 何疏道:“很多人相信寿数天定,为了逃脱上天命定的死劫,就会把人假意活埋,以此骗过上天,来延年益寿。具体办法有很多,最常见的有取当事人身上毛发或衣服,办一场丧礼下葬,立衣冠冢等。” 方悦点点头:“我听说过。这是一种阴宅阳用的办法,有点类似祖先葬在风水宝地,能回馈后世子孙一样,用了种生基逃过死劫的当事人,就会延寿若干年。但这毕竟是有违天命的,所以为他用这种办法的人,通常会受到大小不一的反噬。” 说到这里,她面色变得古怪。 “所以一般同道中人,都不会答应这种委托,除非委托人本身就是德高望重的人杰,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 孙萌见她没说下去,好奇心被挑起来了。 “又或者出的钱特别多!” 何疏接下去她的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会有人肯出力的。传闻濠镜有一名富豪,一生名利双收,娇妻美妾,儿孙满堂,高寿八十多岁,可他还不满足,非要找高人续命,结果在几百万重金之下,还真有人帮他种生基续命十年。” 孙萌啊了一声,兴奋起来,突然就忘记自己还置身危险之中了。 “那个瓜我也听过,果然是真的吧?” .... 第41章 第 41 章 何疏道:“真假谁知道呢, 人家也没对外公布,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十年之后,那富豪还想再续命, 这回那个人也没办法了,说十年已是偷来的天命,再多,他自己怕是要暴毙当场, 说什么也不肯接。果然没多久,那富豪就去世了。” 许多人,有了钱,有了名, 站在金字塔顶端, 就想开始追求其它东西。 富豪圈里这些五花八门的延寿秘术, 其实跟当年秦始皇追求长生不老,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们知道长生过于虚无缥缈, 只好退而求其次。 要是世上真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术,恐怕这些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也会去追求的。 何疏想到这里, 脑海好像突然有一丝念头闪过,快得无法捕捉。 “除了种生基, 还有人说,郑七是点了七星灯续命的。因为他的病情确实很奇怪,都那么严重了,半只脚踩进鬼门关,痊愈之后又没有任何后遗症, 还频频出席重要场合, 镜头上精神焕发, 红光满面。” 孙萌说到这里,不由撇撇嘴。 她曾经是宁冰雪毒唯,对偶像身边出现任何男人都没有好感,哪怕郑七年轻有为,背景深厚,还被民间戏称为湖城四公子之一,但孙萌跟其他粉丝总能挑出郑七身上很多毛病,比如说郑七的情史。 但后来,宁冰雪就死了,孙萌还大哭一场,曲婕出道之后,她逐渐“移情别恋”,没想到曲婕居然跟郑七也关系匪浅。 这也导致孙萌对郑七彻底不看好,反而热衷于扒他背后不为人知的黑历史。 七星灯,这又是另一种续命术了。 大多数人对七星灯的印象,应该是来源于《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北伐,心血耗尽,自知时日无多,在五丈原点七星灯,希望强行续命。 当时他向上天祷告,说自己是为大汉续命数,希望能多得几年寿命,北伐成功,恢复大汉荣光,但最后一晚,蜀将魏延误闯中军帐,把七星灯给扑灭了,诸葛亮前功尽弃,含恨而逝。 由此也可见,续命之术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连诸葛武侯那样惊才绝艳之人,同样需要屈服于天命。 说起这些八卦,孙萌简直如数家珍。 “甚至还有人说,郑七之后频频去东南亚,东南亚不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玄学法门吗?可能跟他改命有关系。” 方悦摇摇头:“逆天改命,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付出很大代价。” 你跟别人买卖交易,需要付出金钱,更何况是跟上天谈条件呢? 何疏见孙萌还不太理解,就对她说:“前面说过的濠镜富豪,帮他续命的高人就算拿到巨额报酬,那些钱他得捐掉绝大部分,身体上也会多多少少出问题,甚至影响到寿命,可一不可再。所以,那富豪第二次委托时,就算再多钱,那大师也不敢接了。” 孙萌困惑:“既然得不偿失,那他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何疏淡淡说:“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起码得到名利。他帮此人续命一次,即便那些钱他只能捐出去不敢用,但名声一响,生意接踵而来,以后也不愁生计。更何况,他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子孙后代打算,这些富豪人脉,留给自己儿女,同样受用不尽。” 孙萌恍然:“有钱人的圈子真不是我能理解的!” 这时,方悦忽然道:“我很好奇一点,假如郑七真生过那么严重的病,又奇迹般恢复,那么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问天借寿,从老天爷手里偷得寿数,无异于偷天换日,他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远远超过寻常人想象。 据何疏所知,那个濠镜富翁虽然延寿十年,但这十年里,豪门争产,几个妻子儿女大打出手,头破血流,互相算计,而他身体日渐衰微,病痛缠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因为寿数被延长了,只能清醒地看着这一幕幕在自己眼前上演。 这样的余生,长命百岁,也是那个富豪所希望度过的吗? 孙萌表示大开眼界。 之前她吃瓜看戏,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再讨厌郑七,他跟宁冰雪的世界离自己太过遥远,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瓜还能派上用场。 “对了!”孙萌绞尽脑汁,突然一拍手,“我还记得,网上提过大厦出事的年份,是前年开始,不刚好就是他大病一场之后没多久吗?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没完了是吧!“ 何疏正要说话,旁边压抑已久的陈洽受不了了。 “我不想在这里听你们讲故事会,我告诉你们,再不放我们出去,明天我绝对会把这件事发微博,你们知道我微博有多少粉丝不?这件事闹大了,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 他不是不想报警,但刚才就在几人讨论的时候,陈洽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试,手机都没有网络信号,打电话也不行,发网络平台求救也发不出去。 陈洽根本不愿承认何疏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偌大楼层里,回荡着他崩溃的喊叫声。 孙萌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劝他。 他们俩属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因为都做灵异故事类的直播,又都在一个城市,自然而然走得近,但孙萌没想到陈洽一个大老爷们,面对这种处境,竟比自己还无法接受。 “闭嘴!”何疏突然低喝,声音短促。 陈洽当然不可能闭嘴,他看见何疏这副样子就更生气了,甚至提高声音。 “干什么,你们连我说话权利都想剥夺吗!” “陈洽,别说话!” 孙萌竟也跟着起哄,她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古怪,陈洽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又听见孙萌神秘兮兮问,“你们听到没有?” 听见什么? 笃,笃,笃。 陈洽的喊叫声骤然停止之后,整个楼层越发安静。 细微的动静,也就随之传入众人耳朵。 真的有声音! 会不会又是他们故意吓唬人的? 陈洽这回没有叫嚷了,他紧抿着唇,面色微白,像其他人一样,朝声音来源望去。 笃,笃,笃。 是鞋子跟地面接触的声音。 但皮鞋或运动鞋,甚至是拖鞋,都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那就只有高跟鞋了。 可大半夜,谁会穿高跟鞋在外面走? 外面走廊是没有地毯的,只有这里面才会铺上地毯。 也因此,高跟鞋在外面跟大理石砖面接触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清脆,有节奏。 但没有一个人想听。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原本聚精会神听众人说话的梁清如,早已脸色煞白,躲入何疏背后的阴影里,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方悦抓紧手里的桃木剑,何疏则把罗盘托着,身体微侧,甚至已经想好进退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不是何疏想象中那个神秘的女人。 竟是郑七的助理小钱。 寥寥几面的印象里,钱助理对他们几个人很热情,对大厦内部也很熟悉,一路介绍了不少,那时何疏就想,郑七身边果然没有平庸无能的下属,随便喊来一个助理都如此能干。 但后来,在推测出郑七的用心之后,何疏就开始同情钱助理了。 再能干,也不过是郑七手里随手可抛的弃子。 原本西装整齐的钱助理,现在外套扣子解开,领带歪歪挂着,脑袋上却戴着一顶女式黑色礼帽,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 他的脚明显跟高跟鞋尺寸不符,还有一大截露在外面,不得不踮起脚跟走路,怎么看都很滑稽。 但没有人笑。 这诡异的一幕,令目睹者打从心底发寒。 “钱助理!” 方悦喊了一声。 对方缓缓抬头,众人这才看见,小钱竟是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扬起。 这简直更诡异了。 说时迟那时快,方悦从兜里翻出一枚铜钱朝钱助理掷过去! 众人隐约瞧见红光一闪,铜钱打在小钱身上。 钱助理身形软软倒下。 方悦不忘走过去把铜钱捡起来放进兜里。 何疏看见了就问:“这是五帝钱吧?” 方悦点头:“是大五帝,不是小五帝,用一枚少一枚,得省着点。” 玄门中人常用的五帝钱,是选用秦代的秦半两,汉代五铢钱,唐代开元通宝,宋代宋元通宝,明代永乐通宝这五个朝代的钱币,因为这五个朝代所对应的,都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朝代,人口密度大,铜钱流通广,所携带的阳气与王朝气运就更强,铜钱本身有挡煞驱邪的功能,两者结合,据说真正的五帝钱上可通神,下能镇幽。 许多赝品五帝钱以假乱真,却完全不是那个效果,有的人无法集齐真的大五帝,就只能用小五帝钱替代。 小五帝钱指的是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这五个皇帝在位时期所铸钱币,因为这五种钱币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相较于大五帝钱来说更容易集齐,但清代人口虽多,前面顺治江山未定,血债余恨,后期乾隆末期到嘉庆,也算不上盛世,这小五帝的效果,自然就远远不如大五帝。 对付一般鬼魅,小五帝钱就够用了,要说镇邪通神,还得是大五帝钱。 方悦家学渊源,虽然拥有大五帝钱,仍得珍而重之,不敢浪费。 何疏注意到她刚刚扔出去的,就是一枚开元通宝。 “这是什么时期的开元通宝?” 两人过去察看钱助理的情形,何疏顺口问。 方悦此时已经不敢把他当成江湖骗子和寻常同道了,就凭何疏这份眼力,必然也是个行家里手。 外行人听见开元通宝,只当是唐玄宗时期所铸钱币,因为唐玄宗李隆基前期年号就是开元,但实际上,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李渊下令铸造的,钱币上面“开元通宝”四个字,还是当时书法大家,“其草书迭荡流通,视之二王,可为动色”的欧阳询所写。 从李渊开始,唐代国运逐渐上升,进入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一段时期,唐朝影响力从长安辐射到世界各地,加上汇聚了几个帝王王气,开元通宝的流通影响力,也远不是后期那些小五帝钱能比。 “贞观三年的。” 唐代钱币,以前唐字体最美,盛唐次之。 贞观三年,这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年份。 玄奘孤身一人从长安出发,西行取经,其行对后世千年佛教影响深远。 房玄龄与杜如晦拜相,名留青史。 名将李靖张公瑾等人奉命讨伐突厥。 这一年,唐太宗与近臣关于求贤纳谏,勤政不怠的对话被写入《贞观政要》。 上至统治者,下至普通人的行为,如千丝万缕,无形中对国运造成正面或负面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又会反馈到流通的钱币上,时至今日,那些钱币依旧残存当年的王朝气韵,这些勃勃向上,王道阳谋的气韵生机,自然就能镇压邪祟。 钱助理被铜钱击中身体,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方悦把手伸到他鼻下,松一口气。 还有气息,看来只是晕过去。 她想把钱助理弄醒,何疏拦住。 “他可能跟你刚才一样,被鬼迷眼了,小心点,先把人扶到角落吧。” 方悦没有反对,跟何疏准备一个抬肩膀一个抬双脚,把人搬进来再说。 她力气有点不够,孙萌主动过来帮忙,陈洽还倔强地杵在原地没动。 就在这时,钱助理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直愣愣瞪向方悦。 方悦一愣,手里动作不自觉停下。 “别看!” 何疏伸手去挡她的眼睛,但已经晚了半步。 方悦神色变得僵硬呆滞,手一松。 何疏二话不说,手里罗盘直接往钱助理脸上一压,原本挣扎不休想要起来的小钱,突然安静下来。 但还没等何疏松口气,他就觉得脸颊一痛,人往旁边倒去。 孙萌尖叫声响起,何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挨了一拳。 他捂着脸看去,刚刚在一旁愣神没帮忙的陈洽,此时竟凶神恶煞,挥着拳头朝他大步走开,那情形竟是要把他打出个好歹。 陈洽刚才情绪失控,的确很容易被鬼魅趁虚而入,他本来就人高马大,现在鬼迷心窍更是力大无穷,直接朝何疏肩膀抓过来时,何疏一时竟挣扎不开,只觉肩膀剧痛,另一只手挥拳朝对方腹部打去! 陈洽只身体往后一缩,身体纹丝不退,又抓住何疏另外一边肩膀,像拖麻袋一样,把他整个人往外拖,何疏抓住桌子腿,借力反身一脚踹过去! 那一脚何疏几乎用上七八分力道,他敢打赌,正常情况下陈洽肯定早就松手痛得在地上打滚了,但他分明听见陈洽手臂咔擦催响,对方居然骨折了还不肯松开手,死命把他往外面拖! 何疏是正常人,出手力度肯定有所保留,但陈洽现在却不是正常状态,何疏不敢做的事情他却敢,一路上也不管撞到什么桌椅,他兀自直直往前走。 如果有人能仔细观察陈洽,就会发现他现在的表情是毫无人气可言的,像极电影里的丧尸,只差鲜血妆点了。 另外一边,钱助理趁着方悦被迷了眼,扑上去死命掐住她的脖子,方悦一开始还没反应,后面终于勉强清醒挣扎,却同样敌不过小钱非人的力量。 孙萌扑上去帮忙拉开钱助理,又见何疏这边在搏斗,简直无暇分身,不知道帮哪边才好。 “小哥哥你坚持住,我先帮她这边!” 场面混乱之极。 何疏不知道陈洽到底要把他拖到哪里去,但在离开会议室的瞬间,他同时感觉自己身下一空,整个人急速往下坠落! 陈洽的惊叫声响起,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何疏想回头,却入目一片黑暗,那叫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像从异空间传来,回音重重,模糊不清。 何疏下意识双手乱抓,试图抓住某种可以稳固身形的东西! 终于,他抓住了! 下一刻,何疏意识到,不是自己抓住,而是有东西把自己托住了。 那些东西枝蔓一般迅速攀附过来,抓住他的脚踝,小腿,膝盖…… 与此同时,微光从四面八方亮起! 何疏眯起眼睛。 那些光线,好像是从外面照射进来的。 别栋楼顶此起彼伏的灯光闪烁,让何疏意识到什么。 他是在新寰大厦最顶层天台! 放眼望去,城市夜景大半收入眼底,但这些夜景,却好像隔着一层玻璃,可望不可即。 前方背光处,站着一个女人,看不清脸,但双手微微抬起。 何疏仔细一看,发现她手里竟是密密麻麻无数根丝线,那些丝线一根又一根,深入脚下,牵扯着bsp; 而他,就是被这些红色光点簇拥起来的。 何疏恍然!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心脏”,他现在就身处大厦心脏位置。 “逃走的猎物,还会自己送上门来。” 何疏看不清女人正脸,但能感觉到她说话的时候是笑盈盈的开心。 “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一个像你这么合心意的生魂。” “你到底是谁?”何疏问道。 女人歪了歪头。 “我有很多名字,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但你可以叫我裴春君。中元节那天晚上,我上了你的车,这个名字就是当时那具皮囊。春君春君,有春天的气息,真好听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何疏:“现在还是裴春君的身体吗?” 女人啊了一声:“现在不是了,现在的名字不好听,我不记得了。” 何疏心头微沉:“那会儿下车时,裴春君的丈夫来接你,现在想必那个男人也不在了吧?” “你竟然没发现么,那个男人的天魂,当时就没了!”女人讶异微笑,“不过我用的手法很高明,他看上去确实跟生人无异。说起来,他们一家五口,只有那个小孩子味道还算不错,两个老家伙味道都酸涩得很,我差点就吐了。” 何疏听见她还在那津津有味点评,也差点没吐了。 “你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你听过,piāca吗?” .... 第42章 第 42 章 pi?āca。 女人吐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那像是从深渊某处发出, 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调。 何疏只觉耳膜微微一震,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那是什么?” 何疏皱眉,这个词汇不像英语, 倒像是某种古老宗教的语言。 古老, 宗教。 东南亚, 佛牌。 泰国, 印度…… 印度教? “毕舍遮?!” 这个词脱口而出,何疏觉得音调越发相似, 几乎可以笃定。 “你竟听说过。” 裴春君很讶异, 间接也承认了答案。 毕舍遮,印度教信仰中古老相传的恶鬼。 何疏会对这种冷僻妖物有印象, 是因为有一次外公在谈及鬼上身时, 说起自己年轻那会遇到桩怪事。一个泰国华侨死后归葬老家, 入土七天之后某个夜晚, 村里人起夜,看见有人在庄稼地里游荡,走近一瞧,发现那人居然跟死去的华侨一模一样。村民当时害怕极了, 转身就跑回家,半夜任凭外面有人敲了好几次门, 也一次都没敢开,等天亮跟村里人一说,别人都还不信。 接下来几天, 村里死了个人, 据说是早起去喂猪, 结果被人发现死在猪圈旁边, 浑身血都流干了, 只剩下一具干尸,村里人这才害怕起来,赶紧找人过来看,找了附近村子的神婆道士,折腾一圈,把华侨下葬的地方重新挖出来,却发现棺材里面都空了。 请来的几位先生都说自己能力有限解决不了,村民找来找去,最终找到何疏外公的师父乐老先生那里,乐老先生带着年幼的徒弟,循着尸体旁边留下的脚印追查过去,又蹲点好几夜,经过一番激战,才终于将那华侨所化的妖物降伏。 乐老先生也不敢再把那东西封到地下,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 何疏外公当时年纪小,还以为是僵尸一类的诡物作祟,但后来乐老先生才告诉他,那个华侨不是死后尸变,而是被一种叫毕舍遮的恶鬼在生前盯上,下了印记,华侨归国之后,它远跨重洋追到这里来,把人生魂吞噬侵占,又占据肉身作祟为患,如果只是将其封住而不是烧掉,那诅咒印记还会继续转移,直到下一个人受害。 乐老先生还对何疏外公说,毕舍遮这东西麻烦就麻烦在,就算把华侨尸身彻底烧毁,也影响不了千里之外的毕舍遮,相反被它下了印记的人,所吸食的人血生魂,却都能反馈到毕舍遮本尊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就是毕舍遮这种恐怖妖鬼。 “你的意思,你本体就是毕舍遮?” 何疏眉头紧皱,这下麻烦大了。 裴春君笑了一下,居然很耐心给他解释起来。 “当然不是,我是窅魔,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但你不是还想知道佛牌背后的操纵者吗,不妨告诉你,我的主人就是毕舍遮,伟大的蓬迦上人。” 蓬迦上人? 何疏知道,东南亚一些宗教里的高僧大德,会被冠以“尊者”、“上人”的称呼,就跟中国称某某大师道长一样,但他不知道一个妖魔鬼怪,怎么就能跟“上人”扯上关系了?怕不是像这个裴春君一样,被窅魔夺舍之后,用了原来躯壳的名字。 但他终于明白,李映为什么对佛牌流落在外这件事如临大敌。 窅魔也好,毕舍遮也好,都不是本土产物,却通过重重途径入侵,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如果不尽早控制,后果难以想象。 “曲婕手里的佛牌,跟宁冰雪,是同一块吗?”何疏问道。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裴春君居然也知道他在问什么。 “是,我没想到你还有点能耐,给我制造了这么多麻烦。早知道,那天晚上,就该把你杀了,可我又舍不得你美味的生魂,才拖到现在,让你多活了这么久。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裴春君慢声细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男朋友说话。 何疏点点头:“你对我好极了,老实说,要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觊觎我的生魂,我一定以为你暗恋我,不然怎么最近的事情都能扯上你?” 裴春君咯咯笑道:“我也没法子,这边信仰不同,能找到的有用生魂极少,动不动就被你们发现,还要收拾残局,你们要是不多管闲事,那该多好?” 何疏:“你都把阵法设在市中心了,我能装瞎吗?就算我放过你,这边的有关部门也不可能放过你,不过呢,我们中国人一向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是愿意跟我们合作,咱们也不是不能和平共处。” “你,不配。” 裴春君温温柔柔,说出最扎心的话。 她看何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随时可以捏死踩扁,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你看,我手里已经有许多玩偶。” 她两只手微微一动,无数丝线跟着抖动。 何疏分明看见,丝线连接另一头的众多红点,也纷纷颤动摇摆。 这些提线木偶被分散在大厦每一层楼的各个角落,何疏快速目测心算,发现这些红点大概有五十多个。 刚才孙萌说,99年那场火灾,死了三十多人。 加上前年和去年大厦里分别死去的八个人,的确是差不多五十个出头。 除开一直没被抓住的梁清如,这些亡魂有一个算一个,竟都成了她手中的提线傀儡。 “只差一个了。” 裴春君遗憾道,“那个女孩子一直想跑,反正她也不是我最钟意的玩偶,就陪她玩一玩,现在好了,你来了,我就看不上她了。” 何疏叹了口气:“我本来就跑不了,你根本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直接把我也做成提线傀儡,还不是任你摆布?” 裴春君笑吟吟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生魂都没了,你的生魂,我还有用,既然想留着你的生魂,就要你心甘情愿做事才行。” 何疏真诚道:“人鬼殊途,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裴春君明显不以为然。 “你看郑七,他很有钱,也有很多女人,但还是向我提出很多愿望。” 何疏:“他想当皇帝?还是想长生不老?” 裴春君:“他两年前生了一场重病,药石罔医,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只有我救了他。” 何疏:“所以他买下新寰大厦,非但不肯超度原本就被困于此的亡魂,还设下阵法,让每年都有人发生意外身亡,继续为你提供生魂炼化。” 裴春君:“你们买东西也要给钱,我只不过是索要一点小小的代价,他连喜欢的女人都能献祭,那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人生在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有所求,就有求不得。” 确实,郑七很有钱,有钱能买到许多东西,甚至包括爱情,也许还包括比别人更好的医疗资源,但这些都敌不过意外降临,再多的钱也会有买不了的命,郑七如果死了,他拥有的那些金钱美女,都会化为乌有。 漫天神佛都救不了郑七,他只能跟魔鬼做交易,踏出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又或者说,他也根本不想回头了。 “所以,何疏,你的欲求应该比郑七还多。” “你单身,没钱,就连买个房子还要负担沉重的债务。你每天要很努力地开车,才能每个月支付房子的利息,但你很懒,又重口腹之欲。” “郑七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一个小目标,却是你毕生追求的梦想。” 何疏:…… 为什么他听起来也觉得自己很惨? 裴春君自以为窥见他内心深处的愿望,声音越发带上蛊惑。 “你从小悟性高,天分出众,长辈对你寄予厚望,你也认为自己可以有所成就。可惜,你年轻气盛,稍有差池,朋友意外身亡,让你对自己产生怀疑,但是,在你内心深处,依旧很想要证明自己。只要你愿意,这些东西,我都可以帮你实现。财富,名利,女人,甚至是超凡脱俗的能力,让你凌驾世间众人,高高在上,俯瞰他们,不好吗?” 好,当然好了。 谁都希望自己是天之骄子,哪个愿意生来就平凡普通,庸庸碌碌? 中二期的何疏,当然也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天命所归,生来不凡,要不然怎么会在玄门法道上有那么高的天赋。 只是后来胡绘志的死改变了这一切。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的心态发生变化,愧疚之下选择逃避。 裴春君是窅魔,窅魔能洞悉人心,自然也能窥见内心深处的欲望。 “你说的都对,我的愿望有很多。” 何疏缓缓开口。 “我想让胡绘志活过来,我想实现财务自由,我想一次性还清房贷,不用每天都出去跑车,我想每天晚睡晚起,爱干嘛就干嘛,用不着再担心下个月吃什么喝什么,我还想重新捡起以前的旧行当,毕竟那是我外公师门唯一的传承了。我身体也没比郑七好多少,自从那次意外之后,我经常半夜噩梦惊醒,心脏绞痛,体力也大不如前,动不动就喘气,我也想拥有一个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耐抗耐造的身体。” “这些,你都能帮我实现,对吗?” “对。” 裴春君翘起唇角,温柔缱绻。 “只要你想,这些我都能帮你。既然可以轻松得到,又何必辛辛苦苦活着呢?”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敞开心神,我就会与你融为一体,让你获得无上快乐,也助你得到那些你一直想得到的……” 裴春君的声音一顿,微微皱起眉头。 她在等何疏心防放松。 只要对方露出一丝间隙,窅魔立马就能趁虚而入。 但裴春君等了很久,一直等不到那一丝缝隙。 无欲则刚。 只要是人,会没有欲望吗? 当然不可能。 但裴春君发现何疏现在神思紊乱,脑子里可能乱七八糟正想些什么,就是没有对她的话产生一些动摇。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何疏道,“这个问题得到解答,我才能对你的提议动心。” “什么问题?”裴春君迫不及待。 何疏很严肃:“你蛊惑我这么久,我都还没露出破绽,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你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裴春君:? 何疏:“我觉得你要真那么万能,首先是不是得让自己声音变得好听一点?我比较喜欢那种清脆的萝莉音,要不你跟我学一下,重新说一遍:何疏,你真是太帅了,从头到脚完美之极,宇宙大爆炸的光都没你耀眼。” 裴春君看着他,一字一顿,慢慢道:“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何疏歪了歪头,疑惑道:“你不是人,也会生气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笑道:“我差点忘了,窅魔汇聚人性所有负面情绪,恨怒嗔怨,肯定是会生气的。你说得对,我没钱,一辈子都过不上郑七那种日子,但我有他没有的优点,那就是懒。” 在何疏看来,什么美女环绕,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要真跟郑七一样今天这个女朋友,明天那个饭局应酬,岂不是连玩游戏的时间都没有了? 小日子么,能吃饱喝足,美滋滋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玩电脑,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何疏摊手:“你看,像我这么懒的人,就没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跑到中国来瞎折腾,老老实实待在你原来的地方不好吗?泱泱华夏,藏龙卧虎,你不仅搞事,还敢在湖城这种市中心商业大楼里明目张胆搞事,这次来的是我这种半桶水,等事情闹大了,我怕你连骨灰都没剩下就被人给扬了。” 裴春君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她真的生气了。 双手一紧,万千丝线颤动,红色光点朝何疏簇拥掠去! 她已经不想要心甘情愿的何疏了,裴春君现在只想让这个人直接灰飞烟灭。 而何疏,他故意激怒窅魔,等的就是现在!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个字,九种手势,对应九种威力。 驱魔斩邪,克伐灾危。 何疏很少动用九字真言,这个法咒虽然在民间很常见,但道行稍差的人,用起来千差万别,简单来说就是威力不太稳定,要看临场发挥。 他刚才将这九个字死死压在舌根,内心默念千百遍守住心防不让窅魔入侵,直至此刻才终于吐出。 耳边雷声骤起,九字若有实质,惊雷相继劈下,红点剧烈颤动,裴春君双手一震,竟有些拿捏不稳的趋势,何疏一得自由,二话不说直接抄出兜里的罗盘扑上去直接砸向对方脑袋! 裴春君猝不及防,竟被他砸个正着,身形剧烈震颤,光影交加,几近崩溃! “破!” 何疏咬破手指飞快在罗盘上写下一字,带血符文落在罗盘背面,随即微微泛光。 裴春君惨叫一声,身体仿佛受泰山重压,瞬间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粉末之中,一道黑影瞬间逃逸出去,分明是窅魔本体! 何疏哪里容她再跑,当即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箓,半空一抖,黄色符纸竟化为长绳,套住黑影。 黑影剧烈挣扎,却无法挣脱绳索束缚,何疏正要收紧,脑海忽然警铃大作,人下意识直接往一旁翻滚闪开! 劲风从耳畔掠过,他抬头望去,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郑七手里抓着把尖刀,一击不中,也不再扑上来,只冷冷瞅着他。 所有一切果然跟这孙子离不开关系! 何疏大怒,正准备找个机会治他一顿,就听见郑七开口说话。 “你的朋友现在在我手里,你要是敢动一下,我马上把他的魂魄捏碎。” 这一行几个人里,只有广寒是他的朋友。 何疏心念微动,果然看到郑七另一只手也缠绕一根细细丝线。 丝线另一头光影潋滟,随着他手腕的摆动现出人形,模模糊糊正是广寒的模样! 好么,这下两边都有人质了。 何疏抓着窅魔,郑七抓着广寒。 两人面对面不远站着,谁也不肯先松手。 广寒能下阴,会将他从似梦非梦的混沌之界拉回来,能力强到李映直接聘其为特管局编外人员,都无须经过考核,直接省略手续程序。 这些,何疏都知道。 但面前的,也不是普通鬼物。 先不提裴春君背后还有毕舍遮,单就她眼下控制这么一栋大厦,几十个孤魂野鬼受其控制,因为无法解脱,已经转化为厉鬼,也变成此地的一大祸患。 广寒一个疏忽,被暗算,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裴春君还没死,刚刚何疏那一击,被郑七从中捣乱,只杀了个分||身,本体直接跑掉了。 “你说是我朋友,就是我朋友?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抓个魂魄捏造成他的样子!” 念头转过千百个,何疏脸上不动声色。 “再说了,虽然我们是一起来的,但认识不久,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你就算把他杀了也没什么用。” “是吗?” 郑七冷冷一笑,手上用力! 他手里的魂魄又开始颤动,再晃下去大有魂魄分离的趋势。 第43章 第 43 章 “等等!” 何疏断喝。 “我刚想起来, 这家伙还欠我房租没还,你要是把他杀了,我上哪找人还钱去?但我怎么知道你抓住的就是他?” 他们进来的时候, 郑七在外面, 并没有同行。 但新寰大厦背后阴谋既然离不开郑七,他会出现在这里, 也就不算突兀了。 郑七冷漠道:“你可以不相信, 但只要你把裴春君收了,你自己也没法离开这里。” 何疏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发现眼前的郑七跟外面接触的时候变化很大。 那时郑七热情圆滑,没有半点架子, 为了表示重视,还亲自送出门。 但大厦这一切,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郑七, 他请何疏跟宋太平等七人过来勘查, 不过是为了给窅魔寻找七个更有道行的魂魄。 从头到尾, 这是一桩阴谋。 但郑七根本没有露出一丝歉疚尴尬,他看何疏的眼神就像在看蝼蚁。 “郑先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裴春君是个什么来历, 你肯定比我清楚, 窅魔不是人,它从来不会把人当成同伴, 你就算为它卖命, 回头只要它需要, 头一个需要献祭的, 就是你自己。” 何疏缓缓道,一边说,一边观察郑七的表情。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严格来说,这些人不是你杀的,法律也追究不了你的责任,但你跟着裴春君,风险却要远远大很多,窅魔贪欲无度,身边的人永远都是食物和炼化的容器备胎。” “那又怎样?” 郑七哂笑,他的神情既冷漠,也带了点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能给我的东西,你们谁也给不了,少跟我扯什么因果报应,把你手里的人放了,快点!” 何疏:“你想想曲婕,她对你一往情深,还怀过你的孩子,她知道你走了这样一条不归路吗?” 郑七露出微微嘲弄,仿佛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也从我这里得到不少资源?你情我愿,叫什么利用?至于孩子,没都没了,我有的是孩子,还差她一个人帮我生吗?” 何疏心念一动:“曲婕之前,还有个女明星,叫宁冰雪的,她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郑七:“不错,她发现了佛牌上的问题,还想跟我分手,当时春君受了伤,正好需要生魂滋养,我只能把她献出去,那是她自找的,要是不顶撞我,我还能让她活着,毕竟她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喜欢过的女人了。” 他笃定何疏完全没法拿自己怎样,也就肆无忌惮放任心意。 这真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在外界看来,宁冰雪是自杀身亡的。 抑郁症也罢,感情或事业不顺也罢,每年死于自杀的人很多,娱乐圈压力更是成倍增长,君不见韩国每年都有那么多男女星身亡,只是宁冰雪知名度更大,在国内上了整整一天的热搜。 可现在她的死,竟不是简单的感情纠纷,更不是什么抑郁症,而是摆脱郑七不成,反被献祭给窅魔。 何疏一时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是该为宁冰雪抱不平,还是惋惜曲婕。 关于郑氏集团贩毒案和余年的死,郑七原本已经摆脱了嫌疑,证实与其叔的贩毒产业链没有关系,不在贩毒案需要缉拿的人员名单里。 但是另一方面,李映的猜测没有错,郑七跟窅魔和佛牌的关系之密切,果然就是特管局要找的人。 “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出去把你卖了吗?” 何疏定了定神,企图套出更多消息。 “这些事情,你说出去,谁会信?” 郑七似笑非笑,似乎在说: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出去吧? 他说话的同时开始收紧力道,广寒在他控制下发出难忍呻||吟。 何疏原本觉得郑七可能弄了个假广寒来迷惑自己,但听见声音之后又不敢确定了。 “广寒?”他试探地问。 那光影潋滟的魂魄低低嗯了一下。 的确是广寒的声音。 何疏本来就凉了半截的心这下全凉了。 “你先放人。”他对郑七道,“你放了他,我就放。” “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郑七冷冷道,“你也可以不放。” “等等!”何疏喊住对方正要下死手的动作。“我们一起放!” 他不能冒这个险,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赌不起。 郑七是疯子,可他不是。 “可以。”这回郑七答应了。 他解开束缚,令那手中的光影逐渐实质化,显露出广寒的身形来。 “老寒,你还能走不?”何疏喊他。 “可以……”广寒踉踉跄跄,朝他走过来。 何疏撕开符箓,绳索立刻崩裂,窅魔没了禁制,只见光影须臾掠走,霎时踪影消失。 再定睛一看,郑七似乎也随着窅魔一并逃走,也许是要侍奉窅魔疗伤去了。 广寒走到他面前,几乎支撑不住身形,歪歪倒向何疏。 “喂喂,你不会真不行了吧!” 何疏赶紧把人半扶半抱搀住,一边絮絮叨叨吐槽。 “平时装得世外高人一样要多拽有多拽,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还说你能下阴呢?!有本事你刚才怎么不把了,还让人给抓住当人质,出息!” “这里有结界,外面的进不来……”广寒喘息道,“我刚刚已经跟那些怨魂交过一次手了。” 所以才会被郑七趁虚而入抓住。 这里面被设阵摆布,空间时间交叉,虚幻现实重叠,夜晚的新寰大厦,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在某时某刻,所有误闯此地的人,都是窅魔的祭品。 从何疏等人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这个死亡轮回就开始运转。 饶是他们几个都不是寻常人,在这里面也很容易着了道。 刚才跟何疏失散之后,广寒就遇到宋太平。 那时候韩国人金应心正被鬼眼所迷,居然幻想自己是个杀人犯逃到这里,见了人就要杀,宋太平本来是想救他的,谁知道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金应心狂性大发,年迈的宋老先生怎么会是对手,当下就被推到楼梯边。 幸好广寒及时出现,他将金应心制住,自己也受了伤。 受了伤,元气损耗,自然就被郑七钻空子制住。 “胳膊的伤口?” 何疏也看见了,广寒手臂被划出个长长的口子,伤口已经凝结了,只有浅浅淡淡的血腥味。 但从衣服裂开的划痕来看,伤口不会浅。 广寒对伤势不怎么在意,看起来也不太疼。 “你找到阵眼没有?”他问何疏。 何疏摇摇头:“我有个设想,既然大厦是以亡魂为阵,会不会这里几十个亡魂,就是破阵关键?把他们全部超度,自然就能把这里给破了?” 广寒:“没这么简单,先不说这些魂魄都控制在裴春君手里,你要怎么一个个找出来?就算全部找到,那些人死后得不到超度,到现在积怨已久,不是你想超度就能超度的。” 何疏也觉得头疼:“算了,先找出路离开吧,这些事情交给李映去烦恼好了!” 广寒勉力起身,顺手把他拽起来。 “我刚才发现一个地方,应该是他们的阵眼之一,试试能不能出去。” 刚刚裴春君被何疏打跑之后,楼顶似乎恢复原本应该有的样子,四周高楼灯光闪烁,夜风带着几分秋意从四面八方吹来。 他们是想离开,可也不能从这里跳下去。 广寒走到电梯面前,想去摁楼层。 何疏现在对电梯已经产生心理阴影,见状就拦住他。 “从楼梯下去吧,我不想坐电梯了!” 但何疏很快发现,从天台通往安全通道的楼梯门,被锁住了。 而且是从里面锁上的,想撬门都没工具。 还是只能坐电梯。 广寒看出他的郁闷,还安慰道:“很快就下去了。” 很快就下去了。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你说的阵眼在哪?” “十四楼。” 广寒按下“14”这个数字。 圆圆的按钮亮起来,何疏跟着心头一抖。 郑七跑了,裴春君也跑了,他现在一进电梯就觉得两人会突然冒出来。 虽然暂时还没有。 广寒站在他对面。 狭窄逼着的空间里,两人细微表情,清清楚楚都能映在对方眼里。 虽然广寒有很多地方都不像正常人,但失血脸色会发白,倒挺像个正常人了。 注意到何疏在打量自己,广寒还冲他笑笑,以示安慰。 何疏心头微怔。 伴随叮的一声,十四楼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何疏顺口问道:“后来你碰到凤凤没?” 之前,他们都曾听到过凤凤的叫声。 两人正是因为要循着声音找过去,才会失散。 现在重逢之后缓过神,广寒却一直没提凤凤。 是没遇到,还是发生别的事情了? “没有。” 广寒头也没回。 何疏很奇怪:“不会吧,那叫声我没听错,就是它。” 出了电梯拐角,两人面前是熟悉的走廊通道。 广寒脚步不停,看似要朝走廊尽头走去。 “等等!”何疏突然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他语气很严肃,广寒停步驻足,扭头看他。 “怎么了?找阵眼的事刻不容缓,再晚一点,等裴春君缓过劲,又要追上来了。” 何疏:“这个问题很重要,你不回答,我不会走的。” 广寒脸上终于露出点无奈:“那你问。” 何疏扶住他的肩膀往墙壁上摁,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气息交错。 广寒伤口似乎在推撞间也被碰到了,但他竟然没有瑟缩动容的身体反应。 他看着何疏,黝黑分明的眼珠在昏暗灯光下似乎格外显目。 何疏的表情,也认真得好像下一刻就要表白。 “我问你——” “宫廷玉液酒,下一句是什么?” 广寒猝不及防,表情空白一瞬。 何疏哈哈两声,蓦地松开他。 “太紧张了,跟你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 广寒:…… 他有些生气了,抿着唇狠狠瞪何疏一眼,继续往前走。 这回不忘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了。 但他刚走出几步,冷不防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下! “你他妈个冒牌货,王八犊子!” 何疏一边砸一边骂,另一只手捏诀点向对方。 前两天他明明还看见广寒在看这个小品,怎么可能转头连经典台词都忘了?! 如果说刚才种种蛛丝马迹只是让何疏心生疑窦,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广寒! 果不其然,罗盘一砸上去,“广寒”全身就开始发生变化。 形体崩裂溃散,黑色雾气飘散,瞬间又幻化出另外一个身影。 裴春君朝他露出诡笑。 何疏只觉身体一轻,罗盘也跟着掉落在地上,人则被扼住喉咙,重重往墙壁一按! “你很聪明,可惜……” 可惜生魂不能为她驱策,不能像郑七那样当一条心甘情愿的狗,窅魔索性就让何疏魂飞魄散,变成这里的一部分,比这些被困在这里的冤魂还不如。 她不用开口说话,只需对视,何疏就从她眼神里读懂所有想法。 四肢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喉咙也被一点点收紧。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骨咔咔作响的声音。 有生以来,何疏头一回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无法呼吸,憋气,身体里仅有的氧气被一点点榨干。 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侵入暂时还没有知觉的身体。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浮游上去。 何疏咬破舌尖,疼痛维持那一息几秒钟的清醒。 他用这份最后的清醒默念了请神术。 一日之内连续使用多次请神术是大忌。 更何况这里面确实被窅魔下了法阵结界,寻常阴神阴灵根本请不进来,换而言之,人家也听不见他的邀请,总不能把这里面的厉鬼冤魂请来吧? 但何疏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这属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背水一战,就算真把大厦里的厉鬼请过来,人家被窅魔压制在这里,说不定早就想反抗了呢?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干他娘的! 恍惚间,何疏看见裴春君脸色突然一变! 这具身体实则已经变成窅魔所有,裴春君的喜怒哀乐,就是窅魔的喜怒哀乐。 从刚才到现在,裴春君一直是胜券在握的,就连被迫逃走,也没有露出这样夹杂恐惧震惊的神情。 到底是……? 第44章 第 44 章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巨大黑影从何疏身后的墙壁延伸出来, 逐渐蔓延,笼罩在何疏头顶。 静默,沉寂, 黑影低首,仿佛在审视裴春君。 威压降临, 迫得裴春君不得不松开何疏, 飞快后退。 何疏顺势坐下,摸着喉咙仰头,发现那其实不是黑影, 而是一个龙首。 龙首不是冲着他的, 明显是针对裴春君而来。 而且, 龙首尚且如此硕大,龙身更不是这里能容纳的,仅仅是龙首, 也能让裴春君悚然变色了。 她敏锐感觉到, 那是比自己还要强大许多倍的存在,不是她所能招惹的。 窅魔试探性伸出触角, 黑气在地面延伸, 却在靠近龙首时,直接被龙首张嘴吸入。 龙首毫无变化, 黑气却杳然无踪。 裴春君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她已经隐隐察觉对方到底是什么了。 “这里不是地府,也不是你的地盘, 如果想出去,我可以放行!” 她提高声音, 隐隐失措。 龙首没有回答, 只是逐渐靠近。 庞然大物在地面蜿蜒而来, 烟气弥漫中,半身龙影显露真形。 那不仅仅只是恐吓人的龙首,裴春君看见了完整的龙形,龙须在地上微微颤动,她甚至感应到令人颤栗的龙息,泰山压顶,以绝对的睥睨之姿俯瞰众生。 这不是幻术! 难道是真龙?! 裴春君已经恐惧到极点。 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何疏刚刚的心情——有生以来头一回体验到濒死。 窅魔是妖鬼,但妖鬼也是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的,汇聚了七情六欲的窅魔还没来得及好好享用人间,怎么甘愿就这么消失? 裴春君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用尽她最快的速度,跨越空间。 她要逃跑! 逃离这里,甚至离开新寰大厦! 她早就顾不上何疏,甚至想不起郑七和那些冤魂,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跑! 太晚了。 她虽然动作已经极快,但在迈出那半步之后,身后狂风随之席卷而至,气息已然喷至脑后,龙首张开血盆大口,直接一口把裴春君吞下! 她甚至来不及呼喊,在被吞噬的那一刻,面容还维持在狰狞扭曲的状态。 在新寰大厦里布下法阵诱杀活人炼魂,嚣张无所忌惮的窅魔,居然一口被吃掉了。 来不及挣扎反抗,甚至连求救都无法发出! 何疏愣愣看着窅魔就这么被吞吃入腹,那半身黑龙低声咆哮,似对入口食物不太满意,又扭头过来望住他。 此生以来,何疏也没这么近距离见过龙。 四目相对,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龙头跟画里的还挺像。 只不过画龙再栩栩如生,终究也是画,远比不上面前的真实。 难怪叶公好龙,真龙下降之后,沈诸梁反倒吓瘫了。 何疏倒不怕这条龙吃了裴春君不知足,还要来吃自己,因为他明显从龙目之中看见某些熟悉的东西。 “广寒?”他试探喊了声,喉咙因为刚才被窅魔掐过,嗓音变得十分沙哑。 他本没指望得到回应,但龙首居然点点头。 黑气渐浓而须臾散开,又逐渐聚拢为阴影,那阴影从拐角后面走过来,正是何疏朝夕相处的租客。 “你果然是一条龙?”何疏喃喃道。 难怪不懂人间规则。 “我不是。” 广寒却否认了,他表情有点奇怪,像是刚吃了什么不堪回味的东西。 “刚才进不来,只能以这种形态出现,相当于幻术的一种。”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上次在霞山脚下,广寒就曾以这种方式消灭过一个窅魔,何疏敢笃定那绝对不是幻术。 但不是幻术,又会是什么? 自己两次请神,他都及时出现,可以解释为阵法之内,广寒感应最强。 能被请神术请来的,是什么? 阴灵?阴神?蛟龙精? 何疏望向广寒,后者也凝视着他。 充满真诚,老实,憨厚,而又高尚无私的眼神。 何疏:…… “宫廷玉液酒,下句是什么?”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 “一百八一杯。”正版广寒果然接上了。 何疏终于放下心。 对方是什么的问题,可以晚点再追究。 因为他确定,无论广寒是什么,不会害自己,否则早就动手了。 “我得坐会。” 他耗费太多心神,现在胸口一阵接一阵抽疼,跟犯心脏病差不多,双腿很久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了,现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没时间了。”广寒道,“得尽快找到郑七。” “什么没时间?”何疏觉得自己现在坐着都能睡着。“裴春君不是已经被你吃了吗?” 说到吃,他还是有点不适应。 哪怕是龙,也没听说有吃鬼的爱好吧。 “我真的是人。” 广寒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再一次道。 何疏抽了抽嘴角,心说你好像多说几遍就能洗脑一样。 “啊对对对,你是人,那都是幻术!”何疏敷衍道。 “裴春君死了,郑七还活着,这法阵里的冤魂厉鬼也都还在。” 广寒见他没再纠结,就回到原来的话题。 何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郑七为了逃离,必然会放掉所有厉鬼,制造混乱!” 广寒点头:“凤凤已经去找了,你还能走不?” 何疏有气无力:“再歇一分钟,就一分钟。” 广寒:“上来。” 何疏:?? 广寒:“我背你。” 何疏受宠若惊,假惺惺道:“那多不好意思!” 广寒已经背对他微弯下腰,作出背人的架势。 何疏的确是走不动了,也就不再客气。 他觉得前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力气能省点是一点。 再说了在这种地方,没人看见,看见的也不是人,用不着顾忌面子。 “凤凤真在这里?你早就跟它约好了?” “不是,上次它在殡仪馆附近调查,无意间发现附近出现食尸鬼,好奇就跟了一会,正好撞上鬼差,问了我们的下落,追到这里来。” “它跟鬼差也有交情?” “不算交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实则都留神周围动静。 但何疏终究太疲倦了,很快就伏在对方背上打起瞌睡。 他听见广寒忽然问:“你刚才为什么问宫廷玉液酒?” “不对暗号,怎么知道是你?” 何疏知道他要问什么,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把裴春君化成广寒,想诱自己填法阵的事说了下。 广寒:“你完全可以不答应交换,直接把窅魔先杀掉。” 何疏:“我又不知道那不是你,没法冒这个险,我看郑七那个癫狂劲头,是真下得了狠手的。窅魔跑了可以再抓,你的命没了可就没了。” 哪怕知道那很可能是假的广寒,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真实性,谁又敢冒险? 胡绘志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条性命。 对陌生人,他也许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更何况是朋友。 广寒救了自己几次,何疏已经懒得去数了,既然选择将后背交出去,对方是龙是人,是鬼是神,都无碍他作出这样的决定。 广寒沉默了。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何疏困意席卷而来,他现在站着也能睡着,更何况被人背着,真就脑袋一磕人事不行,昏昏沉沉失去意识。 他没意识到,广寒后颈冰凉,被他暖热额头突然贴上去,竟打了个寒颤。 多久没有过了? 广寒微微一怔。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身体本该有的那些感觉。 为什么会答应跟这个人合租? 最开始是何疏性命受到窅魔威胁,希望多一重保障。 对广寒而言,原因很复杂,但起初肯定没有救人这个选项。 何疏跟他非亲非故,他又不爱多管闲事,为什么要为了救人去自寻烦恼? 他只不过是觉得有个固定低调的住所,有个懂行不会大惊小怪的房东,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毕竟带着凤凤那样一只招摇的鸟,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平添许多麻烦。 所以他们不得不经常换地方,有了何疏那里之后,安定的同时也就带来方便。 之前他选择在小饭店洗碗,不仅仅是因为那里不需要证件就能干活,更重要的是,饭店是做饭的地方,做饭意味着人间烟火,他能接触到更多的鲜活的气息——在此之前,广寒已经很久不知道,人作为人,到底是怎样生活的。 起床,洗漱,吃饭,上班,休息。 这些常人早已习以为常的作息,在他看来却很新鲜。 他喜欢做菜,本身也不是为了吃。 仿佛做多了,他就能把自己也完全融进这个人间。 那么,心态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 也许是何疏跟凤凤对着他做的菜大快朵颐,吃得差点连盘子都不剩,还嚷嚷着饿,要他下次多作点。 也许是听说他要去影视城跑龙套,何疏在那掰着手指给他讲些道听途说的八卦,告诉他那个圈子的水有多深,又自告奋勇帮他作未来职业规划,兴致比他还高。 也许是,刚才为了把他换回来,何疏冒着生命危险跟郑七做交易。 人的性命是多么脆弱,这个人是怎么敢相信他一定能控制局面的? 何疏应该不是相信他,这人只是凭借自己的心性和判断做出决定。 广寒沉默地往前走,心里也许早已转过万千念头,也许什么都没想。 走道并不漫长,他却走得很慢,因为这里每一步,都可能是被裴春君改变过的千百个岔道,一不小心就会误入其它空间,想要再转回来,势必加倍麻烦。 偶有被困于此的怨气嗅见生气,想要过来占点便宜的,被广寒一个眼神,不得不退避三舍。 但广寒并没有因此觉得这里就畅通无阻了。 因为郑七还在,他很有可能已经被窅魔培育成半鬼,而且深知控制法阵的秘密。 广寒也不是万能的,他自从到了人间之后,力量受到很大限制,在新寰大厦里,因为结界存在,这种限制又进一步加强。 刚才把窅魔吃下去之后,那味道差点让他吐出来。 更何况,像郑七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癫狂,可能有时比窅魔本身还可怕。 人心之莫测诡谲,比世间任何一物更甚。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何疏被陈洽拖走的同时,方悦正在跟钱助理殊死搏斗。 钱助理失了神智之后力气其他,等闲人都不是对手,更不要说方悦一个年轻姑娘,堪堪躲过对方一拳,钱助理居然去搬了电脑椅过来当头砸下,似要把方悦弄死才罢休。 情急之下,孙萌扑上去将小钱推开,谁知小钱居然纹丝不动,还直接把电脑椅砸向孙萌! 孙萌后背吃了重重一击,只觉剧痛袭来,人直接倒在地上疼得尖叫。 方悦趁机将桃木剑刺向小钱后背! 小钱身形定住,缓缓倒下。 方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领又被一把拽起,她眼角余光瞥见竟是陈洽拖着她往窗边走去。 窗外,光怪陆离,灯影重重,早已不是正常情况下的外景。 刚才山重水复的经历让方悦知道,他们看似还身处大厦,实则是被困在阵法里,阵法因布阵人心意而改变,时间和空间是错乱的。 所以他们会误入过去,看见九九年的报纸和陈设,因为在那一年,大厦发生火灾,数十人烧死困死,他们的灵魂记忆也永远停留在生前,徘徊不去导致怨念不断影响大厦内部的时空。 但此时她根本没法思考更多,因为陈洽已经把她押到窗边,竟似要抱着她从破碎的窗口跳下去同归于尽! 方悦一手抓住窗框,一手胡乱去推,奈何陈洽癫狂起来,她根本不是对手,眼看半身都在窗外,狂风猎猎作响,方悦视野朝下,竟然看见楼下有许多人正抬头往上眺望,还一边招手,似乎示意她快点下来。 以楼层高度,原本无法看清那些人的表情,但不知怎的,方悦却仿佛看见那些人都在朝她笑! 方悦大叫一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力气,竟把陈洽踹得身体后退两步! 她趁机将身体收回来,但陈洽很快面露凶光,再度扑过来。 桃木剑早在打斗中被甩开几米远,方悦连滚带爬往前去够,腿被一把抓住往后拖! 鬼迷心窍的陈洽不管不顾,是真想带着方悦一块死。 就在方悦开始有点绝望之际,陈洽竟然往旁边摔开! 方悦回过神,看着电脑椅从半空砰的落下,一旁是气喘吁吁的梁清如。 梁清如是头一回使用不属于人类的力量,她自从死后就一直疲于逃命,反复在死前记忆徘徊,忘了自己还是一个鬼,关键时刻可以让椅子腾空飞起。 “快跑!” 梁清如冲方悦喊道,刚才是情急中用出来的力量,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再来一次。 方悦爬起身,去搀扶已经昏过去的孙萌。 梁清如也过去帮忙,两人一鬼三个女孩子,竟在此时找到某种同生共死的微妙感。 “现在怎么办?” 第45章 第 45 章 梁清如的话还没问完, 周围就开始发生变故。 从她们脚下,到旁边的桌椅,柱子, 天花板,剧烈摇晃, 像有一场相当级别的地震正在发生。 很快, 天花板坍塌,墙壁崩裂,肉眼所见之处, 以飞快的速度下沉。 但方悦他们周围, 却始终虚浮, 没有随着坍塌跌落下去,仿佛进入了无重力的空间里。 “……那是什么?” 孙萌在这种变故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若有似无, 丝丝缕缕的红色光线, 迷茫地问。 梁清如也不知道是什么,她只觉得那些光线很漂亮, 像极了小时候乡下奶奶用钩针织毛衣时被一点点拉出来的毛线团, 与那些毛线团一起的,还有奶奶慈祥的笑, 和清甜好喝的糖水。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堪堪碰到那些红色丝线时, 却被厉声喝住了。 “别碰!” 方悦急得声音都有点尖了。 梁清如如梦初醒,回头看她。 “那些不是线, 你仔细看!” 梁清如定睛看去,果然瞧见那些红线表面光滑如稠, 更像是放大了的血管。 如此相像, 丝线就一下没了旖旎的联想, 她也清醒过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女人、她可能死了!” 梁清如至今不知道裴春君的名字,但她印象深刻,知道裴春君在新寰大厦里相当于“总统”的地位。 裴春君是法阵的缔造者,她一死,以法阵为构造的空间,肯定会发生巨大震荡。 他们所看见的,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大厦倒塌,而是类似镜像世界的另一面,或者说,是法阵映射到他们脑海中的成像坍塌。 方悦一喜:“那女人一死,我们不就可以出去了?” “是吗?” 这句“是吗”,不是方悦身边任何一个人说出来的。 阴恻恻,带着恶意的声音,令人心头不寒而栗。 方悦循声望去! 她看见郑七悬浮在空中,双手微抬,手指缠绕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 丝线另一端连着大大小小的红点。 那些红点如水中沉浮,上上下下,细看竟是一个个人形,有的闭目沉睡,有的凶神恶煞,盯着他们择人欲噬。 “今天谁也跑不掉了。” 郑七微微一笑,仿佛还在先前的宴会上,觥筹交错,文质彬彬。 方悦见过郑七几回,也算是跟对方打过交道。 在她印象里,这个年轻人身上总带着商人的精明,但他又很好掩饰了这种精明,只是因为年龄关系,会偶尔流露。 他家世优越,人脉深厚,比别人拥有更高的起点,郑氏集团声名赫赫,郑七无论做什么投资,都有足够丰厚的本钱,只要他不是太蠢,基本就不会亏损。 但是现在,呈现在方悦面前的郑七,暴戾、狂躁、凶煞,完全没了之前一派沉稳的精英风范,他身上还穿着那套西装,但领带打结,头发凌乱,眼睛浮现一种熬夜好几宿的红肿,像是随时想扑上去杀人。 方悦疑心他像陈洽一样被鬼怪附身了,但郑七神情又异常清醒,丝毫没有迷乱迹象。 “郑先生,我师父一直想帮你,有什么难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对她的话,郑七波澜不兴,连理都没理,只是环顾一圈。 “你们谁想先死?” 没有人回答他。 蝼蚁尚且偷生,谁会想要先死? 梁清如已经死过一回了。 她不怕死,她想挺身而出,却被方悦死死攥住胳膊。 方悦提高声音:“郑先生,我师父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郑七叹了口气:“那就你先来吧。” 他双手一挥,两道红光掠向方悦,竟是两个凶神恶煞的厉鬼,前者一身血肉淋漓,后者衣衫褴褛,半边身体都烧焦了,显然是当年火灾的受害者。 方悦的桃木剑不知所踪,两手空空,情急之下只能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铜钱,咬破手指将血抹上掷出去! 铜钱掷中额头,厉鬼凄厉嚎叫,身形乱颤,方悦脖颈随即从后面被扼住,猝不及防,直接被勒得翻白眼。 “放开她!” 梁清如扑上来制止扼住方悦脖颈的恶鬼。 郑七操纵丝线,又有几名恶鬼朝她们扑来。 梁清如肩膀生生被咬下一块肉,痛得大叫出声,伤口处黑气流淌,仿佛污染。 “妖孽受死!” 挣扎中,方悦瞧见她师父宋太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持罗盘从郑七后方砸去! 王志行也出现了,他似乎跟宋太平约好了,极有默契,从另外一个方向,持剑斩向郑七。 他手里的剑是把短剑,跟桃木剑不同,短剑乌黑无光,朴实无华,但郑七只顾着对付宋太平,却忽略了王志行那边,老王一剑砍下去,郑七肩膀居然都被削掉一块! 想象中的血肉横飞没有出现,郑七的身体仿佛已经脱离人类范畴,皮肉 郑七狞笑,彻底被激怒了。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死吧!” 他双手动作,瞬间将所有丝线抬起,又从身后射出无数红线! 丝线纷飞,光点乱蹿。 红色丝缕霎时占满众人的视野。 所见皆红,无红不凶! 被解除一半禁制的凶灵们如鱼跃大海鸟投深林终于获得久违自由,变得越发疯狂嗜杀,他们在崩塌的空间里到处乱冲,抓向目标鲜明的几个活人。 王志行跟宋太平联手,非但制不住郑七,反倒被他甩飞出去,两人重重跌落,又被凶灵缠住,无法脱身。 郑七身上的黑气澎湃汹涌,愈发浓郁! 随之而来的,是空间坍塌感越来越重。 众人几乎可以看见周身光点闪烁,碎片星光般簌簌落下,别有绚烂美感,实则是郑七彻底毁掉法阵释放凶灵,想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法阵是裴春君所创,裴春君被广寒一口吃掉之后,郑七虽然趁机继承了法阵,却无法驾驭,反而被法阵凶煞之力反噬侵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半人半鬼之躯即使离开这里也无法存活,裴春君早就想好将他作为棋子生生世世绑定在新寰大厦。 既然自己无法离开,他就更不可能让其他人离开。 “这些厉鬼全是阵眼,要在法阵坍塌前把他们全消灭,才能出去!” 宋太平声嘶力竭喊道,所有人都听见了。 但问题是,这些凶灵不像梁清如一直逃离在外,他们在法阵里被困多年,受制于裴春君的控制,早就失去原来的人性,他们怨念深重,见人就杀,几个恶鬼朝钱助理扑上去。 不多一会儿,昏迷中的他竟就被啃噬得面目全非。 孙萌看见一个黑影朝自己飞快扑来,尖叫一声,虚弱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她等了几秒,都没等到预期的疼痛,不由睁开眼。 梁清如挡在她身前,色厉内荏故作凶狠冲厉鬼道:“别过来!” 男性厉鬼桀桀一笑,竟是会开口说话。 “你也是鬼,为什么要帮人?他们想出去,要杀了我们,也得杀了你!” “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梁清如咬咬牙吼道。 “我在这里困了二十年,连一点光都看不见,出也出不去,只能看着那些活人过着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滋润生活,你也想变成这样吗?凭什么让他们走,我们却要留下来?” 鬼放柔声音,蛊惑道:“来,跟我一起,把他们杀了,用他们来填阵眼,我们就能出去了!” 四目相对,梁清如双眼渐渐变得木讷,喃喃重复他的话。 “把他们杀了?” 鬼:“对,我们需要替身,他们就是最好的替身。” 梁清如缓缓朝孙萌伸出手。 厉鬼苍白脸上露出一抹凶戾诡笑。 但梁清如蓦地一顿,突然扑向厉鬼,背在身后的手往前递去,手里竟是拿着方悦刚才掉落的桃木剑! 桃木剑辟邪镇恶,与鬼性天生相悖,剑柄已经将梁清如的手腐蚀烧灼近半,她刚才却一直牢牢抓着,不曾松开。 此时一剑刺向厉鬼,后者毫无防备,大惊失色,竟被她直接一剑刺入心口,尖利嚎叫响彻众人耳边,化为黑气骤然消散。 梁清如松手跌坐,她半边胳膊都腐蚀没了,整个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你没事吧!” 孙萌勉力爬过去,想要去拉她,却捞了个空。 刚才还有实体,现在却维持不住了。 梁清如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很怕疼,以前脚踢到椅子,都要抱着跳半天,大呼小叫,现在这样的疼在她身上,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孙萌流着泪拼命摇头:“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差点忘了,我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再死一次,顶多是灰飞烟灭……”梁清如喃喃道,“你告诉我爸妈他们,就说我没事,算了,还是别说了……” “清如,清如……” 孙萌不停喊着,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她的消亡。 一道黄光落在梁清如身上,光影震颤之后,梁清如的身形倒是清晰许多,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虚弱了。 孙萌回头,却是方悦把掐住自己的厉鬼制住,又用了一道符打在梁清如身上。 “这是固形符,能帮你支撑一下,等我师父过来,他一定有办法的……” 话音未落,孙萌面色陡变。 “小心背后!” 方悦身后,三个厉鬼所化的黑影朝她扑来。 在恶鬼眼里,这个有灵气的年轻女孩,是远比其他人更美味的食物,他们争相恐后想要吞噬她的灵魂,让她成为自己的替死鬼,竟还互相争抢出手。 虽然,他们吃到方悦,最后也未必能离开新寰大厦,但囚困多年的饥饿本能,早已让他们丧失从前人性,与野兽无异,就像明知鸩毒致命,也忍不住去喝下解渴的末路狂徒。 宋太平和王志行正在跟郑七交手,也腾不出空去帮徒弟。 方悦气竭力消,以一对三,胜算太小。 眼看她即将落得跟钱助理一样的下场,三名恶鬼却忽然尖叫起来,当头被三道光线劈下,瞬间灰飞烟灭! “你看,还得哥出马吧?” 何疏捋捋头发,自忖潇洒出场。 他跟广寒到湖城赴宴之后,当夜就被请到大厦驱鬼,当时他们俩都没料到事情会麻烦成这样,何疏除了随身罗盘,什么也没带,刚才杀鬼这三枚铜钱,还是之前从方悦那里顺来的。 方悦当时忍着心疼给出三枚大五帝钱,没想到现在却救了自己的性命。 何疏潇洒不到几秒,刚才的虚弱劲没缓过来,空间剧颤,他腿一软差点膝盖半跪,赶紧抓住旁边桌子稳定身形。 那头宋太平和王志行已经要撑不住了。 郑七操控丝线缠上他们,两人疲于挣扎斩断,被郑七抽倒在地,丝线破入肩膀锁骨,王志行惨叫声中,人被丝线生生吊起! 宋太平手中的罗盘也飞出去,人被两个恶鬼扑上去咬住,手背生生被撕扯下一块肉。 郑七已经彻底疯狂了。 他或许曾经是人,但现在早已失去人性,仅存的不过是毁灭一切的施虐欲,他的目光游移,最后落在刚刚将铜钱掷至厉鬼身上的何疏,手一挥,万千丝线同时刺向何疏后背! 哪怕此刻何疏回头,也完全来不及躲避。 但,丝线在半途被生生斩断了! 崩裂的丝线全部回弹到郑七身上,他身上浮现一道道血痕,但随即又被黑气掩去,郑七整张脸布满血丝,现在估计曲婕到他面前,都认不出这人就是英俊多金的郑七爷了。 “出来!” 他似乎知道谁在攻击自己,丝线顺从意志刺向自己身后。 一只手伸出来,稳稳抓住丝线。 所有穷凶极恶,霎时化为乌有。 是广寒。 他站在那里,松停渊崖,似天崩地裂都无法撼动分毫。 宋太平喘息未定,急忙大喊:“再过一分钟就是日出!” 日出,不是指太阳出来,而是十二时辰中的卯时,长夜破晓,旭日初升,照破世间黑暗,万恶无不遁形。 也就是说,一分钟后,黑夜结束,白天登场,哪怕邪恶如郑七,也不得不有所忌惮,在那一刻破坏法阵,将会达到最大的效果。 郑七显然也明白宋太平的意思,他狞笑一声,当即毁去所有红线,放所有灵魂自由。 霎时间,被困于此多年的灵魂们,都不约而同扑向活人! 他们在二十年的囚困中,一点点磨去原先的人性,余下的也只有本能兽性。 比野兽更凶残,比窅魔更疯狂。 第46章 第 46 章 “天行有常, 万邪不侵,破!” 咆哮呼啸之中,更为清亮的声音响起。 那是何疏双手结印用了法咒。 一道黑影瞬时在金光中粉碎。 王志行宋太平等人,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拿手好活对付厉鬼。 数十道黑影, 纷纷铩羽败北。 时间已经将近一分钟。 郑七血色双眼注目全场, 最后落在何疏身上。 他看出了对方的外强中干, 而且何疏的生魂是窅魔一直想得到的,说不定吃了何疏,还能得到离开这里的力量。 5,4, 3,2, 1…… 在一分钟倒数的最后五秒,郑七朝何疏扑去! 他孤注一掷,势在必得, 奔腾黑气宛若巨浪卷向何疏头顶,何疏除非会原地瞬移,否则已经避无可避! 但黑气没能将何疏覆盖, 就被左右两道光打散。 一道光来自宋太平的罗盘。 另外一道,则是广寒。 没有人发现他何时出现, 又是如何出手,似乎在有记忆的印象里,他就已经在最适合的位置上, 等待合适时机,给予郑七这致命的一击。 支离破碎, 不留半点痕迹。 随着郑七烟消云散, 众人只觉眼前骤然大亮, 不由纷纷抬手遮眼。 孙萌这才发现,他们竟是在新寰大厦顶层天台。 远处地平线,一缕金黄破开云际,带来光明生机。 他们从未觉得阳光是如此珍贵,死里逃生的王志平近乎贪婪盯着那缕朝阳,直到眼睛实在受不了,被刺激得流出眼泪。 何疏则直接往地上一躺,现在就是天上掉钱,他可能都不想挪动一下。 不,如果天上真掉钱,还还是应该捡一捡的。 他朝广寒招手。 后者敛起一身阴凉气息,朝他走来。 “老寒,你给李映打个电话,让他来处理善后吧,郑七都没了,这事麻烦不小。” 说话内容很正经,称呼却乌七八糟,张口就来。 但广寒早就习惯他这种随时变化的称呼,听了也当没听见,面不改色点点头,拿起电话。 过去一夜,他们在大厦里信号断绝,但现在法阵一破,所有东西仿佛复归原位,不曾变过,恍惚就像一场梦。 然后他们听见了孙萌的惊叫。 “别走!” 梁清如虽然坐在阴影里,但她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逐渐变得透明,模糊。 “别走!” 孙萌忍痛扑过去抓她的手,却只捞到一把空气。 梁清如的眼泪簌簌落下。 这个女孩子何其无辜,只因回头去拿手机,就成为窅魔眼中的消耗品。 她的一生极其短暂渺小,但对于她自己又何其灿烂美好。 她还没谈恋爱,人生刚刚开始,有爱她的父母朋友,有她所热爱追求的事物。 一切因窅魔戛然而止。 她甚至即将魂飞魄散,就是茅山或龙虎山掌教来了,可能也束手无策。 因为梁清如死后虽然暂时逃过窅魔追捕,但魂魄却也一直被压制在新寰大厦的法阵循环内无法逃脱,现在法阵被摧毁,她作为其中一部分,自然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更何况她的魂魄虚弱,已经回天乏力。 何疏看向广寒,后者似乎明白他要问什么,缓缓摇头。 “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们可以尽量帮你达成。” 何疏叹了口气。 她还有什么心愿? 梁清如想道。 她希望告诉父母别太为她伤心难过,起码自己现在已经没有感觉到死前那种痛苦了。 她以前很讨厌上班,现在却觉得每天能朝九晚五也是一种幸福。 她多想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坐在沙发上,抱着薯片喝着可乐看电视。 这些从前看来普通到不屑一顾的愿望,如今却成为奢望。 最终,梁清如摇摇头。 如果父母知道她魂魄曾经逗留,说不定为了再见到她,还会求神拜佛,多走许多弯路。 何必给他们徒增不必要的烦恼呢?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时间才能抚平伤口,而不是给生者留下虚无缥缈的念想。 “谢谢你们,我走了,再见。” 她的目光从孙萌,方悦,何疏等人身上扫过。 他们会救她,会为了她尽力奔走帮忙,所以她也愿意为了他们回头,而不是像这里的冤魂一样满腹怨念最终变成厉鬼。 如果早点遇到他们,也许,她还能多上几个朋友,跟他们聊天喝下午茶吐槽工作上种种奇葩事。 这个人间,实在令人无限眷念啊。 身形飘散的最后,只有一双眼神依依不舍,深深留在了众人心里。 孙萌最是多愁善感,直接抱住方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方悦亦是一脸惆怅,但她忽然听见宋太平咳嗽,不由赶紧望过去。 “师父,你没事吧?” 宋太平摆摆手,脸色很不好看,不仅是因为受伤,更是想到这件事后续的麻烦。 郑七在法阵中灰飞烟灭,但他身份特殊,公众人物加上名流,手底下公司下属不少,怎么对外交代?郑氏集团会不会迁怒,找宋太平他们算账? 还有钱助理,如果他没记错,钱助理刚才已经死在里面,这就牵涉命案了,这又怎么对警察交代? 宋太平虽然本身也有些人脉,但人命关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法保证自己的人脉就能起作用。 就在他头疼之际,忽然听见王志行的声音。 “那个韩国人呢,怎么没看见他?” 众人面面相觑。 孙萌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陈洽、他也不见了,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们报警吧?” 方悦欲言又止:“还有郑七……报了警,我们怎么解释今天的事情?” “我们已经报警了。”何疏似乎从众人一筹莫展的表情里猜到端倪,又解释道,“处理这些事情,有特殊部门,叫特管局,广寒已经联系特管局的人过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 宋太平一怔。 别人可能对特管局这个名字很陌生,他却听过这个特殊的有关部门。 神秘莫测,权限极大,甚至,那里头的执法人员,不一定是人。 这里头还有一件往事。 有一回他应客户邀约,去帮忙看一栋房子的风水,一进门他就发现不对劲,这地方背靠山阴,树木辟日,四面八方都有风,房子主人还觉得自己屋子有风才通透,殊不知吹的是阴风,当时宋太平告诉他,这是典型的“阳宅阴用”,劝他赶紧换房子住。主人还不大信,过了半个月果然又来求助,说经常半夜听见奇怪的声音,人也浑身不舒服,他儿子跟家里保姆甚至接连意外,一死一伤。 宋太平过去之后,发现那宅子里竟已密密麻麻住满“人”,多到差点连立锥之地都没有!宋太平大惊失色,如果是一个两个,他还能处理,这已经多到一定程度,恐怕他也力有不逮,于是只能实话实说,让主人另请高明。后来又过了一个月,房子主人登门道谢,后悔之前没听宋太平的劝告,又说有关部门已经上门帮忙解决了问题。 那是宋太平第一次听到特管局的名头。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华夏大地藏龙卧虎,许多法律无法管辖的事情,你做了就做了,老天爷可能看不见,但人间却未必没有执法者。 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能认识特管局的人,就意味着他们绝不是普通的道门中人。 宋太平一开始也没把这两人当回事,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大大看走眼了。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方落,天台铁门被砰的一声踹开,李映带着两个人快步过来。 “你们没事吧!” “李师哥,你现在一次比一次坑啊!”何疏有气无力道。 李映干笑两声:“这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们没事就好!” 他原本只是想让何疏跟广寒通过接近郑七,再摸到背后操纵佛牌的人,没想到郑七本身也是条大鱼,幸好有惊无险,不然他难辞其咎。 他安慰何疏两句,又对在场众人道:“各位,我叫李映,是负责处理特殊事件的工作人员,这次事情比较大,我们需要详细调查,还请各位跟我们走一趟,做个笔录,日后也好联系取证,另外……” 何疏实在太困了。 他本来还想询问凤凤的下落,但是李映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跟催眠曲似的,他不知怎的就开始眼皮打架。 反正有广寒在,他想道。 但是何疏没想到,广寒这次也栽了。 就在他不自觉合上眼睛时,肩膀陡然一沉。 何疏扭头吓一跳,瞌睡虫立刻灰飞烟灭。 “你没事吧!” 他赶紧把人扶住。 广寒皱起眉头,难以言喻。 何疏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自然吓得不轻。 “不会是受了什么内伤吧?” 李映见状,也赶紧过来察看。 广寒却摇头:“没事,胃有点不舒服。” 为什么好端端会胃不舒服? 何疏忽然想起广寒一口把窅魔吞下去的事,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不会是吃了鬼消化不良吧? 这种情况能不能挂医院消化科? 李映没注意到何疏的脸色,他乍一听就以为广寒受了内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遂赶紧让何疏带着广寒去医院检查。 “我先把现场处理好,再过去找你们,你们就去市一院,我们单位跟一院挂钩,除了医保卡能报销的部分,还能把其余的也挂账。” 他是个细心人,不厌其烦还交代了几句,听得旁边还在等着问口供的王志行眼角抽搐,忍不住插嘴。 “这位领导,有关部门对外招聘吗?要怎么进啊?” 李映意识到这也是个对外发展新苦力,啊不对,是对外吸纳新鲜血液为人民服务的机会,于是整整表情,严肃道:“每年都有考试,分笔试和面试,面试有实践类考试,还需要政审,如果你们有意向加入,等这边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根据各位情况进行初步考核,把考试时间和地点给你们。” 王志行:……听上去很严格,我这种闲云野鹤还是算了吧。 接下来基本就没何疏跟广寒两人的事情了。 虽然广寒再三表示自己没有问题,李映还是强硬让两人先到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李映的嘱咐,消化科医生在看见他们挂号姓名之后,直接就安排他们住院做检查,何疏以为自己原本是来作陪的,谁曾想也直接被摁在医院,顿时后悔不迭。 反观广寒,进来之后反倒甘之如饴,半靠在病床上刷手机。 “你真没事吗?” 两人先后被喊去做检查,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出来,也就是说何疏他们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出院。 “没事……” 广寒的脸色还是不大好,但这种不好就像是不喜欢榴莲的人吃了榴莲之后又不能漱口的反应,想吐又吐出来,偏偏味觉还一直停留在记忆里。 刚说完,他就下床上洗手间,过了好一阵才出来,续上刚才未竟的话。 “吧。” 何疏:…… “太难吃了。” 几次之后,广寒终于忍不住发出感叹。 “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广寒难得表情蔫蔫,打不起精神,“反正以后再也不会吃了。” 他以为窅魔是鬼,顶多也就没有味道,当时千钧一发,也管不了那么多。 殊不知窅魔不是寻常的鬼,是万千怨念凝练的妖鬼,远比一般邪灵难对付,像裴春君这样善于伪装,蛊惑郑七为她卖命,甚至还能布阵提炼生魂的窅魔,更是万中无一。 要知道郑七可不是普通愚夫愚妇,而是人类中的精英阶层了,就算窅魔能蛊惑他,也要在让他彻底臣服的前提下进行。 广寒现在什么话也不想说了,问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要不拿这个压压味道?” 何疏拿出一小包话梅,那还是在郑七晚宴上顺手拿的,本来是准备进大厦之后当个零嘴,没想到后面一路惊心动魄没用上,回来一摸居然还在兜里。 这也算是一包历经生死的话梅了。 广寒接过话梅嚼吧两下直接连核吞进去。 何疏:??? 过了一会儿,他对何疏道:“不行,还是想吐。” 说罢起身又去厕所吐了。 何疏既好笑又觉得无语,诡异的感觉来回切换,最后汇聚成一句感想:什么人会去吃鬼啊?! 反正病房里只有他们俩,何疏忍了又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问。 “你真名是不是叫钟馗?” 广寒:“不是,我就叫广寒。” 何疏露出你就别骗我了的表情:“只有钟馗才会吃鬼。” 天师钟馗,在民间也有另外一个版本,传说他是鬼王,所以才会吃小鬼,被视为捉鬼驱鬼的象征。 赶在广寒进行第二轮否认之前,他又赶紧抢话:“行行,我知道了,你现在是人,放心,我不会戳穿你的!” 广寒:…… “凤凤怎么样了?”何疏若无其事,话题转得很生硬。 “它没什么事,先回家休息了。”广寒蹙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跟钟馗真没有关系。” 何疏眼神真诚:“哥你能力强,你说什么都对。” 广寒:……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不如不说。 “其实,我只是带着前生的记忆。” “嗯?”何疏竖起耳朵,心说经过这么多事情,广寒就算说他是玉皇大帝的儿子,自己估计也不会太过惊讶。 但他迟迟没等来对方的下一句。 广寒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何疏:“……又想吐了?” 广寒以起身去洗手间作为回应。 吃了窅魔的后遗症就是如此,广寒这一天就上了好几趟厕所,所有的高冷在频繁从洗手间出来都维持不住,最后只剩下一脸苍白,看上去比何疏还憔悴。 医生初步诊断他患了肠胃炎,严肃叮嘱广寒不要乱吃东西,以后饮食要规律云云。 何疏在旁边差点没忍住,心说谁能想象这肠胃炎是吃鬼吃出来的? 但广寒也一本正经答应了。 晚上何疏很早就睡了,他本来折腾一天又困又累,白天还被拉去做各种检查,幸好李映给安排的病房不错,还有独立卫生间,洗个澡出来往被子里一钻,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他做了个梦。 梦里何疏被一条巨龙狂追不舍,但他两条腿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巨龙一个腾跃。 后者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就把他吞下去! 何疏进了巨龙肚子,天旋地转之后,居然在里面看见广寒。 “你也是被龙吃掉的?”他愣愣问道。 广寒眼神诡异:“你怎么不猜我就是那条龙?” 何疏脱口而出:“龙也会吃鬼吗?” 广寒面色一沉,阴惨惨道:“既然你已经发现真相,那就别想活了。” 说罢伸手朝他抓过来! 何疏大吃一惊,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不由拼命挣扎,直到眼睛陡然睁开,发现这只是一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虚惊。 下一秒,他刚缓和过来的小心脏又狠狠揪起来。 床边站着一个人。 何疏定睛看去,没好气吐槽。 “大哥,你大半夜不睡觉,是要吓死我吗,还是觉得咱们在医院正好方便急救?” 广寒:“我上厕所回来,看见你躺在那里手舞足蹈,嘴里还喊我的名字。” 何疏抓抓头发:“我做梦了,没事,你去睡吧!” 广寒沉默片刻:“我不会吃你,你不必害怕。” 黑暗中,何疏瞪着他看了半晌,试探地:“我们谈谈?” 广寒嗯了一声。 何疏坐起,扯开一点被子,拍拍身旁空位。 广寒:“我不累。” 何疏没好气:“这样我可以不用仰头看你。” 广寒这才坐下。 “你救了我几次?”何疏问。 “我不记得了。” “起码有三次。” 何疏掰着手指数。 “一次是我跟凤凤入梦去了混沌边界,要是没有你,我现在就成活死人了。一次是在霞山,施从达被窅魔上身了非要杀我。还有昨天在新寰大厦。其他大大小小,凤凤救我也算你间接救的,我就不提了。在古代,这种救命之恩,要么以命相报,要么以身相许,要么双方指腹为婚,现代社会没那么多讲究,但最起码也不能忘恩负义吧?老寒,我现在没钱,给不了你那么多的报酬,当时房租每个月收你那一千块,也不是为了图那点小钱,我是寻思我自己再搭点钱进去,买个理财,多少能赚点利息。等你们退租的时候再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算是一点心意,不然单独给你,你肯定是不收的。” 他想到哪说到哪,条理有点乱,但广寒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何疏挠挠脸,像是要把那仅存的瞌睡虫抓下来。 “你要是真想害我,多的是机会,用不着给我看见你吃鬼的样子,我也知道,我这里庙太小,住不下你这么大的佛,以你的能力,以后多的是人愿意双手捧着钱求你帮忙,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是把你当朋友的,虽然你可能不太需要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 广寒忽然道。 何疏的念叨戛然中断。 广寒道:“我从前的确不是人,但现在是,凤凤不是我的宠物,它是……” “打住,你先听我说。”何疏做了个手势,“我虽然有好奇心,有时候也的确忍不住打听你的来历,可那就是吃瓜闲话,没恶意,也没真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是谁,甚至是啥,都没所谓,在我眼里你就是广寒。爱干净,爱看电视,爱做手工,虽然不爱说话,但心里想法不比别人少,时不时还来点冷笑话,只要你一天把我当朋友,在我那儿住下去,家里的大门就永远给你开着,哪怕有朝一日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没二话。” 说到这里,他干笑一声:“不过要真有那天,你还是先跟我说一声吧,让我有时间写个遗书,我还得把电脑里的小视频先删了,不然死后被人发现多丢人!” 广寒轻轻叹了口气。 何疏能感觉到,他这声叹息,并不是无奈或唏嘘。 在很久以后,何疏回望过去,他想,也许就是这个夜晚,改变了许多事情,让他更了解广寒,也让广寒改变自己,变得更富有人气吧。 “你之前说只住三个月的,是不是要去办什么事?有没有是我能帮上忙的?” 何疏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不想让氛围过于煽情。 他自己原本也不是一个爱伤春悲秋的人,只是有些话说出来,总比让别人猜好,哪怕一开始两人只是租客与房东的关系,但在这一系列事情下来,彼此也不知不觉有了些许质变。 正如他起初以为广寒是一个六亲不认油盐不进的人,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从对方会主动说不吃他起,何疏这种顺杆爬自来熟的特质,就注定他会让广寒的主动加深。 换言之,广寒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加深,而纽带正是眼前这个人。 此时何疏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纽带的作用,他只是松了口气。 因为他也能感觉到两人谈开之后关系更上一层,本来就算广寒没说,他也已经把对方当成朋友,还是能共患难的那种。 在老同学胡绘志意外去世之后,何疏有意无意不想再与任何人有过分深入的交情,哪怕从前老友,也大都逐渐疏远。 但现在,他渐渐感觉心里纠缠的线团在某一刻就慢慢松动解开,一根根分明梳理出来,仿佛与自己达成某种和解,不再钻牛角尖,也愿意敞开怀抱去面对整个世界。 广寒估计不知道自己给何疏带来的影响,就连凤凤,也成为影响的一部分因素。 “我想找一件东西。” 这次广寒没有再语焉不详。 “它叫地之魄。” 第47章 第 47 章 何疏:??? 他一脸懵逼。 那是什么玩意儿? 听都没听过! “天之魂, 地之魄,山之神,海之念, 得其一则补天地合四海, 起死回生复苏万物。传说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 有山而不合, 名曰不周。昔天不兼覆, 地不周载,故有补天之说,当时补天用的就是山之神。”广寒缓缓道。 何疏:“你说的就是女娲补天用的五彩石吧?五彩石就是山之神?” 广寒点头。 何疏来了兴趣:“那天之魂, 地之魄, 海之念呢?” 广寒:“天之魂,就是炁。天地魂魄,化而为炁, 此炁无色无味, 无法捉摸,非常人能见。” 何疏:“这我知道, 道家典籍中的一气化三清, 其实应该是一炁化三清才对,从古至今道家多少人修炼,终其一生就想拥有炁的力量,但都失败了。你见过吗?” 广寒摇摇头。 何疏失笑:“果然仅止于传说吧?那海之念和地之魄呢,总不会也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吧,你要怎么找?” 广寒:“这两样都有具体名称, 海之念是避水珠, 地之魄则是一面镜子。” 避水珠的知名度虽然比不上五彩石, 但也是古老传说级别的宝物。 据说蛟龙五百年而结丹,此丹就是避水珠,但真正的避水珠,还有比这更为广义的作用,可镇海域一方太平,更可令凶兽拜服不敢侵犯,传闻当年妈祖林默,手中所持护卫南海的宝物,就是避水珠。更有好事者考据,西方传说中摩西带人出埃及时分海神迹,其实就是因为有避水珠在手。 但相较于其它三种,地之魄就更神秘了。 “什么镜子?秦王照骨镜?轩辕镜?还是你之前说的,广成子的阴阳镜?” 广寒:“我不知道。” 何疏:“你找它做什么?” 广寒:“我神魂不全,有人告诉我,找到地魄,才能帮我弥缺补裂,神魂归一。” 何疏大吃一惊,他借着台灯仔细端详,并没有从广寒安然淡定的神色上看出半点残缺。 “那人不会是忽悠你的吧?我看你现在很正常啊!” 广寒:“我记忆不全,忘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何疏:“那凤凤呢,它身上为什么会有你要的东西?” 广寒:“我曾经找到过地魄。” 何疏:“然后?” 广寒:“被它吃掉了。” 何疏:??? 广寒:“所以它身上有地魄的气息,带着它也许能更快找到下一个地之魄。” 何疏:…… 他只能说果然不愧是凤凤吗,看见像吃的都想尝一嘴。 “它真的是凤凰吗?” 广寒摇头。 何疏打了个呵欠:“难不成真是金刚鹦鹉?看它外形也不像吧。” 不知什么时候,他从正正经经坐起来,到双手枕在脑后听故事会一样的姿势,再到被子卷起压在身下,躺得乱七八糟。 广寒:“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我猜,它可能是重……” 重?宠? 何疏没听清,虽然他尽力竖起耳朵,但还是抵不过疲惫,身体彻底屈服于本能。 后半夜,他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一觉安稳。 第二天何疏醒来时,“病友”正躺在隔壁病床上刷手机。 广寒学习能力很快,从一开始只会用二手老爷机,到现在微信秋秋用得飞起,没有电视看的时候也能上抖音b站刷视频,上小红书看美食攻略。 凤凤在发现手机远比电脑方便之后,也闹着让何疏从直播间打赏里拨款给它买个手机,然后拉了个家庭群,不过因为它没法把手机带出门,在外面的时候,家庭群里往往就只有两个人。 眼下凤凤回到家,家庭群再度活跃起来。 它一个劲在群里轰炸广寒,催问他什么时候恢复直播,又让何疏回家时记得给它带吃的。 【凤凤:我好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要出人命了!出鸟命了!】 【广寒:冰箱里有牛奶。】 【凤凤:我不喝牛奶!我要吃薯片!我要吃炸鸡!我最近那么辛苦,你也不心疼我一下,你是不是有新欢了!】 【广寒:……】 【凤凤:我要吃好吃的!@何疏】 【何疏:必须买上,可乐鸡翅,土豆炖牛腩,一会儿出院我就去买。】 【凤凤: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广寒】 【广寒:别买,它持续掉毛,不能吃太咸。】 【凤凤:我掉毛是因为换季!我知道你不爱我了,你对一只劳苦功高功勋卓著的凤凰已经失去最后的耐心,我不会对你再抱有任何奢望,我也要去寻找我的新欢了!】 群里鸡飞狗跳之际,李映来了。 何疏顾不上小破鸟吱哇乱叫,把手机扔到一边。 新寰大厦发生的事情,他尚且有许多疑问,正打算从李映这里得到答案。 李映面色疲惫,看上去累得够呛。 “你们身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我们没问题,就是一些皮外伤。”何疏道。 李映放下心,“那就好,幸好你们没事,昨天还真出人命了。” 昨天有两名死者,除了钱助理,还有一位,就是韩国风水师金应心。 李映跟同事收拾残局的时候,发现金应心倒在十四楼通往十三楼的台阶上,早已断气多时,但经过检查,他的死因却不是那些不致命的外伤,而是心脏病发。 他的表情还停留在临死前惊恐扭曲的状态,也就是说,金应心很可能死前惊吓过度,被活活吓死的。 没有人知道他死前到底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但从幸存者的讲述中,李映似乎又能解释金应心的死因了。 昨天群魔乱舞,冤魂索命,整栋大厦气场变得极为混乱,就连钱助理也被众鬼活活咬死,金应心学艺不精,又非要独自行事,遇到什么意外,众人也只能感叹两句。 幸运的是,孙萌跟陈洽还活着,这两人受伤不轻,陈洽还有轻微脑震荡,如今都在医院治疗,痊愈时间未定。 至于郑七,则彻彻底底人间蒸发了。 “根据宋老先生他们的口供,我判断郑七应该是跟窅魔残魂结合,变成半人半鬼之后,被你们清除,直接魂飞魄散了。但出于程序需要,我还是得过来再询问你们一下。” 李映说着流程上的繁琐,揉揉眼睛。 他一夜没睡,现在坐下都能入梦。 “郑七失踪,这件事怎么对外交代?”何疏问。 说起这个,李映倒是有了点精神。 “直接以失踪案处理,还能怎么办?他自己作的孽,我还得找个时间请人过来给新寰大厦做一次彻底的‘清洁’,以免还有徘徊不去的冤魂,继续害人。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郑氏集团贩毒的案子,已经有结果了!就在你们住院的昨天,警方出动把郑环成等人抓了,贩毒洗钱一条龙,证据确凿,这下应该翻不了身了,这两天施大那边比我还累!” 正巧出了郑氏集团的案子,吃瓜群众很容易把郑七失踪跟郑氏集团的事情联系起来,说不定猜他潜逃出境的都有,倒省了李映许多麻烦。 “那曲婕呢?她没被牵连进去吧?”何疏问。 李映摇头:“施大没提,曲婕应该跟这桩案子没关系。目前来看,郑七也没有直接参与郑氏集团贩毒洗钱那些事,他更有可能是被窅魔蛊惑,想要追求不属于现世的力量。” 何疏就将郑七几年前身患重病,又因窅魔突然痊愈的事说了下。 李映叹了口气:“他见识过窅魔起死回生,非比寻常的力量,觉得自己已经超脱凡人,一心想要追求长生不老,早就不把其他郑家人那些非法勾当放在眼里。这样也好,两个案子彻底分开,我们也省事。” 正说到这里,何疏手机响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曲婕。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疏跟李映交换眼色,李映示意他接起来。 “喂,曲小姐?” “何哥,你在哪?” 曲婕的声音有点着急。 “我昨晚急性肠胃炎,现在在医院,怎么了?” 何疏还以为她已经发现郑七消失的事情,过来询问,没想到曲婕开口却是—— “小顾不见了!” 她身边的助理小顾? 何疏:“你别着急,她怎么不见的?会不会是电话没电了?” 一个大活人在大城市里,又是在曲婕这种公众人物身边,跟进跟出的,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曲婕见何疏不信,更着急了。 小顾是昨晚联系不上的。 曲婕带着小顾还住在鹤城酒店里,昨天晚上经纪打电话过来,就后续工作安排跟曲婕聊了一会,当时她们想喊小顾过来开会,就已经联系不上了。 因为先前小顾说自己头疼,回酒店先睡一觉,曲婕也不以为意,只当她身体不舒服先睡着了,但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也一直联系不上小顾,电话没人接,房间里也没人。 没有人知道小顾的去向,就连酒店监控也找不到人出入的迹象。 也就是说,小顾从昨天下午跟着曲婕回到酒店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曲小姐,你报警没有?” “报了!警方正在找人,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点不祥的预感,不会出什么事吧?” 曲婕没提郑七,说明她还完全不知道郑七失踪的事情。 这个电话,何疏是开扬声器的,李映在旁边也听见了。 他朝何疏微微点头,何疏会意,对曲婕道:“你先别着急,既然已经报警了,就先等警方那边给你答复,我这边也帮忙起个卦看看。” 曲婕找他,无非也是想借用何疏的玄学手段,闻言马上道:“那就麻烦你了!” 何疏这边几乎放下电话的同时,李映也拿起电话,通过一些渠道了解情况。 随着跟电话那头交流越久,李映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等他放下电话,神情已经变为凝重。 “根据你的接触,你觉得小顾这个人,有没有问题?” 何疏一愣。 为什么这么问? 他不由也认真回想起来。 从第一次接到曲婕的单子开始,到最近一次见到她…… 这一细想,还真发现些奇怪的地方。 他记得曲婕说过,之前只有她自己能看见余年,也就是说小顾是看不见的,包括上车时,他说三位,小顾还反驳他,但当车子在马路上不停循环遇见余年时,小顾又能看见了。 小顾只是曲婕助理,面貌平凡做事也不起眼,何疏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但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小顾其实一直都能看见余年,只是没说? 还有—— “曲婕去泰国求佛牌的那次,她助理是不是陪她一起去了?” 李映显然跟他想到同一处去了。 何疏点头:“不错,小顾也见到那个蓬迦上人,对方甚至跟小顾有过交谈,如果这样说起来,曲婕被窅魔盯上,她助理应该也无法幸免,但我之前跟小顾打过几次交道,这姑娘言谈举止,都还挺正常的。” 李映思忖片刻:“这件事我会留意跟进的,你们这两天辛苦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先回去办事。” 刚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 “噢对了,这次的补贴已经发到你们账户里,回头记得查收下!” 何疏吐槽:“不会又是几百块打发人吧,我们家广寒次次出生入死劳苦功高,你能不能别那么小气,给他多拨点?” 李映笑嘻嘻:“这次不止几百了!因为窅魔的事,我们宋局跟上面要了一笔专款,他也知道广寒功劳大,嘱咐我特事特办的。” 他走后,何疏拿起手机查询自己银行账户余额,片刻之后眼睛发直。 “怎么这么多?李映铁树开花了?还是多输了个零?” “我让他把我那份也打到你那里去了,上次买玉的钱,还有利息。”广寒道。 何疏哭笑不得,这利息都快赶上本金了。 但他也没给广寒还回去。 “正好,等会儿出院,你陪我去看点东西。” 两人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就连广寒那肠胃炎,其实也没严重到住院的程度,医生查房之后很快就有护士过来交代他们可以出院了。 离开医院,何疏就给熟人打了个电话。 “老海,上次给你说的东西,帮我找好了吗?行,那我现在过去。” 寥寥几句话,他挂掉电话,带着广寒打了个车,几乎穿越大半个湖城,来到一座仿古牌坊面前。 “这里是湖城的桐巷,有点像咱们鹤城的玉石街,赝品多,真货少,已经变成一个旅游景点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东西的,只不过得淘,等会儿我要买块玉,你忙掌掌眼。” 何疏显然是来过这里的,带着广寒朝里走,如数家珍。 “这间铺子原本是卖文房四宝的,现在估计是换了东家了,里头陈设都不一样了,可惜了,也不知道原来老板那几块好墨哪去了!” “你买玉?”一直沉默听他介绍的广寒,忽然开口问道。 何疏看他一眼:“自己戴,怎么了,不让啊?” 广寒:“给凤凤买的吧?” 何疏:…… 广寒认真道:“上次那个选角导演说要重新给我介绍一个角色,再过两个月我就有钱了。” “李映给的那笔奖金你不是放在我那里吗,反正你也是要用来买玉的,我选好了,你用不着再出。”见他似乎还要再说,何疏皱皱眉头,恶声恶气,“行了别废话,你既然让我处理,我就代为做主了!” 广寒果然没再说话了。 何疏看他一眼,反倒有点气虚:“生气了?” 广寒:“没有。” 何疏轻咳一声:“我饿了,赶紧买完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广寒:“谢谢。” 何疏脚下一绊,往前踉跄,胳膊被人及时拉住。 他越发尴尬了。 广寒扭过头,掩去嘴角一点笑意。 第48章 第 48 章 何疏在倒数第二间铺子门口脚步一拐, 走进去。 里面的主人抬头看见他,高高扬起眉毛。 “稀客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呸呸, 童言无忌!”何疏跟对方关系熟稔,连招呼都不用打, “东西呢?” “给你留着呢!”店铺主人弯腰从淘这玩意了, 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何疏把盒子抢过来打开, 从里面拿出一块成人巴掌大小的玉石。 玉石还没抛光打磨,雕琢成人们常见喜爱的种种首饰外形, 但也能看出水头不错。 “金盆洗手就不能买玉了吗?”何疏漫不经心转着手,抬眼询问广寒, “怎么样?” 广寒点点头:“还可以。” 水头肯定比不上帝王绿,但天下哪来那么多随处可见的帝王绿?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玉石了,最起码, 凤凤是愿意吃的。 店主人老海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还可以?!这可是正宗老坑玻璃种,这么大一块没经过雕琢的,又没半点瑕疵的,你以为想要就有啊!” 何疏:“我这朋友眼光高, 价格怎么算?” 老海伸出手掌比了个数。 何疏叫起来:“太贵了,咱们什么交情,你坑爹呢!” 老海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交情,我找都不给你找!” 两人在那卖白菜似的讨价还价半天,最终才确定了一个数目。 饶是这个价格, 广寒知道, 那已经远远超出他之前给何疏的钱。 也就是说, 何疏买这块玉, 自己也倒贴了不少进去。 广寒对自己不熟悉的人和事从来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等何疏带着买好的玉离开铺子,他才终于开口询问。 “他是什么人?” “一个倒腾古玩玉石的,跟我外公也认识,我读大学时,他遇到点小麻烦,因为贪心惹了点阴债,被阴魂纠缠不休,怕被我外公骂,不敢去找,就找我这来,我帮他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我先把那阴魂招出来跟他谈判,对方不肯罢休,还要把我也拖下水,我就把他收了。就这事,老海欠我老大一个人情,不然也不能我说要什么,他马上就给我找来了,而且还只收了成本价。” 广寒微微皱眉:“你以前经常请神招魂?” 何疏随口道:“是啊,我以前身体还挺不错的,一请一个准,不像现在,心脏一疼就不敢乱用,不过这次去新寰大厦,倒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我感觉之前在跟窅魔交手时,误打误撞好像有点醍醐灌顶,哎,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武侠小说里打通任督二脉……” 广寒:“你找到使用力量的规律了。” 何疏:“对,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之前是凭天赋,凭直觉,现在有点明白怎么利用规律,扬长避短了。” 他的身体经过这两年休养,比原先有点起色了。 最主要的是,通过这段时间种种事情,从余年到赵邱,何疏逐渐改变原来逃避的想法,他开始主动想要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连余年都能九死不悔,他一个大老爷们有点能力却不肯去用,岂不是无地自容? 还有梁清如,由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她又做错了什么? 这些人单独分开,也许都不足以让何疏突然改变主意。 但决心都是一点一点积累的。 何疏伸了个懒腰,望向头顶澄澈碧蓝的天。 头顶几只飞鸟掠过,留下欢快叫声。 “我有点想凤凤了。”他对广寒道。 “那回家吧。”广寒这么回他。 他似乎没发现自己说出家这个字的时候,自然而然,毫无凝滞。 何疏同样也没感觉对方的回答有何不妥。 “好,回家!” …… 两人从湖城乘高铁回鹤城,当天下午就回到家。 凤凤正在家里呼呼大睡。 脑袋埋在抱枕跟沙发的缝隙里,一头鸟毛乱七八糟支棱起来,尤其里面还有不少新长出来的绒毛,它被何疏捞出来的时候分外滑稽,像极了直接被扔进洗衣机转一圈的毛绒玩具。 凤凤一看见桌子上的玉就两眼放光,扑腾翅膀飞过去生啃。 “总算有吃的了,你们再不回来额就要饿死了!啊呜呜!” 凤凤满嘴玉屑,含糊不清道。 “既然你吃玉吃饱了,那晚上我们出去吃火锅,你就在家消化吧。”何疏故意逗它。 凤凤:??! 它立马把脑袋从缺了口的玉里拔||出来。 “什么火锅?这东西哪有火锅好吃,给爷收起来,爷晚上要吃火锅!” 何疏气笑了:“我们吃一年火锅都赶不上你这块玉!” 凤凤理直气壮:“那我们换,玉给你吃,我吃火锅!” 何疏二话不说,直接撸袖子上手准备拔鸟毛,凤凤嘎嘎两声大叫谋杀啦满屋子乱飞。 何疏他们没回来的时候,凤凤连游戏都不大爱打,东西也不怎么吃,每天除了睡就是睡,睡完了毛羽还是照掉不误,连它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大限将至,结果现在跟何疏打完架,它马上又精神百倍,一边飞去开电脑,一边又让他们晚上吃火锅不能落下自己。 吵闹是这间屋子的常态,如果安静下来那反倒不对劲了。 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种永远不会安静下来的状态,包括凤凤。 热闹的源头主要是何疏,他愿意陪着凤凤闹,所以何疏一不在,它连玩游戏都打不起精神。 凤凤甚至有点想不起,从前它跟广寒四海为家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了。 它是一只很喜欢凑热闹的鸟,喜欢美味佳肴,喜欢人间烟火,也许比人还要热爱这个世界。 可如果只有它,终归还是寂寞的。 凤凤自己,也许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影响,早已在潜移默化间落下。 这些影响,也许不止于它。 在何疏的吐槽下,一人一鸟打赌组队玩游戏看谁先死,何疏从床底下搬出淘汰的二手笔记本,下了个绝地求生,跟凤凤组队四排,加上两个野生队友。 四人一路杀到决赛圈,凤凤最终棋差一招,在坑爹队友扔的烟雾弹里被敌人乱枪打死。 何疏见状嘎嘎怪笑,故意刺激它:“哥要是重出江湖,哪里还有你直播的份!” 凤凤大为不服:“那是我爪子摁键盘不利索,等我出真身再换个身体来,看不把你打得哭爹喊娘!” 何疏挑眉斜眼:“你真身不就是鹦鹉嘛,还能变出什么?总不会是八爪鱼吧?那个触手多,确实适合你,总有一只触手能按中哈哈哈——喂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又不是君子,啄死你!” 广寒默默看一眼鸡飞狗跳的场面,自觉低头拿出手机点餐。 照这架势,出去吃火锅是不太可能了,叫火锅外卖吧。 等一人一鸟闹完,他已经把火锅材料都摆好了。 肥牛叠成山河,菌菇白菜摆出草木,蟹棒鱼丸豆腐丝堆出牡丹形状,何疏几年前买来只用过一次的玻璃盘子被废物利用,重放光彩。 广寒把东西重新摆好,顺手拍个视频上传到直播账号上面,当作久违归来的福利。 视频的播放量和评论很快上去,大家对这期视频的技术含量也没有过多苛求,纷纷祝贺广寒重出江湖,其中也不乏风凉话,说他有了粉丝就膨胀起来,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注定不可能有太多人买单,迟早凉凉。 殊不知广寒压根就没看评论,把视频发上去之后就关掉平台。 眼下还没真正进入冬天,但两人以上吃火锅,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烟气一从锅里冒出来,那种氛围和感觉也就来了,这是吃其他菜式所无法体验到的热闹。 特别是何疏这种在新寰大厦历经生死,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的人,短短几天愣是过得像半辈子,涮好的肥牛一入口,他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幸福感。 但念头一转想起梁清如,这种幸福感又变成唏嘘。 何疏叹了口气。 广寒肯定猜不到他这一瞬间急转直下的念头,只是莫名其妙看过来。 “不好吃?” “很好吃啊,肉很嫩,我还要!”凤凤嘎嘎接道。 它没法拿筷子夹肉,只能等别人把肉夹到它碗里,眼看何疏跟广寒都没这动作,它急得跳来跳去。 “再煮就老了,快夹起来!” 何疏给它夹了好几块。 “放凉再吃。” 他看凤凤狼吞虎咽的模样,竟也像是在外面凄风苦雨摸爬滚打。 “这几天你跑哪去了?广寒说你遇到食尸鬼,怎么回事?那不是东瀛的玩意吗,咱们这里也有?” “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你?”凤凤狼吞虎咽,哼哼唧唧。 “那就一个个回答。” 何疏作势要给它夹肉,筷子伸到一半又把肉放自己碗里,把这小破鸟拿捏得死死的。 凤凤大怒,祭出告状大法:“广寒你看他!” 广寒夹了一筷子千张,在蘸料里滚一圈,又慢条斯理送入口中,上下咀嚼,明显在神游物外,被它一喊才慢半拍回神。 他慢吞吞将眼珠子施舍给两人:“……嗯?” 凤凤:…… 第49章 第 49 章 何疏打一棒子给颗枣, 夹了块香菇放进它面前的碗里。 聊胜于无,凤凤哼哼,这才讲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它跟何疏分头出去找广寒, 何疏在医院外面撞见赵邱,差点就当了替死鬼, 凤凤则在殡仪馆后边的小路发现两个正在啃食腐肉的食尸鬼。 食尸鬼比不上窅魔,但也不是常见的妖鬼,属于饿死鬼无法投胎在外游荡太久之后神魄丢失的行尸走肉, 正应了两个鬼差给何疏说的那句话—— 最近风波频起,有些游魂流落未归,又有异域邪魅作祟,怂恿引诱游魂作恶, 类似情况最近可能只多不少。 当时凤凤并不清楚情况,只看见食尸鬼就大吃一惊, 见那它们把尸体偷出来啃完, 丢下骨头又奔向小巷尽头,没入那一堆堆的垃圾箱里,消失不见,就跟在后面也扑上去。 “结果你猜怎么着?” 凤凤拿出说书一样夸张的语气, 可惜鸟脸看不出表情。 何疏:“你没撞上箱子, 跟着去了混沌之界。” 凤凤:“……你咋猜到的?” 何疏:“你会从鹤城殡仪馆跑到新寰大厦里面,唯一的解释是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空间跳跃的通道,但是我们在新寰大厦里又没见过食尸鬼,说明它们不会是从新寰大厦跑出去的, 你也就不可能直接进去新寰大厦。上次鬼差和广寒都说过, 最近经常有从混沌之界逃窜出来的亡魂, 所以你这一去, 应该是直接去了混沌之界,再从那里发现什么出口,通往新寰大厦了吧。” 凤凤不得不承认何疏作为人类,还是有点子小聪明的,当然肯定还是比不上它。 “混沌界比我们之前去的时候更混乱了,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恶鬼妖魔,还有一些人寿命未尽,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也有零星生魂混迹其中,被抓去当苦力。上回那个骑着马想抓你留下的人,你还记得吗?” 何疏点头,他对此人,哦不,此鬼可谓印象深刻。 当时对方骑在马上往下打量,那个张狂轻蔑的眼神,何疏到现在还记得。 凤凤:“他叫北号,混沌一方地头蛇,从前还想竞争十殿里的平等王,黄了之后就流落在混沌,割据为王,嘿嘿,说白了就是个loser。” 何疏:“……你还会中英文混用了。” 凤凤:“我学富五车。” 何疏:“好的你继续。” 凤凤:“现在混沌人满为患,阴阳两界不肯收的妖魔鬼怪什么都有,这个北号不知从哪里知道打破混沌的办法,据说就是他砸开缺口,让不少厉鬼邪魔从混沌跑到阴阳两界,他自己也跑了,现在已经是阴间通缉犯了。” 何疏:“缺口通往新寰大厦?” 凤凤:“不是,混沌的缺口只有一个,但会通向不同地方,有阳间也有阴间,随机的。” 何疏:“就像一根树枝分出许多分叉。” 凤凤:“差不多,反正我了,我在混沌里乱飞,发现那里气场变得很混乱,我被卷入乱流,差点世间仅此一只的凤凰就香消玉殒了。” 何疏:“差点就不用再买玉了。” 凤凤怒目以对。 何疏:“我的意思是像你这么可爱的鸟如果没了,就太可惜了。” 凤凤高傲昂首:“然后乱流就把我送到新寰大厦里。” 何疏蹙眉:“那食尸鬼呢,你追丢了?” 凤凤有点心虚:“我追到混沌之后就不见它们了,可能被混沌吞噬了吧?” 何疏:“……我回头给李映打个电话吧,让它们流落在外还是麻烦,你继续说。” 窅魔在新寰大厦里布下阵法,有意或无意间改变了大厦本身的磁场,竟跟混沌被砸开的缺口连接上了,凤凤在大厦里遇到广寒之后,当即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作为不在算计之内的不速之客,凤凤在新寰大厦里是很特殊的存在,它可以来去自如,并不会被困在阵法里,也不会被窅魔察觉,甚至对破解阵法起到关键作用。 “窅魔用来操纵亡魂的红线,其实是它自己的妄念,一般人很难破解,但是本凤凰就不一样啦,我根本不受窅魔妄念影响,直接把那些红线都咬得乱七八糟,很多被我咬松动了,要不是这样,后面你们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红线斩断。” 凤凤说罢,洋洋得意下了结论。 “所以,我居功甚伟!” 何疏看向他的室友。 广寒点点头,表示凤凤说的大差不差,虽然略有夸张,但的确是有功劳的。 虽然就算没有凤凤,郑七本身的力量也远不如窅魔,日出之后更会大幅削弱,他们最后大概率也能破局。 但后边这些话,就不必说给小破鸟听了,不然家里会立刻变成世界大战的战场。 何疏倒不是怕挨啄,主要是怕凤凤一激动就会掉毛。 就像现在—— 小破鸟轻轻一跳,两根绒毛就从胸前簌簌落下。 何疏属实有点发愁了。 “你多吃点玉吧,再掉下去真要秃了。” 这次从老海那买来的玉,加上李映给广寒找来的两小块品质不错的和田玉,起码在这几个月内都不用担心这只鸟会因为营养不良死掉了。 但凤凤自己,丝毫没有半分担忧。 毛掉归掉,美食还是得继续吃,游戏也要继续打,它现在越来越浪,好几个晚上通宵直播,偏偏声音还活力十足,直播间粉丝不知道他们喜欢的主播是只鸟,纷纷担心凤凤熬夜猝死,也有的开始好奇凤凤的年龄职业,奇怪它为何不用上班不用上学,能成天玩游戏。 凤凤卖惨:“我是自由职业,正在攒钱买电脑,所以要勤快直播,不然现在连电脑都是房东的,我要实现电脑自由呜呜呜!” 它确实很勤快,翅膀拍键盘的速度几乎能赶上超音速飞机从头顶飞过的残影了,何疏甚至担心它什么时候用力过猛不小心把翅膀或爪子给折断了。 直播间人气一天比一天高,找凤凤陪玩的粉丝都要开始排队了。 由于凤凤跟广寒用同一个直播账号,不少人成了他俩共同的粉丝,还有好事者开始猜测他们两人的关系,什么大学室友,合租朋友,甚至到情侣,各种奇奇怪怪的猜测应有尽有,不过凤凤从不露面,竞技主播还是以竞技水平为主,这些八卦猜测也仅限于小众。 事到如今,三人共用一台电脑,时间不好协调不说,电脑二十四小时运作也容易报废,何疏不声不响又拎了两台笔记本电脑回来,这下一人一台,谁也不用抢了。 凤凤对金钱没有概念,但它也知道何疏嘴上成天叨叨没钱用,实际上该花钱的时候从不吝啬,自己掏钱买的东西,也从没在他们面前表过功。 它觉得何疏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开网约车实在没前途,于是就怂恿何疏也开个直播。 何疏哭笑不得,凤凤只看见金字塔尖那一小撮人的风光,却看不见底下大多数人的挣扎求生,凤凤开直播到现在,短短时间内小有热度,是因为正好赶上它直播的这款游戏公测,反响不错,它抢占了市场空白,换成别的游戏,绝不会有这种机遇。 换作一般主播,收入还真不一定有何疏多,别的不说,像孙萌和陈洽那样的灵异主播,靠讲故事吸引粉丝,还远远达不到接广告的热度,所以他们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跑到新寰大厦去直播,结果差点把小命丢了不说,所有录制的视频到外面全部播放不了,等于那一晚上的险白冒了。 凤凤对人类社会一知半解,自己成功了就总以为所有经验都能套用,见何疏不肯听,有些着急起来:“你开车那么累,天天要往外跑,还不如待在家里直播,我跟广寒都可以给你打广告,还有还有,你这张脸,是很多观众喜欢的类型,连美颜都不用开了!” 这是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何疏抽抽嘴角,不知道怎么跟一只鸟解释直播行业的结构性问题。 一只手伸过来,拎起小破鸟的后颈皮。 “他不需要换行业。” “为什——”凤凤对上广寒的眼神,立马消音变怂。 “他要学习,没空直播。看得怎么样了?” 后半句话,广寒是对何疏说的。 “有些看不明白。” 何疏挠挠脸,手里捧着个老旧的笔记本。 他看的是外公留下的笔记。 里面大部分记载何疏外公,以及外公师父生前遇到的一些稀奇怪事,还有对一些符咒法术的解释应用,怎么说蕴海山致虚派以前也是符箓起家的。 何疏以前都是把这本笔记当成《山海经》来看的,但自从离开新寰大厦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质的变化,终于下定决心好好钻研这本笔记,哪怕以后不以此为生,也总好过遇到事情临时抱佛脚。 被窅魔纠缠时受制于人的无力感,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像笔记里记载的用药材泡脚,增强体质,最终影响力量,过往都被何疏直接跳过忽略的,他那时候觉得浪费时间看这个还不如去看那些养生的电视节目,毕竟节目里上好歹有专家头衔,而他外公只是半吊子道士。 但是现在他也开始尝试了。 “当归、党参、魔鬼藤、山姜……当归和山姜能舒经活血我知道,跟魔鬼藤混在一起是什么鬼?外公不会是写错了吧?” 何疏嘀嘀咕咕,吐槽不断,还是买来药材凑齐。 笔记上面写着,每晚入睡前泡脚,日常坚持,配合五禽戏和致虚派长拳。 何疏对其他两名家庭成员郑重宣布:“明天起,我要起来晨练。” 凤凤嗤之以鼻:“你比我还能赖床,绝对起不来!” 何疏:“过分了吧?你说我比广寒能赖床,我就认了,你说不如你,这我忍不了。” 凤凤哼的声音格外响亮:“那你要怎样?” 何疏:“打赌吧。” 凤凤:“你能坚持一个月,我就学狗叫。” 何疏:“呵,无知的鸟类。” 他扭头对广寒道:“你每天起床的时候,要是我摁掉闹钟,你就叫醒我。” 在这个家里,广寒是起得最早的,每天六点多七点,雷打不动的生物钟。 正在做牛肉粉丝包子的广寒嗯了一声。 第二天—— “起床了。” 何疏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床边的广寒。 “闹钟不是还没响,让我再睡会儿……” “已经响过了,被你按掉了。” 广寒对他这种赖床不起的精神也有点无奈,弯腰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拉。 “疼疼疼疼!” “醒了没?” “醒了醒了!” 何疏捂着脸爬起来。 “下次你可以用温柔点的办法叫醒我。” “比如?” “用食物的香味唤醒我?” “我觉得把凤凤煮了也叫不醒你。”广寒如是道。 何疏哈哈大笑,彻底醒了:“老寒你真会讲笑话!” 第50章 第 50 章 第50章 广寒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豆浆和葱油拌面。 何疏洗漱完进厨房一看,深吸口气。 “老寒,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感慨一声,你怎么就不是个女的?” 广寒头也不抬,显然对他经常神来一笔的胡言乱语早已习惯了。 但半天没等到何疏继续说话,他又有点奇怪,忍不住回头。 对方正捧着一杯豆浆,出神望着他,目无焦距,神游物外。 表情逐渐有了微妙变化,从平静到微微皱眉,似乎陷入某种惆怅。 广寒蹙眉,心底忽然冒出一点无法捉摸的不悦。 这点不悦并不是因为何疏的问题,而是—— 自己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但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记忆丧失而存在,广寒其实是痛苦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要往哪里去,目标唯有找到地之魄,但地之魄又被凤凤吃了,错身而过,在现代社会,他也如同浮萍,毫无融入感与认同感。 那些直播粉丝,演戏机会,都只是广寒赚钱买玉的手段,在他身边,唯独何疏跟凤凤是鲜活的。 但凤凤本来也是异类。 所以只有何疏,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广寒想了一圈,终于想通自己那点不悦,是源于对何疏想法的无从猜测和掌握,所产生的缥缈感。 这应该是他近期记忆以来,唯一一次最接近人性的情绪了吧? 按何疏的说法,是接地气。 想通这一点,他那点不悦的情绪又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还会主动打开话题。 “你没交过女朋友?” 何疏啊了一声,回过神,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你刚说什么?” 广寒又问了一遍。 何疏挠挠脸:“不怕你笑话,老子就没正儿八经交过女朋友。” 这话要是放在老同学面前,他要面子,肯定不会说,但广寒就无所谓了,何疏认为广寒不是寻常人,也没有那些世俗偏见欲望。 但他不忘给自己找补:“其实以我这长相,上学那会儿,的确是有不少女生倒追。” 广寒不予置评,但心里对何疏的话是表示相信的。 因为他就亲眼见过小区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对何疏很上心,三番四次主动套近乎的情景。 那姑娘家境不错,甚至暗示过如果两人交往能成,女方可以买房买车,只是何疏没那心思,明确把姑娘给拒绝了。 比起广寒高不可攀的凌尘气质,何疏这种清隽暖男更接地气,也更受适婚年龄的年轻姑娘欢迎。 确切地说,上至八十下至三岁的女性,基本没有不喜欢何疏的。 “那为什么没答应?”广寒问。 “哎,说起来也怪我这体质,大二那年我遇到一个师妹给我表白,本来我对人家也有点好感,结果她们宿舍自从有个女生跳楼之后,就经常有闹鬼传闻。当时闹的动静贼大,学校最后还让我们男女生交换宿舍楼,我正好就住到她们原来宿舍的隔壁。” 这一 听就是有故事发生了。 对广寒而言,这些小故事就像调味剂,可对那些身处其中的普通人而言,有时候小故事足以影响他们一生。 “结果一群男生的阳气居然也镇压不住,隔壁宿舍大半夜闹腾厉害,我就自告奋勇跟其中一个换了,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她之所以会寻短见,是因为老家偏远,不会打扮,学习也不大好,受到宿舍其他女生的孤立,导致心情压抑,最后发生悲剧。” 广寒:“向你表白的人也参与霸凌?” 何疏摇头:“没有,她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没有参加的,但她也怕被孤立,选择袖手旁观,不敢对那个寻短见的伸出援手。” 这本是人之常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那个女生没有落井下石,但也碍于小团体的威势,不敢帮弱者,这是普通人的选择,无可厚非。 何疏不可能去责备那个师妹,但两人的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像我这样,三不五时遇到点稀奇古怪的事情,找个女朋友,万一出点事,不是连累人家么?等毕业之后,一会忙着这个,一会忙着那个,回到家只想躺着玩手机打游戏,更没心思找了。” “行了,故事讲完,哪天你也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 广寒沉默片刻,“我忘得差不多了。” 只有那么零星半点,算不上好的记忆,距离也过于遥远,他不觉得有讲述的必要。 何疏翻个白眼。 “不说就不说,还找借口!被你一打岔,差点忘了刚在想的正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拿出计算器。 “这段时间,凤凤加上你的直播打赏收入,一共一万一,我出车减少,五千多,四舍五入算五千好了,李映给咱们的补贴全部加起来一万左右,曲婕给了一笔五万块钱的劳务费,减去你上次买玉的五千,还有我买玉的钱,还有房贷,吃喝……” 何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些收入乍看还挺多的,但七七八八减下来,根本不经花。 最重要的是—— “郑七那个王八蛋,坏事做尽还欠我们钱,早知道就问他先要定金了!我们在新寰大厦出生入死,完事一毛钱都没能从他那里拿到!” 何疏咬牙切齿,血亏肉痛。 要是郑氏集团还在,起码还能问郑七家属追讨,现在倒好了,郑氏集团被连根拔起,资产全部充公的充公,拍卖的拍卖,到现在还没清算完成,搞不好他们挖墙角还倒欠不少钱,更不要说从那边拿到一分钱了。 何疏趴在桌子上哀叹。 “那家伙要不是魂飞魄散,我追到地府也得让他把钱还了,妈的!” 广寒残酷打断他的血泪控诉。 “你该去晨练了。” 何疏:“……我在为家庭大计操心,你为什么还能想起这种不重要的事情?” 广寒:“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找借口不去吧?” 何疏:“开玩笑,爷一言九鼎,能是这种人?” 广寒看一眼手机。 “现在是早上七点,你再拖下去,学生上学,路上车多,你被单车碰一下,回来再休息几天,又可以躲避 晨练。” 何疏:…… 太真实了,但他绝不承认! “你别瞧不起人,我跟凤凤打过赌的,面给我留点,回来再吃,吃太饱动不了,告辞!” 他麻溜起身穿鞋出门,连钥匙都忘了带。 广寒默默低头,继续吃面。 有时候他会觉得,那些残缺的记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但破碎的记忆也代表一些遗忘的力量,从李映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个世界并不平静,隐隐还有些暴风雨前的征兆,包括窅魔背后的毕舍遮,可能也只是这场暴风雨的其中一环。 他同样不想下次再遇到窅魔的时候,还得用老办法才能解决 一想起窅魔的味道,广寒脸色微微发青,连手里的面都不香了。 那真是毕生都不愿回想的味道。 吃完窅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广寒胃口大减,连饭都不爱吃。 何疏曾经好奇问过:“那玩意到底有多难吃,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广寒僵着脸:“别提。” 何疏:?? 广寒:“一提就想吐。” 何疏:“……榴莲和螺蛳粉的结合体?” 广寒摇头,这两样他也尝过,味道和气味是分开的。 “苦的,涩的,臭的,绵软的。” 非要形容,大概只能这么描述。 但是那种直冲灵魂的味道,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 因为窅魔本身就是人性中最阴暗面的集大成者,寻常人也不会想出把它吃掉这种主意,也就是广寒艺高人胆大,加上当时千钧一发,没有更加迅捷的办法。 ……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疏居然坚持下来了。 哪怕第一天赖床,后面的日子他没再需要广寒的督促叫醒,就主动起床出门晨练,一路小跑去附近公园,做完一套长拳之后,又跟着耍剑大爷大妈们手舞足蹈,直到满身大汗再回来。 如此一个月之后,加上每晚泡的药酒,何疏的确感觉身体状况在好转,起码在练习术法的时候,那种凝滞无效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原本他心脏很容易受创,现在也不再时不时抽痛,但何疏明白,他所擅长的请神术,对请神者本身的伤害极大,只要他坚持走这条路,以后就还是会遇到不测。 五弊三缺,是玄门中人绝大多数无法避免的命运,习练请神术受到的反噬,只多不少。 但他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能力再强一些,甚至不再仅限于自保,遇到余年或梁清如那样的受害者,他是不是也能再伸手帮上一把? 曾经,老同学的死让他选择逃避,但窅魔的出现让他发现逃避终究无用。 与其被动等待别人赋予的命运,不如自身强大起来。 否则以他吸引阴灵的体质,很难保证这辈子就没有别的危险了。 广寒再厉害,也不是永远都会在他身边,永远都能及时出现。 再者,看到凤凤跟广寒都为了赚钱在努力,作为“一家之主”,他也不好意思躺平当咸鱼。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51章 第 51 章 受其感染, 何疏的奋斗心被点醒。 他现在每天晨练回来,先看一上午书, 下午可能出去接单子,也可能放假在家打坐冥想,晚上休息时间,负责修理过于猖狂的肥鸟。 眼看一月之期将近,为了让自己不成为学狗叫的那个人,他越发不可能懈怠。 只不过手里外公留下的这本笔记,实在把难度点满了。 “里面对于请神术描写很少,只有几段, 但我还是看不大明白。” 他翻到中间某一页, 指给广寒看。 “凡有所求, 必有所予,心应神降, 至诚合天。置之死地, 得以后生,无得无求,无生无死——你看这句, 前面的我都能理解, 说的是请神术, 想要请到什么样的阴灵, 就要以损耗精力甚至寿命为代价,付出对等相应的东西,才能打动上天。那后面四句呢?‘置之死地,得以后生’勉强还能说得通, ‘无得无求, 无生无死’又是什么意思?” 广寒摇摇头道:“我不太了解你们门派的东西。” “这不是致虚派的产物, 只是我外公师父对请神术的理解,” 何疏有点失望,他早就问过李映,但李映说茅山的请神术早已失传,他不甚了了,也不敢乱解释,但可以帮忙问问閣皂派的道友,目前还没给答复。 请神术在蕴海山致虚派,乃至其他道门大派里都鲜少涉足,在一些名门大派里,这个法术甚至被视为旁门左道。 何疏之所以会请神术,也不是来自外公的教导,而是遗传自外公母亲,那位少数民族女子的天赋,外公生前怕他使用太多对自身不好,也没有过多教导,甚至在他去世之后,何疏才在这本笔记里,找到他们关于请神术的记载。 何疏外公的师父乐道长,就在笔记里写道,他早年因缘际会,旁观高人斗法请神,对方竟请来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事后他与那人交流三天三夜,若有所得,写下以上几句话,以供后来人参考。 但这几句话在何疏看来,似是而非,玄之又玄。 难道是说请神术学到一定境界,可以无视精血损耗,抛开生死,达到至神返虚的程度? 这未免也太玄乎了,何疏怀疑自己是修仙玄幻小说看多了,过分解读了乐道长的话。 请神术之所以有副作用,是因为请来的阴神如果力量过于强大,就会反噬请神之人,加上阴气浓重,久而久之,肯定会影响活人。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玄门众人都会有五弊三缺,即“鳏、寡、孤、独、残”五弊,“财,命,权”三缺,因为他们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打破了世界本身的运行规律,所以上天势必要拿走其他一些东西,也正是《西游记》里常说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把请神术先放一边,何疏继续看下去。 这本笔记以前他也看过,当时嫌里面字迹潦草,叙事凌乱,总是一目十行,没什么耐心,现在重新翻阅,心境不同,收获也不一样了。 比如他就发现外公师父乐老道长提到过,西南有怨鬼,昼伏夜出,其身黑气萦绕,其目若有青光,此鬼乃人死后怨气不散凝聚而成,可食生魂,可魅人心。 这种怨鬼不一定是某个人死后所化,更可能是许多枉死者就凝聚而成,怨气越大,能耐越大,直到最后危害比旱魃更大。 乐老道长年轻时,恰逢世道动荡,天下大乱,他四处游历到西南,彼时军阀混战,百姓死伤无数,怨鬼则四处择人而噬,为患一方,乐道长年轻气盛,单枪匹马,差点就折在当地,不得不败走黄草岭,甚至因此少了一目,几年后他又跟三名同道重新回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人里死了一人,重伤两人,加上独目的乐道长,最后合力才将怨鬼消灭。 何疏越看,越觉得那里头说的怨鬼像窅魔。 他以前没留意,现在仔细翻阅笔记,发现乐老道长年轻时比自己还莽,孤身一人就敢去干怨鬼,跑了之后喊上几个同伴又敢回去接着干,最后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才把怨鬼彻底杀死。 乐道长的文笔不像现在写小说的好,故事也平铺直叙,但读来仍能感觉到其中跌宕起伏惊险万分,何疏一旦看进去之后,还真就津津有味,不忍释卷了。 广寒做了一顿云南豪华版手抓饭,刚刚下播,凤凤已经迫不及待想偷吃了。 刚碰到烤好的猪颈肉,爪子一顿。 凤凤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片刻之后才恍然。 以往这种时候,何疏早就闻见香气出来跟它抢吃的,现在居然在房间里一直没动静。 凤凤偷偷问广寒:“不会是在里面看小视频入迷了吧?” 广寒瞅它一眼。 凤凤扭身屁股朝他,啄起一块猪颈肉飞远了。 广寒进去喊何疏吃饭。 刚走进去,就听见何疏咦了一声。 “老寒,寒宝!” 他背对门口,乱七八糟喊着,还不知道广寒已经进来了。 广寒:“我在。” 何疏头也不回:“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什么地之魄!” 一九二八年前后,中国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大部分人还在昔日战火血泪中命不由己沉沉浮浮,饥荒席卷了大半个华夏,更有许多人不甘受辱奋起反抗,九州动荡,战火即将燃起。 经过护国战争,靖国战争,军阀混战等一系列大大小小战争的云南,在混乱中艰难生存,土匪,鸦片,军阀,瘟疫,地方土司统治,外部势力渗透,这些笼罩在上空的阴影,让此地比起同时代其它地方,似乎又增添许多变数。 年轻的乐道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这个西南边陲省份。 他四处游历,本意是为了增长见识,但在沿途看到种种苦难之后,他终于在蒙自道下辖县城东南的一个小镇住下,道医不分家,乐道长为附近村民治病施药,很快就传出名声,被远近几个村奉为“乐神仙”。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某天相熟的村民带着自家远方亲戚上门求助,说他们村里的人生了种怪病,白天不省人事,晚上就出来游荡,这种怪病像瘟疫一样很快蔓延了大半个村子。 逃出来这人,原本在外面做生意,几年后才回村探亲,当晚睡到半夜,他忽然听见奇怪动静,起床撑开窗户往缝隙外头张望,竟看见外边羊圈里趴着一个人,正伏在羊身上吮吸羊血,滋滋作响。 对方似乎发现他在偷窥,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当晚月色正好,那人竟认出吸血的正是自家舅爷,当即吓得不轻,悄声下床之后,他还想偷偷去找自家爹娘说此事,谁知道满屋子找不到人,他哪里还睡得着,就这么睁眼熬到天亮才出门察看。 结果村子静悄悄的,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活人,对方这才告诉他,从半个月前开始,村子里接二连三开始有人生病,病因不明,白天一日日枯瘦下去,晚上则出来吸血,人畜不忌,六亲不认,幸存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染病,染病的人却浑浑噩噩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人最后在村头树下找到自家爹娘,发现他们果然比前一日消瘦许多,两人木桩似的站着,一人双手做出揉面的动作,一人则拿着早就没了烟草的烟袋,机械性抽烟,他娘看见他,还招呼道晚上煎饼子吃。 可那人哪里敢逗留,只当他爹娘被什么山精鬼魅迷了眼,又或者是真如邻居所说,生了什么怪病,连东西都没收拾就逃出村子,直奔镇上,又通过亲戚介绍找到乐道长这里来。 看到这里,广寒忽然道:“从描述上看,有点像窅魔。” 何疏点点头:“你继续看下去。” 于是广寒便也在他旁边坐下,两人共阅笔记。 凤凤探头进来。 “喂,你们不吃饭啦?” 它一块又一块地偷吃,眼看把芭蕉叶上的猪颈肉都快吃光了,良心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疼痛,左右看看,心虚留下最后一块肉。 “你们再不吃,我把肉都吃了哦?” “你吃吧。” 两人没一个回头。 凤凤起了好奇心,落在何疏肩上。 “你们在看什么?” 泛黄的纸上,有毛笔笔迹,也有钢笔,甚至还有铅笔,有些是乐道长最开始写的,有些是他后来自己补充的备注,还有何疏外公后来的感想。 循着凌乱的字里行间,何疏跟广寒仿佛穿回乱世民国,跟着乐道长揭开那神秘西南的一角。 面对找上门来的求助者,乐道长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虽说这年头到处都有时疫,但从此人描述来看,怎么都不像时疫,倒像是被某种邪物附身而不自知,对方也是隐隐猜到什么,才会六神无主逃跑出来。 不管疫病还是邪物作祟,乐道长觉得自己都有必要走一趟,于是收拾东西,带上当时刚满十三的小徒弟一道,陪着那人前往杨家村。 第52章 第 52 章 三人赶到杨家村时,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老杨心里有点发寒,又牵挂爹娘, 正在村口踌躇徘徊,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叔!” 他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告诉他这村子许多人生病了的邻居。 老杨正想过去询问情况,却被乐道长按住肩膀。 “我去看看。” 乐道长抢先一步上前,走向对方。 后者佝偻身体背对他们,双手扶膝,好像正在低头看什么。 “老人家,你在这作甚?”乐道长提高声音。 对方缓缓转身。 月光下,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杨邻居面泛青黑, 两颗眼珠也隐隐闪烁青光, 整张脸皮干瘪枯瘦不似人形,冲着他们咧嘴一笑, 诡异莫名。 正当乐道长准备出手之际, 老人却软绵绵往旁边歪倒,像全身骨头被抽走,老杨伸手去扶, 却扶起一滩皮肉, 吓得他立刻大叫撒手。 乐道长察看一番, 神色凝重。 老杨颤声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道长:“他怕是生魂连骨血都被吸干了, 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凭着生前记忆出来游荡的。” 老杨:“那我爹娘……” 他虽然害怕,也不肯掉头就走,非要进村去找到父母。 乐道长不可能抛下老杨自己走, 他当机立断道:“进去看看!” 他自忖有备而来, 身上法器符箓俱全, 遇到怨鬼也能全力一搏,却没想到百密一疏,最终却在杨家村折了自己一只眼睛,还有那个小徒弟。 “怎么没了?!” 凤凤叫起来,它看故事最讨厌看到一半没下文了。 “这里有几页被撕掉的,后面是我外公的笔迹,从外公后面的话推断,这几页可能是乐道长自己撕的。因为他觉得过程太过凶险,而且详细写出来的话,可能会吸引不知天高地厚的后人前去冒险。”何疏翻了翻,解释道。 凤凤歪了歪脑袋:“那里面说的小徒弟,不是你外公吧?” 何疏唏嘘道:“不是,那应该是我外公的师兄,他是孤儿,早年被我外公的师父收养。我听外公说过,他师父本来是准备只收这个徒弟的,因为乱世里,自己都吃不饱,很难再养活更多的人,能给徒弟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后来养着养着,乐道长跟徒弟处出感情,把他当儿子一样,没想到那次出师不利,居然把徒弟也折进去,这事成了他老人家一辈子的伤疤,对我外公也从不多提。至于我外公,那是他建国之后才收的关门弟子了。” 撕掉的那几页之后,何疏外公为这次事件做了备注—— 此行九死一生,凶险至极,先师曾言,他自负天资,在此之前未尝挫败,却偏在杨家村如此惨败,以致于将周师兄也折进去,实平生一大憾事,余生不愿多提。 但先师提过的怨鬼和鬼镜二物,则很值得琢磨。 前者乃世间怨恨凝聚所成,如此阴邪之物,又怎会是天地造化所钟,其中是否有人为之力推动?若有,背后之人又是谁?先师语焉不详,想必连他也没琢磨明白。但结合当时与先师几人一道深入洞窟探秘的同行英吉利人,我认为他们嫌疑颇大。 另有洞窟所出鬼镜一枚,竟能颠覆阴阳,倒转乾坤,据先师形容,似乎还能夺人心魂,甚至于阴阳之间来去自如,于人照其肺腑,于鬼照其平生,我听来十分夸张,但师父毕生从未诳言,此事真假尚有待商榷,若世间真有此镜,能得一观,死而无憾。 “你看,外公提到的这面镜子,像不像你要找的地之魄?” 关于这面镜子,甚至只有结尾短短几行字,但可以看出何疏外公听完故事之后内心震撼,不惜用非常夸张的语言去描绘。 也许是他写完之后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张,又在后面补了句:时隔多年,先师病中记性或有偏差。 “确实有点像。”广寒点点头,“这个故事发生在哪里?云南杨家村?” “我查了一下,光是黄草岭这个地名,云南就有好几个,再说民国时期的杨家村,当年遭遇那么大一场变故,未必到现在还存在,找起来恐怕很难,我以前有个同学在那边工作,回头托他去问问。” 这事算是何疏学习过程中的小插曲,谁也没指望照着这几句描述,真能找出什么鬼镜的线索来。 从新寰大厦回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回归正常轨道。 凤凤继续直播玩游戏,谁也没期待它干出什么丰功伟绩。 甚至于何疏怕它掉毛太厉害,对它熬夜这件事批评过几回,还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三个投票权,少数服从多数,凤凤被勒令以后玩游戏不准超过半夜两点。 广寒则有些意外的际遇。 他跑龙套的那部戏正式上映了,虽然没有台词,仅仅出现几个镜头,但依旧引起一些观众的注意,还有人特意把这几个镜头剪辑下来,跟男主角凑成一个故事,在小范围内也有了点热度。 紧接着是他上次接了一部戏的配角,就是还未开拍就男女主角撕上热搜,导演立场问题被开,全员跑路,从炙手可热沦落到无人问津的那部戏,因为合适人选全跑了,新导演无人可用,广寒机会从天而降,得到一个配角并在处理新寰大厦事件之后火速进组。 新导演生怕好不容易召集来的人又跑了,将一切事情提到最高效率,短短时间内居然完成了从进组到开拍再到杀青的一系列流程,从演员到剧组工作人员再到群里,无一不配合,导演戏言这是他从业以来效率最高的一部戏了。 这似乎预示着接下来的事情否极泰来。 杀青剪辑之后,那部戏以极快的速度过审,在平台放映,虽然只是网络平台,但反响还不错,渐渐地热度也涨上去了。 原本经过前面那些变故,制片方没敢大规模广告营销炒作热度,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眼看着无心栽柳柳成荫,该剧因为演员上心,剧本不错,居然呈现口碑式热度,后来甚至获得年度网络剧类奖项,还被上星平台引进。 以上属于后话了。 当这部剧开始走红之后,有人很快在广寒的做菜直播里认出他正是剧里扮演反派小boss的配角,由于这个角色虽然是反派,但对上忠心耿耿,对女主暗中帮助,又被男主引为知己,虽然台词不多,却堪称全剧智商担当,让人很难不喜欢。 新粉丝慕名而来,像滚雪球一样带动直播间热度,但广寒依旧很少在直播里说话,只是沉默地做菜,并不因为热度增加而改变自己风格。 另一方面,孙萌跟陈洽从新寰大厦回去之后,休息了好一段时间才从阴影走出来,逐渐恢复直播,孙萌对何疏等人心存感激,知道如果没有他们,自己在那天晚上很可能无法活着出去。事情结束之后,她就问何疏要了联系方式,得知广寒也在同平台直播之后,又在自己日常直播里,向自己的粉丝观众热情推荐了广寒的直播间账号。 于是被孙萌推荐过去的粉丝,白天就看见凤凤在打游戏,到了傍晚则是帅哥做菜。 观众纷纷表示:为什么灵异主播会给我推荐游戏和美食? 有不少人看了几眼不感兴趣,转身走了。 也有不少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吸引停留,成为常驻观众。 第53章 第 53 章 广寒担任配角的那部剧播出之后, 陆续又有一些小角色找上门来。 这些小角色虽然没什么台词,角色设定也未必个个都出彩,但有一些社会底层, 甚至人设并不好的角色, 广寒也来者不拒,因为有些人要考虑形象, 广寒则只当成工作, 如此一来二去, 反倒是在圈子里口碑不错, 有些小角色客串空缺出来,别人也会想到他。 虽说往上更进一步很难,但广寒也没想过出人头地, 他的目标就是攒钱给凤凤买玉,可能现在还要附带做饭养活房东兼室友。 这些目标总要容易实现得多。 家里成员如此努力,广寒先不说,连凤凤一只鸟尚且如此, 何疏每次回到家想躺平当咸鱼时,都会油然生出罪恶感,仿佛良心受到无形谴责, 天人交战之后认命从沙发上爬起来, 丢掉手机, 翻开书籍,认真学习。 他倒是依旧在当网约车司机,只不过闲暇之余, 也没像从前那样得过且过混日子了, 外公那本笔记被他翻了又翻, 留下的一些零散资料书籍, 也都被何疏找出来,重新学习熟悉,每天早起一套太极拳一套五禽戏,荒废已久的吐纳基本功重新捡起来。 昔日的旧伤还没痊愈,但何疏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于请神术和言法道的理解,逐渐更上一层,如果再让他进一次新寰大厦面对窅魔,也许未必是当日被追得鸡飞狗跳的局面了。 只不过请神术非到万不得已,还是要慎用,这种法术本来就是消耗自身心神精血换取外力支援,久而久之伤身劳神是必然的,哪怕他外公母亲当年那一支神巫,最后不也彻底失传? 再说了,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鬼知道他能请来的,到底是能帮忙的阴神,还是不怀好意的阴灵?老同学胡绘志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从那之后何疏学会放下所有年轻气盛,慎重去对待每一门道法。 李映偶然一次见过他请神之后,倒是提过何疏现在对请神术的娴熟与掌握,只怕不在他们特管局同事之下,还邀请他去考特管局,但人各有志,何疏深知自己性格不是那块料,没法受规矩管束,再说家里有一个特管局编外人员就已经足够了。 日子在平静中带点忙碌,过得飞快。 曲婕忽然打来电话,说自己来了鹤城,约何疏出去喝茶叙旧。 那天正好下着小雨,冬寒入骨,何疏懒病发作,不想工作,索性答应邀约。 还是上次那间茶馆,还是上次那个座位,只不过曲婕身边的小助理换了生面孔,门口屋檐下也不再有余年的幽影飘过纠缠。 想起余年,何疏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小助理忙前忙后,工作热情比之前的小顾还高,何疏冷眼旁观,却看出曲婕对新助理,并没有对小顾那种亲近。 他跟李映不时联系,偶尔也问起小顾的去向,但自从突然辞职消失之后,小顾就完全人间蒸发,以特管局的能耐,居然暂时没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也就意味着,小顾不再使用任何证件银行卡用于消费或去任何地方,她很可能还在鹤城,也可能已经离开, 现代社会想找一个人很容易,哪怕打个电话,也能马上被定位,她连竟能一个电话都忍住不打,完全舍弃了作为小顾的所有资源与社会关系,成为一个谁也找不到的隐形人。 他们之前的怀疑很可能是对的,小顾可能已经不再是小顾,甚至于真正的小顾,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人世。 两人寒暄两句,一时有些沉默。 何疏知道曲婕有话要说,但在她没开口之前,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要找两句废话打开话匣子,正尴尬之际,曲婕来了一记重磅炸弹。 “我要退圈了。” “啊?”何疏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曲婕笑了:“你怎么跟其他人反应一样?我还以为你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何疏打了个哈哈:“我只是个在红尘里打滚的俗人,先说说你吧。” 郑七死了,死在新寰大厦里,死不见尸。 他跟窅魔勾结,临死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些是没法对外说的。 郑氏集团因为贩毒洗钱,被连根拔起,施从达等人忙得天昏地暗,将主谋郑环成等人缉拿归案,郑氏集团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股价狂跌,员工纷纷离职,连带旗下所有企业资产,也都面临被卷入违法案件,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况下,郑七失踪反倒成了不那么显眼的事情。 有人认为他也被抓走了,有人觉得他已经潜逃出国了,施从达等人不可能特意出来澄清,曲婕只知道自己的靠山倒了,她也瞬间从炙手可热的新秀,变成圈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星。 最初的震惊恐惧之后,曲婕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太多难受失落。 对郑七,对自己的未来,她想了许多。 “不瞒你说,我最开始跟郑七在一起,确实有看中他资源身家的因素,但人不是铁石心肠,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何况郑七对我也不差。” 小助理被曲婕打发出去,面对何疏,她反而可以畅所欲言。 这似乎有点奇怪,但细想又不意外。 何疏不是圈里人,与曲婕完全没有利益冲突,不必担心他出去乱说话,何疏也算见证过她与郑七的交往,包括曲婕孩子流产,事实也证明何疏口风紧,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再者曲婕看何疏,总觉得亲切,也许是对方俊秀无害的颜值让她放下防备心,又或者之前解决佛牌的事情给予曲婕的可靠感,这些主观感受说不清道不明,切实影响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曲婕与何疏,就属于缘分产生的交集。 “何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那天晚上宴会之后,郑七说有件事要请你们帮忙,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之后他整个人就失踪了?”曲婕幽幽道,“我问过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人,也尽力去打听,但得到的答案全都不一样,有些答案甚至离奇到我无法去相信。” 何疏沉吟,挑了些能说的说。 “他说新寰大厦的风水有些问题,让我们帮忙去看看,我们在里面待了一晚上,对一些不干净的地方做了处理。在进入大厦之后,就没跟郑先生碰过面了。当时同行还有宋太平老先生等人,你可以问问他们。” 这话有真有假,曲婕哪怕怀疑,也追查不出真相了。 曲婕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虽然不出意料,她面上仍旧流露出失望。 “郑氏集团的事情曝光之后,虽然官方公布的名单里没有郑七,但我知道,他大概是脱不了干系的。之前孩子没了,我伤心很久,现在看来,对孩子也未必是坏事。如今我再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虽然想接戏,也能接到一些,但总归是郑先生帮我铺的路,我于心有愧,总会想起来,徒惹烦恼。”曲婕叹了口气,“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彻底隐退了,去国外继续念书。” “你如果下定决心了,就去做吧。”何疏点点头,不介意多提点她两句,“你的面相,小富即安,那个圈子鱼龙混杂,不是说你混不出头,但终究不太适合你。” “多谢,看来你也觉得我离开是好事。”曲婕勉强提起精神笑道,“何哥,我以前戴的那块佛牌,是郑七让我去求的,当时我为了跟他提升关系,也没多想,后来偶然听别人说,宁冰雪生前,也戴过一块佛牌,我心里始终有点膈应……” 何疏:“放心吧,佛牌我的确已经帮你净化过了,就算之前有问题,现在也没事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可以就近找间知名度比较高的寺庙或道观,把佛牌交给他们就可以了,他们会帮你处理的。” 听见这个回答,曲婕明显松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麻烦你,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一个朋友……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想知道她现在的状况。” 何疏第一反应是她想问郑七,但随即发现不对。 曲婕前面已经问过了,用不着绕这么一大圈再次提起来。 “我那位朋友,你不认识,她叫余年。” 曲婕刚开了个头,就发现何疏露出讶异的表情,不由一顿。 “你认识她?” 何疏反问:“你怎么会突然想起余年?” 曲婕:“我最近要出国,在整理旧东西,无意间看见以前跟她来往的信件,结果一连几天都梦见她,她说跟我告别,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你怎么也会知道余年的?” 何疏思忖片刻,决定告诉她一部分实话。 包括前段时间一直跟着她的幽灵,其实不是她以为的宁冰雪,而是余年。 包括余年的死可能跟郑氏集团有关。 还包括余年临走前托付他保护曲婕,远离佛牌上不干净的东西。 何疏没有直说余年的职业,但他相信以曲婕的聪明,应该能猜到一些。 他也觉得像余年这样的姑娘,世间能多一个怀念她的人,并不是坏事。 曲婕的表情,由讶异,到震惊,再到难过,悲伤,愧疚。 但这些情绪,余年已经看不见了。 “她职业特殊,国家对其家属也有抚恤政策,如无必要,就别去打扰她的家人了,你想看望她的话,可以到鹤城郊外烈士陵园,那里有她的碑。”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 曲婕捂着嘴,眼泪簌簌落下,流入指缝,与悲泣一道压抑着。 “余年姐毕业之后就没再跟我联系,当时我家里出了点状况,经济不太好,我以为她,以为她在城市里待久了也变得势利了,一气之下把她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曲婕哭得不能自已。 何疏叹了口气。 他猜,以余年的为人,应该不是嫌弃曲婕,而是当时已经进入特殊战线,怕连累朋友,所以直接断绝所有联系。 曲婕在知道真相之后,也能想到这些。 她早已趴在桌上,肩膀起伏,无声悲痛。 想必在她少年青春时光里,余年也曾占据过重要一席。 当经历过红尘涤荡,一颗心被名利繁华浸染,不再因为简单的快乐而雀跃,比真实岁月更早进入沧桑时,蓦然回首,却发现曾经的回忆比想象还要美好,曾经的朋友也从未背叛过她。 原来别人都没有变,变的只有她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声声迟来的道歉,自然不是给何疏说的。 何疏抬头看窗外。 雨不知何时早就停了,天色放晴,难得暖阳。 檐下风铃摇动,仿佛余年在回应。 没有怨怼,只有温柔。 他从茶馆走出来时,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禁不住放慢脚步,伸了个懒腰。 曲婕的事情,这回是真正告一段落了。 何疏轻松不过一瞬,歪了歪头,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什么。 嗯? 时间过得太快,快得他差点忘记—— 之前广寒说过,只在他家住三个月,这一眨眼,好像,明天就满三个月了。 第54章 第 54 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郑氏集团那边没有突破,案件一时陷入泥沼。 这时,李映试图从另一个方向突破, 他从余年的成长轨迹开始切入,果然发现两人的交集。 “余年出生在大山边的小镇, 家里很困难, 父母早年离异,她是被奶奶带大的,上高中时学杂费都凑不出来, 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班主任帮忙牵线,给她联系了一对一的助学项目,这笔钱一直从她高中到大学毕业, 每年没有断过, 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资助人就是曲婕的妈妈。” 何疏很意外:“这么说,曲婕家对余年应该有恩才对?” 李映道:“是, 我这边还查到,曲婕跟余年像当时的笔友一样,互相交流学习心得, 余年大了曲婕几岁,经常写信给她解答习题,鼓励她在学习上坚持下去, 这种信件交流持续了两三年。我们在余年的陈旧遗物里找到最后一封两人往来的信件,是在余年上大学前夕, 她说大学那边有电话亭, 以后她就可以直接给曲婕打电话, 不用等回信等那么长时间了。” 李映的新线索非但没能让他们进一步接近真相,反倒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何疏挠挠下巴:“我想找个时间去案发现场,看能不能召出余年的残魂,和她谈谈。” 李映没想到他愿意主动帮忙,有点惊喜:“你还会请神术?” 何疏语焉不详:“学艺不精,只能随便试试,不保证成功。还有,我这算是临时兼职人员吧,万一光荣负伤啥的,你们是不是该发点补贴?” 李映笑道:“那是肯定有的,我先去帮你申请,等这事顺利解决,奖金保证一点不少打你卡里。现在曲婕身边,只有你能接近她,而不引起怀疑,这件事还真只能请你出马。余年的死因,真凶归案,郑氏集团落马,关系许多人的清白性命,拜托你了,何师弟!” 何疏:“……你这么说,我忽然感觉责任太重,有点后悔了。” 李映忙道:“加钱!必须加钱!这事你要是能立功,我豁出去给你申请最高额度的奖金,怎么样?” 何疏大为心动,忍不住问:“能有多少钱?” 李映不好意思:“特管局最近经费困难,大概是五百块吧。” 何疏:“那最低档呢?” 李映:“一百?” 何疏心说你逗我玩呢吧,谁会为了五百块去出生入死? 但他想到余年,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真的有人,会不是因为钱去出生入死的。 两人打电话的间隙,曲婕已经醒过来了。 这间医院的条件极佳,堪比五星级酒店,价格想必也很美丽,不过对曲婕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肯定不是这些。 何疏跟着小顾进去时,曲婕神色惘然,正望着床头的花呆呆出神。 “曲曲姐。”小顾半蹲在床头,仰望安慰她,“你别难过,何哥说了,这件事要是能彻底解决,以后不单一帆风顺,就连事业也会有很大起色。” 似被她的话触动,曲婕勉强提振精神,望向何疏:“能不能,给我那孩子做一场法事?就像泰国高僧那样,超度他,让他的灵魂留在我们身边,让我们能有个留念?” 何疏无奈:“曲小姐,泰国那一套,是源于小乘佛教,与国内大乘佛教不一样,你说的那种法子,对孩子未必好,反而很容易遭到反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仔细留意曲婕的神情。 眉间杂乱黯淡,嘴角微撇,眼下也隐隐发青,正是走背运的典型特征。 从起初见到曲婕,何疏就一直有个疑问。 对方明明不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她的事业却顺风顺水,知名度也一路上涨,身边接触的人非富即贵。 可以说,曲婕的气运,跟她本身所应该拥有的东西,毫无关系。 曲婕肯定是个美人,这毫无悬念。 美人有很多种,但常人眼里的漂亮,跟玄学上认为漂亮的面相气运,是两个概念。 比如说那些大富大贵的人,一般就不是常人眼里的美貌。 娱乐圈是个名利场,每个进场的人无不带着明确目的,当常规手段达不到目的,许多人就会自然而然转向寻求玄学。 曲婕不是例外,但她是通过什么方法,忽然间运势大涨,事业有成的? 请小鬼,还是借运? 不管哪种办法,都不是正道,短期内也许颇有成效,但长期来看,却是折福折寿的。 曲婕闻言很失望:“那就没有办法解决了?” 何疏:“倒也不是,可以找那女人出来,谈一谈。” 曲婕不解:“怎么找?” 何疏道:“我有我的办法,不过不能保证成功。曲小姐,她与你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要一件东西,你平时贴身携带的,跟你关系越紧密越好。比如挂件,头发,衣服等。” 曲婕面露犹豫,想了很久,才从高领衣服里掏出一块吊坠。 何疏眼尖,立刻辨认出那像是一块佛牌。 可李映不是说佛牌在宁冰雪死后就下落不明了吗? 曲婕刚把佛牌掏出来就有点后悔了,又想放回去。 何疏哪里能让她后悔,赶紧道:“曲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 曲婕抬眼看他。 何疏肃然道,“寺庙里很容易聚集阴魂,因为寺庙本身灵气盎然,如果是灵验的寺庙,就会有许多野鬼精怪去听经,希望早日超度得道,如果是没什么香火的,更会有不知名的东西去附身在神像上,狐假虎威,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曲婕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半信半疑。 “不对吧,我这块佛牌,是真正的大师开过光的。” 何疏:“看样子,不太像出自国内。” 曲婕点头:“是国外,嗯,泰国一位高僧赐予我的。” 何疏:“能说说你去求佛牌的过程吗?” 曲婕本来把这些事情都当成隐私,毕竟涉及个人运势,又跟佛牌的来历有关,泰国高僧再三叮嘱她不能外泄,但曲婕实在被最近一连串变故弄得心态崩溃,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她索性也就竹筒倒豆子,一并交代了。 “那时候,我心情不太好,各方面运势都比较低,郑先生就告诉我,在泰国与缅甸交界,有位高僧特别厉害,经他指点的人,能很快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郑先生,就是郑用龙吧?” “对,当时我还犹豫,毕竟那地方又远,我也从来没听过,但是郑先生派了个人陪我去,小顾也愿意跟我一起。” 何疏下意识看向小顾,后者点点头。 “那个高人确实很厉害,一眼就能说出曲曲姐跟我两人过去的事情,还说曲曲姐运势不好是因为撞小人了,这小人与她命中相冲,可能连喜欢的人都是同一个,这说的不就是宁冰雪么?” 何疏:“他就给了你佛牌?” 曲婕:“是,他说这块佛牌能化解我周围不好的东西,让我戴上之后,轻易不要摘下来。” 何疏皱眉:“睡觉如厕也不能摘?” 曲婕有点尴尬:“是。” 何疏沉吟:“国内正规寺庙道观请的物件,对方一般都会交代,但凡行房如厕洗澡,都不能佩戴,以免沾染秽气,你这虽然是从国外请的……” 曲婕:“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那翻译给我转述得很清楚,大师说不管干什么,都不要摘下来。我也就一直戴着,回国之后运势的确突然就好起来了,我也觉得佛牌起效,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还被鬼缠上了。 何疏道:“你这块佛牌,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因为灵气过重,吸引了很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能量磁场,这些都会影响你的运势,难道你自己没有发现,请回佛牌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你的确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但最近却开始走下坡路了吗?连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缠上来了,你有佛牌在,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何疏这番话倒也不是完全在虚言恫吓,七分真三分假,唬得曲婕一愣一愣。 “那怎么办?” “两件事放一起办,我去跟宁冰雪沟通,顺便帮你把这块佛牌净化一下。” 曲婕想起自己最近的种种不顺,犹豫再三,终于摘下佛牌递过来。 何疏凝神看向手上佛牌。 佛牌金灿灿的,中间玻璃后面镶嵌一尊黑色佛像,看不清脸,但何疏看一眼就觉得说不出的诡异,浑身不舒坦,他甚至有种那佛像突然睁眼盯住自己的错觉,再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曲婕见他神色微动,紧张道。 “这块佛牌确实有点问题,我试试去解决。” 离开医院后,何疏打电话给广寒,让他把家里门后的黄色挂包带出来,去霞山会合,又拨通李映电话,让他喊上施从达陪他同去。 第55章 第 55 章 何疏不说, 广寒都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上翘。 他很快将嘴角扯平,但刚才那种心情却一直持续到何疏将整首歌唱完。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不得不说, 何疏的嗓音适合唱歌。 广寒不是声乐专家,但耳朵能自动分辨喜欢与否,刺耳与否。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一首老掉牙且经典的歌曲,只是默默把旋律歌词记下。 唱完一首,凤凤嘎嘎叫道:“好活, 看赏!” 何疏抽了抽嘴角。 这时他点的啤酒和香槟也送过来了。 “今天, 主要是庆祝咱们认识满三个月。” 何疏打开三罐啤酒, 考虑到凤凤的鸟喙不方便伸进去,又把其中一罐倒入杯子。 “窅魔的事,算是彻底揭过去了,曲婕那边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说起来, 我还得谢谢你们, 没有你们,我估计现在已经没命了。” 凤凤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谁让爷本事大呢, 路见不平,动了恻隐之心,也算积德行善了,你要是想谢,多给我买点吃的就好了,上次那种酸奶薯片就不错。” 何疏:“……好的。” 两口啤酒下肚, 凤凤怼着麦克风就开始唱歌。 它也不走旋律, 就看着歌词照自己喜欢的调子开腔, 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比脱缰野马还要自由奔放。 何疏忍了又忍, 实在忍不了了,借口要如厕,起身落荒而逃。 早知道凤凤酒量这么差,他就不应该点酒的。 何疏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扶额苦笑,心里转念却想到另一件事。 他今天请广寒跟凤凤吃饭,除了感谢之外,还想问他们要不要继续留下来住。 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 原本想借着喝两罐啤酒下肚再提这件事情,却被凤凤给搅和了。 两泼冷水到脸上转一圈,何疏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苦笑。 简单一个邀请,却被他弄得如此周折麻烦。 主要还是他自己想起胡绘志出事,心里那道坎总过不去,觉得自己怎么也算应了五弊三缺里的某一环,会给朋友带来灾祸,这些年有意无意,都疏远了昔日老友。 广寒跟凤凤属于突然闯进来的意外。 一旦熟悉了这个意外,就不习惯再回到原来的冷清。 新寰大厦虽然解决得不尽完美,但何疏发现,他骨子深处那腔少年热血依旧未冷。 当年挫败让他选择逃避,意气与孤勇便寻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假装无视自己的沸腾激烈,但这颗心,这腔热血,毕竟还在期待扬帆远征,而广寒,凤凤,余年,赵邱,梁清如,这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物串起来,却点燃了他内心还未熄灭的火种。 何疏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想要透过那张沾满水珠的脸,将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他发现镜子里那张脸,嘴角往下撇了一下,似乎在冷笑。 但自己明明没有冷笑! 何疏怀疑自己眼花了,欲擦脸的动作停住,一瞬不瞬盯住镜面。 镜中的人也面无表情,回望着他。 时间一秒秒过去,仿佛在考验谁先绷不住。 何疏轻轻地,眨了下眼。 镜子里的他,也咋了下眼。 肉眼上看,几乎同步。 应该是自己眼花了。 何疏微微松口气,正准备移开视线。 眼角余光,镜中的人,又嘴角微勾,冷笑了一下。 何疏:? 怎么在ktv唱个歌都能撞上这种事?! 他想也不想,一手结印,干脆利落拍向镜面。 “破!” 啪的一下轻响,镜面似湖面涟漪,云纹片片泛开。 何疏飞快伸手,竟能突破镜面阻碍,镜子后面的人猝不及防,直接被他揪了出来。 一声尖啸响起,何疏手里多了黑乎乎一团不断挣扎的东西。 见洗手间没人,他直接把门反锁,不让别人进来,又食中二指合拢往这团东西脑门上一戳。 “镇!” 黑色物体挣扎力度变小,渐渐不动了。 就这?还敢作祟祸害? 有些鬼物或妖物,会特意伪装成它们所看见的人,模仿其行为。 有个词叫鬼学人,说的正是这种。 何疏小时候去同学家玩,回来的时候半路遇到舅姥爷,他还跟对方打了招呼,舅姥爷说要带他去游乐园玩,何疏正是贪玩的年纪,闻言大为心动,只是最后想到没做完作业要挨揍,这才勉强忍住诱惑,告别舅姥爷。 回家后他给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当时很奇怪,说她下午才刚跟舅姥爷通过电话,对方在老家根本就没过来。 何疏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也没有幻觉,还跟母亲争辩了两句,后来逐渐长大,从外公那里学了些东西,他才知道他可能遇到了“鬼学人”,那不是真正的舅姥爷,只是模仿他舅姥爷的模样出现,如果何疏当时跟着走,就很难预料后面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这个,显然也是“学人”的鬼物。 只不过道行未精,被何疏轻易就给识破抓住了。 可能是最近被窅魔折腾过的缘故,何疏倒也没觉得多晦气,只是手一捏就准备把这玩意除掉,免得它又去祸害别人。 “且慢!” 声音是冷不丁从镜子里传出来的。 何疏扭头一看,一道黑影从镜面之后跳下来。 “他是个逃犯,我追了他一路,你将他交给我吧,我会把他带回去严惩的,他这一跑,还企图魅惑生者,最起码又要加上刀山之刑了。” 说罢将手里绳索往何疏这儿一套,稳稳将那东西套在手上。 他见何疏没啥反应,忍不住道:“小何,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何疏:“……忘倒是没忘,就是突然被你冒出来吓一跳,什么时候黄全物流不够你们用,ktv洗手间的镜子都变成阴阳通道了?” 此人正是上次前来缉拿赵邱的那两个鬼差之一。 当时他们押着赵邱进入市一院跟药房中间凭空出现的黄全物流,还告诉何疏,以后要是开车还遇上赵邱这样流落在外的恶鬼,可以直接送到黄全物流,那里会有人接收。 但这世上的妖魔鬼怪毕竟还是少数,何疏也没“幸运”到每天都能有这样的奇遇,所以后来哪怕路过市一院,他都没再见过那个黄全物流。 不过那两个鬼差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现在一见,他马上就认了出来。 第56章 第 56 章 对方不像上次那样严厉, 态度反而挺随和。 “嗐!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有不少游魂妖鬼趁上次中元节鬼门关大开流窜出来,又不肯回去, 我们忙到现在还没忙完, 这地方是以前留下来的通道, 后来被封了, 这孽障不知道从哪得知这条通道, 想偷跑出来,却被困在最后一道结界, 若不是被你抓出来, 他也只能在那一面吓吓人罢了。” 这鬼差的话匣子一打开, 就停不下来。 原本何疏对这种另类执法者, 还有些敬畏忌惮,但自从上次对方试图危言恫吓自己之后, 何疏反倒淡定不少。 左右他没做亏心事,也不可能阳寿未尽就把他抓下去吧,那他拼尽全力,也要学孙悟空大闹一场的。 此时听见对方这么说, 何疏就忍不住想吐槽。 “那是因为他吓的是我, 换了别的普通人,如果被吓死了, 这算是阳寿未尽还是横死?” 鬼差自知理亏, 没敢继续跟他辩解下去。 “我姓胡, 排行第三, 旁人都喊我胡老三, 这次多亏你了, 还有上次你帮忙缉拿赵邱, 我已经向上面给你申请了奖励。” 何疏:…… 奖励什么? 不会是奖励冥币吧? 他浮现一丝古怪神色。 胡老三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 “像你这种见义勇为帮助缉拿阴犯的行为,我们会禀明上峰,给你记在功德簿上,也就是俗称的阴德。” 他怕何疏还不明白,索性解释得更仔细些。 “所谓为善而人不知,是为阴德,虽然人不知,但神鬼皆知,你积的这些阴德,可能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没法让你马上升官发财,但对你以后会有好处。” 何疏帮他补充:“就像积累幸运值,幸运值高了做事就会更顺利,也会有更高几率开出好装备。” 胡老三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虽然这么说,到底加没加,全屏胡老三一句话,何疏也不可能看见功德簿。 但胡老三又道:“你想不想去空让你瞅一眼功德簿呢!” 阴阳相隔,活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到异界去的,哪怕玄门中人懂点道行的,也不例外。 能下阴的,大致有几种情况。 要么遇到意外,灵魂出窍。这种情况机缘巧合到来的,就是悲剧了。 要么就是懂行的神婆,能召唤已经去世的人,附其身上,借他们之眼“看见”阴间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下阴,自己可以控制神魂或身体直接去到想去的地方,来去自如,不受限制。这里头也分能力高低,能力高的,自然是广寒那种,至于能力低的,把自己给玩没了,也不是没有。 何疏知道这些,也不代表他对阴间就很了解。 自古以来,众多文学作品对那儿的描绘众说纷纭,各有不同,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他好奇问:“你们那儿的判官姓左?” 胡老三笑了:“外道了不是?阎王座下都有左右判官,左掌功德簿,右掌生死簿。盖棺定论,须得两者结合,才能下评断。” 这回的鬼差不仅话多,跟上次简直判若两人。 何疏怀疑胡老三在对他示好,否则不需要如此和颜悦色。 可自己又凭什么让鬼差如此讨好? 以前他也从没发现自己有这种王霸主角之气啊? ……难道是广寒? 何疏心念一动。 “胡大人,人既然交给你了,我先走了,广寒他们还在外头等我。” 果然,听见广寒的名字,鬼差更热情了点儿。 “别叫我胡大人,你也算半个自己人,我们经常往来阳间也不方便,最近加班又多,说不定以后还有劳烦你的地方,你喊我老胡或三哥就行了。” 何疏不动声色探问:“三哥,你跟广寒好像是旧识?” 胡老三眼珠一转,含含糊糊道:“谈不上旧识,广爷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我等也是仰慕已久。” 何疏讶异:“听你这意思,广寒以前就跟你们打过交道?他也是鬼差吗?” 胡老三笑道:“自然不是,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广爷以前在说还想推举广爷去坐那第一殿鬼王之位,可经那一场之后,谁还敢提这茬?只能赶紧把那活阎王送走了事。不过依我看,广爷本事这么大,你又体质特殊,以后咱们肯定也会经常打交道的。” 他所讲述的,是广寒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能让鬼差如此畏惧忌惮,又敬又怕的人物,却每天都在家里看电视上网做菜直播。 谁能想象胡老三口中的“广爷”吃饭不爱吃鱼,因为鱼刺多,后来发现鳕鱼鱼刺极少之后,就从外面购置一大箱鳕鱼回来,整整直播了三天的鳕鱼花式做法? 但在胡老三那里,广寒的存在甚至能让他放下鬼差架子来示好何疏。 “那他既然不是鬼差,为何还能大闹地府,难不成是孙悟空?” 听见何疏发问,胡老三哈哈一笑,接着压低嗓音故作神秘。 “孙悟空肯定不是,但我听说,广爷身上有龙息,难怪上面会想让他留下来……” 什么玩意? 胡老三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何疏竖起耳朵再凑近,却听得一头雾水。 他忽然想起广寒身上两次出现的幻影。 一次是在霞山,一次是在新寰大厦。 云龙变幻,天狼咆哮。 广寒说那是幻术。 但何疏一直觉得不是。 因为幻术是不可能吃掉窅魔的。 难道会是胡老三说的龙息吗? 一人一鬼在ktv洗手间窃窃八卦,那个鬼手里还拎着个逃犯。 胡老三彻底没了上次的高冷难以接近,现在他活脱脱像个八卦精,试图用自己听来的八卦在何疏这里套近乎,换取交情。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何疏吓一跳,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把洗手间直接给反锁了,外面的人进不来。 “不说了,差点忘了正事,下回见面再跟你聊,你要是有急事也可以找我,点一支香在东南方向念我名字就行,不过有时候我出差太远可能听不见……” 胡老三飞快说着,一边抓着逃犯往洗手台上爬,话还没说完,很快就消失在镜面后边。 何疏:……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广寒。 对方盯着何疏看了三秒,直接把何疏看得浑身发毛。 广寒微微皱眉。 “你身上有鬼气。” 何疏嘿嘿一笑:“刚我抓了个鬼,怕吓到人,就把门锁上。” 广寒:“那鬼呢?” 何疏:“被胡老三带走了,哦,就是上回抓赵邱的那俩鬼差之一,你认识他吗?” 广寒摇摇头。 他闻到了何疏身上淡淡的酒味。 其实对方也只是喝了两罐啤酒,不算多,醉谈不上,只是广寒格外敏锐。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问何疏。 “你怎么知道?”何疏很惊讶。 “写脸上了。”广寒总能说点冷笑话,“左脸写着欲言,右脸写着又止。” 话都问到这里了,何疏索性开门见山:“三个月租期到了,你们还走吗?” 广寒:“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何疏调整表情,勉强笑道:“那也好,祝你们一路顺……”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广寒没等他说完,照着自己的节奏问出下一句话。 嗯? 怎么跟预想的对话不一样? 何疏始料不及,一下卡壳了。 “去哪里?” “还不知道,等李映把具体地点发过来,应该是在云南。” 何疏无语:“李映这次薅你羊毛薅到云南去了?” 他现在把自己跟广寒比成羊,被李映抓外差就是被李映薅羊毛。 广寒:“不是,特管局在西南遇到手持镜子的降头师,我去想看看是不是地之魄。” 何疏灵光一闪。 “我外公笔记里记载的那面鬼镜,也是乐道长在西南遇到的!” 虽说西南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但两者有些过分巧合,值得他们去探究一番。 “既然你们信得过我,那我就陪着走一趟吧!” 何疏面上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心下却在寻思。 虽然郑七承诺的辛苦费,随着他自己在新寰大厦里灰飞烟灭而作废,但现在三人都有收入,也不算拮据,他寻思抽十天半个月出一趟远门,就当是旅游,也未尝不可。 刚才一下低落的情绪不知不觉恢复正常,似乎还略高于正常值,何疏松一口气,他心底不希望他们离开,又不好开口挽留。 纠结的心思直到此时迎刃而解,如雨过天晴,雪霁日出。 想半天,他才回过神。 “你特地过来找我的?你要如厕?” 广寒直接跳过第一个问题:“教我唱歌,凤凤唱得难听。” 他的表情十分正经,以致于何疏一时弄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何疏奇怪:“怎么会突然想要学唱歌?” 广寒:“直播间粉丝快十万了,他们说网站有惯例,主播要表演才艺答谢粉丝,就让我唱歌。” 何疏:…… 他只要稍微想象广寒对着直播镜头唱歌的场景,就忍不住想笑。 但不能笑,会伤害对方的自尊心。 广寒见他表情古怪,就问:“不方便教吗?” 何疏:“倒也不是,不过我们别唱太久了,晚点等小破鸟睡着了,我再带你去点少儿不宜的地方开开眼界。” 广寒虚心求教:“什么地方?” 何疏:“不是吧,你看了这么久的电视,上了这么久的网,还跟我装?” 广寒想了想:“明白了。” 何疏不知道他的明白跟自己说的是不是一回事,但两个大老爷们待在洗手间里聊天总不是个事儿,后面进来的人频频投以古怪眼神,路过也不忘多看两眼,好像他们两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57章 第 57 章 回到包间, 出乎意料没听见凤凤引吭高歌的动静。 沙发上的背包鼓鼓囊囊,细看还一动一动。 何疏翻开一看,凤凤果然在呼呼大睡, 酒气从它身上淡淡飘散。 再看桌子上, 他刚打开的几罐啤酒, 居然都已经空了。 啤酒罐口太小, 鸟喙伸不进去, 它就拿了根吸管在那吸,直接一滴不剩。 何疏:…… 这只鸟每天都在刷新他的世界观。 “它喝这么多没事吧?”何疏有点担心。 “没事。”广寒头也不回, 开始在选歌。“这几首我想唱, 但学不会。” “你听伴唱唱一遍, 跟调子照着唱就行了。”何疏道, 他觉得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广寒随手点了何疏最开始点过的《朋友》。 “这首我刚听了三遍,大概都记住了。” 何疏颔首:“那你选原唱, 我帮你听听调子。” 这句话说完半分钟之后,他就后悔了。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 雨也走……” “朋友一生一起走……” 何疏:??? 难道他听的是二重奏吗? 何疏开始怀疑人生。 唱歌跑调很常见, 但在有原唱的情况下,还能唱成另外一首歌的, 广寒是头一个。 偏生人家还挺认真, 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完成了新歌曲的创作。 “怎么样?” 广寒唱完, 还不忘询问何疏意见。 何疏坐在沙发上, 神情恍惚, 那样子有点像喝了假酒, 欲醉而未醉之间,神游物外,不知今夕何夕。 “唱得很好,下次别唱了。” 这简直比凤凤还离谱啊! 凤凤起码还有一两句在调子上,只不过它声线本来就尖,很难压低嗓子去唱那些男低音。 而广寒…… 广寒从前后矛盾的话里解读出他的意思。 “还是跑调吗?” 何疏:“……你这才艺表演,可能,也许,多多少少会掉粉。” 广寒:“没关系。” 他其实并不在意掉不掉粉这件事,只要允诺的事情做到,就算完成任务了。 见他执意如此,为了不过于荼毒粉丝,何疏只能强忍狂奔出包间的冲动,又挑选一首调子比较简单的,教他唱了好几遍。 中途凤凤被广寒的歌声吵醒一次,砸吧嘴巴说了几句梦话。 “谁家的破录音机没关啊?” “把他给朕拖下去灌哑药!” “呜呜呜别唱了求求你了,把我的可爱小羽毛都震秃了!” 何疏也不知道它是真的在说梦话,还是借酒装疯,差点笑得打滚。 广寒却还是认认真真把选定的歌练到自己觉得会了,这才作罢。 此时何疏已经借尿遁来回好几趟,见他不打算再唱,才终于松了口气。 “走走走,时间快到了,你也不嫌累,哥带你去快活放松一下!” 他不由分说拽起广寒就走。 装着凤凤的背包则被拉上拉链,留了一小道口子。 两人出了ktv,何疏说路不远,没把车开走,而是带着广寒七弯八拐,其实也确实没多远,就到了一间门面挺大的建筑物门口。 “来过吗?” 广寒抬眼看着上面四个字,缓缓摇头。 “你不会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吧?” “大概能想象。” 广寒说完,又补充道:“我好像不太需要。” 何疏不以为然:“你现在说不需要,到时候就不想走了。” 是吗? 广寒想象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流连忘返。 但他对人世间充满好奇,什么都愿意去尝试一下,何疏愿意带,他自然也没异议。 跟在后面走上台阶时,广寒望见对方背影,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当时在跟凤凤讨论是否离开之前,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凤凤舍不得离开? 从前,他很少想这些,在魑魅魍魉中前行,只有手上沾血,战无不胜,才能喝止宵小,让他们不敢上前。 他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从来不需要任何同伴,只要心够冷,就不会让人窥破任何弱点。 直到重回人世,繁华喧嚣于他依旧过眼云烟,何疏眼中可爱又聒噪的凤凤,其实也不过是广寒有着共同目标的暂时合作者。 但眼前这个人—— 这个人是真的想要让自己融入其中。 广寒站在黑暗阴影里不肯往前迈出一步,对方索性伸手过来把自己拽出去。 “你怎么走那么慢?” 何疏回过头催促。 他迎着光,连脸上细微表情都清晰可见。 带了点想看笑话的使坏和亲昵。 广寒嗯了一声,不知不觉加快脚步。 漂亮的服务员迎着他们往里走,一边介绍里面各项服务。 何疏心不在焉,抬头扫一眼大堂前台旁边的墙壁。 “你们七号不在吗?” 服务员笑道:“在,不过她价格要稍高一些。” 何疏:“我知道,她是你们的招牌了,我每次来都点她,再要个三号吧。” 服务员:“小哥哥是我们这儿常客了吧,我怎么没见过?” 何疏:“你新来的吧,我以前常来,这边的人基本都认识我,最近忙来得少了。” 漂亮的服务员小姐姐捂嘴笑:“那以后常来。” 这边上门顾客里,男的占绝大部分,几乎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像何疏跟广寒这种颜值在平均水平线上的还是很少的,小姐姐明显对何疏的兴趣高于广寒,两人很快就聊得投机,连微信都互相加上了。 “现在市场行情不太好,这边经常会做活动打折,有活动我就会通知你的。”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背包拉链口子露出来的一小撮绒毛。 “你背的是要送给女朋友的玩偶吗?看上去好像很可爱。” 何疏没有否认对方询问里的女朋友,笑着介绍:“这个是电动毛绒玩具,最近很流行的。” 他伸手到后面轻轻一戳。 背包里果然传出一声咕呱。 服务员小姐姐似乎对毛绒玩具会不会叫不感兴趣,她得到何疏的回答,果然就不再问了。 两人被领到小房间里。 里面早就调好温度,点了熏香,还有泡好的一壶热茶。 等服务员让他们稍等,关门离开之后,何疏就朝广寒嘿嘿一笑。 “你多学学我,遇见小姐姐多开口,别板着张脸,桃花自然多到挡不住。” 广寒其实没有板着脸,他只是一个人待久了,见过的也太多,很容易将喜怒哀乐平淡化,并不是真的就没有感情起伏。 但他没有纠正何疏,只是问:“你的意思是,她刚才喜欢你?” 何疏:“谈不上喜欢吧,就是有好感,要不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主动问我要联系方式?” 广寒无情指出:“人家只是想推广业务。” 何疏嗤之以鼻:“我来过很多次了,这里的服务员一般不会主动提出加微信的,她是头一个!” 广寒:“那你为什么要拒绝她?” 何疏翻个白眼:“难道你希望我答应她?找女朋友有在家里打游戏舒服吗?” 这完全就是属于还没觉悟的宅男言论。 何疏见广寒不置可否,就开始谆谆善诱。 “因为我加她的微信,只是想拿打折券,对她没意思,就别吊着人家,让她以为我有女朋友,也就死心了,懂了没?” 广寒:“那如果她不死心呢?” “那就明确拒绝啊!” 何疏说完感觉有点不对,慢半拍反应过来。 “你不会是遇到仰慕者了吧?” 广寒:…… 何疏看着他,眼睛发亮,一脸八卦。 八卦吃瓜看热闹这种事情,不管男女,热衷程度都是差不多的。 广寒想了想才道:“原本是看凤凤打游戏的,后来就经常看我直播,刷了不少钱,是粉丝榜一。” 哦豁,榜一大哥,哦不,榜一富婆。 何疏感觉事情还没完。 “然后呢?” “她想约我见面。” “你答应了?” “没有。” 第58章 第 58 章 广寒跟凤凤的直播间挂了一个微信号, 是他们俩对外进行商务合作的公号,榜一富婆加了这个号之后,就经常对其嘘寒问暖, 广寒自然不会跟她见面, 她就见天儿问候,每小时一次绝不落下, 这倒也就罢了,刷榜投钱的时候也不手软,上周平台举办打榜活动,她出手直接给广寒刷到一度霸榜,虽然最终惜败, 屈居第三, 但那么大个平台,卧虎藏龙,她竟然能出手如此阔绰,直接一夜之间让广寒名声大噪,也算间接帮他打了广告。 富婆估计是从凤凤那里听说广寒单身, 不管广寒拒绝或不回应, 她依旧每天雷打不动过来互动, 估计是准备用细水流长的温柔来水滴石穿。 这种情况下, 就算铁石心肠的直男,也得动容的吧? 可惜富婆不知道, 大部分时间跟她交流的, 是一只鸟。 听完广寒的讲述, 何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段时间他忙着学习外公那本笔记, 和李映给他捎来的一些閣皂派基础功法, 没有闲暇工夫去留意广寒他们的直播事业, 万万没想到广寒竟还有如此艳遇。 但仔细想想这也是正常的,以广寒颜值,不说话的时候,堪比娱乐圈顶流,还是没加滤镜的那种。 天天开着直播,又在影视剧里客串过,还是个会做菜的“暖男”,换了哪个小姐姐不心动? 只是别人没有榜一富婆的财力,可能也就没有她那种锲而不舍的勇气。 “可以啊老寒,你这桃花运比我旺多了,有那种富婆做女朋友,想给凤凤买什么玉没有?” 何疏翘着二郎腿调侃。 广寒蹙眉,似乎觉得跟何疏谈论是一个错误,对方根本不给他提供让对方死心的办法,还幸灾乐祸。 何疏看见广寒脸色,忙补救哄道:“兄弟这就帮你想办法,你得让她知难而退,让她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就不会再惦记了。” 广寒:“捉一只鬼给她看?” 何疏:“……那你俩搞不好就真成两个世界的人了吧,我是不是还得找胡老三去把她捞回来?” 广寒蹙眉:“骂她一顿?” 何疏再次否决:“你都说你拒绝无数次,冷处理,她也不肯离开了,骂一顿肯定也没什么用。” 其实广寒无所谓。 他很少去看这些消息,基本都是凤凤在回复,但凤凤经常在他面前抱怨,说自己已经应付不了富婆了,让广寒自己去解决。 “我知道了!” 何疏一拍大腿。 “你给她说,你喜欢男的,凤凤是你的男朋友,不就完事了!” 广寒:…… “咕……呱?” 在背包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胖鸟从透气的口子里探出脑袋。 “有人在叫我?” “没有,你在做梦,继续睡。” 何疏面无表情把毛绒脑袋塞回去,继续跟广寒聊天。 “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广寒觉得这真是个馊主意。 他没有说话,但从眼神足以表达一切。 何疏还想再说,门从外边被敲了两下。 “进来。” 两名年轻女人走进来,笑靥如花。 “何哥好久没来了吧?” 何疏笑嘻嘻:“这不是想念你的手艺了吗,最近入冬生意更好了吧,要是发财可别忘了提携我!” 女人挑挑眉:“怎么把我台词给抢了?快趴下吧,我看看你又哪里劳损了。” 她显然是跟何疏极为熟识的,说完才意识到何疏带了朋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是?” “我朋友,你叫寒哥就行。”何疏又对广寒道,“这是阿琴,我每次过来按摩都点她,她力气大,手艺也好,要不今天让她给你按按?” 女人也不知道寒哥是哪个寒,房间里为了让客人能够彻底放松,光线本来就调得暗,但阿琴乍然对上广寒,竟觉对方眼神慑人,似要看穿一切,不由心头微跳,别开视线。 “寒哥好。” 她比刚才跟何疏说话收敛不少,客客气气的,毕竟也不熟。 广寒点点头:“我用她吧。” “成!” 何疏也没多想,痛快把“御用按摩师”让出来,自己则要了旁边那个小陈。 何疏当先除了上衣趴下,小陈在他背上涂抹精油,通过揉搓让后背发热,再开始推拿,这也是按摩界的基本流程了。 “阿琴,你最近忙啥呢,刚怎么猛一看像瘦了不少?” 广寒也跟着默默趴下,十分配合,阿琴没了那种被盯着的威慑感,不由松一口气,忙倒了精油在手上,开始工作,一边跟何疏闲聊。 “可不是,我最近在帮我妹带孩子,哎说起这件事就长了!” 阿琴叹了口气,疲惫之意尽在其中。 说来话长不要紧,他们按摩也得按个半小时起,何疏有的是时间听,阿琴很难忍住不讲。 这事在她心里憋久了,最近他们一家人都为此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两三个月前吧,我妹妹生了孩子,是个男孩。” 阿琴妹妹在老家生活,结婚生子。 她第一胎就生了男孩,全家都很高兴,老家有些重男轻女,阿琴妹妹自己也松了口气,她经历过生育的痛苦,不想再生第二胎,但在民风偏保守的老家,过几年老人又难免会啰嗦,现在皆大欢喜,她也暂时不用去考虑二胎问题。 出院之后,她就在家里休养,产假还未过,不用着急去上班,丈夫工作规律,下班就回来帮忙带孩子,双方父母周末也会过来,这就是千万个普通家庭的生活,寻常且充实。 但这种平静却被一件怪事打破了。 某天晚上,孩子头一回被爷爷抱在怀里哄睡,平常这个时候,只要一被大人抱在怀里走来走去,没几分钟就能睡着,但当时孩子却怎么都不肯入睡,还一直啼哭不止,爷爷束手无策,只得换个长辈来哄。 说来也怪,奶奶也好,爸爸妈妈也好,只要换个人抱,孩子立马就停止啼哭,但只要让爷爷抱上,就哭,而且哭起来撕心裂肺。 这事虽然怪,也不算什么,小孩子有时候就是喜欢亲近某个人,对不喜欢的人也表现得很明显。 但是渐渐的,全家人都发现孩子在看他爷爷的时候,眼神与看其他人时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何疏打了个呵欠。 小陈虽然沉默寡言,但力道适中,把他按得昏昏欲睡。 但阿琴的故事又引起他的兴趣,何疏也不好真的就睡过去。 “就是眼神,不大像个小孩,反而像在看仇人。” 阿琴文化程度有限,很难用生动具象的语言去描绘画面。 不过何疏跟广寒还是听明白了。 那小孩每次看见他爷爷,眼神和表情就变得仇恨怪异,那种表达出现在一个尚未能完全控制表达情绪的婴儿脸上,则更加怪异。 一开始家里人还拿来开玩笑,说爷爷是不是哪里得罪宝宝了,渐渐的他们也觉得不对劲起来。 那眼神,简直想要杀了他爷爷一般。 不像婴儿的眼神,反而像是他爷爷不共戴天的仇人。 家里先是把孩子带去医院检查,一切正常,老人想得多了些,则又去找个据说从北边过来,会看事的高人。 “那大师给孩子奶奶说,孩子是爷爷前世的冤亲债主,前世因他而死,这辈子投生到他们家里,是来讨债的。” 说到这里,阿琴很无奈。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家里添丁,好好的喜事,反倒变成什么冤亲债主。 孩子奶奶就让那人帮忙化解,那人说没办法,那孩子跟他爷爷就是名副其实的冤家路窄,只能减少见面接触,等孩子大了,仇恨渐渐少了,也许就好了。 但一家人总不可能成天不见面,更何况这是血缘至亲,每回孩子爷爷一来,原本和乐的气氛就变了,孩子啼哭不休,大人们也尴尬,只能让当长辈的尽量避开。 何疏若有所思:“事情应该还不止如此吧?” 阿琴讶异:“你怎么知道?” 第59章 第 59 章 “孩子三岁前, 出于某些特殊情况,可能会对从前的事情产生感应,但像他反应这么激烈的, 还是很少见, 如果真是长辈前世的冤亲债主,那么两人碰面次数多了, 长辈那边应该也会有所反应。” 听了何疏的解释,阿琴很讶异。 “真被你说中了,何哥你还懂这些?” 何疏打了个哈哈:“跟着别人八卦听来的野生专家,你继续说!” 阿琴:“孩子爷爷确实开始做梦,总梦见一个中年人, 问他索要二十年命, 说这是孩子爷爷欠他的。” 他们的生活由此大受影响。 孩子爷爷就算不再跟孩子见面,每天依旧会做那样重复的一个梦,日复一日,身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一家人因此起了争执,孩子奶奶心疼丈夫, 又不舍得责怪孙子, 只能迁怒儿媳妇, 阿琴的妹妹跟老公吵架, 一气之下抱着孩子回娘家。 “他们没有再去找人看看吗?”何疏问。 “怎么没有,找过不少人了, 都是八九不离十的说辞, 现在两口子都闹得快离婚了!” 原本闷不吭声的小陈, 忽然道:“琴姐, 你妹妹之前打过胎吗?会不会是从前被打掉的孩子回来找了?” 阿琴不高兴道:“当然没有了, 我妹那是头胎, 之前也没结过婚,怎么会打胎?” 小陈不好意思笑笑:“这是听起来太怪了,我就问问。” 谁说不是呢? 阿琴没多想,只是唉声叹气,为妹妹扼腕。 谁又能想到好端端一桩姻缘,能变成这样呢? “如果我没记错,你老家是凤城吧?”何疏问。 “是,湘南凤城。” 何疏给她指了一条路。 “你让你妹妹到凤城玉阳观找一名姓单的道长,就说是我介绍的,跟他说明情况,让他帮忙看看,不过如果请他帮忙,多少需要付出一些报酬,玉阳观在重新修缮,需要资金,他不会无偿帮忙的。” 阿琴忐忑:“需要多少钱?” 何疏:“我也不清楚,你们可以先去咨询一下。” 甭管多少钱,何疏也得先跟他们说清楚。 因为以前遇到过为了这种事情去求助的当事人,道观帮忙解决麻烦之后,希望收取几百块人民币的费用,当事人一反先前态度,翻脸不认人,最后那几百块做法事买材料的费用,还得道观自己掏。 当时何疏正好跟着外公去玉阳观玩,还帮忙出了主意,差点就被观主留下来当徒弟了。 阿琴记下他说的地方,表示回头一定转告妹妹。 闲聊间,九十分钟很快过去。 广寒一声不吭,何疏差点以为他睡着了,直到阿琴跟小陈离开,何疏懒洋洋翻个身,扭头一看,广寒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另一张床上了。 何疏:…… “你这是要赶着去投胎吗?”他吐槽道,“过来放松就是忽略时间,彻底休息,不是让你赶时间的。” 何疏跟煎鱼一样,一面躺完了又翻另一面,房间里温度适宜,他也不着急走人,把被子拉高,还想小憩片刻,忽然听见广寒道:“你说得有道理。” “什么?”何疏迷迷糊糊一个激灵,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满脸茫然。 “拒绝富婆的理由。” 目光从他赤||裸的后背移开,广寒走过去拎起背包。 何疏这些年疏于锻炼,皮肤不是健康的小麦色,而是更为冷色的白,在昏黄小灯下呈现微微反光,有种介于瓷器和玉器之前的润泽。 “我去外面等你。” “诶诶,怎么走了?” 何疏本来还想再懒一会儿,见他准备走人,只好赶紧爬起来套上外袍。 两人离开按摩店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凤凤在背包里睡了一觉,早就不耐烦待在里面,不断催促他们回家,还它自由。 何疏原本还想带广寒在外面吃顿饭再回去,禁不住凤凤软磨硬泡,只得让广寒先回去做饭,他则到家附近菜市场旁边买卤味——凤凤格外喜欢吃那家卤鸭翅,经常被何疏嘲笑同类相残,不过何疏自己也爱吃他们家的卤味。 按摩完洗了个澡,浑身说不出松快,连脚步都格外轻快,何疏也不觉得饿,一边走一边哼着曲子。 入夜之后的街区充满烟火气,遛狗的,遛孙子的,锻炼的,闲聊遛弯的,由于附近就有菜市场和地铁站,这一带入住率十分高,走几步路就能遇见个面熟的。 像何疏这种看起来鲜嫩的年轻人,就格外受到大妈们欢迎了。 “小何,今天没出车呢?” “小何,怎么又是一个人,啥时候才找个女朋友给我们看看?” “小何,改天约个时间,大姐给你介绍啊!” 何疏循声望去,朝这个点点头,又跟那个打招呼,笑着穿过人群,回头挥挥手。 借着大家没看见,赶紧拐进旁边小巷,这才图了个清静。 何疏抹了把汗,松一口气。 有时候人缘太好也不是好事,经常被叫住聊上几句,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 而且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很宅了,非必要不会经常出门遛弯,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多街坊邻居认识他。 从这里出去,原本走外边马路需要二十多分钟,何疏懒得去扫共享单车,就从近路穿过去,大约十来分钟就到了。 时间将近七八点,小巷里不比外面热闹,偶尔有饭香味飘出,那是每个城市的烟火气。 看一座城市是否具有人情味,不是看它高楼大厦的灯火辉煌,商业区人头攒动,而是街头巷尾流淌的气息,衣食住行,酸甜苦辣,万般滋味,皆在其中。 白天从这里路过时,何疏喜欢抬头看看某户人家阳台上探头的一枝绿植,去想象这盆植物在这家人生活了多久,从而推断这家人对于养花弄草的喜爱程度,日常花在这上面打理的时间多不多。 这是一种天马行空,却能很好放松心情的方式。 现在是晚上,何疏就转而研究从各家各户飘出来的人间味道了。 这家喜欢爆炒的菜,油烟味肯定重一些,那家人今晚吃清蒸的,因为他都闻见清蒸粉丝虾的味道了。 至于前面那家…… 何疏忽然停住脚步。 前面电线杆下边站了个小孩,正怯生生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小孩不跑,也不上前,就在那盯着何疏看。 何疏有点无奈,走过去。 “小朋友,迷路了?” “我,我找妈妈。” 那小孩五六岁年纪,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脸蛋却嫩生生的白皙,颇有几分灵动可爱。 但是现代社会,哪怕是家境极差的孩子,也很难看见会穿着这么破烂的衣服了 这简直像是从旧社会穿越过来的。 “我不是你妈妈。”何疏道。 小孩不说话了,她默默看着何疏,见对方没有松口的意思,脸上慢慢流露出失望之色,靠着墙壁抱膝蹲下。 “要不,我带你去派出所,让警察叔叔帮你找妈妈。”何疏试探道。 小孩摇摇头,无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也不搭理何疏了。 何疏很想直接就这么走过去,装没看见,不要多管闲事,但抬脚迈开几步,还是没再往前。 “你先跟我回去吧,现在也晚了,明天带你去找你妈妈。” 小孩赶紧爬起来抹掉眼泪,拽住他的衣角,眼巴巴的,生怕他跑了。 何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软这个毛病真是要不得。 家里已经有一个男人,一只鸟,现在又要多一只小鬼。 第60章 第 60 章 凤凤打完两局游戏, 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疏怎么还没回来?” 广寒将一盘犹冒热气的桂花米糕放在桌上。 凤凤飞过来想偷吃, 广寒捏起它的后颈皮。 “干什么,我饿了, 你把我放下来!” “等他回来一起吃。” “他肯定在外面玩疯了, 已经忘了我们,这种负心人你还等他干什么, 改天哥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吧!” 凤凤双脚乱蹬胡言乱语,一看就是平时狗血网剧没少追。 它还不知道广寒已经开始认真思考以后禁止它看电视剧的可行性。 就在这时, 钥匙从外边插入锁孔的动静响起。 “可恶,你快放我下来,我不要面子的吗?!就因为你老这么对我, 何疏才会有样学样!” 凤凤拼命挣扎。 广寒手一松, 它扑腾翅膀飞到门边,大声对何疏道:“你可终于回——” 声音戛然而止。 广寒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微微皱眉, 也走到玄关,看着何疏背后的小孩躲躲藏藏,不敢露面。 凤凤咦了一声。 飞到何疏肩膀上,俯首对着小孩的方向嗅着。 “你怎么把她往家里带?” “先进去再说。” 何疏提了满满两手袋子。 一边是凤凤要的卤味, 另外一边, 则是轻飘飘的纸钱,和纸裁的衣服。 “何疏,你该不是往家里捡宠物上瘾了吧, 成天把什么都往回带?”凤凤提高声音, “我不同意你养她!” 小孩子似乎感觉到凤凤不喜欢自己, 又往墙根缩了缩, 身形几近透明。 “我没想养她,她想找她妈妈,今晚让她先在家里将就一下,明天我就带她去。” 何疏也很无奈。 如果是非亲非故找过来,他肯定不会多管闲事,但这小孩说起来,还真跟他有因缘。 他们吃饭的时候,小孩就在玄关那里蹲着,不吵不闹,只是瞅着何疏,像是在等他有空了再帮自己找母亲。 何疏背对着她,只觉得如芒在背,连碗里的糖醋排骨都不香了。 “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再换身衣服吧。” 他去阳台找了个废弃空花盆过来。 把一小袋碳放进去,点火。 又从床底下找出一个香炉。 这年头也没灶间土,放点米将就下,插上一根食指粗细的香,何疏开始捏诀念咒。 小孩直愣愣看着,似乎受其牵引,不知不觉起身来到香炉前,定定站住。 “九幽冥府化真金,四方奈何洒万银,若得眼前一线香,可慰阴魂灵台安,去吧!” 话音方落,袅袅上升的香烟改了方向,半途硬生生转弯拐向小孩那里。 见小孩拼命吸着,吃得欢畅,他又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打火机点了化在花盆里。 “新人穿新衣,新衣换新颜。” 衣服点点烧成灰烬,与此同时,小孩身上褴褛的破布也变成崭新衣服,正是跟何疏刚才化掉的一样。 小孩脸上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他吃饱喝足,又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眉毛渐渐皱在一起,眼泪开始扑簌往下掉。 “你别哭啊,我都答应帮你找妈妈了!” “不许哭!再哭把你吃掉!” 相比何疏的哄劝,凤凤的威胁显然更起作用。 小孩瘪着嘴,抽噎却不敢哭出声。 “她到底是谁?” 凤凤转向何疏,声音里尽是你今天给我说清楚的意味,只不过配合它的少年嗓音,无形中多了几分滑稽。 何疏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安抚它。 “今天我跟广寒去按摩,你不是也去了吗,只不过在包里睡觉,这个小孩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其中一个按摩师的女儿。” 在场有两个按摩师。 广寒略一思索就知道是谁了。 “小陈?” 小陈沉默寡言,面容清秀,这孩子眉眼可不正跟她很像吗? 当时阿琴絮絮叨叨说着家里妹妹的事,小陈听得也很认真。 何疏点头。 这件事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但如果不是他们,那孩子也不会尾随过来,严格来说这沾了点因果,所以何疏就没法置之不理。 凤凤听完,知道他不是想把人带回家养,气总算消了点。 “叔叔……” 孩子好奇瞅着凤凤的羽毛,见它瞪自己,不由要去抓何疏衣角。 广寒正好伸手,将那只惨白的小手挡住。 何疏不解看他。 广寒:“你毕竟是活人,不宜接触过多阴灵。” 安顿好孩子,两人重新把晚饭吃完,那头凤凤开机玩游戏,孩子就跟在后面,含着手指看,一会儿看看电脑上的游戏画面,一会儿看看凤凤那绚丽的羽毛,似乎很想上去摸一摸又不敢,最后还是何疏开了电视,调到少儿频道,让他自己坐在那里看动画片。 换作这个年纪的小孩,早就对一切新鲜事物动手去摸索,但这孩子好奇归好奇,却能安静乖巧,没有何疏发话,绝对不会去碰。 趁着孩子注意力都在动画片身上,何疏小声对广寒道:“我感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一般这种孩子成为婴灵,都是因为父母无法生下他们,要么自然流产,要么人工流产,但是她非但无法转世,还长成五六岁模样,想要找到自己的母亲,可见其执着程度。 这样意念执着的灵体,一个弄不好,就很容易变成恶灵。 虽说孩子力量弱小,可小孩子还没来得及教化长大就夭折,也很难用人世间那些道理利益与其沟通,这就是为什么东南亚一带的佛牌,很喜欢供奉封印婴灵在里头。 因为当他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所产生的力量可以无比纯粹,一心一意为了供奉者好,为他带去运势利益。 同样,当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伤害,被抛弃的时候,其爆发的愤怒也足以让供奉者被反噬,千方百计都无法摆脱。 何疏没有说太多,但闻弦歌而知雅意,广寒明白他想说什么。 这孩子明明知道她母亲是谁,却没有去找,应该是小陈身边有什么东西,让她不敢靠近,可这样日复一日,几年都在母亲附近徘徊,一旦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彻底黑化。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广寒主动道。 “我就知道老寒你最讲义气了!”何疏笑嘻嘻,“我早就把卤鸭掌留一份给你,不要告诉小肥鸟,不然都让它吃光了。” “我听见了。”凤凤幽幽路过。 何疏:“你别吃了,再吃飞不起来了。” 凤凤:“哼。” 吃完饭,何疏觉得把“客人”就这么撂在一边也不好,就过去找她聊天。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坐在沙发上,也只占了小小一角,她似乎怕将何疏家里的沙发弄脏,连屁股都只沾了半边。 “不知道……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说,以后会笑口常开。” 孩子摇摇头,一脸迷茫。 “那我叫你笑笑吧,你妈妈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笑笑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过了很久,何疏才听见她小声说话。 “爸爸奶奶说,不要女孩。” 何疏:…… 他能看出孩子身上还有些异状,却不知道具体到底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想必也讲不清楚,只能明天再问问她的父母。 “叔叔能带我找到妈妈吗?” “叫哥哥。”何疏纠正她。 “不要脸。”这是路过的凤凤。 何疏脸不红气不喘,问笑笑:“你说我到底是哥哥还是叔叔?” 笑笑毫不犹豫改口:“哥哥。” 何疏满意了。 隔天何疏拨通阿琴电话,问她要了小陈的联系方式,在中午小陈消息的时候拨打过去。 “你好,我何疏,琴姐给你说过了吧,我有点事情,想找你问问,不知道你方便吗?” 这样开场白是比较冒昧,毕竟之前他们也只有一面之缘,要不是阿琴跟何疏相熟,就要以为他居心不良了。 饶是如此,小陈也没什么配合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这儿等会就要上班了,可能不方便。” 何疏只好开门见山。 “你几年前流产过一个女儿,对吗?” 没等小陈挂电话,他又飞快道:“你想生下她,是你婆婆和丈夫不想,最后你还是流掉了,对吗?你知不知道,那孩子这几年一直没离开过。” 这种怪力乱神的话,换了别人,估计就冲何疏一通乱骂了。 但小陈没说话,她彻底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她才道:“何先生你方便在哪里见面?” 第61章 第 61 章 见面的地点定在按摩店对面的咖啡馆里。 何疏现在知道笑笑为什么没法接近小陈了, 因为按摩店正门供奉了一尊关公像,常年香火不熄,老板应该十分虔诚, 那神像对阴灵有相当程度的威慑力,小陈平时吃住都在店里, 寻常没事不会出门, 孩子无法进去,自然也就无法去找母亲。 之前他们来的时候, 也不会过于注意这种细节。 像小陈这种外地过来打工的人,吃穿都很节俭, 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像今天这个咖啡馆,何疏从她的反应能看出, 小陈基本一年到头都没进来过。 她在何疏跟广寒对面坐下, 可她没发现,笑笑就坐在她邻座的空位上。 那里没有阳光, 被一片绿植挡住。 笑笑一瞬不瞬看着小陈。 她早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妈妈,让何疏帮忙,也只是想能与母亲近身接触。 “何先生,你电话里说的, 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广寒就算不说话, 给她的压迫力也极大。 这个年轻女人坐立不安,有些想走了。 “不瞒你说,我的确能看见一些东西, 这事要不是找上门来, 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女儿现在就坐在那里看着你。” 他抬头指了指万年青后面的座位。 小陈猛地扭头望去。 她自然什么都没看见, 但脸上的震惊却多于恐惧。 “她、她是什么样子,你能说说看吗?” “我昨天遇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衣服很破烂,也有很久没吃到东西了,我看看,嗯,她右边眉毛上有一点小红痣,不过长得很可爱,她说她想找你,但她见没法靠近你,所以只能跟着我。” 说到这里,何疏微微加重语气。 “陈小姐,我不知道你们是出于什么原因,才选择放弃这个孩子,但既然她现在已成婴灵,还有如此深的执念,你最好亲自跟她谈谈,解了她的心结,再请个高僧大德超度她,否则以后恐怕有更大的麻烦。” 小陈红了眼眶,身体微微颤抖,不时扭头去看笑笑的方向。 “对不起!” 她本来还抱着一丝何疏是江湖骗子的想法,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怀疑了。 因为何疏每个字,都像刀剜开她的心。 “我也不想这样,我本来想生下她的……” 耐心等她逐渐平静下来,何疏才道:“能具体说说吗?” 几年前,小陈结婚。 她的老家闭塞守旧,比阿琴家乡更甚。 小陈怀孕的时候,婆家就偷偷找了关系,查出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婴。 “当时我老公就跟我说,不如把孩子打掉,养两年再生一个,因为公婆那边一心想要个男孙,他也怕我在婆家难做。” 一个大老爷们,怕老婆在婆家难做,不自己支棱起来,挡在老婆前面,反倒让老婆去堕胎,争取下次再生个男孩,这是什么道理? 何疏张了张口,忍不住想吐槽,大腿忽然被轻轻按了一下。 是广寒示意他先听小陈说完。 何疏只得强忍住说话的欲望,集中精神听她说下去。 话说回来,他也知道,像小陈这样的故事,一点都不少见。 “当时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我实在是舍不得,那是我肚子里的肉啊!”小陈含着眼泪,“我听说,有一种叫转胎丸的,可以在怀孕时改变孩子的性别,我就托人买了来吃……” 听到这里,何疏再也忍不住了。 “你怎么会信这种东西?!孩子性别是天生的,求神拜佛也没用,吃什么药都不可能改变,就算女的又怎么了,你自己就不是女的吗?你老公脑子有问题,你也跟着他犯傻吗?!” 小陈默不吭声,任他骂着没有还嘴,也许她也需要有个人这么骂她,让她稍解心中痛苦。 她偷偷服用转胎丸,希冀借此发生奇迹,一来保住孩子,二来自己也不用再受冷眼,两全其美,结果一个月后去产检,她得知一个更为晴天霹雳的消息。 医生说胎儿出现畸形,建议引产。 这下小陈彻底没了希望,只能听从医生建议,将孩子舍弃。 “孩子当时我见过,已经成形了,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是我也没办法……” 后来,她开始频繁梦见孩子。 一开始是个婴儿,不会说话,牙牙学语。 她心生怜惜,只当是自己思念过度,还在梦里抱着孩子,教她说话。 后来孩子渐渐长大,会叫妈妈了,还会陪她聊天。 但这个梦也不是经常出现,近两年,她已经很少梦见了。 而小陈来到这间按摩店工作两年左右,时间正好能对上。 何疏听出一丝不对劲。 “你现在,是不是有另外一个孩子了?” 小陈一愣,犹豫片刻,点点头。 她又赶忙解释:“当时我还没出来打工,还跟公婆家里住,要是孩子现在出生,我肯定就把她生下来了!” 这话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专门解释给孩子听的。 何疏朝笑笑望去,后者已经垂下头,再也不去看小陈了。 “是男孩吧?” 即使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何疏还是特意询问一句。 小陈欲言又止,点点头。 这时她的电话响起,小陈接起,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两句,让对方带着孩子过来找自己。 “何先生,我知道你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笑笑这件事,能不能请你帮帮忙?孩子一直留在这里,对她自己也不好的。” 何疏神情淡淡,已经没了起初对这年轻女人的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是怕她妨碍你的家庭生活,才急着想把她送走吧?” 小陈苦笑。 “哪有母亲会不希望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呢?那个时候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是一开始就不想要她,我又何必去吃转胎丸?” 何疏忍了又忍,忍不住诘问:“你那时候就是坚持生下来又会怎样?男孩就一定能保证他孝顺你吗?我也是男的,恕我直言,你以后能不能被养老送终,跟生男生女没有关系,本质还是孩子的人品!这个被你们放弃的孩子,三年来执念不散,一直想跟着你,如果能长大成人,一定是个孝顺孩子。” 小陈没有说话,她也不再看向笑笑,而选择望向外面。 逃避也好,愧疚也好,她显然不愿意继续交谈下去。 何疏见状,火气却越来越有点压不住了。 第62章 第 62 章 这时咖啡馆出现一大一小两人。 男人抱着个孩子走进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记得你平时不喜欢喝咖啡的,这两位是?” 男人望向何疏跟广寒。 显然他们的长相气质,都不在自己夫妻二人的朋友圈范围内。 “昨天的客人, 忘了把手机带走,琴姐让我给他们送过来。” 不知为什么,小陈没有对丈夫说实话,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她还冲何疏跟广寒使眼色, 无声请求他们不要拆穿自己。 男人看上去像个老实人, 闻言冲着何疏他们点头笑笑,又对小陈道:“好不容易咱俩都休息,孩子说要去动物园,你就别磨蹭了,现在过去,还能让他多玩会。” “行,那何先生,我们就先走了!” 小陈拎起包,准备陪丈夫儿子离开。 笑笑一直盯着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小男孩。 孩子很小, 话都说不利索,吮着手指好奇四处张望。 他显然也看得见笑笑, 瞪大了眼睛,手一直往那里指。 “哥哥,姐姐……” 许是天生亲缘, 孩子冲笑笑咯咯直笑,似乎还想跟他玩。 笑笑却一反之前的乖巧, 她抿着唇, 面无表情。 “哪有什么哥哥姐姐, 别胡说!” 男人自然是看不见的,小陈却脸色一变。 因为孩子指的方向,就是刚才何疏说笑笑所在的位置。 “快走!” 她推着丈夫往外走。 “站住!” 何疏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把人叫住。 “何先生!”小陈语带哀求。 她不希望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但何疏心里有气,再也不想管那么多,直接对着小陈的老公,把笑笑存在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如果之前还带着几分麻烦找上门,急于想要摆脱的心态,何疏现在则完全不这么想了。 这件闲事,他管定了。 男人的反应没有太过出乎何疏意料。 他从怀疑生气到震惊,再通过许多佐证,确认何疏没有说谎之后,尤其是何疏威胁他们,如果敢就这么走了,笑笑很有可能变成厉鬼,对他们的儿子不利,何疏也不会再出手帮忙时,男人的态度就有了明显变化。 他看了看何疏和广寒,没有破口大骂,而是面带估量观察。 “你先带着孩子去外面等我。”男人对妻子道。 小陈摇摇头,没动。 男人瞪她一眼,没好在外人面前过多纠缠。 “何先生,不好意思,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这都是我们的不是。” “俗话说,阴阳两隔,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出钱,你帮忙把孩子超度了,送她去有缘的人家,也算善始善终。” 他说话的时候,小陈眼角余光瞥向绿植后面的座位,又默默撇开视线。 何疏深深吸了口气:“超度的事情我会处理,现在问题是孩子对你们有怨念,想跟你们好好谈谈,只有解了她的心结,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你明白吗?” 男人想也不想就道:“见面就不用了吧,我们跟她没有缘分,再说了,也没有天天缠着父母要个交代的子女,这样的孩子生出来也是闹腾不孝,我们就当花钱消灾了!” 他面容依旧憨厚老实,到了这种时候却是拍板的一家之主。 小陈明显是被丈夫牵着走的,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什么都没说。 “我是头一回看见把重男轻女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人!” 何疏怒极反笑,他甚至有种撸起袖子揍人的冲动。 他也的确是这么干了。 何疏二话不说把男人怀里的孩子抢过来塞到小陈手里,拽起男人的衣领就往咖啡馆外面拖。 男人毫无防备,没反应过来,竟真被他拽到门口,紧接着左右脸各挨了一拳! 火辣辣的痛灼烧起来,男人大叫一声,下意识去捂脸,他感觉自己嘴角被打破了。 “孩子的事情,我会解决,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记住,孩子是你们自己抛弃的,你们不配当父母,希望你们的孩子长大之后不要跟你们一样,这就是我对他最好的祝福!” 何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各色行人的异样眼光落在他身上,比那两拳还要灼人。 男人的愤怒姗姗来迟,他脸色涨得通红,想要还手,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捏住。 广寒不言不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旁边。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老公!” 小陈抱着孩子赶出来,又急又气。 对头一个孩子的愧疚早已荡然无存,她的目光不时望向怀中,生怕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到半点惊吓。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才是需要她去珍惜的。 她对笑笑不是没有母女之情,只是血缘亲情也分轻重大小,当更重要的出现在面前,她很快就作出抉择。 从走出咖啡馆那一刻开始,小陈没有再回头朝笑笑的座位看上一眼。 何疏也没有再动手。 刚才那两拳,他是替孩子出手,虽然也弥补不了什么。 小陈一家心虚,面对何疏的冷眼,最终也就是骂了他两句,选择转身走人。 何疏冷冷看着女人一手抱着孩子安抚,一手去摸丈夫的脸伤,渐行渐远。 何疏跟广寒折返回咖啡馆时,发现笑笑已经不见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孩子父母已经指望不上,他们只得先把笑笑找到,尝试将她超度,否则再继续留恋人间,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何疏发消息给凤凤,问它笑笑是否回去了,凤凤半天没回,想必又在沉迷网游,何疏拿这只小肥鸟完全没法子,喊广寒上车,两人先开车回去。 “她的身体有些问题。”回去路上,广寒道。 之前广寒就看出来了,笑笑的婴灵表面是女孩,实际上魂光却有些紊乱。 何疏叹了口气:“应该胎里用了转胎丸的缘故。” 广寒:“什么是转胎丸?” 这是迷信和科学结合的荒诞产物,难怪他会不知道。 何疏抓着方向盘看路,沉默片刻,慢慢讲起一个故事。 “以前我跟胡绘志开工作室的时候,遇到过一对夫妻来求助,女的怀孕又流产了,信誓旦旦说自己被鬼缠上,因为她在怀孕的时候老觉得浑身不对劲,一会儿梦见有人来索命,一会儿去产检又发现胎儿先天发育不良。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玄学因素,帮他们做了场法事,又给他们一张护身符,结果半年后,那对夫妻又来了,说女的怀孕之后,频频不舒服,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她体内激素失衡,有流产征兆。夫妻俩以为又是冤魂不散,想要害他们孩子。我这才觉得不对,查来查去,最后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经嘲讽意味浓郁了。 广寒隐隐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却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我才发现,那对夫妇一直在偷偷服用转胎丸,想生个男孩,还说那盒转胎丸,是一个懂行的朋友给的,我当时就特别生气,把两人骂了一顿赶出去。那玩意说白了,就是一种禁药,通过大量的雄性激素,来改变胎儿的性别特征,如果本来就是男孩,你吃了也会生男的,白费劲,还会增加母体风险。如果本来是女孩,那孩子就更遭罪了,她出生之后,身上某些器官可能会具有男性特征,但从生理和心理上,还是偏向女孩。也就是说,吃了转胎丸出生的孩子,很可能会变成一个双性人。” 这种改变是伴随终身的痛苦,就算笑笑能出生,她也许从小就会被告知自己是个男孩子,也许会受尽白眼鄙视,成为边缘人。 一切种种,都源于她的父母。 这些人为制造的灾难,跟妖魔鬼怪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源于人类的愚蠢和偏见。 “或许笑笑夭折,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好事。起码她不用被生出来面对那些。” 何疏摇摇头。 “虽然我自己就是男的,可我也实在不能理解,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男孩的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以前我开工作室的时候,就经常想过,面对厉鬼邪魔,只要抵御得住诱惑,好歹还能拼死一搏,但面对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却无能为力。” 像现在,小陈夫妻俩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给孩子造成了多大痛苦。 或者说,他们也许意识到了,却不愿去承认,二胎出生的喜悦也冲散了从前那些阴影,他们想要过上正常的日子,而笑笑的存在,是阻碍这种生活的绊脚石。 世间人性万千,小陈及其丈夫也许不是最可恶的,但他们给笑笑造成的伤害,却永远无法抹去。 “这不是你的错。”广寒道。 他发现了,何疏身上有强烈的道德感和责任心,很容易把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身上。 这样的人容易心软,却也容易遍体鳞伤。 “你已经尽力了,跟你没有关系。”他又道。 何疏苦笑:“我还真宁愿小陈只是身体原因不得已流产,这样只要让她们母女团聚,说上两句煽情的话,就能把笑笑送走了,现在这样真是节外生枝。” 广寒:“她早就知道了的。” 笑笑一直没走,就是为了等母亲亲口说出来的一个答案。 孩子再小,也分得清好歹,那个答案她应该也早就心里有数。 这时凤凤的消息发过来。 它说自己刚打完一局游戏,笑笑也没回去过。 何疏道:“这下有点麻烦了。” 如果那孩子因爱生恨,变成厉鬼,就不是超度与否能解决的了。 再闹大点,说不定还会引来李映他们有关部门的注意。 第63章 第 63 章 “要不, 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离开咖啡馆,一家三口走出老远,两口子面色还是不大好看。 听见小陈忧心忡忡的话,男人无名火上涌, 刚刚被打了两拳的脸越发肿痛。 “去什么医院, 不要钱吗, 我又没事!说好了去动物园就去动物园,大不了我去买个口罩戴上就是了!” 两人下意识避开刚才的话题, 尤其是笑笑的存在。 小陈更是后悔自己昨天不该接何疏的生意。 不接的话, 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了。 至于笑笑…… 她暗自叹息, 决定回头再另外找个寺庙,把孩子超度走。 但这件事是不能对丈夫说的。 路边正好有个药店, 男人进去买了口罩和药,随意擦了下, 再戴上口罩,果然就看不出异样了。 何疏刚才只是想替笑笑出口气, 不可能下死手, 但男人还是很恼怒。 不仅对何疏恼火,更是有种“不争气的孩子把外人引来教训自己”的古怪心理。 夫妻俩各有心思, 谁都没注意到趴在小陈肩膀上的孩子,正一瞬不瞬盯着小陈身后。 那里不远处的太阳伞 烈日炎炎,孩子没有走出太阳伞半步,只是盯着小陈一家三口走远。 她闭了闭眼,下一秒, 又出现在三人路过的屋檐 笑笑原本是不会瞬移的, 谁也没有教过她。 但在小陈夫妻俩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她忽然就无师自通了。 人的奋发图强有时需要一个动力。 鬼也一样。 小陈和她丈夫谁也没发现。 只有他们的孩子发现了。 孩子看见笑笑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以为对方在跟自己玩,咯咯笑了两声,竟就真的没出声。 动物园离此不远,公交车只需要乘坐两站。 一家三口进了动物园,带着孩子在里面逛,但孩子似乎心不在焉,并没有往常那种一看见动物就吱哇乱叫的兴奋。 “旭旭怎么了,是不是天气热晒蔫了?”小陈有点担心,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 “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晒坏?”男人不以为然,但还是道,“我去那边买点饮料,你先带儿子去树下坐会儿。” 树下有椅子供游客休憩,小陈走过去,将孩子放在椅子上。 “旭旭可以自己坐吗?” 孩子点点头。 小陈笑了:“真乖。” 但她很快想起笑笑的存在,笑容随即消失,又有点发愁。 光天化日的,那孩子再怨恨,应该也不敢做出什么吧。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对方那样偏执,像何疏说的,几年来都跟着自己…… 小陈纠结半天,慢慢就下定决心。 不管怎么样,人鬼殊途,她那一点心软,不应该成为一家人以后的隐患。 特别是旭旭,他本来就是无辜的。 男人买好了水过来。 小陈埋怨:“怎么给孩子买汽水呢?喝多了不好!” 男人不以为意:“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多久才喝一回!” 小陈也就妥协了,但当她把汽水开好插上吸管,拿给儿子时,竟发现儿子挥舞双臂,朝旁边无人的空位咯咯笑。 “姐姐喝,喝?” 小陈手一抖,差点把饮料摔了。 男人更是大惊失色。 两人不约而同抢过儿子,远离长椅。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笑笑本来已经伸手,准备去接那瓶饮料。 即使她明知道自己根本碰不到那个瓶子。 但是她永远也不知道那瓶饮料是什么滋味了。 她面无表情看着两人抱着孩子远离,像在躲开什么瘟疫。 脸上的青黑之色,越发浓郁。 …… 笑笑离开动物园的时候,何疏跟广寒刚刚赶到。 他们没有找到笑笑,小陈一家三口也早就走了。 “来晚一步了。”何疏道。 “我知道她可能会在哪里。”广寒突然道。 何疏看他。 广寒:“去昨天那间按摩会所门口看看。” 何疏没抱太大希望,仍是听从他的意见,驱车到那里。 两人扫视一圈,还真在门口对面不远的树下看见笑笑。 那孩子原本应该是畏惧阳光的,现在却只借着树荫的遮蔽,直直望着会所的方向,面无表情。 何疏看见她印堂隐隐散发青黑之色。 这是灵魂即将黑化的表现。 也就是说,她离成为恶灵,还有一线之差。 小孩子变成恶灵,比成年人更麻烦。 因为面对成年人,你可以用各种规矩利益去说服对方。 但面对狂化的小孩子,可不是平常说一两句软话,就能哄的。 更何况,笑笑想要的东西,永远也得不到。 “你先回去,这件事我来解决。” 广寒丢下一句话,朝笑笑走去。 何疏没想到他会把麻烦揽上身,因为广寒怎么看都不像“多管闲事”的人。 但广寒无意解释更多,他径自走向笑笑。 “你在看什么?” 广寒停住,站在笑笑身后。 小孩没有回头,兀自盯着会所正门的方向。 “我想进去。” “还找她?” “不,杀了她。” 笑笑缓缓扭头,原本正常的眼睛此刻布满血色。 “你会拦着我吗?” “会。”广寒冷冷道。 笑笑咬着下唇。 大门进去有关公像供奉,那曾经是她忌惮的存在,但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夜之间大增,原本被压抑禁锢的仇恨瞬间挣脱枷锁纷涌而出,流淌全身,只要她愿意,那尊神像再也挡不住她。 她可以潜入里面,在那个女人的房间里等她,等她回去,就算一时半会无法杀她,只要夜夜入梦,让她白天精神恍惚,自寻死路。 但笑笑直觉,眼前这个男人,却比那尊神像更难对付。 “你为什么要帮她?” 笑笑连广寒也怨恨上了,她已经不再是今天之前那个乖巧聪明,只想得到母亲一点怜爱的小孩。 她的世界彻底被打碎,再也无法重铸。 “我没想帮她。” 广寒按上她的肩膀,笑笑直觉一股巨力当头压下,令她根本无法挣扎抗拒,轰然一声之后,整个人就被碾为齑粉,也就没听见广寒的后半句话。 “他很为难,我只是在帮他。” 第64章 第 64 章 笑笑觉得自己像是睡了长长一觉。 实际上从意识黑暗到再度清醒, 只在眨眼之间。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仓库面前。 左边是市一院,右边是一间药店。 她依稀记得这个医院,当年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经常被带到这里来做检查, 只是当时意识迷迷糊糊, 没有太多记忆。 笑笑抬起头。 她不识字, 看不懂“黄全物流”四个字,只是本能感觉危险, 想要后退逃跑。 但一只手被牢牢抓住, 她跑不了。 “你放开我!” 她尖叫起来, 带着哭腔。 “要么闭嘴,要么现在就魂飞魄散, 你选。” 广寒根本没有讲道理哄孩子的耐心,直接丢出两个选项。 他知道笑笑能听懂。 这孩子虽然只有六岁, 但她过早经历坎坷,远比同龄人早熟。 对方果然抽抽噎噎, 停了哭声, 惊恐瞪着广寒。 她发现广寒也不像在何疏那里那么无害了。 那时候的广寒,虽然话少, 但甚至还会帮她点香,让她能填饱肚子。 现在的广寒,身上隐藏危险,令直觉敏锐的孩子下意识恐惧。 “跟我走,到时候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不跟我走, 你现在连选择都没有。” 仓库那道拉闸门对广寒如无障碍, 笑笑感觉两人像走在一条漫长黑暗的路上, 一步千里,又像半步都没迈出去。 她不知道此地时间与空间无限压缩,可以是漫长千百年,也可以是转眼一瞬间。 长长短短,存乎一心。 两人走过绚烂星空,曲折河堤,白天与黑夜交织,幻化出无与伦比的壮丽。 笑笑毕竟还是小孩,满心怨恨逐渐被好奇取代,她抬头仰望,眼睛眨也不眨,要不是身体还被广寒牵引着,估计就此驻足沉溺了。 但目眩神迷的绮丽之后,则是陡然一变的阴森! 无数荆棘从两旁伸出,争先恐后想要挡住他们的去路,大大小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似乎在寻找两人弱点,等着扑上来吞噬。 只是那些窥伺的眼睛,在与广寒对上时,纷纷退避,不见踪迹。 凄厉惨叫遥遥传来,似受尽千百年折磨的厉鬼,急于挣脱铁索,却又不得不屈从更强大的力量。 笑笑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凶狠,她另一只手也不由紧紧抓着广寒的衣角。 广寒停住脚步。 笑笑看见一条又宽又长的河,横在他们前面。 灰雾之中,陆陆续续有人走向不远处的小桥。 那桥细长摇晃,仿佛竹子打成,很难并行容纳两人,想要抢着过去的人多了,桥身摇晃得更加厉害,不一会儿就有人掉进河里,连扑通一声都没有,很快就被河水没顶,消失在灰雾之后。 后面想上桥的也不敢上了,纷纷涌向桥边小舟,想乘船渡河。 可那船夫似乎要价很高,众人纷纷失望走开,在河边徘徊,也有人不死心,伸手去抢船夫手里撑船的竹竿,结果被船夫反手一打,人也落进水中。 见此情状,谁还敢再造次? 旁人只得羡慕嫉妒地望着那个出得起价钱的人施施然上船,被小舟一路载到河中央。 忽然间又出了变故! 河里伸出几只手,拽住乘客的腿往下拖,直接把他给拽进河里,小舟本身剧烈摇晃,船夫却稳如泰山,哎呀一声,摇摇头,继续撑船回来。 有人看不下去了。 “你这不是杀人越货吗,还有谁敢坐你的船?!” “你懂个屁!”船夫冷笑,“他自己生前造孽过多,那都是被他害死,又没法往生的冤魂!这条河最公平了,比那殿前法镜和功德簿都管用,你要是问心无愧,就只管上来,绝对翻不了!” 说是这样说,谁还敢上去,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有一个人给钱上了船夫的小舟。 那人果然一帆风顺,无灾无难,顺利过河。 船夫再折返回来时,却不肯载人了。 因为他看见广寒。 “您怎么来了?”船夫一反刚才高傲,露出近乎谄媚的热情。 “送人过河。”广寒道。 船夫看了看笑笑,露出讶异之色。 “这孩子……也好,您跟我来。” 笑笑不由自主被广寒牵着上船,身后有人不服气。 “他们怎么没给钱就插队!” 船夫理也不理,撑杆把小舟荡开。 忿忿不平的围观者上前抓向笑笑,冷不防小舟一下子急速荡开,那人一脚踩空掉入河里,沉浮几下直接消失了。 余者哪里还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去。 一路应接不暇,笑笑一直处于迷蒙状态。 换个成年人,肯定会问,牛头马面呢?黑白无常呢?怎么不是鬼差押送,而是船夫渡河? 但笑笑只是个孩子,哪怕她再早熟,也是个见识有限,从小到大没有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像她一出生就已经非人的婴灵,本该一直维持长不大的形状,直到灰飞烟灭,可她竟能借着跟母亲交流的梦里一点点成长,直到现在的模样,已经十分罕有了。 小舟行到中途,突然剧烈震颤,左摇右摆,几乎快要翻覆,河里不停有怨鬼怨魂露出狰狞恐怖的面容,伸手想要抓向他们,却好巧不巧,险险又被船夫避开。 笑笑吓得不轻,主动紧紧抓住广寒的衣角,生怕自己被颠下去。 船夫一边勉力撑杆,一边斜眼偷窥广寒,欲言又止。 广寒忽然道:“想杀我就上来,别在水里躲藏。”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中午吃了几碗饭,伸手摸出一把长||枪。 笑笑连眼睛都没眨,却根本不知道他那把长||枪是从哪里翻出来的,通体黝黑红光流转,宛如血色浸染。 河里一下子平静下来,那些恶鬼怨魂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知道是被他的话吓到,还是被这柄长||枪震慑住。 反倒是船夫大惊失色,赶忙回头劝他:“广爷,咱们有话好好说!” 广寒若无其事把长||枪收起,这回笑笑很留神观察了,居然又没发现他是把长||枪藏在哪里,好像倏地一下就没入身体里。 她忍不住问:“那些鬼,是冲着我来的吗?” 是因为她也前世造了很多孽,所以这辈子才罚她没有爸爸妈妈吗? “是冲我来的。”广寒道,“那些都是被我杀过的人和鬼。” 笑笑:??? 她小脸呆滞,一时反应不过来。 广寒又对她道:“你父母的确欠你很多,但你不能杀他们,因为只要你开了这个头,到时候就会不满足只杀他们,所有跟你有关联的人,你都不想放过。何疏再同情你,也帮不了你,还得出手对付你,李映那边又要让我们加班了,每次加班都欠我们加班费的。” 笑笑:……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完全没有听懂。 这时船夫回过头来,冲广寒讨好地笑。 “多年未见,广爷还是一如从前神勇,万夫莫敌!” 阴与阳,一体两面。 人世间的人性,在这里也同样有体现,毕竟他们也曾是人。 趋吉避凶,欺软怕硬,趋炎附势,随波逐流,这里一样不少。 船夫知道广寒是惹不起的人物,也曾见过他让万鬼号哭的可怖场景,如今再试一次,知道对方依旧不是自己能招惹的,就连最后那点小心思也掐灭了,一心一意给他们撑船。 小舟悠悠靠岸。 广寒带着笑笑下船。 “你真杀过那么多人吗?他们都对不起你吗?”笑笑忍不住问。 “那些都是我在战场上杀的。”广寒道,“我本来不记得很多事情,但是看到你,又依稀想起一些,因为我跟你一样,曾经都是被父母抛弃的人。” 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一大一小站在河边,无人过来打扰他们。 这里不是绝对的静谧,但吵闹者也知道什么人是不能招惹的,绝不敢喧哗到这里来。 笑笑仰头看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风中带雾,夹杂凄清的死亡气息。 她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回不去阳世了,要不是无法反抗,她现在一定会先对广寒下手。 但广寒的强大,让她绝望。 “你也被爸爸妈妈抛弃,为什么不让我找他们报仇?” 笑笑噙着泪,脸上是倔强和仇恨。 她那么喜欢妈妈,妈妈却有弟弟了,妈妈根本不需要她。 还有爸爸…… 既然他们不需要,为什么还要怀上她? 为什么要把她变成那样? “我哪点不如弟弟?为什么他可以出生,我就不行?我也可以很听话,很懂事,我吃的没有弟弟多,我不会让爸爸妈妈浪费钱的,为什么就是不要我!” 所有仇恨到最后,不过都是为了求一个答案。 笑笑越说越难过,忍不住蹲下抱膝,哭得一抽一抽,周身的黑气却越来越浓,不解与怨恨交织,终将成为她力量的源泉,如果在阳世,她现在已经对小陈下手了。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你付出就一定有回报,所有人的出生也都不是他们自愿的。” 广寒没有被她的示弱打动,兀自故我说下去。 “我曾经也怨恨所有人,曾经也以为自己只要做得足够好,就可以让他们满意,接纳我,让我也融入他们。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就算我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在他们眼里依旧是异类,我杀敌越多,他们就越害怕我,背地里说我是杀神魔主。” 他的记忆并不明晰,但恍惚间有一帮人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是走狗奸细,说是他把敌人引过来的。 广寒不想辩解,他连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提枪就杀。 血在眼前溅开,弥漫占满视野,很快目光所及,都是尸山血海。 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又或是骂他的那些人的血。 再强悍的战力,也终有气竭的一刻。 他几乎握不住手中长||枪,因为后背身中数十箭,血已流尽,人也就死了。 终是倦了,不想再去面对一切,人世也好,黄泉也罢,广寒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待着。 可偏偏有人还是不想让他安静,还要千方百计找他麻烦。 想好好当个鬼都当不了,那只能重新回去当人了。 “你很惨,但你不是我见过最惨的。现在你有两条路,要么去往生,我让他们给你插队,要么留在这里,至于混成什么样,就看你自己了。” 笑笑不知何时停了哭声,扭头循着他所指望去。 不远处,岸边有个女人,一身黑衣,坐在河边石头上,像在沉思,又像是什么都没做。 那女人看不清面容年纪,但笑笑一看就下意识抗拒。 “我不去,我要何哥哥!叔叔你带我去找何哥哥吧,好不好?” 她难得像个六岁小孩一样耍赖撒娇,因为她知 道自己根本拗不过对方。 广寒面无表情:“何疏太心软,会被你害了。” 笑笑急忙恳求:“不会的!我会听话的,我不想报仇了,我就乖乖在何哥哥身边待着,好不好?叔叔你放我回去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广寒:“敢回去,就打死你。” 笑笑:…… 她抬头对上广寒的眼睛。 后者目光沉沉,似有无形压迫。 他早就松开笑笑的手,但是笑笑却不敢真的掉头就跑。 先不说这里的地形她根本不熟悉,光是来自广寒身上的压迫感,就将她死死压制。 连刚才河里那些怨魂都拿他没有办法,一个小孩的能力又有多大? 她小小年纪未必能一下子想明白这些厉害,但对危险的感知却是很敏锐的。 这种僵持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广寒像老鹰捉小鸡拎起她,走向河边那个女人。 女人一直没有朝这边看,直到他们走近,才缓缓转头。 笑笑也因此看清她的面容。 她啊的一声,后退好几步! 女人长相并不恐怖。 相反,她原本对着他们的那半张脸非常美丽,笑笑想不出形容词,但觉得她比自己在妈妈那里看见的女明星,还要漂亮很多很多,女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闪闪发光,灵动异常。 但当她整张脸都转过来时,笑笑突然看见她另外半张脸,却是皱纹横生的老妪模样,眼睛被松弛下垂的面皮夹在中间几乎睁不开,只能眯着眼打量审视她。 差不多相当于十六岁和九十六岁的两个年龄,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你看我,是美还是丑?”女人微微一笑,问她。 少女那半面,嘴唇翘起,不施粉黛却也国色天成。 而老妪那一边,同样的弧度,却只让人觉得诡异恐怖。 笑笑盯着她,说不出话。 “以貌取人,别说人,连鬼妖神魔都不例外。” 女人笑叹,点点笑笑的额头。 “你看,你自己不也会被美丑妍媸影响?为什么要苛责你父母?” 笑笑的额头被她一点,不知怎的一股委屈涌上来,有种想要哭诉的冲动。 “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要我,要弟弟?” 女人道:“重男轻女固然是世俗陋习,但抛弃你的人,又怎么值得你去念念不忘?你看他,当年多大的怨气直冲云霄,如今不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天下之大,总有值得你放下的理由。” 笑笑似懂非懂。 女人问他:“所以,你找到愿意为之忘却的理由了吗?” 被她举例的广寒,一副没事人似的模样,双手插兜,答非所问。 “你愿意收下她,那我先走了。” 女人也不纠缠。 “广爷开了口,我怎么敢推辞?此番事了,就当还你人情了。” 广寒点点头,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灰雾之中。 笑笑忍不住扭头去看,想追上去,又不敢。 “别看了,他现在是活人,在这里待久了不好,不像你。你就先留在这里帮我的忙吧。” 女人拍拍她的肩膀,拿出身边一个瓮和三个碗。 “来,你先帮我把汤平均分到三个碗里,我总分不好,不是这个碗多,就是那个碗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6章 第 66 章 第66章 从“黄全物流”出来时,天色还是蒙蒙灰,又不是全暗,带了一丝破晓前的微光。 广寒拿出手机一看,凌晨五点十五分。 放在夏天,这个时间已经有人开始出来晨练了,但现在大冬天的,街上空荡荡,一个鬼影都没有,大部分人还缩在被窝里,抓紧时间再做个梦。 广寒站定半晌,仿佛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他终于迈开脚步,走向邻街。 这个时间,早餐店一般是还没开门的,但也有例外。 豆浆油条的香气在清冷空旷的街道飘出老远,离那里还有半条街距离,广寒就能看见熟悉的白烟。 那是馒头包子出笼时的蒸汽。 “这么早?今天要出门吗?” 老板显然认识广寒,见他走过来就打招呼。 现在不算忙,最忙是六七点的时候,上班族排队过来买,那时候老板估计连抬头看一眼顾客长什么样的工夫都没有。 “还是老三样?”老板问他。 老三样就是豆浆,油条,馒头。 “那个是什么?”广寒问。 “豆皮啊!差点忘了,你们俩经常八||九点才过来,那会儿豆皮早没了,可多人买!” 老板早年从湖北过来定居,这店里也多了别的早餐店没有的几样早餐,久而久之就成了特色和招牌。 “来三个,”广寒顿了顿,“算了,五个吧!再要老三样,都是各两份。” 老板怀疑:“你们两人吃得了那么多吗,可别浪费了!” 广寒:“家里还有人。” 确切地说,还有只胃口很大的鸟。 对方手脚麻利包好装袋子递给他,广寒则拿出手机支付。 放几个月前,这是他还完全陌生的技能,现在他甚至会在奶茶店点奶茶的时候让他们加珍珠或少糖了。 拎着早餐,他往家里走去。 从他带着笑笑离开,到再回来,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何疏估计是会着急的,但凤凤应该知道他去做什么,肯定也会让他不用急。 不过凤凤也不太靠得住。 上回帮李映找赵邱那件事,就失踪了几天,当时急得一人一鸟到处找。 广寒以前从来没有出门向别人交代的习惯,但此刻他开始认真思索回去之后要怎么解释。 买份早餐能抵消吗? 好像不能。 他走了五分钟,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不骑共享电动车。 大冷天走回去,到家早餐都冷了。 于是广寒慢悠悠找到路边一排电动车,随便扫了其中一辆,把早餐挂上去。 小电动在寒风中一溜烟开过,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意志坚定战胜睡神出来晨练,就能看见电动车上还有个气质格格不入的帅哥。 在小区门口不远的停车点把车锁好,广寒又拎着早餐慢悠悠走回去。 路上迎面而来几个熟悉的大爷面孔——主要是他们认识广寒,而广寒平时不大留意他们。 “小韩,出来买早餐啊?何疏还没起床吗?” 何疏跟广寒出门时,邻居 街坊听他喊老寒,就顺口跟着叫小韩,实际上此寒非彼韩。 广寒点点头,犹豫片刻。 “你们吃吗?” 最好别吃,这是他买回去的。 但不问好像也不合适,因为何疏平时就是这么打招呼的。 对方果然没有答应。 “不吃不吃,我们几个公园耍剑去,你赶紧回吧!” 大爷们精神抖擞,很快一溜小跑跑远了。 广寒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免得等会又遇到几个大妈,又要再问一次。 他之所以记得这几个人面熟,还是因为有一回跟何疏出门撞见他们,对方听说自己是何疏的租客之后,非但热情寒暄,还拉着他聊起何疏。 因为聊的内容,那次广寒破天荒驻足听了好一会儿。 他才知道何疏这么受街坊邻居欢迎,是某次隔壁小区有人大半夜急病发作,因为家里只有两个老人,救护车一时半会又到不了,老人在附近几个小区群里求助,何疏正好看见了,二话不说跑到人家家里,把老人从八楼背下来——那小区楼龄老,没装电梯——后来救护车赶到,及时把人给拉走了,这才转危为安。 又有一次,小区里有个孕妇,提前破了羊水,大半夜打不到车去医院,何疏当时正好晚班回来,当即帮忙把人载去医院,事后医生说再晚一步,孕妇就有危险了。当时孕妇去医院的途中,身上的血将车后座弄脏了,但事后何疏也没主动要钱,倒是孕妇家里人千恩万谢,非要他把洗车钱收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这也成了小区里一桩美谈,身边有仗义帮忙的邻居,也有感恩懂事的邻居,付出与回报都让人感到舒服。 虽说很多人事到临头可能会退缩袖手,但并不妨碍他们喜欢佩服愿意上前的人。 也因此,何疏收获了不少大爷大妈的喜爱,连带广寒都沾光了。 他走到楼下时,天还没完全亮。 广寒抬头往上看,那个熟悉的阳台透出光亮,竟是还没关灯。 估计是凤凤又通宵打游戏了。 广寒心道,毫不意外。 上楼,开门。 客厅电脑跟电视都没关,电视正无声播放早间新闻,电脑则是待机状态。 沙发上,一人一鸟睡成一团。 何疏侧身拥着被子,脸朝外,衣服往上掀起,露出线条流畅的白皙背脊,以及一条只穿了居家短裤的长腿。 凤凤则囤在他后脑勺与沙发靠背之间的枕头上,一团绒毛已经看不见眼睛了。 饶是屋里开了暖气,何疏这样的睡姿还是让他在梦中感觉冷意,不由轻颤,下意识将腿缩回被子里。 广寒想起之前要做的事情,先放下早餐,到电脑前登录直播账号,打开私信。 面对铺天盖地的嘘寒问暖,他沉默片刻,给榜一富婆那条“哥哥给我个机会好不好”的私信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照何疏的馊主意找了个借口,他本想顺势关掉电脑,没想到大清早的榜一富婆居然秒回。 【富婆:我不介意,哥哥,喜欢是不会给你带来负担的,怨恨才会。我永远在角落默默等你,直到你能看见我的那一天。】 广寒:…… 他抬头看了半天天花板,似乎感觉对方根本无法沟通。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敲下第二个回复—— 【我喜欢男的,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可以把你打赏的一半钱都退给你,另外一半被平台收取了。】 【富婆:哥哥,你不会是为了拒绝我特意想的借口吧?我知道有些主播很有骨气,不愿意跟榜一谈网恋,虽然我很喜欢哥哥的骨气,但你要不要看看我照片?也许看完你会改变主意。我今年十九,刚上大一,你别看我现在对你很热情,但过去十九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你是第一个声音和容貌都让我欲罢不能的。哥哥,真心希望你好好考虑跟我交往的事,就算性格不合,我们也可以分手的呀!】 对方动辄一大段发过来,速度还很快。 私信可以发图片,她甚至发了张自己的照片。 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确实清纯漂亮。 但广寒内心毫无波动。 【广寒:我说过我喜欢男的。】 【富婆:我不信,你肯定是现编的。】 【广寒:他叫何疏。】 【富婆:这现编的名字还挺别致……】 【广寒:不是现编的,他是我男朋友,目前跟我同居。】 为了取信于人,他随手拍了一张何疏在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照片。 看不清脸,但能看得出有个男生在沙发上睡觉,背脊的衣服卷起半边,露出一截白皙。 边上还有一团毛绒绒五颜六色的抱枕,看不清楚,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对方看见了,广寒近在咫尺的地方,的的确确有个熟睡的年轻男人。 富婆陷入长久的沉默。 广寒没去等她回什么想什么,电脑一关,世界清静。 哪怕小姑娘越想越不甘心,跑去四处散布广寒“喜欢男人”的“猛料”,他估计也不在意。 顶多是直播干不下去,就回小饭店洗碗,又或者,当个外卖员也是不错的选择。之前没证件,就业处处受限,李映帮他办妥证件之后,广寒选择的余地就大了很多。 他去叫醒何疏。 何疏能感觉屋子里似乎多了人,眼珠在眼皮下转动,勉力跟倦意作斗争,挣扎将眼皮撑开一条缝。 他的睫毛很长。 广寒想道,随即又奇怪自己会去留意这样的细节。 “老寒??” 何疏终于清醒了些,撑起手肘半坐。 广寒:“是我。不回房间睡?” “这不是等你嘛,”何疏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反正也没什么事,我跟小破鸟看电视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广寒:“解决了。” 何疏:“解决了是指?” 广寒:“她自愿留下,排队投胎。” 何疏:……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7章 第 67 章 第67章 笑笑临走前那股执念和怨恨,至今仍旧铭刻在他脑海里,何疏还真不相信广寒把人带着下一趟阴,就能消除她的怨恨,让她自愿选择留下往生。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广寒也不像那种口舌如簧,会说服人的嘴炮王者啊! “你该不会是把那孩子丢下,自己回来了吧?” 种种疑点由不得何疏不想歪。 广寒绝不承认:“我在那有个朋友,能调||教她,你不信,下个月带你去看。” 何疏狐疑:“你在那还有朋友?阎罗王?”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阎罗王,是他的老情人!” 凤凤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在旁边咕呱乱叫,唯恐天下不乱。 何疏意味深长语调上扬哦了一声,长长的。 广寒:…… “我没有老情人。” 他一本正经陈述事实。 可惜,没有人信他。 因为还有一只鸟,平时深感被他“镇压”之苦,现在逮着机会死命添油加醋,把他往死里黑。 “我给你说,他真有情人,有一回我陪他去个女人聊天,那女人可漂亮了!” 何疏:“比曲婕还漂亮?” 凤凤嗤之以鼻:“曲婕算什么!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那女人要是来直播,粉丝分分钟破百万,资本都要带一筐钱过来,哭着求她去当明星!” 广寒:…… 凤凤:“还有,她的声音特别好听,虽然他们说悄悄话,不让我靠近,但我是何许鸟也?千万年一出的上古凤凰,他们千防万防,还是让我听见几句,这么说吧,什么中国好声音,只要她去开腔,连海选晋级都不用,直接拿冠军。” 广寒:…… 凤凤:“遥想那天风和日丽,我跟广寒齐下阴,到了奈河边,只听见万鬼哭嚎,凄风苦雨,可只要她一开口唱歌,必然万籁俱寂,所有妖魔鬼怪,全都停下来洗耳恭听。” 广寒面无表情:“地府哪来的风和日丽?” 凤凤抓狂:“你别打断我,这就一形容词!形容懂不懂,适当渲染气氛的!” 何疏:…… 凤凤:“刚说到哪了?” 何疏:“洗耳恭听。” 凤凤:“哦对,然后这时广寒走过去,问她,你还记得我吗?你猜她怎么回答?” 何疏:“郎君,可教奴家好等,足足等你三百年啦!” 凤凤怒道:“你戏怎么这么多,演电视剧吗?” 何疏无辜:“我学你的,你说得比电视剧还夸张。” 凤凤:“你还听不听,不听老子不说了!” “听听听!” 何疏跟捋顺毛驴一样,虽然遣词造句略有夸大,但从凤凤描述和广寒没有否认来看,那个女人的确是存在的吧。 凤凤:“然后那女人就说,广爷,好久不见。” 何疏:??? 广寒:…… 很难想象凤凤那少年嗓音,能捏出柔肠百转的千回万绕,但它做到了。 何疏:“ 广爷?” 凤凤:“广爷。” 何疏:“他们有故事?” 凤凤:“肯定有。” 两人跟相声似的一唱一和,广寒懒得听下去,转身就走。 去洗手间要从厨房经过,他无意间扫一眼,发现炉子上还开了小火,把锅盖打开,里面在熬瘦肉粥,葱花切好了码在碟子里,还没放。 “不知道你还买了早餐,我昨晚没等到你回来,就先把粥熬上了。” 广寒回头,何疏正斜倚门框打呵欠,穿着可达鸭的珊瑚绒睡衣,毛发乱翘,双眼迷蒙。 “刚跟凤凤逗你玩的,别生气了呗!” “没生气。” 肉粥已经熬得稠烂,但并没有被煮干里面的水分,可以看出熬粥的人定时不断加水进去。 那边时间与人间有所不同,渡河,交谈,广寒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漏算了这边已经一日一夜。 自从他住进来之后,何疏基本十指不沾阳春水,下厨是不会下厨的,顶多叫外卖,这不能说他厨艺不行,以前独居的时候,土豆炖牛腩之类的也不在话下,但能叫外卖,何疏肯定懒得动手。 何疏也不喜欢睡沙发,那里现在已经变成凤凤的专属地盘,但昨晚他跟凤凤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睡,明天是为了等他回来。 “你煮的不好喝。” 他舀起一勺尝了口,认真点评。 何疏无语:“糜肉粥不都是那个味道,还有区别?” 广寒:“你买的猪肉不对,要买土猪,去腥,用刀拌蒜蓉剁碎了,加点香油,再放进去小火煮,现在味道淡了,没我煮的香。” “行行行,烹饪大师!”何疏举手投降,“早知道你买早餐,我闲得发慌才守一夜火。”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下回我来做。”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说的。”广寒回头看他,“不会说走就走了。” 何疏总觉得他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怪,似乎还有弦外之音,只是一时也弄不明白。 吃惯了广寒烹饪出来的珍馐美味,再吃自己煮的粥,好像是少了那么点味道。 何疏偷偷把粥放一边,若无其事去拿广寒买回来的豆皮。 “这是新街那家的吧!”何疏一边吃一边感叹,“我以前也去过湖北的,这味道一吃就是地道的味儿,但凡是个外地人做的,都不一样。我跟你说,以后热干面不能打包,这面就得在那趁热吃,回来哪怕加热,都不是那个味道了……我的豆皮呢?!” 凤凤睁着无辜的鸟眼,吞下最后一块:“我以为你光和广寒说话,就说饱了。” 何疏:“他买了那么多,我就吃了一块!” 凤凤砸吧嘴:“东西不在多,贵在意犹未尽,我这是为你着想,让你不要吃太饱。” 何疏:“我现在想拔毛。” 凤凤:“你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你自己煮的一锅粥怎么不吃呢,你浪费食物!广寒你看你看,他欺负我,不许拔我毛!我可爱的毛,呜哇哇!” 鸡飞狗跳的一天又开始了。 广寒默默把那锅无人问津的粥拿过来吃。 其实味道也没那么差,只是一人一鸟的胃口被他养 刁了。 饭桌上经常呈现一种奇异的生态。 何疏跟凤凤嘴巴没停过,而广寒则事不关己似地边吃边神游,一般他神游归来,一顿热闹的早中晚饭也就这么结束了。 今天有点例外。 “老寒,寒宝,回神,跟你说个事!” 何疏咬着油条把他的神游时间打断了。 广寒转头看他,眼神从涣散逐渐聚焦。 “昨晚不是晚睡么,我没事就琢磨了下,自创了招一言术。” 自创? 广寒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不信是吧,来,看哥给你演示下。” 他食中二指并拢,抵在唇边,闭目凝神,蓦地睁眼,双指如剑点向凤凤。 “起!” 无风自动。 凤凤浑身羽毛霎时倒竖,活脱脱一只炸毛的鸟! 有几根绒毛因为突如其来用力过猛还从身体脱离,在周身漂浮了之后慢悠悠落地。 凤凤:??? 它嘴里还塞着从何疏那里虎口夺食抢来的半根油条,眼神充满茫然懵懂。 “刚有风?窗户没关好?” 广寒:…… 确实是一言术,但也很古怪。 广寒实在想不到这一招能有什么实际作用,难不成遇到妖魔鬼怪,就瞬间把他们的衣服吹掉吗?让他们裸奔逃跑? 但沉默并不因为如此。 他的内心,的确有些震动。 许多人说,当今是末法时代。 什么是末法时代? 佛教里,佛告阿难曰,我灭度之后,法当久存,直至入灭后,正法尚有五百年,像法一千年,如此一千五百年后,便进入末法时期,该时期维持一万年后,佛法彻底灭绝。 这里头,正法、像法的时间,典籍各有解释,并不以其一为准,但较多公认的,则当下的确为末法时代,人们对大道古籍多有不同解释,工业化程度高带来的则是资源枯竭,灵气绝迹,上古时代所谓神仙手段大多已成传说,世人因为不得见,越发无从敬畏。 与此伴随而来的,就是修炼难度增加,现在许多捉鬼降妖的能人,包括特管局李映他们,放到古代甚至更遥远的时代,都属于摆不上台面的小人物,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聪明,而是环境资源灵气限制了他们目前所能达到的成就。 广寒听说,特管局总局天台,有一个专门供他们修炼的空间,就是几名大能将灵气压缩凝聚之后的结晶,在里面冥想修行,能事半功倍,全球各地相关机构,都会有类似的办法和地方。 以上种种,可以想象在当今时代,自创法咒也罢,想要力量有所寸进也罢,是何其艰难。 但何疏却做到了。 哪怕有些不伦不类,但其背后蕴含的天赋和潜力——虽然广寒早知他天赋高,还是不由得浮现意外之色。 也难怪何疏外公,一边希望他过普通的日子,一边又不忍门派衰微,向外孙传授毕生所学。 见广寒八风不动的脸都流露出意外,何疏禁不住得意洋洋。 “牛逼吧?” “牛逼。”广寒点点头,“只是它毛掉光了,你负责黏回去吗?” 何疏:…… 凤凤已经飞去洗手间照镜子了。 何疏心虚得不行,赶紧跟过去哄鸟。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传来。 广寒心情平静,端起豆浆喝了一口。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8章 第 68 章 第68章 何疏原本基础就好,能力也不差,只是对付窅魔这种少见的异域妖鬼,还少了点经验火候,他现在愿意沉下心去钻研学习,再好不过。因为他这样的体质,注定不可能永远平静下去。 人一生所有的轨迹,既有宿命,也有选择。 那么自己呢? 广寒忽然想起,奈河边女人问他的话。 你找到愿意为之放下的理由了吗? “老寒,老寒,你来评评理!” 一人一鸟喳喳呼呼狂奔而出。 何疏后面跟着炸毛狂怒的凤凤。 “你说说它这一天天也不洗澡,羽毛肝肺了?” 何疏围着桌子转圈,顺手还从洗手间拿了个脸盆当盾,不给肥鸟靠近自己的机会。 “老寒啊,我为这个家操碎心了,你可不能偏心,昨晚怕你有事,我在客厅等了一整晚,我也不需要你以身相许了,你就说说,我对凤凤好不好?” “死何疏,王八蛋,明知道我掉毛,还拿我毛练法咒!” “我不练你也会掉啊,你看家里哪个角落没你的毛?”何疏一脸无辜,“我这叫帮你清理多余死毛,重新焕发青春活力!” “放屁,我信了你的邪!” 这样的吵闹声中,广寒居然还能端坐如初,岿然不动。 他嘴角微微弯起,得到了迟来的答案。 是的。 …… 又是一个寻常的冬日。 何疏打坐冥想,肥鸟上网游戏,广寒做菜直播。 三人各得其所,自得其乐。 即将过年的氛围在家里逐渐也浓郁起来。 墙壁门上陆续多了不少福字门贴,抬眼望去四目都是红彤彤。 凤凤原本对这种□□嗤之以鼻,但自从它在网上看见一棵小型圣诞树,并了解到圣诞习俗之后,就闹着何疏非要买一棵小圣诞树放在家里,重点是树上一定要有各种闪闪发光的小挂件,树下也得摆满各种小礼物。 于是现在家里就变成中西结合,中国结福字帖的汪洋大海里夹杂一棵圣诞树,何疏迫于上次拿凤凤练法的补偿,认命在一个个礼盒里放了小礼物,放在圣诞树下,让凤凤去享受拆礼物的快感。 礼物拆完了,树还在,左右也能增添点节日氛围,何疏就没扔掉,还放家里。 凤凤对这棵半人高的树喜欢到沙发也不待了,每晚就在树下睡觉。 午后日头正好,片光棱角在月亮糖果挂件上折射出偶尔令人炫目的星辉。 凤凤刚结束一局游戏,正准备飞到树下的枕头上小憩。 正在打坐的何疏突然睁开眼。 “最近可能会有事找上门来。” 凤凤:“什么事?” 何疏:“不知道,就是刚才忽然有这么一种感觉。” 凤凤嘲笑他:“你肯定是借着冥想打瞌睡了,刚才我在打游戏,你还非得在客厅打坐,那么吵我不信你能静下心冥想。”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何疏耸肩,一副我不与尔等凡人废话的表情。 电话响起。 是何疏的手机。 “何疏吗,我是方悦,没打扰你吧?” 大伙从新寰大厦出来之后,幸存者惺惺相惜,连王志行的嘴炮也不开火了。 广寒看上去高冷难以亲近,众人也没好意思要,就退而求其次问何疏要了电话。 大厦内,方悦与何疏同行,深知他天赋本事绝不在自己之下,其师宋太平更深知何疏广寒两人来头不简单,也赞同徒弟与其来往,平日闲来没事,方悦跟何疏也能聊上两句,她修行法门与何疏不同出一门,但天下万法殊途同归,何疏基础不如方悦扎实,但天赋和创新能力却远超方悦,有时举一反三,方悦也能触类旁通,闲聊间彼此都有所收益。 “没事,你说。” “孙萌那边有一桩委托,找到我这里来,但我跟我师父现在在海外处理事情,赶不回去,我就让她去找你了。” 何疏奇怪:“这姑娘又上哪去探险惹出事了?” 方悦纠正:“是我描述不当,不是她的事,是她同学,她听说之后,推荐她同学来找我,事情有点复杂,你可以见了孙萌之后再考虑接不接。” 何疏爽快道:“行,那你把她电话给我吧,我跟她约时间就行了。” 挂断语音电话,何疏对凤凤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你看我刚才怎么说来着”。 凤凤嘴硬:“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何疏哈哈一笑:“都说死鸭子嘴硬,怎么鹦鹉嘴也这么硬?” 跟孙萌的联系很快有了结果,双方约好在鹤城见面,孙萌有课,只有她同学自己过来。 何疏本来还以为当事人也是个小姑娘,孰料见了面,才知道对方是个男的。 小伙子一米八左右的个子,高大英俊,眼窝深邃,也不知家族有外国血统,还是少数民族。 “你们好,我叫蒋思因,孙萌给我提过,你们很厉害,但我碰到的事情可能有点棘手。” 何疏跟广寒的年纪,与他想象中高人的形象相去甚远,饶是孙萌描述他们有多厉害,蒋思因也持保留态度,他年纪尚轻,喜怒形于色,这种想法很容易就浮现在脸上。 “孙萌过奖了,厉害不敢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讨论一下,至于能不能解决,我也不敢打包票。” 听他说得这样客气,蒋思因反倒无从找茬了。 “抱歉,我最近一直做梦,睡眠不足,精神脾气也都不大好。” 故事正是要从蒋思因的梦说起。 蒋思因不是孙萌的大学同学,而是高中同学。 高中毕业后,孙萌去湖城上大学,而蒋思因则考上了云南的学校。 新环境与新朋友,起初一切都很顺利,蒋思因家境不错,出手阔绰,人也外向开朗,很快就跟寝室哥们打成一片,在学校里也参加了学生会职务和社团活动,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别说伤春悲秋,连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从哪天夜里起,他开始不间断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个外国人,褐发碧眼,满脸络腮胡,大约三四十岁年纪,一直质问蒋思因,欠他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毕竟从小到大,谁没做过几个梦?但这个梦不一样,从每周一次,到后来几乎天天都梦见,每天晚上只要我一入睡,这个男的就会冒出来,时间一长,我也受不了了。” 蒋思因一脸纠结痛苦,何疏也能理解,毕竟热血方刚的小伙子,每天要是梦见美女,那也就算了,起码还能从生理和心理等角度去解释,天天梦见同一个中年男人,那算怎么回事? “我就问他,我从来没见过你,到底欠你什么东西没还?他也不回答,就一个劲儿催我还,还说我再不还,就要弄死我。” 蒋思因在梦里火气也上来了,直接对那外国男人破口大骂,可每次还没骂两句,就醒过来了。 何疏面色古怪:“你们是用中文对骂,还是外语?”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蒋思因也没想到何疏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英文,他从头到尾一直说英文,我在梦里完全能听懂,我骂回去的时候,有时用的是中文,有时用的是英文。” 何疏:“你是混血吗?或者说,你们家族里有过混血的亲戚吗?” 蒋思因道:“听说家里祖辈是有混血儿吧,好像是我太奶奶,但我没见过她,我出生时她已经去世了,家族里其他人,也没有这样我的长相。反正我们家族里的人,没有哪个欠了外国人东西的,也没有什么外国人亲戚。” 他竭力证明自己的现实个梦境不搭边,让听众明白他不是在胡编乱造。 何疏点点头,暂且放下这个问题。 “梦是重复的吗?” “一开始是,无非就是那男人突然冒出来,问我要东西,然后就逐渐吵起来。但最近,梦的内容渐渐就变了,有时候我会出现在一片树林里,穿着工服雨靴,对,应该是工服!因为我梦里还记得袖子跟裤管扎得很紧,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工服是青灰色的,我戴着帽子,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铁锹,背的包也很重。我在梦里几次想过拿下来看看包里到底装了什么,但不知怎的,就有种赶路更加重要的感觉。” “我梦里觉得自己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隐隐还感觉后面可能随时会有追兵,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这种压迫感逼着我不断往前走,雨也一直没停过,道路很泥泞,你见过森林里下雨的情形吗?泥土石块混在一起,几乎没有路,走一步都很滑,不小心还会勾到旁边的树枝,或者被石头划伤。” 蒋思因比划着,说得特别详细,可见梦境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对了,我还记得,头顶的天气,有时候雨停了,阳光出来,呼吸也是湿热的,还能看见林间彩虹,有时候雨转眼又来,每次那男人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我一脚踩空,人就醒过来。” 醒来之后,他经常满身大汗,不是被吓的,而是那种湿哒哒黏腻的感觉,似乎从梦境延续到现实了。 “后来,梦又变了。我不在是树林里行走,而是在爬山。每天爬一段,梦见的高度都不一样,比如说今天梦见在山脚往山上走,当时我回过头,漫山遍野都是绿色植被,第二天我则是在第一天的高度上继续爬,每天就像连续剧一样。” “就在来见你们之前的这几天,我终于爬到山顶了,但是梦里我跑得更快,身后一直有动静,好像不止一个人在追我,四周一片漆黑,应该是在晚上,我一不小心就摔下山,浑身摔断骨头一样的发疼,我来不及在跑,手电筒的光就晃到我脸上,我又听见那个男人说,终于找到你了,快把东西交出来!” 何疏:“然后你就醒了。” 蒋思因:“是的。” 他停住描述,看着何疏,似乎在等对方给出一个结论。 何疏想了一下,组织措辞。 蒋思因做了个手势,在何疏说话之前又抢着道:“这件事已经困扰我很久了,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要得出一个结论,希望你们别用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之类的话来搪塞我!” 他流露出与年纪相当的浮躁,同时又带着富家子弟的矜傲。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何 先生,要是你们真能帮我解决这件事,我会付出丰厚的报酬,至少是这个数。” 蒋思因伸出一个巴掌。 “但希望你们的付出能对得起这个数目,和孙萌的推荐。” 何疏挑眉。 “蒋同学,我能理解你想解决问题的迫切心情,孙萌一开始并不是先找我们的,她想找的那位老先生,我也打过交道,但他人现在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要是不着急,可以等老先生回来在另请高明。” “还有,我们做事的确要收取报酬,不过我们也没兴趣对雇主低三下四,你给的这个报酬虽然可观,但我在别的地方同样能赚到。” 说到这个,何疏就想起郑七那死鬼欠他们的报酬,不由暗暗咬牙切齿。 蒋思因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但他看看何疏跟广寒两个,又强忍下来。 这个下马威,似乎没什么作用,反倒让自己被将了一军。 蒋思因要是真不着急,就不会听见孙萌推荐就亲自飞过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Ok,我道歉,我不应该觉得你们太年轻就先下论断。何先生,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做梦,现在白天精神恍惚,干什么事情都干不好,我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开过安眠药了,都没什么用,在这样下去我都怀疑自己要得抑郁症了!” 何疏:“蒋同学,现在我要尽可能了解你的梦,才能确定接不接这个单子。” 蒋思因摊手:“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何疏缓缓道:“有人会在梦里预知自己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有些人则会在现实某一刻发现自己正在发生的事情,曾经在梦里见过。像你这样出现连续剧情梦境的情况,我也遇到过。几年前,有一名姑娘来我,说她这几年一直在做一个连续的梦。” 蒋思因强忍焦虑,凝神听下去。 何疏:“梦里她是一户农家女儿,因缘际会进了王爷后宅,成为他的侍妾之一,她年轻貌美,备受王爷宠爱,同时也被正房夫人和其他侍妾嫉妒,最终在王爷想要宠妾灭妻的时候,她被王妃先下手为强,毒死了。她每晚梦见片段,连起来正好是一生,她也坚信那就是自己的前世,觉得王爷对她余情未了,找到我这里来,希望能帮她找到前世的王爷。” 蒋思因对小女生的愚蠢春思嗤之以鼻,忍不住吐槽。 “找了做什么,在续旧情?还是让王妃在毒死一次?我看她前世不是毒死,是蠢死的吧?” 何疏嘴角抽了抽,继续往下说:“后来我发现,那个梦,不是她的前世,只是她无意中招惹了个女鬼,那些王爷后宅经历,原本是那个女鬼的,她想找替身,就盯上那个意志力薄弱,很容易被侵蚀心神的小姑娘,夜夜入梦,让她误以为那就是自己前生的经历。不过小姑娘运气不差,误打误撞,在精神彻底恍惚之前找到我,最后救回一条命。” 蒋思因:“你的意思,我也遇到和她一样的情形,被鬼缠身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 “我刚才说过,像你这种情况有很多可能性,恶灵骚扰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像那小姑娘一开始猜测的那样,前世今生。” 说到这里,何疏终于不再兜圈子,一字一顿对他说道:“你是到云南上学之后,才开始做这个梦,所以你梦里有关的事情,必然也与此地有关。用玄学的话来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蒋思因如遭雷击,面色苍白。 他迟疑片刻,才慢慢道:“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在学校当地找了间寺庙,向住持请教过。” 那位当地很有名望的高僧就这么看着他,半晌不语。 幽幽深邃的眼神,蒋思因至今都难以忘怀。 “这是你前世欠下的债,只有还清了,才能彻底解脱。” 那位大师如是道。 蒋思因急了:“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欠的什么债,那人在梦里也不肯告诉我!” 大师若有深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从前没做过这样的梦?” 无论蒋思因再怎么追问,大师都不肯再说,只让人送客。 他如今细想起来,那位大师言下之意,竟跟何疏不谋而合! 大学以前,蒋思因都没去过云南。 他对那块地方的认知,仅止于西南方,少数民族聚居,他是北方人,对南方尤其是西南气候完全不适应,本来也不可能考虑那么偏远的地方上学,但高考填志愿时,看见云南荼城的名字,神使鬼差就填上了,成绩也正好避开第一志愿,被荼城大学录取。 家里本来想送他出国,但当时正好奶奶生病,蒋思因决定留在国内上学,方便随时探望从小带大自己的奶奶,等大学毕业再出国,于是来荼城上学就成了最后的决定。 如今想来,似乎还真就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来到这里。 蒋思因摇摇头,还是觉得太荒谬了。 “就算我欠人东西,也应该是中国人吧,怎么会是个说英语的外国人?” “还有,梦里那些环境,我从来就没有去过,就算真的跟我前世有关,我又怎么找到?” 他不是不相信前世之说,只是—— “这辈子的我是全新的我,本来就不应该承担什么虚无缥缈的前世,上辈子那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个外国人天天胡搅蛮缠有什么用!” 蒋思因越说越气,他本来对欧美发达国家印象甚佳,尤其是英国,留学也首选那里,但是这段时间被那操一口正宗英语的外国人入梦骚扰追着要债以来,他逆反心理大幅度增强,已经快到了逢英必反的程度。 “我现在在网上看见那些成天吹英国有多好多好的,都恨不得上去骂两句!” 虽然不太应该,但何疏还是有点想笑。 他好悬忍住,道:“你还记得梦里那人的穿着打扮,和周围植被吧,能大概还原出来吗?” 蒋思因:“记得是记得,但我不会画画。” 何疏:“那不要紧,你大概记得什么,就说什么,我可以帮你检索。”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搜出几套衣服,给蒋思因看。 “你说他穿的是工服, 是这种吗?” “不不,有点像西装领子,介于黄色跟绿色之间的颜色,有点像军装,对,就是军装!但是他戴着一顶小圆帽,脚上黑色长靴,后背还背着一杆□□。” 蒋思因连看了几张图片,忽然指着其中一张。 “就是这种,差不多……不,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从这种衣服可以看出他的来历吗?” “上世纪初,世界动荡,旧格局被冲击,新格局在形成,英国作为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在全世界以探险名义,对各地进行矿产和动植物勘探,其中也包括各种古文明遗址,不少文物因此被掠夺。” 何疏耸耸肩,照本宣科念出一段耳熟能详的内容。 “这种服装就是英国探险家最常见的穿着,在东南亚乃至北非,都有他们留下的照片。结合你的梦境,时间应该集中在清末民初的云南。” 他说罢,在搜索页飞快输入民国、云南、英国人几个关键字。 “1600年左右英国在印度建立东印度公司之后,从经济到政治,逐渐掌握印度控制权,由于清政府软弱无能,当时的英国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它的触角蔓延到整个东南亚,把阿富汗、缅甸等地区都纳入势力范围。1901年的时候,英国在云南就已经有了领事馆,为了探明云南矿产,动植物资源,疆域等,在二三十年代有多批英国探险家深入云南,对云南境内领土绘制成图……我猜你见到的英国人,应该就是属于这批人。” 蒋思因眉头紧锁,脑洞大开:“听说云南玉石多,难道是我前世得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被英国人追杀?” 何疏:“有可能,下次你可以找机会问问他。” 蒋思因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我不想再梦见这些了,你有办法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何疏想了想,拿出一枚小五帝钱。 “这枚铜钱,你放枕头求助的那位大师,也是个有本事的,他没有给你任何辟邪的东西,说明他觉得这件事单单逃避并不能解决,同样的,我给你的这枚铜钱,也未必能解决你的问题,可能最后还是需要你去面对。” 蒋思因想也不想就把铜钱拿过来。 “没关系,我只想睡个好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何疏也没有再劝。 眼看他拿着小五帝钱,照何疏提出的报酬留下几百块,并约好过几天联系反馈结果,就匆匆走人,从头到尾默不吭声的广寒忽然出声。 “他还会来找你的。” 言下之意,那枚五帝钱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何疏伸了个懒腰。 年轻人不撞南墙不回头,蒋思因明显是那种比较骄傲自负的性格。 说到底他甚至还没有完全相信何疏跟老和尚的话,只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去解决问题。 但这不是何疏要关心的事情了。 “咱们晚上去吃烤肉吧?再给凤凤打包一份回去。” 广寒面露迟疑:“今天的直播还没做。” 何疏:“请凤凤吃烤肉,让它下午顺便直播游戏,反正它就算不直播,肯定也在玩。” 广寒欣然同 意。 …… 蒋思因那边,果然对这次会面保留了相当程度的意见。 在他看来,何疏太年轻了,年轻到非但没有世外高人的风范,也让蒋思因对对方的能力产生相当怀疑。坐在何疏旁边的同伴给蒋思因的不信任感更加强烈,蒋思因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广寒,以致于回去的路上,他就在各大平台搜索,终于在老同学孙萌的直播相关推荐里找到广寒的直播间链接。 游戏和美食主播? 客串兼职演员? 粉丝是很多,但跟玄学有什么关系? 蒋思因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但他没有再打电话去质问孙萌,毕竟是他主动去找人家求助的。 那枚小五帝钱被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塞到枕头梦见那个外国人。 接连几夜,蒋思因都睡得很好,精神也渐渐养回来。 那个问他归还东西的外国人就像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再在他梦中出现过。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蒋思因慢慢就忘了这件事。 转眼半个月过去。 他们系组织郊游,作为组织者之一,蒋思因跟着忙前忙后,带着报名的几十名同学,分两辆大巴,到荼城郊外追龙山脚下的温泉山庄泡温泉。 寒假将近,这是大家入学以来头一回参加学校联谊活动,个个都兴奋得很,一路载歌,从校门口唱到目的地,歌声几乎就没停过。 大家到了酒店分配好房间之后,就自由活动去了,明天才会集合去爬山。 这座温泉山庄设施齐全,除了温泉之外,还有羽毛球场,超市等,女同学们换了泳衣就相约泡温泉去了,男生则大多准备先打几场球再说。 蒋思因跟班长刘宁一间屋子,刘宁选了靠窗的床,他就选了另外一张,顺手把从口袋里那枚小五帝钱塞枕头下。 刘宁眼尖,瞧见了,好奇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跟蒋思因本来就一个寝室,但男生大大咧咧,平时也不会专门去留意舍友的行为。 蒋思因随口胡诌:“我们老家习俗,到新地方得拿枚铜钱塞枕头 谁知刘宁道:“说到这个,我刚在车上做了个梦,还梦见你了!” 蒋思因狐疑:“你梦见谁不好,梦我干啥?” 刘宁:“喂喂,别想歪啊,哥们可没暗恋你!说起来的确很奇怪,我梦见一个外国人,追着问我找你。哈哈哈,估计是我最近准备四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来了……你怎么这个表情?”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1章 第 71 章 第71章 蒋思因勉强调整表情,强捺下震惊狂跳的心。 “你说你梦见外国人找我,说英文的?” 刘宁:“对啊,要不我干嘛说奇怪呢!复习魔怔了我,做梦还跟老外飙英文!” 蒋思因故作不在意:“那老外长什么样啊?” 刘宁:“一身灰绿色衣服,像老式西装,皮带束在外头,戴了个圆帽子,满脸大胡子。我就梦见我在山里走,忽然那老外就冒出来,问我你在哪里,我就老奇怪,我说你找他干什么,他说你欠他东西没还,我说那你自己找他去,找我这来做啥。嘿,说来也奇怪,我还是头一回做这种英语梦呢!” 蒋思因的心慢慢沉下去。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又从心底冒出来,他不由自主把手摸到枕头 那个人没法入梦,是不是因为他有这枚五帝钱在手? 但对方居然去找刘宁了,是不是意味着宿舍里其他舍友也都被找过了? 这次出来的只有刘宁,蒋思因一时半会没法问,如果特意跑去问,反倒显得更古怪。 他只能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若无其事。 “可能是你最近英语说多了,这两天正好玩个痛快,别老想着考试了。” 刘宁咧嘴一笑:“你说得对,咱们班花这次也来了,我得赶紧去加把劲,争取早日把人拿下来,不说了,兄弟我去也!” 他跟班花的暧昧关系班里人尽皆知,就差那么一层捅破的窗户纸。 蒋思因目送刘宁离开房间,脸色变得苍白。 房间里很安静。 蒋思因的床尾对着梳妆台,那里有一面镜子,他坐在床边,扭头正好从镜中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那表情逐渐变化,甚至变成自己完全陌生的一张脸。 英国男人在镜子里盯着他,冲他咧嘴一笑。 蒋思因一个激灵,差点绷起,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入神,看花眼了。 他呆坐半晌,脸色越来越苍白,最终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几声等待的提示音之后,电话接通。 “喂?” 声音明显低沉,不是那天跟他交谈的何疏。 蒋思因皱起眉,一度怀疑自己记错号码了。 “你好,我找何疏。”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可以先跟我说,我是广寒,那天跟他一起去见你的人。” 蒋思因想起来了。 那个主播兼群众演员? “他什么时候才能接电话?” 蒋思因显然对跟广寒沟通毫无兴趣。 广寒默默看了眼正在不远处打坐冥想的何疏,收回目光。 “我不太清楚。” 何疏现在打坐越来越不囿于场合了。 哪怕凤凤在旁边玩游戏,闹得整天响,他也能丝毫不受影响。 这对修行者来说是好事,可以锻炼意志力不因外物转移,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味,广寒乐见其成,更不会因为这个电话去打扰何疏。 “你可以先和我说。”看在之前对方给过几百块钱的份上 ,他又说了一遍。 但蒋思因不领情:“等他方便了,你让他回拨给我吧,我这边有些事情想找他帮忙。” 他挂断电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人却越来越焦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集体活动,他又是组织者之一,不可能突然丢下同学就去找何疏。 但室友刘宁那个诡异的梦,确实将他好好的心情完全打乱了。 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他的电话终于响起。 蒋思因如获至宝,没细看号码就接起来。 “何疏吗!” “何疏是谁?”刘宁奇怪道。 “没什么,你不是去跟班花耍吗,怎么打过来了?”蒋思因有点失望。 “我们准备去泡温泉呢,哥们不忍心让你独自在房间里发霉,一起过来玩呗?” 刘宁嘻嘻哈哈,背景音满是男女同学的喧哗吵闹。 这家伙顿了顿,随即压低声音:“别说哥们有好处没想着你啊,等会儿欧阳乐乐也跟我们一起去泡温泉,你懂的!” 就跟刘宁和班花暧昧一样,欧阳乐乐也对蒋思因有那么点意思,这女孩漂亮懂事,也不闹腾,正是蒋思因喜欢的类型。 换成平时,他肯定半推半就同意了,但今天蒋思因哪里还想得起什么欧阳乐乐? 不过他听见电话那头的热闹,倒是心头微动。 “你那边人很多?” “多,十来号人吧。”刘宁催促,“到底来不来,你该不会是身材不好怕露怯吧?” “来!” 待在热闹的人群里,怎么也比自己孤零零在房间胡思乱想好。 蒋思因一口答应,又问了刘宁他们的位置,就从行李箱里拿上泳裤浴袍,去找同学会合。 住宿区跟温泉区分别位于山庄东西两边,蒋思因走出酒店房间大楼,中间还得穿过酒店大堂和弯曲狭长的走廊,才能到达温泉区,这段路程大约步行十分钟出头,游客也可以乘坐电瓶车过去。 不过蒋思因懒得等电瓶车,直接就选择步行,他很快走出长廊,来到他们刚刚入住时的酒店大堂。 此刻是晚上九点,按理说客人已经不会太多了,但临近春节又是寒假,酒店房间基本都被订满——蒋思因他们还是因为学校外联部经常拉这间温泉山庄的赞助,平时合作熟识,才能顺利订到房间——饶是如此,他们登记的时候也排了好一会儿的队伍,宽敞大堂里不少客人来来去去,一楼餐吧酒吧里也很热闹。 但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 整个大堂空荡荡的,竟连原本忙碌的前台服务人员都不见踪影。 蒋思因的鞋子踩在大理石上,回声连自己都能听见。 他先是奇怪,随即感觉诡异,赶紧加快脚步,准备离开大堂,前去温泉区寻找同学。 忽然,酒店门口快步走进一人。 对方一个背包,一根手杖,看样子是刚从附近山里出来的户外爱好者。 蒋思因视线随意扫过,忽然凝固。 那人举目四望,也发现大堂里只有一个蒋思因,就走过来。 “你好,同学,你知道这里的前台去哪里了吗?” 说着英语的老外冲蒋思因打招呼询问,态度很好。 蒋思因却跟见鬼一样连退好几步。 “我不知道,你找别人去问吧!” 他转头就要走。 那人也急了,伸手过来拉他胳膊。 “你别走啊,这里就你一个,我只能问你!” 蒋思因用力甩开他的胳膊,理也不想理,从大步流星到拔足狂奔。 身后的老外居然紧追不舍,一边追一边喊。 “你欠我的东西快还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2章 第 72 章 第72章 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 蒋思因心头狂跳,惊恐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眼下的心情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带出来,放在口袋里的那枚铜钱,二话不说掏出来朝老外掷去! 老外被打个正着,脸色大变,惨叫缓缓倒下。 那铜钱竟是真的有用! 蒋思因愣愣看着老外倒地化作一滩黑水,又迅速缩小消失。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不够相信何疏,没有彻底把问题解决再离开。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蒋思因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跑! 快点跑! 他一路疾奔,直到抵达温泉区,步伐才逐渐缓下来。 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已经被汗水打湿,黏黏腻腻的,但他丝毫不觉难受,颤抖着拨通刘宁的电话。 “你、你们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你们?” 电话接通,蒋思因满头大汗,语调急促。 “你——找——我——吗?” 电话没有拨错,但那头竟不是刘宁,而是粗犷男声,慢悠悠似从遥远处传来。 最重要的是,那声音蒋思因无比熟悉,正是梦里一直出现过,刚才又冒出来的老外! 只不过这次对方一边说话,一边还伴随诡异笑声。 他似乎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蒋思因是被他反复玩弄的耗子,而他自己就是那只猫。 恐惧到极点,蒋思因爆发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老子到底欠你什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你不说,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非要整活是吧?!老子回头就找人收拾你,不把你整得魂飞魄散,老子就不姓蒋!” 电话那头的笑声并未因为他的威胁怒吼而停下,相反,对方似乎看出蒋思因的色厉内荏,依旧在笑着。 蒋思因把电话挂断,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蒋思因大叫一声,反手抓住对方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 映入眼帘的却是刘宁的痛苦表情。 “你疯了吗……哎哟!” 蒋思因如梦初醒,赶紧跟其他同学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 “没事吧?” “思因你疯啦!” “没事吧刘宁?” 蒋思因看着周围十几号同学,转头四顾,也没看见那个老外的影子,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暂时脱险了。 他自知理亏,连连道歉:“我刚碰见怪人了,一直跟着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刘宁你没事吧,要不咱现在去医院看看?” 刘宁摆摆手,扶着腰:“我说哥们,你这手可真够狠的,我差点就交代在这了,还好没伤到骨头!” 旁边就有同学问:“刚遇到什么怪人啊,把你吓成这样?” 蒋思因随口胡诌:“就一个很高大的,穿得破破烂烂,可能是哪儿来的乞丐,这附近都是郊区,你们尤其是女生,晚上最好不要出去,实在要出去,也起码得四五个人同行,最好再叫上男生,千万注意安全!” 他不愧是学生会干部,刚缓过神来 ,就反客为主,对同学们谆谆告诫。 大家对他刚才反应激烈的那点奇怪也都烟消云散,转而讨论起安全问题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说得对,丁期书,你们几个不还说明天凌晨要去山上乱葬岗探险吗?我看还是别去了吧!” “对啊,方圆几十里就这么一个度假山庄,别作死了,回头在山里迷路,还得报警救你们!” 被点名的男生涨红了脸,显然对被女同学看扁这件事很不爽。 “不就是个乞丐吗,跟我们去山上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白天也要去爬山,我们几个就是提前出发而已!” “就是,这山也不高,以前我来过的,别大惊小怪!” “你们到底泡不泡温泉了,还站这儿说说说!” 众人七嘴八舌走远,蒋思因找了个借口说要给家里回电话,让他们先去。 他再度拨通何疏的电话。 只不过这回的心境大有不同,他打定主意,就算广寒来接,也一定客客气气。 还是广寒接的电话。 “你好,广哥吗?我是蒋思因,之前打过电话给何哥的,请问他现在有空了吗?” 蒋思因完全没觉得自己前倨后恭,毕竟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就要低头。 广寒:…… 他一度以为蒋思因鬼上身了,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他刚打完坐,在吃饭,我把电话给他。” 何疏正在吃番茄牛肉面。 肥瘦相间的肥牛片,番茄给足,再放点辣子,面得是现做的手工兰州拉面。 以前要求这么高的伙食,他懒得自己折腾,只能叫外卖。 现在不一样了,广寒下了播,直接把做好的面往他面前一放,让何疏彻底实现饭来张口。 他这会儿饥肠辘辘,哪里顾得上接电话,头也不抬朝广寒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自己先把面吃完。 广寒于是对电话那头道:“我刚看错了,他吃完饭上厕所去了,说要顺便洗个澡再出来。” 蒋思因:…… 换作之前,蒋思因少爷脾气发作,当即就挂电话了,但现在他非但恭恭敬敬礼貌有加表示自己打扰了,说半小时后再打过来,问何疏方便与否。 广寒望向何疏。 后者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广寒:“他说他可以。” 蒋思因很想问:你不是说他去上厕所了吗,也没见你去问,怎么你就知道了?总不会你俩一起在厕所里吧? 但他忍住吐槽,客气道:“那就麻烦你了,广哥。” 这就是被社会毒打过的蒋思因,与之前判若两人。 广寒挂断电话,对何疏道:“他好像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何疏离得远,没听见,他端起碗喝汤。 “怎么了?他到底说什么了?” 广寒模仿蒋思因语气,脸上还带上谄笑:“广哥,您看何哥那边方便接电话吗?不方便是吗?没关系,那我半小时后再打过来,应该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噗! 何疏一口汤喷出来,还好眼明手快,嘴巴就对着碗,不至于弄得满桌子都是。 “你这演技,奥斯卡不是你的我都不服!” 广寒摊手,表示这属于常规发挥。 凤凤扭头大叫:“你恶心不恶心,那么大个人了,吃饭还嘴巴漏勺!” 何疏皮笑肉不笑:“我看你今晚玩游戏的时间想要缩短了。” 凤凤:“爸爸我开玩笑的。” 遂继续回转脑袋玩游戏,当作无事发生。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3章 第 73 章 第73章 面对凤凤的认怂,何疏也没有赶尽杀绝。 他摸着下巴对广寒道:“就蒋思因那脾气,能让他突然变得跟小绵羊一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不应该啊,我不是给了他一枚小五帝钱,只要他带着,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做梦了。” 广寒深以为然。 开玩笑归开玩笑,虽然何疏觉得蒋思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吃点教训也好,但为了避免发生更大的事故,他还是打了电话过去。 “蒋同学你好,你刚才找我吗?” “那老外又来了!” 蒋思因压低声音,语调急促,将自己刚才的遭遇快速说了一遍。 末了他道:“何哥,我知道我之前对你不礼貌,你大人大量别放心上,这次的事情,麻烦你一定要出手帮忙,我怕再这么下去,那人不肯罢休,连我的命都想要!” 何疏听见那枚五帝钱被他用了,也皱起眉头。 “你的事情比较棘手,不过你现在跟同学在一起,也不可能丢下他们马上来找我,这样吧,等你回来……” “我给你买机票!” 蒋思因不由分说打断他的话。 “我把详细地址给你,你乘最近的航班过来,到了机场之后打车,机场离温泉山庄更近,大概一个小时出头就到了,所有费用我来报销,加上辛苦费,五万够不够,我现在就给你转账!” 他简直一刻都等不及了,五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对家境殷实的蒋思因来说,他还是出得起的。 而且他也怕开少了,不足以打动对方。 “要是你觉得五万太低,我还可以加,但现在我卡上就这些钱,先转给你,不够的我再问家里要,你看这样成不成?” 他生怕何疏拒绝,一大段说完几乎都没停歇过,开出的条件也足够优厚。 “何哥,你别不说话啊,你这闷声不吭的,我心里更慌了!”蒋思因急道。 “你刚才说,温泉山庄旁边,有座追龙山,你们明天要去爬山?” 沉默半晌的何疏,忽然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蒋思因急归急,还是回答:“对!” 何疏:“我给你那枚小五帝钱,原本保平安好梦是没问题的,但从你描述来看,那人不仅纠缠你,现在更对你身边的同学下手,不择手段要把你逼到把东西还他为止,这些事情正好发生在你们出来玩的这一路上,结合你梦里一直在走山路的情况看,会不会离他要的东西,或者是你们曾经发生纠纷的地方越来越近?” 蒋思因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一经何疏提醒,竟越想越觉得接近真相。 “你的意思是,追龙山?” “只是一种假设,不一定正确,我可以过去,现在这么晚了,能不能赶上晚班机也不知道,就算能,起码也得明天才能到了。”何疏道,“不过我得带上我朋友,就是你上回见过的,其实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也就是说蒋思因要承担两人的差旅费。 但现在别说何疏要带朋友,就算是带宠物,蒋思因也半点意见都没有。 “当然没问题,你们愿意过来那就太好了,我等 你们!” 放下电话,蒋思因肉眼可见地长松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真如何疏所言,跟追龙山有关,是不是意味着他得找出这东西还给人家,事情才算彻底解决? 可他妈的到底要还什么啊,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昧了人家什么东西! 蒋思因略有些暴躁地抓抓头发,决定先去泡温泉放松一下。 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何疏他们过来,这边就出事了。 事情起因还是泡温泉。 由于跟何疏打电话,蒋思因姗姗来迟,但比他晚到的,还有一个女生,就是那个对他有点意思的欧阳乐乐。 欧阳乐乐一出场,就闪瞎众人的眼睛。 年轻男女出来玩,大家都想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女生也都纷纷带上自己新买的泳衣,青春胴体,前凸后翘,看得一众男生目不转睛,可谁也比不上欧阳乐乐出场时的风情。 她走到温泉池边,将浴袍一脱,三点式泳衣将身材优势展露无遗。 “抱歉,我来晚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欧阳乐乐娇滴滴道,坐在池边先试了试水温,长腿浸入水中,仿佛流淌羊脂玉的光泽。 她平时也是个漂亮女生,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万种风情。 女生禁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欧阳的妆是不是特地化过,跟刚才不一样,怪妖冶的。” “为了吸引蒋思因的注意吧?” “我看不像,她哪里是为了蒋思因一个,是想把自己变成万众瞩目的妖妃吧?” “你这形容还怪搞笑的……” 男生这边,焦点也大都在欧阳乐乐身上。 大家都觉得她跟白天有点不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谁也说不出来。 刘宁忍不住用手肘去撞旁边的蒋思因。 “老蒋,你艳福不浅啊,今晚我看你就别回房睡了。” “……什么?”蒋思因正在神游,反复琢磨何疏的话,哪里顾得上分神去留意欧阳乐乐。 刘宁见他一脸懵逼,不由得恨其不争:“我说欧阳乐乐啊!你平时也挺精明的,怎么今天变得特别蠢?我告诉你,你别等地里白菜被人拱了才知道后悔!” 蒋思因:……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老外,哪有心思去关注女人? 不管刘宁说什么,蒋思因都心不在焉,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到后面,刘宁也懒得跟他多说了。 泡完温泉的同学陆陆续续起身回去。 欧阳乐乐也走了。 跟她一起走的,还有同班同学吴亮。 皇帝不急太监急,刘宁赶紧推推蒋思因。 “你怎么还慢吞吞的,赶紧追上去啊,别被吴亮摘了桃子!” “你别吵!”蒋思因不耐烦,还嫌他吵,“你追你的班花去,我想事情呢!” “活该单身啊你!”刘宁也不管他,气哼哼走了。 蒋思因神思飘远,一直在池子里泡到皮肤起皱,头有点晕,这才恍然回神,慢吞吞起身套上浴袍往回走。 同学们早就走光了,池子里也没什么游客,蒋思因后知后觉想起之前遭遇,心头不由有点发寒,他 想打个电话确认何疏他们出发没有,又觉得太唐突了,万一把人惹恼,这件事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解决。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刘宁已经坐在床上看电视了。 “你的班花呢?”蒋思因调侃道。 “被我气跑了!”刘宁没好气。 蒋思因奇道:“你怎么惹人家了?” 刘宁:“回来的时候我说了句,欧阳乐乐今天怪好看的,她就不高兴了。我这不就是单纯的赞美么,她连这都听不进去,直接丢下一句那你找她去吧,就甩脸子走人了!” 蒋思因哈的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啊,这情商真够低的,还班长呢!你知不知道女人最讨厌什么,就是当着她的面夸另一个女的好看,特别是对你有意思的女的。平时看你跟其他人沟通挺能说的,怎么到班花面前就不好使了?” 刘宁苦笑:“我这不是一时嘴快么,刚说出来就后悔了,可也没辙!不过你真就这么让欧阳乐乐走了啊?我刚可是看见她跟吴亮有说有笑的,两人朝酒店后花园走去了,你别明天一觉醒来,人家生米煮成熟饭,你在那干瞪眼!” 蒋思因平时好胜心挺强,今天心事重重,反倒看开了。 “那就说明我们没缘分,总会有更好的等着我,纠结这个干嘛?你也别放心上了,我看班花还是挺在意你的,要不然怎么会生气?” 刘宁打了个呵欠:“你小子最近怪怪的,别是看上别的美女了吧?” 蒋思因寻思别说谈恋爱了,他现在只要一闭眼没梦见那见鬼的老外,就得烧高香了。 总不能因为这个,直接退学出国吧? 就因为这老外,他现在一看到外国人就腻歪,对出国这件事说不出的反感,谁知道到了国外的地盘,那老外会不会变本加厉? 等他胡思乱想完,刘宁早就呼呼大睡了。 蒋思因虽然担心自己睡着之后会不会又遇见那老外,但泡完温泉的身体抵挡不住疲倦,最后依旧沉沉睡过去。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4章 第 74 章 第74章 天阴沉沉的。 蒋思因抬头看去,阴云将头顶完全覆盖,沉得快要拧出水来。 他清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又无法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 行色匆匆地赶路。 果然又做那个梦了。 蒋思因绝望中带着淡定,已经开始在默数多久之后老外会追上来。 他甚至还有闲心借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四周环境。 一簇圆圆的绿果映入眼帘。 果子沉甸甸将树枝压低,连带树叶也吹到自己耳边,挠得皮肤痒痒。 “自己”不耐烦拂手挥开,但眼角余光依旧将这株植物的印象记入脑海里。 没等他仔细再看,脚步声果然就从身后追上来。 “站住!” 依旧是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口外语。 蒋思因几乎可以对 他胳膊被猛地拽住,被迫往后扭头。 “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走!” 咦,这次不是问他还东西了? 蒋思因愣了一下,就听见“自己”烦躁甩开对方的手。 “我想走就走,难不成我是你们的奴隶吗?你搞清楚,亨特,我是你们的顾问,当时你请我过来的时候怎么说的?现在又想反悔?!” “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你这样不行的,我们是一个团队,必须统一意见,不然会出事的!” “出事?出什么事?你们带着东西抛下我离开吗?还是先把我杀了灭口?我告诉你,那东西是无价之宝,我绝不会同意你们那么做的!” 大胡子见跟他讲不通,索性拉下脸色冷笑。 “别天真了,你同不同意,根本不影响我们的决定,来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付你报酬,你负责做事,我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才提醒你,别最后把自己小命都丢掉!” 对方见他似乎被吓到了,又缓下脸色,打一棒子给一甜枣。 “你要知道,其他人都是些什么狠角色,我不可能改变他们的主意,要是让他们知道东西在你手里,你别说跑了,腿刚动一动,都会被打断,听我的,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到时候卖了钱,你还有一笔额外的酬劳,你甚至可以去泡帝国里最风骚的女伯爵,为什么不呢?” “不,你听我说,那东西如此珍贵,本来就应该放在大英博物馆里,被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看见,让他们知道日不落帝国的光辉照耀每一个角落,甚至连……” 什么鬼? 大英博物馆?日不落帝国? 蒋思因脑子更混乱了,他正想再听下去,对方的声音却越来越遥远。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吵闹声。 “醒醒,你听!” 蒋思因被摇晃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脑子还是懵的。 他睁着一双混沌不清的眼睛,皱眉瞅向刘宁。 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几点才睡过去,又一直在做梦,他现在脑袋里跟装了块石头一样,恨不得倒头再睡上十二个小时,反应也变得异常迟钝。 “听……什么?” “外头啊!好像是吴 亮在跟谁吵架,我出去看看。” 刘宁随手耙一下同样刚从床上爬起来没梳过的头发,踩着拖鞋去开门。 蒋思因抓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早上七点零五分。 再过五分钟,他的闹钟就会响起。 因为大家昨天约好八点在酒店门口集合去爬山。 门外吵嚷的动静越来越大,除了吴亮,间或还有女声,以及刘宁的劝说声,蒋思因皱皱眉头,也起身出去察看。 走廊很热闹。 吴亮站在欧阳乐乐和另一个女生的房间门口,神情激动,大喊大叫,把这一层他们的同学和游客们都吵出来看热闹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也有像刘宁那样上前劝架的,但吴亮显然不听劝,他衣衫头发凌乱不说,脸也涨得通红,跟酒量不行的人喝了半斤白酒就上头一样。 欧阳乐乐跟同住的女生则站在门口,一脸皱眉不满看着吴亮。 她们冷淡的反应似乎激怒了吴亮,后者上前一步伸出胳膊,越过那女生,竟是直接要去拽欧阳乐乐,刘宁和旁边男同学忙把人挡住,吴亮大怒。 “你们是不是都跟她有一腿,啊?!” “到底怎么回事?” 蒋思因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越来越不像话,不能不出面制止。 “大清早的闹什么,你知不知道会打扰其他人?有什么话先回房间再说!” 吴亮回头看见他,居然把矛头对准蒋思因了。 “是你对不对?这婊zi昨晚跟我上床还心不在焉,我就知道跟你有关系,你是不是已经上过了——”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蒋思因哪里还忍得了,直接一拳挥过去。 吴亮身材瘦高,平时看似没什么运动细胞,这回竟没被打中,反是敏捷一闪,直接朝蒋思因扑过来。 两人直接扭打成一团。 “住手!” “你们干什么!” 吴亮力气出奇的大,蒋思因平时经常运动,军体拳也练过,这会儿竟被他突然爆发的力气压制,被死死压在身下挨了两拳,直到刘宁和另外几个男生,一共五六个人,才将吴亮拖起来拉开。 “你这个婊zi,天天就知道勾搭男人,有了我还不够,还想勾搭他是吧,你这臭——” 大家只能按住他的手脚,一时没法塞住他的嘴巴。 但见吴亮后颈被人劈了一下,身体忽然僵住,终于软软瘫倒闭嘴。 “一大清早,你们就玩得这么热闹吗?” 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 吴亮倒下,蒋思因就看见他身后的何疏。 与他一起的,还有闻讯赶来的酒店工作人员。 “何哥!” 蒋思因大喜过望,他没想到何疏能来得这么快,更没料到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上次对何疏“半个江湖骗子”的评价,看见何疏就像看见天兵天将,比看见自己家人还要亲切。 何疏其实也不想来得这么快,但蒋思因转账是真痛快啊,五万块也是真的香,昨晚电话挂断之后,蒋思因立马就将钱转过去了,何疏一查,他现在赶去机场的话,时间还真来得及登上当天最后一个航班。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着职 业道德,他就直接飞过来了。 抵达当地的时候是凌晨,他打电话联系蒋思因的时候,对方已经关机睡觉了,何疏就在机场休息一下,快天亮再打车过来,没曾想纠缠蒋思因的老外没瞧见,倒是看见对方在挨打。 “各位同学,需要报警吗?要不还是报警处理吧。” 工作人员一看闹的阵仗有点大,根本就不想沾麻烦。 “不用不用,就是小事!” “对对,他们同学打闹而已!” 同学们哪里能让报警,因为这点小破事闹到派出所去也太丢人了,纷纷出言阻止。 “你好,我就是过来处理这件事的。”何疏朝酒店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又问蒋思因他们,“他身上有点问题,哪里有空房间?我们一起过去,把事情处理解决一下,就别打扰到别的客人了。” “到我们房间里吧,我跟吴亮住一起的!”一名男同学出声道。 工作人员还以为何疏是学校老师,其他同学也没多想,倒是蒋思因听见何疏说吴亮身上有问题时,忍不住朝何疏一直看,见何疏朝他微微点头,不由心头一咯噔。 他就说吴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疯! 经过这么一闹,同学们也睡不着了。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想看热闹的,纷纷涌到吴亮他们房间里去。 吴亮被安置在床上躺着,还没醒过来。 何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往他脑门上啪地一贴! 众人:…… 何疏转头对他们道:“他就是被迷了眼,我这是给他定神。” 刘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思因,这你的谁啊?” 没等蒋思因回答,何疏就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疏,你们可以叫我何哥,也可以叫我何哥哥,后面那个称呼女生喊就行了,男生别喊。我是蒋思因表哥,他喊我过来一起玩的,我昨天有事,现在才来,没想到一大清早就看见你们在这上演全武行,有没有人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5章 第 75 章 第75章 “我来说!” 先出声的是欧阳乐乐。 她从刚才开始,脸色就很难看,吴亮被打晕之后,她还上去朝人狠狠踹了一脚。 “今天早上六点多,我跟李颜还在睡觉,就听见外边有人砸门,我们俩都被吵醒了,我就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吴亮,他跟平时很不一样。” 吴亮看见欧阳乐乐,当下就激动了,上前两步抓住她的胳膊要往外拖,嘴里一边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李颜上前阻拦还被推开。 “他非说我昨天晚上跟他一起,还说我把他睡了就始乱终弃,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房间里睡觉,李颜也可以作证!” 说到这个,欧阳乐乐就来气,连眼角都红了。 李颜也点头道:“昨天我跟乐乐一直在一起,她没离开过房间。” “等等!” 刘宁忽然感觉不对,忙打断她们。 “昨天晚上,你们没去泡温泉?” 李颜道:“我生理期来了,乐乐留在房间陪我,我们都没去。” 李颜去没去,大家没留意,但因为欧阳乐乐的闪亮登场,所有人可都是印象深刻。 刘宁下意识反驳:“不对啊,欧阳昨天晚上明明去泡温泉了,我们大伙都看见了的!” 旁边也有同学道:“对,我记得当时你还化了个妆,跟现在不一样,最后的确是跟着吴亮离开的。” 欧阳乐乐激动起来:“不可能,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离开过房间,我还跟我妈打电话来着,不信你们看!” 她翻出手机找到通话记录。 众人一看,时间是昨晚八点多,通话时间长达一个多小时。 那个时间的确是大家泡温泉的时间,加上李颜作证,欧阳乐乐的确分身乏术。 可如果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不是欧阳乐乐,那又会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连胆大包天的刘宁都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蹭蹭往上冒。 这也太邪门了! “我相信欧阳同学的话。”何疏忽然道,“你们听说过鬼学人吗?” “别说了,怪瘆人的!” 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有女同学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何疏兀自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了,这座温泉山庄建在山脚下,按理来说,依山傍水,本来应该风水很好,但,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这里好巧不巧,正好位于山北水南,两处皆阴,阴上加阴,更有地势两边高中间低,温泉山庄如同被围在中间的困兽,很容易汇聚一些不好的东西。也许你们看到的,不是真正的欧阳同学,只是想要学她言行的某些东西。” 蒋思因估计是在场唯一最快接受这些的人了,因为他身上也正有另外一件灵异玄幻难以解释的事情在发生。 “那吴亮没事吧?”他问。 “等人醒了再烧点符水喝应该就没事了。” 何疏刚说完,吴亮就微微呻||吟,醒转过来。 十几双眼睛霎时都落在他身上。 除了昨天晚上,吴亮这辈子都没这么被万众瞩目过。 还没等他彻底清醒,就听 见有人道:“倒杯水给我。” 过了片刻,吴亮感觉自己被扶起来,迷迷糊糊被喂进一口水,他正口渴,也没多想,直接就咽下去,结果那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脸色瞬间扭曲,人也清醒不少。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床边椅子上,酒店房间不大的空间里,或坐或站,围满他的同学。 “发生什么事了?” 蒋思因一脸严肃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发生……”吴亮冥思苦想,“我记得我去泡温泉,然后,然后看见欧阳乐乐,她好漂亮……” 欧阳乐乐忍不住又想发作,何疏作了个手势,让她先不着急说话。 吴亮:“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刘宁:“后面呢?你有没有去跟欧阳乐乐搭讪?” 吴亮扶着脑袋,头痛欲裂:“我真想不起来了!” 昨天晚上的吴亮也很不正常。 一向内向的他,居然会鬼迷心窍一样跑去找欧阳乐乐,然后带着她在众男生羡慕的眼神中离开。 可现在他居然说他不记得了! 真要是一夜春风,会是这种反应吗? 何疏道:“你把T恤脱下来我看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亮当然不肯。 “你是谁?” “我表哥,他是医生!”蒋思因抢话,“你昨天行为很不正常,他怕你有事,你把上衣脱下来让他检查下!” 众目睽睽之下,吴亮迷迷瞪瞪半推半推脱下上衣。 连女生也目不转睛盯着他,可那自然不是因为吴亮长得很帅,而是大家都被吴亮的话吓到了。 两边对质下,大家相信欧阳乐乐没说谎,可昨晚他们看见的人又是谁? “那是什么!”有女生惊叫起来。 吴亮两边肩膀上,各有两个紫黑色的手掌印,像两块烙铁按在肩上烙出来的印子。 但他自己竟不感觉到疼,直到扭头看见,又对着镜子照出全貌,才也跟着惊骇起来。 “这手掌印哪来的?!”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何疏问。 “全身酸疼,好像刚跑完三千米体测,脑袋也有点疼,别的没啥。”吴亮摸着肩膀上的手印,“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才有人将昨晚看见的,包括他刚才在走廊对着欧阳乐乐大闹的事情说出来。 吴亮迷糊道:“我都不记得了……” 何疏道:“不记得就对了,因为那根本不是你真实的记忆,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他往吴亮额头上一个弹指,对方身躯微微一震,还真就听话地躺下去,合眼睡着。 “我们换个房间说吧,别打扰他休息了。” 这会儿,所有人已经对蒋思因突然冒出来的便宜表哥毫无怀疑,有几个女生甚至紧紧跟着何疏,似乎那样更有安全感。 蒋思因道:“去我跟刘宁那里吧,正好说说今天去爬山的事情。” 他也有满腹疑问要询问何疏。 房间有点乱,男生的房间大差不差,都那样。 但谁也没心思去挑剔计较了。 吴亮的室友先 问:“他这样真没事吗,那两个手印……要不要带去医院瞧瞧?” 何疏道:“附近也没医院吧,等他醒了,你们可以带他去检查一下,不过我估计没什么事,这两天晒晒太阳,手印就会消的,他这是时运低,加上体质有点差,才会被盯上,以后只要多晒太阳多运动,自然就不会有事。” 他见在场年轻人都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人这一辈子,谁没时运低的时候,好巧不巧,有时候就看见了,也没什么,只要问心无愧,不被趁虚而入,一般来说都不会发生什么严重后果。” 那么多人里,唯独吴亮中招,肯定也有他自身的原因,何疏没有多说,大家心里有数。 “表哥,你有没有什么辟邪的东西?护身符之类的,我可以买的!” “就是,表哥,我也要!” “表哥,先给我吧,我体质弱!” 也不知道谁先开腔,同学们纷纷问起买护身符的事。 还有人道:“表哥你开店吗,有没有地址,扫我一个吧!你店里卖开光手串吗?” 何疏:…… 对一下子冒出来的便宜表弟表妹们,他一律亲切对待。 “我目前没做这方面的生意,只是家学渊源略懂一点。” 同学们热情高涨,有人掏出手机直接要加他微信,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何疏通讯录里就多了十几二十个“潜在客户”。 “差点忘了,今天要去爬山,车就要到门口了!”刘宁突然道。 他们一行人约好今天去爬追龙山,为此还报了个短游团,有包车地陪。 追龙山其实是山脉统称,最高峰是追龙峰,也就是他们今天要攀登的山,追龙山虽然是景区,但靠近边境,范围很广,山中森林密布,开发的区域就那么一小块,年年都有迷路失踪的游客,运气好点的,能在饿死前让搜救队救出来,运气不好的,就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出了吴亮这件事,有些同学就没了心情,但也有人依旧想去,毕竟钱都交了,难得出来一趟,再说吴亮最后也没什么事情。 一行人意见不统一,最后蒋思因折中想了个办法。 “这样吧,不想去的人举手。” 二十来人里,稀稀拉拉有三四个人举手。 蒋思因道:“去的人,仍然由我来带队,不去的人里边,你们选一个负责的,等吴亮醒了陪他去医院检查一下,然后给我打个电话,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顺便回学校,这样如何?” 刘宁主动道:“那我留下来吧,我陪吴亮去医院,其他人不想去爬山的,可以等酒店下午的班车回市区。” 这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大家都没有意见。 折腾这么一通,天色已经大亮,约好的大巴车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想要去的同学匆匆忙忙洗漱带上背包,何疏也跟蒋思因上车。 有人临时反悔不想去,钱已经交了没法退,位置自然就空出来,地陪听蒋思因说明情况之后,也表示没有异议。 报团的还有同酒店其他几名旅客,早上八点十五分,大巴车终于从温泉山庄出发,驶向追龙山。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6章 第 76 章 第76章 何疏原本没想出一趟“公差”还能蹭景区的,但来都来了,反正他要帮蒋思因解决身上的问题,在哪儿都行。 蒋思因早就一肚子话想问何疏,直接把人拉到最后一排。 大巴后座最颠簸也容易晕车,许多人都尽可能往前面坐,他们俩周围都是空的。 “何哥,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还以为起码得过两天呢!” 有何疏在,蒋思因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连心情都比先前敞亮很多了。 更何况何疏闪亮登场,一出手就帮忙解决了吴亮身上的麻烦。 蒋思因越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 果然就像老同学孙萌说的那样,大隐隐于市,民间藏龙卧虎,何疏这么年轻都身怀绝技。 何疏笑道:“这不是你催得急么,怕你有事,我连夜过来的。” 主要还是那五万块钱真香,不过这些就不必说了,就算蒋思因给钱给得痛快,何疏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他现在能连夜过来,就是对蒋思因最大的负责。 蒋思因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加上之前态度怠慢,现在很后悔,对何疏就更热切了。 “何哥,我知道这事太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等事情彻底解决了,回头我再给你发个红包吧。” 何疏知道蒋思因家境是真的殷实,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也就是零花钱,但像他出手这么阔绰的还是少数,毕竟曲婕之前给的红包也就是这个数左右,郑七那么豪横的身家,最后更连报酬都没兑现就烟消云散了,就算兑现,估计也不会超过太多。 但何疏忽略了一点,比起之前,他既变强了,在蒋思因面前表现出来的能力也更强了,相对应在别人眼里和应该得到的酬劳,也就更上一层楼。 这就是身价。 说不清道不明,但它又的确存在。 何疏:“从这去追龙山大概多久?” 蒋思因:“一两个小时吧,有盘山公路,开得慢点。” 何疏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我闭目养神一会儿,你顺便给我说说你的情况吧。” 蒋思因点头:“我昨晚又做了不一样的梦。” 何疏:“不一样?终于换人了?” 蒋思因:“还是那个老外,但内容不一样了。” 何疏来了点兴趣:“说说看。” 蒋思因正要细说,前边猫着腰过来个女生。 “表哥,我是李颜,就刚才欧阳乐乐室友。”对方有点不好意思,“我最近运气有点差,刚才他们问你买护身符,能不能顺便刚给我留一份,手串也行?” 何疏哭笑不得:“我没开店,护身符没带来,回头我找朋友给你寄一份吧,不是我自己写的,茅山的,可以吗?” 李颜大喜:“当然可以!谢谢表哥,多少钱,我回头给你转账吧!” 刚才她的同学七嘴八舌问何疏要,何疏都没松口,现在她一个小女生过来私下要,对方果然就答应了。 何疏:“随便给个几十块就行。”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茅山弟子经常会送护身符作为馈赠亲友的小礼物,但不给钱也不合适,毕竟多少需要耗费心神。 李颜再三道谢,又猫着腰回去坐好了。 蒋思因被打断了一下,重新整理思路。 “这次梦里,那人跟我吵起来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反正跟之前一样,都是在‘我’的视角。我还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宝贝究竟是什么,不过这次,那人提到了两个关键词,大英博物馆,和日不落帝国。我感觉,何哥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这个梦说不定真跟清末民初英国人到云南有关系。” 何疏也跟着挑起眉毛。 大英博物馆,始建于1753年,六年后对公众正式开放。 里面藏品众多,来自世界各地,至于是怎么来的,反正大部分不是合法购买的。 十九世纪末起,, 蒋思因越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 果然就像老同学孙萌说的那样,大隐隐于市,民间藏龙卧虎,何疏这么年轻都身怀绝技。 何疏笑道:“这不是你催得急么,怕你有事,我连夜过来的。” 主要还是那五万块钱真香,不过这些就不必说了,就算蒋思因给钱给得痛快,何疏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也是情有可原,他现在能连夜过来,就是对蒋思因最大的负责。 蒋思因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加上之前态度怠慢,现在很后悔,对何疏就更热切了。 “何哥,我知道这事太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等事情彻底解决了,回头我再给你发个红包吧。” 何疏知道蒋思因家境是真的殷实,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也就是零花钱,但像他出手这么阔绰的还是少数,毕竟曲婕之前给的红包也就是这个数左右,郑七那么豪横的身家,最后更连报酬都没兑现就烟消云散了,就算兑现,估计也不会超过太多。 但何疏忽略了一点,比起之前,他既变强了,在蒋思因面前表现出来的能力也更强了,相对应在别人眼里和应该得到的酬劳,也就更上一层楼。 这就是身价。 说不清道不明,但它又的确存在。 何疏:“从这去追龙山大概多久?” 蒋思因:“一两个小时吧,有盘山公路,开得慢点。” 何疏打了个呵欠:“昨晚没睡好,我闭目养神一会儿,你顺便给我说说你的情况吧。” 蒋思因点头:“我昨晚又做了不一样的梦。” 何疏:“不一样?终于换人了?” 蒋思因:“还是那个老外,但内容不一样了。” 何疏来了点兴趣:“说说看。” 蒋思因正要细说,前边猫着腰过来个女生。 “表哥,我是李颜,就刚才欧阳乐乐室友。”对方有点不好意思,“我最近运气有点差,刚才他们问你买护身符,能不能顺便刚给我留一份,手串也行?” 何疏哭笑不得:“我没开店,护身符没带来,回头我找朋友给你寄一份吧,不是我自己写的,茅山的,可以吗?” 李颜大喜:“当然可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7章 第 77 章 第77章 何疏口中的特殊审批渠道,其实就是通过李映,让凤凤得以上飞机,待在他们身边,不然宠物要另外走货舱,凤凤肯定不愿意。 前阵子中外两国修行者在边境上斗法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说起来又是一桩跌宕起伏的故事,广寒得知对方手持镜子法宝,就想要动身过来瞧瞧,李映也正好让他们过来帮忙看看边境防线牢固与否,所以小肥鸟就要派上用场了。 蒋思因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一听说他们还想带宠物,忍不住嘴角抽搐,心道这还真当成旅游来了? 何疏见状笑呵呵的,也不多解释,只是转回原先的话题。 “你觉不觉得,你那些梦,自从来到温泉山庄之后,明显有了变化?” 蒋思因点头:“这说明——” 何疏:“这说明,你距离解开谜底,越来越近了。” 蒋思因脑子很活络,马上反应过来,失声道:“追龙山?!” 追龙山脉,是一片很大的范围的自然保护区,除了边上零星分布几个少数民族小村镇,其余广袤地区,都在原始森林覆盖下,人迹罕至,其中更有大块与邻国接壤的区域,属于密林里的边境线,管理起来比较麻烦。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追龙山,就是自然保护区里为数不多的开放景区。 同车的既有外地同学,也有本地人,大家路途无聊,就开始闲聊讲故事,有人不免问起追龙山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有没有什么灵异志怪之类的趣闻。 地陪是个年轻小姑娘,姓田,据说还是当地的佤族,毕业后回家乡当了导游。 她自我介绍之后,见大家起哄问趣闻,就笑道:“趣闻一大堆,都是什么神仙下凡看见追龙山多么多么漂亮就把身边的狐狸孔雀兔子仙鹤留下来,化为这里的山峰树木,待会儿你们进去看见的名字大都这么来的。” 众人哄堂大笑,看来各地景点名字来历都大同小异。 “不过要说值得一讲的,还是有的。”小田道,“追龙山这名字有两个来历,其中一个很多人都知道,就是顾名思义,古时候这里天降神龙,百姓们追逐至此,落地而居,安家乐业,还有一个,是我们族内口口相传,知道的人可能不多。哪位同学知道的,可以说一下,我有奖品噢!” 小田二十出头,刘海圆脸,清丽可爱,如果说人与人之间交往要看眼缘的话,小田的眼缘值无疑点得很好,三言两语就让大家都很喜欢她。 “什么奖品!”有人举手问。 小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藕色针织小香囊,上面还绣了个小猪脑袋。 “我自己织的,里面放了艾草,挂身上可以驱虫。” “我长得帅,能黑幕吗?”有人开玩笑。 大家都笑起来,小田也笑。 “不行,有奖问答!” “是不是跟诸葛亮有关?”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小田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来自最后一排。 “猜对了,你怎么知道的?”她眨眨眼。 蒋思因笑道:“我是组织者之一,来之前先查了资料的。网上是有这么一个传说,当年诸葛亮北伐之前,先要平定西南,七擒孟 获的传说不就是这么来的,据说他路过此地,还跟当地佤人订立盟约,从此云南成为西南门户,世世代代向中原王朝称臣。” 众人起哄:“原来是作弊!不行不行,不算数啊!” 蒋思因摊手,表示无奈。 小田点头笑:“没错,龙是卧龙先生,也就是佤族百姓追随诸葛武侯的意思,此地蒙武侯恩泽,据说武侯死后,我的祖先,也就是佤族首领还亲自前往成都吊唁,请得蜀国皇帝恩准,带回武侯生前所用外袍一件,代代供奉。据说追龙山里原先还有一座武侯祠的,但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她说罢,抬手晃了晃小香囊。 “既然蒋同学猜对了,那奖品就归你了,不过行驶过程中大家要注意安全,不能像刚才一样随意走动了,等下车我再给你。” “小田姐,听说前阵子追龙山这边还有天现异象了?是不是外星人啊,给我们说说呗!” “我也看见了,当时我在宿舍,远远看见追龙山方向有白光冲天,就是没来得及用手机拍下来!” “你别是看见闪电了吧?” 小田等大家议论告一段落,才开口。 “我当时不在本市,但是也看见视频了,确实像闪电,不过说不好,追龙山太大了,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当地人也就见怪不怪了,据说以前还有人看见龙。” “龙?真的龙?”众人惊呼。 小田点头:“看见龙是我奶奶那一辈的事了,说是有人前一晚看见追龙山上空有龙出没,在云里若隐若现,第二天云南就解放了,当然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毕竟旧社会的人都迷信。” “该不会是有人在渡劫吧?” “搞不好是有什么宝贝出世,都背过《滕王阁序》吧,里面有一句‘龙光射牛斗之墟’,意思就是牛斗这两颗星之间出现紫气,肯定就是人间有宝剑出土。”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年轻人对这种事情总是很感兴趣,加上昨晚到今天近距离接触过灵异事件,忽然就觉得这些虚无缥缈的传闻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前边的议论或多或少传到何疏他们那里。 蒋思因心念微动,想到自己最近做的梦,不由脱口而出:“这也太巧了吧!” 那老外嘴里说的宝贝,难道跟那白光有关?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疏道。 这件事,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两个月前,这边在例行的边境巡逻上出现人员失踪,后来据说事情不是简单的纠纷,连特管局都出动了,中外修行者在那里还斗过几场,我方折损了一人,但基本都是大胜,因为对方损失更重。 大家议论的白光,就是这些斗法里的其中一场,普通人不知道和平年代下的暗潮汹涌,只当是茶余饭后的噱头,浑然未觉自己可能逃过了一场劫难。 事实是不管在哪个层面,都有人对这片广袤而资源丰厚的土地虎视眈眈,那些黑暗中前行的守护者一次又一次挡在前面,保护这片国土和国土上的人安宁。 某种程度上,他们就像余年一样,不为人知,隐秘而伟大。 这些事情,何疏也是结识了李映,家里又有个内部人员之后才逐渐知晓的。 广寒 这次跟他一起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找地魄,也有受李映委托,过来看看情况帮忙的因素。 那几场斗法的影响至今未消,边境风波也未完全平息,这种情况下,有些漏网之鱼逃窜在外,很容易伤及无辜,为了收拾残局,特管局西南方面的人员至今还在加班。 这些事情,都是蒋思因他们这些普通人所接触不到的,对他们来说,这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要不是他近日那些离奇古怪的梦境,甚至也不会跟何疏打交道。 “那是什么样的?”蒋思因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忍不住追问。 何疏笑了一下:“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蒋思因似乎听明白了,也识趣不再多问。 何疏又劝他:“反正我们正好要去追龙山,要是那里真跟你的梦境有关,你估计还会有所感应的,要是没有关系,等回去了,我再帮你处理一下。” 蒋思因点点头,有何疏在,他焦躁不安的心情已经平复很多。 昨夜一晚上没睡好,早上又遇到吴亮的事情,早早被吵醒,现在车子一晃,他的眼皮自然而然就沉重了。 蒋思因很快睡过去,人事不省。 也不知道是不是何疏在身边能辟邪的缘故,这一觉居然没被噩梦侵袭,那老外也不再冒出来追着他讨要东西,等他,络,马上反应过来,失声道:“追龙山?!” 追龙山脉,是一片很大的范围的自然保护区,除了边上零星分布几个少数民族小村镇,其余广袤地区,都在原始森林覆盖下,人迹罕至,其中更有大块与邻国接壤的区域,属于密林里的边境线,管理起来比较麻烦。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追龙山,就是自然保护区里为数不多的开放景区。 同车的既有外地同学,也有本地人,大家路途无聊,就开始闲聊讲故事,有人不免问起追龙山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有没有什么灵异志怪之类的趣闻。 地陪是个年轻小姑娘,姓田,据说还是当地的佤族,毕业后回家乡当了导游。 她自我介绍之后,见大家起哄问趣闻,就笑道:“趣闻一大堆,都是什么神仙下凡看见追龙山多么多么漂亮就把身边的狐狸孔雀兔子仙鹤留下来,化为这里的山峰树木,待会儿你们进去看见的名字大都这么来的。” 众人哄堂大笑,看来络,马上反应过来,失声道:“追龙山?!” 追龙山脉,是一片很大的范围的自然保护区,除了边上零星分布几个少数民族小村镇,其余广袤地区,都在原始森林覆盖下,人迹罕至,其中更有大块与邻国接壤的区域,属于密林里的边境线,管理起来比较麻烦。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追龙山,就是自然保护区里为数不多的开放景区。 同车的既有外地同学,也有本地人,大家路途无聊,就开始闲聊讲故事,有人不免问起追龙山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有没有什么灵异志怪之类的趣闻。 地陪是个年轻小姑娘,姓田,据说还是当地的佤族,毕业后回家乡当了导游。 她自我介绍之后,见大家起哄问趣闻,就笑道:“趣闻一大堆,都是什么神仙下凡看见追龙山多么多么漂亮就把身边的狐狸孔雀兔子仙鹤留下来,化为这里的山峰树木,待会儿你们进去看见的名字大都这么来的。” 众人哄堂大笑,看来络,马上反应过来,失声道:“追龙山?!” 追龙山脉,是一片很大的范围的自然保护区,除了边上零星分布几个少数民族小村镇,其余广袤地区,都在原始森林覆盖下,人迹罕至,其中更有大块与邻国接壤的区域,属于密林里的边境线,管理起来比较麻烦。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追龙山,就是自然保护区里为数不多的开放景区。 同车的既有外地同学,也有本地人,大家路途无聊,就开始闲聊讲故事,有人不免问起追龙山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有没有什么灵异志怪之类的趣闻。 地陪是个年轻小姑娘,姓田,据说还是当地的佤族,毕业后回家乡当了导游。 她自我介绍之后,见大家起哄问趣闻,就笑道:“趣闻一大堆,都是什么神仙下凡看见追龙山多么多么漂亮就把身边的狐狸孔雀兔子仙鹤留下来,化为这里的山峰树木,待会儿你们进去看见的名字大都这么来的。” 众人哄堂大笑,看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8章 第 78 章 好么,又多了个“表妹”。 何疏不想见人就炫耀自己那点本事,就谦虚道:“那都是他们瞎说的,我也不懂风水,不过这天下山川多不胜数,能叫出名头的就那么几座,更何况还有人在追龙山见过龙,风水怎样那还用说么?小田表妹,你是不是家住在追龙山脚下,要请我们过去体验几天这里的风水啊?” 他反客为主,把小田说得哈哈一笑。 “听说我们家祖辈是住在这,不过那起码都是解放前的事了,我家现在在市区,跟你们一样都是电梯房,根本就没有你们想象的什么少数民族村落,要是有,现在肯定也都是用来吸引游客的特色景点居多。” 何疏兴致勃勃:“那现在山里头还有人卖山货吗?有什么能买的?” 小田:“有是有,不过不好分,比方给你说是山里边摘的野桃子,实际上就是外面菜市场买的,几块钱一斤,到了里面卖几十块一斤,倒也有不少人买,吃的是情怀,不亏。” 她说得很俏皮,何疏跟蒋思因又都笑起来。 这时何疏忽然快步甩开他们往前走。 广寒站在售票处旁边,一手插兜,一手拎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黑色风衣,黑色长裤,黑色帽子加墨镜,脸都被遮去大半。 饶是如此,他仍旧成为周围关注的焦点。 何疏一眼就认出他。 “凤凤呢?” 背包装的东西虽然很多,但显然没有凤凤。 “它先进去了。”广寒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饮用水递给他。 “寒宝你真是越来越贤惠了。”何疏接过,随口感叹一句,又问,“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相处久了,他差点都忘了凤凤是只鸟,不需要跟他们一样买票用两条腿走进去的。 广寒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他的赞誉表示肯定,还是回答后面的问题。 何疏姑且当他是在回答问题。 “那走吧,你的票我已经让小田帮忙买好了。” 他们这个团除了蒋思因等一帮同学之外,还有几个散客,一共三十来人。 同学们没想到临出发还有个大帅哥加入,有些人认出广寒的身份,又是一阵喧哗热闹,特别是女同学,对自己忘了带纸笔出来要个签名深表遗憾。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刚刚酒店经历的那点子阴影,俨然彻底烟消云散。 由于追龙山区域宽阔,这次旅程会在山中宾馆入住一宿,明天下午才会从这里重新出来,再乘车离开,许多同学在城市长大,郊游爬山也很少住在山里,大家嬉笑打闹,对旅途充满期待。 进了山,要先步行到半山腰,才有缆车可以坐,几个精力充沛的男同学一马当先走在前边,很快就没影了,小田怕有人掉队出意外,特意插在队伍中间走,既可看前又可顾后。 蒋思因有意留心沿途风物,自告奋勇断后,何疏跟广寒也不着急赶路,就跟他一起。 “我有种感觉,梦里环境跟这里差不多,但季节可能不太一样。” 蒋思因忽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前面不远一株植物上。 “那是什么?” 何疏对植物没有研究,摇摇头。 蒋思因索性小跑到前面找小田询问。 “这种树叫琴叶风吹楠,是我们这边特有的,会结果,但不是现在。”小田笑道,“名字很好听,可惜长得平平无奇,花也不太漂亮。” 蒋思因二话不说打开手机搜索植物,很快就看见它结果时的模样。 就是它,就是它! 梦里看见的就是它! 他在内心呐喊,向小田道了声谢,扭头匆匆就回去找何疏他们。 小田跟何疏他们本来距离不远,一段石阶拐个弯就到了。 但是当蒋思因一路小跑下去,按原路拐弯之后,却没有看见何疏跟广寒。 他居高临下,放眼望去,石阶。 总不会是跑前面去了吧? 但如果在前面,自己当时跟小田交谈,何疏他们路过,自己应该是知道的。 蒋思因心里奇怪,扭头又往上走,准备去找小田问问。 可当他再加速往上攀爬一段,却没看见小田时,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蒋思因上下回望,行人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有一个人主动询问关心一句。 他赶紧叫住离自己最近的老大爷。 “大爷,您有没有看见个姑娘,手里挥舞红色导游小旗的,身上还穿着红色马甲?” 最短时间内,他在何疏广寒小田三人中,选了特征最明显的小田。 如果这个老大爷眼力正常,又见过小田,肯定会有所印象。 但老大爷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摇头。 蒋思因失望:“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感觉古怪。 那老大爷面色发青,两只眼睛里几乎只有眼白,眼球则比常人还要小很多,表情似乎也很冷漠,根本不像一个因为登山而气喘吁吁的人,倒像是,像是—— 蒋思因没敢再想下去,心里疯狂咆哮。 苍天呐,娘亲呐,不会又让他遇上鬼撞墙吧!到底有完没完啊?!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又气又怕,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得匆匆往山下跑去。 这一跑,他离那老大爷倒是越来越远了,可他也开始留心沿路其他游客。 不看还好,这仔细端详之下,发现这些游客,个个都是青白惨淡,双目无神,活像行尸走肉。 这哪里是旅游景区,分明是他误闯了丧尸的大本营! 更恐怖的是,蒋思因回头时,还看见原本相背而行的一个游客停下来,缓缓转头看他。 长相模样,赫然就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老外! 蒋思因张了张嘴。 那一刻他是很想学女人尖叫的。 但之所以没有叫出来,是因为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肩膀上突如其来的这只手,直接把蒋思因拍得双腿发软,整个人直接就跪下了。 “你腿怎么了,缺钙?” 熟悉的声音若远似近,鼓噪着他的耳膜。 蒋思因几乎停顿的心跳慢慢回血,他茫茫然仰头看着何疏,怀疑对方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假扮的。 “你是何疏?”蒋思因小心翼翼。 “废话,不然是时蔬?”何疏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你刚杵在台阶中间,整个人愣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跟灵魂出窍似的!” 蒋思因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刚才,好像又看见那老外了。” 现在大白天都见鬼,他开始觉得自己精神出问题了,说不定回去还得去看下心理医生。 谁知何疏道:“我也看见了。” 蒋思因:“啊?” 何疏:“你没发现吗,刚刚距离我们一米多远的游客,一直在往上走,但现在还是一米多远。” 他说着话,一边掏出个打火机,把手上符纸点燃。 手微微抖动,燃烧的符纸化为灰烬飘落地面。 何疏蹲下身,并起双指蘸了符灰在地上画了个圆圈。 圆圈中间再龙飞凤舞竖着写上“敕令”二字。 一阵狂风刮来,周边的零散符灰瞬间被刮走,但敕令两个字却牢牢黏在地上,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以致于蒋思因甚至看到两个字慢慢变成红色。 确切的说,是比血还要鲜艳的朱砂色。 蒋思因呆呆看着,也不知道何疏在干什么,那抹朱砂色在他视线里越来越浓,弥漫开来,直到占满了视野。 “醒来。” 胸口被人推了一下,力道比刚才何疏推他还要大! 蒋思因一屁股坐在地上,冰冷触感让他一激灵,神智缓缓回笼。 “这小伙子怎么了?” “该不会是低血糖吧?” “阿姨这有糖,你要不要吃一块?”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都缺乏锻炼,想想我们那会儿……” 蒋思因发现自己周身围了一圈叔叔阿姨,七嘴八舌,面带关切。 有的还从兜里掏出风油精,问他需要不需要。 何疏不见了。 广寒则双手插兜站在旁边,跟没事人一样。 蒋思因拿着风油精往太阳穴和人中抹了,神智果然清醒许多。 他谢过叔叔阿姨,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问广寒:“何哥呢?” 广寒道:“去找源头了。” 蒋思因莫名其妙:“什么源头?” 他又揉揉脑袋,深吸口气,风油精的味道瞬间呛入鼻腔,让人清醒过头。 “我刚才是怎么了?” 现在再看周围环境,明显就跟刚才那种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状态不一样了。 游客还是不多,但面部表情都恢复正常,或说说笑笑,或疲惫擦汗,给他风油精的阿姨也没问他还,已经跟朋友一道风风火火,走得不见人影了。 广寒道:“你被迷了眼了。” 蒋思因一凛:“又是鬼?” 广寒摇头:“精怪。” “什么精怪?”蒋思因先是迷糊,而后大惊失色:“难道那老外是妖怪?!” 广寒只得多解释两句:“你刚才陷入的幻境,跟你的梦没关系,是另有精怪作祟,才让你心魔浮动,出现幻觉。” 蒋思因:“……意思是,追龙山上有妖怪,趁我意志薄弱,让我看见害怕的东西?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博格特?” 广寒不知道博格特是什么,但前半句是听懂了,就嗯了一声。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79章 第 79 章 又坐了一会儿,蒋思因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拍拍尘土。 “我们不去找何哥吗?他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 “先送你上山。”广寒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可以。”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服蒋思因。 当时何疏丢下一句“你照看他,我去去就来”,人并作几步跑进旁边密林斜坡,很快没了踪影,广寒眉头微皱,什么阻拦的话也没说,依旧选择留下来。 因为他知道何疏说的是对的,人总要成长,何疏天赋高,学习能力也强,以前是懒散加逃避,现在有心追赶,就必须有面对疾风暴雨的能力。 而实践,总是最好的锤炼。 换作从前,广寒绝不会对一只雏鹰的冲天多加干涉,但刚才,何疏匆匆离去的背影,竟让他不期然想起新寰大厦里对方奄奄一息,口鼻流血,脖颈满布淤青的凄惨。 当时那一丝微妙的情绪起伏记忆犹新,否则他也不会直接将窅魔吞吃入腹。 时过境迁,这种心情似乎比当日更甚。 但他反而忍住了。 于是蒋思因懵懵懂懂,跟着广寒上山。 另外一边何疏似乎正陷入一个更大的怪圈里。 他发现自己来到海边,周围都是过来晒太阳的人,小孩子抱着游泳圈扑向海浪,大人在后边追赶,生怕他不小心被浪花卷走,还有些躺在太阳伞下悠闲小憩。 何疏所站的地方,头顶烈日炎炎,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炙烤,不出几分钟就要被烤得热气滚滚,头顶冒烟了。 但他们刚才明明是在山里,还是个阴天,怎么突然之间又会冒出海边沙滩呢? 他微微一哂,愣是不肯往前走出半步,从兜里掏出罗盘,低头看去。 果不其然,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 他慢条斯理将罗盘放回去,又摸出一支毛笔,一小盒朱砂。 打开盒子,笔尖沾了朱砂,画向自己立身之处的四个角。 前,后,左,右。 他每点一下,就在旁边石头上画了个S型,凹陷处点上两点。 这是太极的象征。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生生不息,黑白循环。 惑人者,人恒惑之。 何疏听见一声细细的尖叫,就像小孩突然被老鼠夹夹了一下。 紧接着身前身后带着海腥味的碧海白沙顷刻消失,周围又是山清水秀的斜坡密林。 何疏手里则多了一只双腿乱蹬的仓鼠。 不,是老鼠。 他捏着对方后颈皮,就像捏凤凤一样。 “我可以放你下来说话,但你不能跑,不然我还可以重新把你抓回来,而且我家里有只鸟,喜欢喝老鼠汤。” 老鼠眼睛对上他的眼睛,一大一小,原本挣扎不休的身体忽然安静下来。 这是默认他的要求了。 何疏松开手,但还是默默戒备对方逃跑。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老鼠没有跑,落地就对他吹胡子瞪眼睛。 “你知不知道威胁灰仙的下场是什么?” 它的嘴巴并没有动,何疏觉得它在说话,是因为对方以意念影响,就像在脑海中默默交流。 “我只知道你在这里设置迷障,迷惑无辜路人,差点就害死人,如果你害死人,你以前那些功德全部毁于一旦不说,以后也再不会有修炼成人的机会。” 见何疏非但不受威胁,还反过来威胁它,老鼠大怒:“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可以随时叫我的徒子徒孙出来教训你,让你一辈子没法离开这里!” 何疏:“那你现在叫,不叫是孙子。” 老鼠:…… 何疏双臂环胸,好整以暇。 老鼠:“这么凶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我姓惠,你叫我小惠好了。” 何疏感叹:变脸真快啊。 小惠:“我不叫我的徒子徒孙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何疏挑眉:“我姓何。” 小惠打蛇随棍上:“何哥。” 何疏:…… 小惠:“你干嘛这副表情?” 何疏:“你现在能修成人形了吗?” 小惠:“能是能,但不能维持太久,还是这样跟你说话吧,不太累。我不是故意搞事的,我也知道迟早会遇上有道行的人,但这次真是事出有因,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甭看小惠声音尖细如小孩,说话却很老道,没等何疏兴师问罪,就先声夺人撇清责任顺便卖惨。 何疏没急着切入正题,先问他:“惠是灰的谐音吗?” 小惠:“是,你听过灰仙吧,那你应该也知道,灰仙得道者,行善积德,从不胡作非为……” 所谓灰仙,就是老鼠得道。 东北有五仙之说,即狐、蛇、黄鼠狼、刺猬、老鼠,对应狐黄白柳灰的简称。 据说这五种动物在东北极为活跃,而且富有灵性,其中修炼者甚多,而这五仙为了修炼得道,往往都会混迹人群里,借着帮人做事,治病救人,来积累功德,所以东北经常有保家仙和出马仙的说法,便是来源于此。 狐仙和黄仙是五仙传说中出镜率最高的,也是最广为人知的,老话还有胡黄不过山海关的说法,意思就是五仙只在东北那一块活跃,绝不过山海关,这也是它们与人的约定,但清末世道大乱,民不聊生,这个规矩自然而然也就破了。 所以这里会出现灰仙,虽然是一件稀罕事,但也不算多么离奇。 “任何群体都有败类,人类也有,非人自然也有,我劝你别立这种fg,不然回头灰仙出了什么问题,我也都找你头上来。” 何疏凉凉道,他跟凤凤天天斗嘴,早就磨炼出来了,怎么也不可能让这灰仙占了上风。 小惠不知道立fg是什么意思,但何疏的话他是听懂了。 “你这人怎么那么坏!我又不是故意要害他,是他自己心神混乱才会误闯进来,你看别人都没事,就他倒霉!我原本是在追龙山西南面的翘月湖边修炼,那里最近气场变得很混乱,好端端的天气一直打冬雷不说,还老有坏人出没,我谁都打不过,只能搬家了!” 何疏:“什么坏人?” 小惠:“我说不好,有几个人,披着一身黑袍,但我从他们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人气,也不能说一丝都没有,但就是那种将死而未死的气息,你能理解吧?” 何疏:“僵尸?丧尸?活死人?” 小惠:“不对不对,他们都是活人,但是又跟活人不一样,他们身上有很危险的气息,和很可怕的东西,我不敢靠近。” 何疏心念微动:“他们的容貌,是中国人吗?” 小惠:“我看不出来,黑袍上连着帽子,把脸挡了半边,应该有老人,也有年轻人。不过他们身边倒是也跟着活人,手里还有枪,又不像是非法打猎的。”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0章 第 80 章 “别说以前了,现在也还有,就是抓得严,但还是有漏网之鱼,毕竟森林里确实不好找人,但是很多偷渡客一般也不敢从原始森林那块走。”小田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因为那块地方实在太危险了,森林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边防也只能在外围驻守,不过肯定还是有人铤而走险的,毕竟近几十年,我们这边生活越来越好,他们那边却经常在打仗……” 说话间,三人走到岔路口。 “他们同学说,雷一冲他们就是从斜坡下去的。” 眼前这条岔路本来不是岔路,是被人为踩出来的,中间稀稀落落空出一条小道,两旁都是树枝,勉强能通过一个人。 “我走前面,你走我们中间吧。” 何疏说完,当先走到前面去。 他对小姑娘,素来是很有绅士风度的。 广寒一声不吭,走在最后。 他的眼睛盯着何疏的后背…… 上的兜帽。 那里随着他的脚步一动一动,虽然小田没察觉,但他发现了。 “何疏。” 等三人下了斜坡,广寒忽然道。 何疏不明所以回头。 广寒:“你过来。” 何疏茫然,仍乖乖走过去。 “你帽子里的东西,哪来的?” “我不是东西!” 与其同时,小惠的声音在两人脑海响起。 何疏眨眨眼:“回去再跟你慢慢解释。” 广寒:“给我吧,我来带着。” 小惠:“不要,别给他,我要跟着你!” 抗议无效,广寒伸手在何疏兜帽里掏出一只老鼠,塞进自己口袋。 动作之快,迅若闪电,别说老鼠没来得及反抗,连小田都没看清楚。 “怎么了?”小田回头。 “他帽子里有树叶。”广寒若无其事。 小田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四处眺望。 脚下地势高,可以把附近密林和溪流尽收眼底。 一般游客会走岔路,也就是停留在这里拍照玩耍,要是再跑密林里去的话,那可真就难找了。 因为别人可能不了解,小田却清楚,从密林往下一路向西,最后是可以通到追龙山脉那片广袤的原始森林的。 虽然一般人也不可能那么作死,密林里面还有护栏和警示牌,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田真有点着急了。 天上开始稀稀落落掉雨滴,不大,但烦人。 “那是什么?” 何疏指着不远处,对岸溪流旁边的一点浅红色。 离得太远,很难看清楚,广寒走下去,跨过溪流,把那点红色捡起来。 “我有预感,你们要找的人,应该是进林子了。”小惠忽然道。 “你这纯属马后炮,我也知道他们可能进林子了。”何疏低声吐槽。 这时广寒已经捡起东西,那原来是个红色的证件套,里面装着学生证,名字陈芯。 陈芯、钟澜、雷一冲,正是那三个走失的同学。 小田脸色瞬间更难看,因为她祈祷里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这样吧,你先回去找蒋思因他们,说明情况,我们去林子里找找,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会报警的。”何疏提议。 “不行,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去找。”小田拒绝了,她并不了解何疏跟广寒的本事,在她眼里,这也是她团队里的游客,不能再出事了。“林子里还行,只要别越过警示牌和护栏,这一片我都熟悉,能赶在他们进森林之前把人找回来,也算亡羊补牢了。” 如果密林里还找不到人,那可能就真要报警了。 这句言下之意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 雨滴从稀稀落落到逐渐变密,何疏将兜帽拉起罩在脑袋上,所幸他们都在跑动,还不算太冷。 进了林子,脚下路反而难走起来,腐叶混着枯枝,加上雨水的泥泞,全部糅合一起,有种令人难受的黏腻。 云南的冬天,没有别的地方那种刺骨的冷,但毕竟是在山里,气温进一步降低,加上还下着雨,也够让人喝一壶了。 何疏低着头走路,实则一直在跟小惠沟通。 “你之前说最近这地方气场异常,有没有出现人员失踪?”他问道。 小惠回道:“翘月湖附近没有,因为那里本来就是原始森林,人迹罕至,不然我也不会在那里修行,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些黑袍人里,有些身上背着魂魄。” 何疏皱眉:“背着魂魄?什么意思?” 小惠表达能力的确不好,遇到稍微复杂的内容就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他们身上,起码都有三四条人命,那些魂魄被他们捏在手里,可能藏在身上,反正想跑也跑不了。” 小惠虽然是灰仙,但它觉得,以那帮人的行为,很难说发现它之后会不会心动,它根本不敢去冒这个险,本能选择远离。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要不是遇到何疏他们,它甚至准备过段时间就搬出追龙山的,哪怕舍弃自己修炼多年的道场也没办法,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雷一冲!”小田突然喊起来。 何疏赶紧抬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三团黑影围坐着。 细看又不是黑影,而是三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团团蹲坐,手里抓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正狼吞虎咽往嘴里塞。 何疏定睛一看,确实是他们仨。 这三人里头的钟澜,他有点印象,因为去时车上,要数他最活跃,当时别的同学过来问何疏要护身符的时候,钟澜还嘲笑人家迷信,说自己阳刚之气重,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雷同学,钟同学!” 小田冲过去,又生生刹车,脸上因为过度惊讶而微微僵硬,甚至还夹杂一点恐惧。 但何疏已经顾不上去研究小田的反应。 因为他比小田也好不了多少。 雷一冲、钟澜、陈芯三个人,正两手抓着烂泥腐叶,拼命往嘴里塞,两腮鼓鼓嚼动,还没等咽下,又伸手去面前抓。 更诡异的是,他们脸上不是吞咽困难的痛苦,而是仿佛吃到世间最美味的佳肴,露出了享受与陶醉的表情。 饶是何疏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仍不由生出一丝寒意。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拍向陈芯手背! 陈芯胳膊一颤,烂泥落在地上。 但对方神情麻木,依旧维持着进食的动作,机械重复,仿佛没有注意到何疏他们到来。 何疏定睛细看,三人裸露在外的手腕上,都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那红色也跟普通的红绳不一样,深色近乎发黑,像极了…… 干涸的血。 他心头微惊,更谨慎了几分,见小田也要去摇醒他们,忙横手拦住。 “别动,我来。” 他这句话只针对普通人小田,广寒也过来动手,何疏就没阻拦。 何疏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圆盒,用毛笔沾了朱砂,在三人额头上分别点了一点。 眉心一点红,比血还要鲜艳,也衬出三人脸色的惨白。 三人身躯微震,脸部表情从麻木呆滞到猛地带了点生气,再慢慢舒缓生动,浮现出一点迷茫之色。 他们身上的黑色雨衣,压根不是常见的塑胶材质,而是纸做的。 这些奇异的纸,刚刚淋了雨也没湿,现在却随着三人的清醒一下子被打湿变蔫,湿哒哒贴在皮肤上,三人下意识伸手拉扯撕掉,黑色碎片有些掉在地上,有些则还黏在身上,很快在雨中都化为黑水流走。 陈芯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异状。 “怎么回事?” 雨势逐渐变大,广寒看见何疏被淋得有点难受,雨水打湿兜帽,又滑入眼睛,后者不得不伸手去揉眼睛,把多余的雨水揉掉,广寒看见他眼下一抹红色掠过,不由飞快抓住他的手腕。 何疏茫然回望。 什么也没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先回去再说。”广寒道,语气不容置疑。 “对对,咱们先回去吧,人没事就好!”小田也道。 何疏道:“把你们手上的红绳扯下来。” 陈芯低头一看,莫名其妙。 他们手上什么时候戴了这种东西? 他伸手一扯,没扯下来,再用力,反倒是手被勒疼了。 “别扯了!”何疏喝止。 他一手按着打火机,另一手挡住风和雨。 火苗凑近红绳,一点点把绳子烧断。 陈芯被灼痛,嘶的一下,但他知道好歹,忍着没躲开。 红绳落在烂泥里,不知道是不是何疏错觉,他总感觉那上面的颜色显眼得很,视线一旦黏在上面就很难挪开,红绳仿佛有股魔力,能让人沉溺其中,身不由己。 手里的打火机被广寒拿走,他捡起三截红绳,直接烧个干干净净。 何疏还有点不舍得,想拦着。 小惠的声音在脑海冒出来,它大叫道:“那些红绳明明那么丑,我怎么会还老想看?!” 它的话自相矛盾,但却让何疏陡然清醒过来。 是啊,他也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会不舍得呢?明显是刚才那一瞬间着了道了。 随着红绳全部被烧掉,那点古怪的迷思也随之消失。 何疏暗暗警惕,捏诀默默念了段清心定神咒,果然舒服很多。 天还在下雨,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来,顾不上纠结发生在三人身上的异状,何疏他们先朝山上走去,幸好能赶上最后一班缆车,否则众人还得半夜冒雨步行到山顶。 陈芯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昏昏沉沉跟着往回走,灰头土脸,一肚子疑问,到了宾馆就开始上吐下泻,吐出来的全是黑泥,气味令人作呕。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1章 第 81 章 何疏打了个喷嚏。 他回来之后,也觉得自己有点感冒的征兆了。 一碗黑乎乎的水递过来。 “姜汤。”广寒道。 “哪来的?” 何疏接过,碗还很烫,他一口口喝下,浑身很快暖起来,果然舒服很多。 “家里楼下超市买的。”广寒道。 出门前,何疏就带了两只手,大爷似的甩手掌柜,行李箱和背包里的东西基本都是广寒准备的。 从何疏的朱砂笔到御寒姜茶,甚至还有暖宝宝,麻雀虽小,一应俱全。 何疏有种错觉,自己不是跟朋友一起出门,而是带了个女朋友。 “刚才那三人是怎么回事?” 小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跳到他床上。 见何疏广寒两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小惠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忙嚷嚷起来。 “我很干净!我辟谷修炼的,顶多喝山间露水,要不然为什么要跑那么偏远的地方!” 何疏强迫自己把它和普通老鼠区分开。 “那三个人,是被障眼法迷了眼,以为自己在吃席。古代神怪志异小说经常会讲这样的故事,书生误入山间迷路,被老丈收留,老丈家里还有如花似玉的女儿,他们请书生留宿吃饭,少女还对书生一见钟情,颠鸾倒凤,结果书生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荒坟堆里的破草席上,昨晚吃的宴席全是花草树木,雷一冲他们的情况,不就正好跟小说写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何疏顿了顿。 “要不是你在这里,我真要以为他们的遭遇,跟你有关系了。” 听见他这么说,小惠虎视眈眈,鼠脸上竟露出一丝不忿,似随时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赶在它动口之前,何疏补充:“但我知道不是你。” 因为陈芯雷一冲等人身上的红绳和黑色雨衣,根本不可能是小惠一个灰仙能做到的。 那不像障眼法,更像是一种蛊惑人心的邪术。 “黑色雨衣是纸做的,红绳像是要拴住魂魄,这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何疏看向广寒。 广寒:“给死人用的东西。” 他一语中的。 只有给死人烧的东西,才是纸做的。 至于那些红绳,似乎是用血浸泡过的,隐隐带着股腥味,不管是人血,还是其它什么动物的血,都透着邪性,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广寒当场就把那些红绳烧掉了,不然哪怕埋到土里,哪天被雨水冲刷上来,又被不明就里的人捡到,就会是另一场麻烦了。 三个男同学回来之后,陆陆续续陈述过程,都说他们沿着岔路走到溪边,看那里风景不错,就逗留拍照,因为陈芯是个摄影爱好者,随身带着单反,另外两个则挽起裤腿,想抓几条鱼回去,结果不知怎的,突然就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见何疏等人了。 从昏迷到苏醒的过程中,记忆丢失了。 他们费尽力气也想不起来,反而头痛欲裂,加上淋了一场雨,三人都蔫蔫不振,躺在床上睡觉。 何疏伸手挠挠发痒的眼角,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东西,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田说,晚餐推迟到九点,还有一小时,我先睡一觉,一会儿你再喊我吧。” 广寒没回应,手反而伸过来,捏起他的下巴往上抬。 何疏莫名所以,也没反抗。 “你眼睛怎么了?” “痒,怎么了?”何疏又要伸爪子去揉,被广寒一手拍掉。 “有点红。” “可能是刚才进雨水了,没什么事,回头滴点眼药水就好了。” 广寒微微蹙眉。 他望着何疏微微发红的右眼,似要研究出点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 浅褐色瞳仁倒映出他的轮廓,浅浅一泓见底。 “怎么了?”何疏察觉他的异常。 “没事。”广寒松手,“你睡吧,我待会叫你。”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何疏太困了,没心思多问,嗯了一声倒头躺下。 酒店每张床上都有两个枕头,小惠顺势趴在他旁边另一个枕头上。 小惠:“我也休息会,今天太累了,寒哥你帮我们把窗帘拉上吧。” 它很自来熟。 广寒:…… 几个呼吸,何疏已经沉沉睡熟了,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好,半拉在腰际。 外衣倒是脱了,最里面穿了件短袖T恤,被他磨磨蹭蹭往上卷,露出一截白皙。 小惠眼尖,哟呵一声:“活色生香!” 它成语用得还挺溜。 广寒默默把他的T恤拉下盖住,再把被子给他拉上去。 小惠:…… 广寒:…… 一人一鼠对视片刻,小惠识趣躺下,身体一滚,滚到枕头跟床靠背的缝隙里,直接被埋在里面,柔软的被褥让它翻滚一下,很快跟何疏一样睡熟过去。 广寒满意了。 他巡视房间一周,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存在。 转身离开,带上房门。 他想去刚刚出事的密林里找找线索,那三个人的古怪遭遇,让广寒想到了之前李映所说的边境斗法事件。 如果是,那说明那拨黑衣降头师,已经从边境暗中侵入内地了,这件事核实之后得跟李映说一声,另外根据特管局所反映的情况,对方法器所用的镜子,也值得广寒去深入探查。 房间内,寂静无声。 何疏双目紧闭,眼角浅红浮现,仿佛活物流淌,从鼻梁滑向眉心。 红色骤然加深,由胭脂般的浅红,须臾变成鲜艳殷红,如血如稠。 何疏蓦地睁眼! 他似乎察觉什么,双目远望虚空,茫然无焦距。 眉心那点红色却突然黯淡下去,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何疏也跟着放松,缓缓闭上眼睛。 呼吸重新均匀变长。 刚才一切,如未发生。 枕头缝隙里的小惠若有所觉,吱的一下挤出身体,四处观望,神情警惕。 半晌,没发现异常,它慢慢放松下来,重新合上眼睛,扑通一下落在枕头上,再度昏死过去。 何疏恍若未觉。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坐在河边石头上, 四周是茫茫抬眼不见人影的灰雾。 何疏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在看河上雾气须臾聚散,云卷云舒。 四周景致谈不上好,但他也无处可去,比起稀稀落落行色匆匆的人,反倒悠闲不少。 也不知坐了多久,淡淡的血腥味从河上飘来。 腥膻卷着狂风,带起更浓郁的灰雾,顷刻来到眼前。 那灰雾里走出一个人,□□所指,枪尖滴血。 那血是黑,是红,滴滴答答淌落到地上,蜿蜒成小溪,一直到他脚下。 他抬眼望去,那人似乎也在看他。 “你在看什么?”那人问他。 “看人,看鬼,看景。”何疏听见“自己”回答道。 “你看了许多年,还不厌烦吗?” “你怎么知道我看了许多年?”他奇道。 那人道:“我离开时,你就坐在这里,我回来时,你还坐在这里。” 他笑起来:“那岂不是已经有很多年?可我也没觉得过了多久。是你回来得太快了吧?” 那人沉默片刻:“你准备在这里坐上多久?” 他道:“坐到该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现在没人催我,没人赶我,我就还坐着。这里人生百态,人心百变,比看戏还有意思,为什么要走呢?”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对方无语良久,居然也不走。 他不以为意,只当多个听众同伴,看见有趣的人,还会给对方讲。 “你看那个人,在河对岸徘徊很久了。” “他不是被我杀的。” “当然不是,他也不是因为你而停留的。说起来有意思,那人生前本来家境贫寒,有幸因为年轻能干,得到表舅家女儿的青眼,两人坠入爱河,表妹不顾家里反对,一意要跟他结婚,她父母没办法,只要成全他们。后来你猜这么着?” “男的始乱终弃。” “错,他们终成眷属,幸福美满,生了一儿一女,男的也从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借着岳家的第一桶金,逐渐成为当地首富。” “你想让我祝福他们吗?” “哈哈,不妨听我说完。男人事业有成,开始在外面金屋藏娇,但是元配对他来说仍是无可比拟的。只是他身体上出了问题,药石罔医,只能慢慢等死,这时有一个深受他信重的算命先生就跟他说,他可以用傀儡做法,让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来替他死,一个是元配,一个则是被金屋藏娇的小妾,问他选哪个?他痛苦纠结万分,最终下了决定。你猜他做了什么决定?” “他选了小妾。” “错。” “难道他两个都不选?” 男人蹙眉疑惑,头一回露出稍稍感兴趣的表情。 他很久没有遇到这样需要稍微思考的问题了。 淌血的□□被他竖在地上,人缓缓走近河边,看着对岸那个徘徊不去的愁苦身影。 “他最后选了元配替自己死。”旁边的声音为他作出解答。 “为什么要选元配?”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觉得自己成业,得元配所助良多,往往会有负疚感滋生的邪恶,只要那个人不在了,这世上自然就不再有人知道他是靠什么发迹的。他的元配果然一病不起,很快去世,他自己则好转痊愈,健康长寿。为了防止元配死后报复,他甚至找高人作法,将元配魂魄锁在自己所捐助的桥梁石碑里,那石碑被铸成桥梁石墩之一,生生世世被万人踩踏,永远无法作祟报复。”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却日日夜夜在这河边徘徊不去,等他的元配。” “不是已经被他镇压在桥下了?” “他临死前,找人将桥炸断,石碑砸碎,将元配魂魄放出来。只是他在那等了很久,从我坐在这里,他就一直在,可从来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魂飞魄散?” “不知道,也许对有些人来说,天上地下,宁可不见吧。” 他讲完故事,拍去手里尘土。 “是不是很有趣?人心难测,善变如水,现在的你永远不知道将来的你会做出什么事。” “有趣。” “你又要去杀人了吗?” “他们先杀我。” “我知道,我在这里看了很久,都是他们先找上你。不过你杀孽这样重,以后还想再世为人,就难了吧。” “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你总有一天会嫌麻烦,想要离开这里的。” “那你呢?” “我?”何疏看见“自己”哈哈一笑,“万一你不能走,我就把机会让给你啊!外面大好河山,你没必要在这里跟他们耗。” 男人看着他,久久不言,最后似乎说了句什么。 两人离得不远,但他愣是没听清。 何疏感觉“自己”上前一步,似乎想听清对方的话语。 但一阵狂风迷雾刮来,直接将视线湮没。 所有视野,归于模糊。 连带他的梦,也变得朦胧而遥远,但那个身影却挥之不去,印刻深深,直到—— 何疏蓦地睁眼! 房间里的灯都关了,只有外面的路灯余光斜斜照进来,为他的视线带来一点明亮。 何疏眯起眼,起身坐了片刻,看也不看被他惊醒的小惠,翻身下床,起身往外走。 走廊尽头,广寒正站在小田房间门□□谈,两人面带笑容,似乎相谈甚欢。 何疏极少看见广寒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也能如此健谈。 他以前甚至怀疑广寒有点社交恐惧症,因为能用一句话完成的表达,他绝对不会说两句。 就连对方现在脸上的笑容,也显得那么不真实。 即使广寒嘴角弧度并不大,但在何疏看来,也已经足够明显。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2章 第 82 章 他下意识迈步向前。 两人若有所觉,同时朝他望来。 那一刻,何疏感觉自己像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突兀而多余。 “表哥,你醒了?”小田还是像蒋思因那样称呼他。 “你怎么穿着T恤就跑出来了?” 广寒的话不像关心,倒像诘问自己为什么打扰他们。 何疏没来由一阵烦躁。 这股烦躁从心底直冒脑门,冲得整张脸都燥热起来。 “我醒了,出来走走,你们在聊什么?” 小田道:“寒哥在问那三个同学的情况,他们好像发烧了,今晚就不跟我们去吃饭了,我已经让宾馆把饭做好了送他们房间,对了表哥,你也一起去吗?” 何疏:“为什么不去?” 小田:“寒哥说你也生病了,需要休息。” 何疏看广寒。 “小田说晚上吃铁锅炖鱼。”广寒道。 “我当然想去,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能错过?”何疏扬起笑容。 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面皮有点僵,导致笑容可能也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小田有点意外,但还是说:“那我去让他们挑一条大点的鱼,回头有多的鱼汤也可以给陈芯同学他们送过去。” 何疏见广寒不说话,似笑非笑:“难道你不希望我去吗?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广寒沉默片刻:“你想太多了,先回房穿件衣服。” 饶是如此说,广寒跟小田之间的轻松氛围也没了。 何疏揉着脑袋回房添衣,感觉自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愈发强烈了。 说好的晚饭终于姗姗来迟。 宾馆外面的空地上支起一个大铁锅。 锅盖一掀,热气蒸腾,鱼肉与调料的香气霎时散发出来,馋得所有人手指大动。 这种做法谈不上高明,纯粹取材新鲜,大家运动一天,热量早就消耗得差不多,这时候别说铁锅炖鱼,就是白水煮肉,估计也能吃不少。 “鱼是附近水库捞的鱼,今天早上刚送过来的,大家只管吃,不够的话,我再让厨房杀一条,等会儿还有些菌菇蔬菜,在云南这地方,吃什么东西都不能忘了放菌菇,一锅有菌菇的汤,跟没放菌菇,完全是天壤之别。” 小田闲聊似的给大家说道,在场也有不少不是本省人,大都听得津津有味。 何疏打着呵欠,左耳进右耳出。 他还没睡够,眼皮沉沉,随时随地都要合上的模样。 鱼汤和菌菇鲜美得几乎能掉眉毛,换作平时,何疏早就吃得表情生动,但今晚满满一勺鱼汤咽下去,他竟也没有多少触动。 “困了?”广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何疏感觉自己应该是应了一声,也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应了一声。 那种焦躁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他皱着眉头抓住广寒正欲起身的胳膊。 “你又要去找小田聊天?” “我去多盛一碗鱼汤。” 他听见广寒如是回答。 何疏有点讪讪。 他的理智知道自己在胡搅蛮缠,行为上却控制不住说出一些平时绝不会说的话。 “帮我也盛一碗。” 他三下五除二将碗里的鱼汤喝完,原本鲜美的汤汁到喉咙忽然有些腥膻,味道冲得直呛喉咙,何疏差点吐出来。 “表哥,你没事吧?” 蒋思因路过,正好抓住他的胳膊,避免何疏踉跄往前摔倒。、 “没事,估计是淋浴感冒了。” “我也听说了!”蒋思因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凑过来,压低声音,“黑色雨衣和红绳,是不是?” 何疏抬眼看他。 蒋思因忙道:“小田说的,我是负责人,得了解所有同学的情况!不过话说回来,从温泉山庄就接二连三有怪事,这是不是说明,对方未必冲我来的?” 听见他这抱有侥幸的话,饶是何疏神智不太清醒,也不由得笑了。 “别人也做被老外追债要东西的梦?” 蒋思因闻言一下蔫了。 得,看来自己那事还没完。 蒋思因现在对入睡已经有种下意识的恐惧和抗拒,但一个人又不可能真的不入睡。 何疏道:“这样吧,你晚上到我房间来睡,跟我一起。” 他听到蒋思因的描述之后,就一直想弄清楚对方饱受噩梦困扰时,有没有外物在影响。 何疏外公当年,就遇到一个人,情况和蒋思因类似,搬进新房子之后,频频做梦,梦见许多人在他房间进进出出,每天晚上都不让他睡个安稳觉。 那人找了高人作法,请了护身符回来,也无济于事,梦里对方甚至嘲笑他佩戴的符文奈何不了他们,变本加厉骚扰他,那人很快精神不济,白天甚至还有幻觉,不得不托人找到何疏外公这,经过何疏外公的调查,最终发现原因。 不是新房子有问题,而是他身边的东西有问题。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前女友送了那人一个钥匙扣,说是从大师那里求来的,能保佑他健康平安,两人分手后,那人也忘了扔掉,就这么一直放在家里,后来将钥匙扣拆开,才发现精美外壳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开过光的平安符,而是一团女人毛发,黑白相间,还隐隐发臭。 蒋思因这个梦,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前女友。 相似的问题可能会有不同的前提条件,由此也会有不同的解决办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纵蒋思因的梦,牵引他走向对方想要的目的。 蒋思因闻言,面露犹豫。 “你房间不是已经住了两个人了,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同床共枕不合适吧?” 何疏:“……你不知道酒店可以加床吗?” 蒋思因房间里也有人,大家都带了行李,贸然交换很麻烦,倒不如让他过来将就一晚。 “我忘了这茬,回去问问!”他拍拍额头,“那敢情好,有你们在,我睡觉也踏实很多。” 蒋思因说完,才发现何疏脸色不对。 “你感冒了?” 何疏摸上额头,好像有点发烧。 “下午淋雨了,没什么,回头吃药就行。” 两人没闲聊几句,那头铁锅炖鱼吃完,大家起哄着玩游戏。 中老年人不爱掺和热闹,摇摇头笑着离开散步去了,剩下蒋思因他们一帮同学,加上同团的其他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块,不知从哪弄来红绸子,被一个女同学扎成朵花的形状,又拿了个塑料凳当“鼓”,准备玩击鼓传花。 “先说好啊,我们玩的是击鼓传花和真心话大冒险,花落谁手必须回答三个问题,每个问题限定两秒之内,答不出来就要就必须当众表演才艺,或者挑一个异性当众表白。要是不想遵守规则的现在就可以退出,可别等会玩不起耍赖!” 宣布规则的男同学叫李勤,也是个外向好玩的。 这山上没电脑可玩,大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抱着手机玩也没啥意思,就都笑嘻嘻留下来,参与热情高涨。 何疏原本想去休息,但他看广寒没走,也就神使鬼差留下来。 广寒扭头奇怪道:“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回去?” 何疏:“你不也没走?” 广寒:“蒋思因在,我盯着点。” 何疏:“嗯,那我帮你盯着点。” 广寒:…… 入夜山里更冷了,但大家弄了个电暖炉小太阳放在中间,热量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加上氛围热烈,倒也感觉不到寒意。 何疏打了个呵欠,在手拍塑料凳的密集声中,把绸花扔到蒋思因手里。 鼓声戛然而止,“击鼓人”转身。 大家看见蒋思因,都起哄道:“副会长,你也有今天啊!” 蒋思因苦笑:“愿赌服输。” 击鼓人就问:“限你两秒之内回答,你现在有没有暗恋的人?” “没有。”蒋思因回答得飞快。 现场一片嘘声。 蒋思因不干了:“我自恋不行?” 击鼓人:“好,第二个问题,你初夜还在吗?” 在场都是年轻人,又大都认识,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大家哄堂大笑,朝他挤眉弄眼,等着蒋思因出丑。 蒋思因回答也很快:“当然在了!” 坦荡从容,反倒让人没了调侃的兴趣。 “你怎么答那么快,不会是心虚吧!” 蒋思因挑眉:“干嘛?不让我守身如玉吗?” 何疏打了个呵欠。 他算是见识到蒋思因在学校里受欢迎的一面了。 这样一个人,从小到大必然是家庭美满,条件优渥,受教育也不差。 很难想象他会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民国云南老外扯上关系。 但如果是前世…… 何疏想起自己曾经跟外公讨论过的,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那时的何疏还是个青春期少年,经常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跟外公交流时也总能找到与众不同的关注点,把老人家气个半死,也就是现在俗称的杠精。 当外公说起人的前世时,杠精何疏拿出马恩理论杠完了人到底有没有前世,就提出新的问题:如果一个外国人死了,那么他会转世成中国人吗?如果能,这事是归谁管,上帝还是阎罗王?如果不能,又如何解释每个国家每年的人口变化? 外公当时被他杠得无言以对,因为这种问题,外公当然是不可能给出答案的。 时过境迁,何疏忽然想起这场讨论,也就想到蒋思因身上。 假如蒋思因前世真如他梦中所见,是个外国人,那他这辈子又是中国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因果牵连? 这个问题,广寒或阴差胡老三,会知道吗? 人声喧闹中,何疏迷迷糊糊,天马行空地想着,不知不觉脑袋一点一点,竟坐着睡过去了。 几乎是同时,在对方脑袋受到地心引力歪过来那一刻,广寒就发现了。 鼓声停止,他没来得及把绸花递出去。 众人起哄:“寒哥,别想赖账啊!” 广寒:……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3章 第 83 章 广寒肩膀上多了颗沉重的脑袋,手里多了颗沉重的绸花。 闹哄哄的动静中,他迎来第一个问题。 “寒哥,你现在有女朋友没?” “没有。”广寒回得很快,犹豫都不需要。 “好吧,过关,第二个问题,你最讨厌什么食物?” 这个问题需要略想一想,广寒觉得自己没法在两秒内回答,索性直接否决。 “没有。” “真没有?” 广寒摇头。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听好了。你有男朋友吗?” 对方见他急着走,索性玩个噱头,准备轻易放过广寒。 谁知道面对这个问题,广寒居然思考沉默了三秒。 众人见状顿时起哄得更厉害了。 “没有女朋友,那就是有男朋友了吧?!” “不会吧,寒哥,你居然犹豫了,为什么要犹豫!” “难道你男朋友是何表哥?” 大家笑闹成一团,半数跟着起哄,半数也不当真。 但广寒在这个环节违规,接下来就得选择表演才艺,或者找异性表白。 “寒哥,跟我表白吧,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没关系!” 不知是谁主动喊起来,捧着脸星星眼。 小姑娘们一路上早被广寒的颜值折服,又看他眼熟,很快就打听到他是小有名气的主播,又循着事迹查到他在一两部影视剧里的出镜。 大数据时代基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很快整个团七七八八的人都知道广寒的职业,他的直播视频也已经被感兴趣的小姑娘看过,这会儿趁着热闹半真半假表白出来,哪怕没能如愿,也能让小哥哥记住自己的名字。 广寒循声将目光转了一圈,好像将所有人都收入眼底,又好像谁也没看。 他缓缓开口:“我表演才艺吧。” 击鼓人还不知人间险恶,闻言就笑:“行啊,来吧来吧,你想跳舞还是唱歌?” 广寒:“唱歌,就周华健的《朋友》吧。” 这首歌他练得最多,也最熟练了。 击鼓人:“大家静一静啊,寒哥准备唱歌了!” 喧哗陆陆续续停歇,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场中颜值最高的人身上。 何疏不算,他还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广寒起身他就直接往下滑,脑袋歪在对方腰上,好梦正酣,估计打雷都叫不醒。 广寒张口,歌声缓缓流泻而出。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 静默。 凝固的静默。 令人窒息的可怕静默。 刚刚还热闹鼎沸的门前小空地上,只有广寒的歌声在回荡。 随着歌声转入高潮,众人的表情也精彩非凡,充满了梵高色彩的多样性,又带着毕加索的抽象化,最终凝固在马蒂斯的印象派成品上,五彩缤纷,风中凌乱。 “一生情,一杯酒……我唱完了,谢谢欣赏。” 众人:……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蒋思因带头的。 “哥你唱得真好,但下次能不能选表白那一项?”蒋思因表情真诚。 广寒也回答得很真诚:“我喜欢唱歌,歌词都没唱错。” 歌词是没唱错,但调子都跑西伯利亚挖土豆去了。 蒋思因嘴角抽搐,寻思给他留点面子,不予置评。 结果旁边有老实人说出大实话。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好难听,别唱了,蚊子叫……” 再一看,原来是何疏迷迷糊糊在发声。 广寒:…… 他拍拍何疏,见对方还是迷迷糊糊的,脸色被灯映得发红,便伸手去摸。 有点烧了。 “我带他回去,你们先玩。” 广寒说罢将人背起,很快就消失在大家视野之内。 何疏浑然不知道自己被转移了地方,他的神智一直处于将睡未睡的状态。 按理说淋雨感冒之后不至于如此困倦,但这种困倦更像是几百年没有睡过的疲倦,整个身躯绵软无力,只能任由摆布,这种无力感又从躯体蔓延到精神上,导致他一丁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现在是几点了……”他含糊问道。 “十一点。”好像是广寒回答了他。 何疏唔了一声,眼睛几乎没有睁开过,很快又沉沉睡去。 “你吃了退烧药再睡吧。”广寒道。 他没有等到回答,何疏已经睡熟了。 广寒在床边坐了会儿,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屋子里很黑。 他静静等了片刻,见他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就起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何疏陷入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他不再是闲云野鹤坐在河边,也没有熟悉的身影。 何疏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去往山上的路。 四周密林,天色昏暗,遥遥有月光当空,却并不明晰。 何疏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穿的居然还是早前躺在床上的连帽衬衫和运动裤。 似梦非梦,似真似幻? 额头有点发烫,他伸手摸了摸,食中二指点在眉心,将那点烫意强压下去,紧接着开始放慢脚步,打量周身环境。 树木在月色下明暗参半,透着独属于黑夜的阴森诡谲,仿佛所有鬼故事里的开头,永远让人毛骨悚然,氛围感满分。 何疏越看,越觉得这里眼熟,印象中他似乎来过这里。 是…… 白天那会儿…… 溪流边上的密林?! 不,这里的植被比那片密林更茂密,应该再往深处走,也就是小田禁止游客深入的原始森林区域,她曾说过,追龙山有大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其中更有广袤的边境线,环境多变险恶,但凡有游客在追龙山失踪,一定是因为误闯或故意跑去原始森林区域探险所致。 何疏记得在蒋思因求助之后,他们来云南之前,他也曾查过资料,发现追龙山原始森林区域那里偶尔会有人畜失踪的新闻,除此之外,还有异常天气下导致天空出现奇观的。 所以当时两国修行者斗法时引发的白光,才会被蒋思因他们一帮同学误以为是天文奇观,以讹传讹。 由此也能说明,这里的确不是个常人能来的地方,一年到头,除了科考队员,作死的偷渡人员,就是不知死活坟头蹦迪的旅行者。 但现在,他在这里。 何疏停下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 他闭上眼,静静听四周的动静。 微风拂过,树叶婆娑。 原始森林在某些时候也与外面无异。 不过—— 还有脚步声。 脚步声很细碎,从身后过来,匆忙快速。 何疏维持闭目站立的姿势,没有动。 “不是说三个吗,怎么才一个?”!!!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4章 第 84 章 对方的腔调很怪,但的确是中文。 何疏心头一动。 他清楚自己入梦时被召唤过来的灵魂状态,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没想到却听见这样一句话—— 三人,是指陈芯他们三人吗? 白天三人在树林里魔怔一样地吃腐叶烂泥,果然不是寻常撞邪事件。 “他形神不散,魂光充沛,比那三个随便抓来的都强。” “那您觉得他合适吗?” “没时间了,必须尽快赶过去会合,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那些人阴魂不散老追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 “那咱们就带他走?” “他不是白天那三个人之一吧,哪里来的?” “是不是跟那三人有牵连,妄心蛊转移了?” “先带回去看看。” 下一秒,何疏感觉自己手腕一紧,已经被一只枯枝似的手牢牢擒住,身体轻飘飘不由自主跟着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只有一瞬,他感觉双脚落在地上,不再像之前风筝一样被牵着走。 “好像不是这里吧?” “先在这里等他们,这人魂光有些古怪,妄心蛊居然没把他自身神智完全掐灭,我需要进行一场仪式,你帮我护法。” “是是是!” “是什么是,滚去外面等着!” 两人之间尊卑分明。 一方不耐烦且脾气暴躁,中文不标准,另外一方中文很标准,却明显谄媚,不敢得罪对方。 何疏暗中琢磨,却听见一连串古怪咒文从那人口中念出。 他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只见四周昏暗,隐隐有光从外面透进来,那也只能照见入口一丁点的地方。 这像是一个洞穴。 但他现在是神魂状态,闻不见味道,也感觉不到自己所处是干燥抑或潮湿的环境,只能以视野所及进行判断。 洞穴应该是临时找的,黑漆漆看不见什么陈设,只有自己面前这个人,盘腿而坐,底下一张毡毯,前面一盏油灯,映出对方满布皱纹沟壑,黝黑中泛着油光的脸。 这是一张典型东南亚人种的脸。 皮包骨的身躯被长长的布袍从脑袋开始裹着,直到腰间,像那边许多人一样,因为常年天气炎热,经常将两条腿露出来。 但现在是冬天,而且还在山顶,这人竟似也不觉得冷。 随着古怪诡异咒文拖长了调子低声回荡,在狭小洞穴之内引起回音共鸣,何疏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眉心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温度又重新灼烧起来,像有人擦亮火柴在他额头烫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神魂像被几只手往外拉扯,像要将他的魂魄撕成几片。 不能再钓鱼了! 他心道,默念定光咒,将神魂定住,蓦地睁开眼睛! 那枯瘦老人似乎察觉了,忽而睁开双目灼灼朝他望过来! “你是什么人!” 刚才那不太流利的中文果然是这降头师说出来的。 “你又是谁?为什么想摄我的魂?”何疏问道。 对方面色古怪:“没想到让他出去找三个补药,倒把麻烦找回来了,不过也没关系,小麻烦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身前油灯,朝何疏靠过来。 何疏只觉热浪扑面而来,竟像火海铺天盖地要将自己吞噬淹没。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 谁知后面不知有什么东西牢牢将他黏住,罗网一般瞬间圈捆死紧,让他无法挣脱。 对方阴笑:“看你样子也有点道行,居然主动送上门,一个顶几个,也省得我还要辛辛苦苦再去找,像你这种魂光饱满,又体质偏阴的容器,我的蛊王是最喜欢的了,就让你来养着它吧。” 说罢,老人把手伸过来。 何疏分明看见他手里抓着一条胖大青虫,那毛绒绒的虫身上面花纹五彩斑斓,闪得何疏眼睛发晕,那颜色简直比凤凤身上的羽毛还要缤纷。 但凤凤身上的羽毛再五颜六色,也不至于像这条毛毛虫的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甚至有点反胃。 看老人的样子,竟是要将这条虫送进何疏体内,用他的身体来滋养所谓的蛊王。 千钧一发的危急之际,何疏却忽然笑了。 “原来在你眼里,我还只是小麻烦?这可真让我不太高兴了。” 老人身体忽然定住,递出去的手也停在半空。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明显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才中途停止。 老人的惊恐逐渐淡化,神情变得迷茫呆滞,身体却一动不动。 他手掌里的青虫似乎察觉到危险,扭身就想跑,被一双眼明手快的筷子夹住。 何疏顺手摸出一张符箓往青虫上啪的贴上去,又用其中一根筷子戳穿青虫尾部,将它钉在地上。 这里的泥土大多松软,筷子直接插了半身在地上,青虫猛烈挣扎一阵,渐渐不动了。 何疏满意了,没想到他晚上吃饭拿回来的一次性筷子,还能派上这种用场。 这筷子原本是他晚上吃不饱,准备拿回来夹泡面的,顺手就装进衣服口袋里,他的神魂被摄到这里来的时候,身上衣物如常,东西自然也没落下,竟都一起被带过来了。 原本被老人拿在手里的油灯咚的一下落在地上,泛绿火光很快熄灭。 而在老人身后,一道黑影缓慢浮现。 何疏轻轻松松从罗网中挣脱出来,对那制住老人的黑影道:“先别杀他,看看这老家伙身上还有什么?” 黑影逐渐显露轮廓容貌。 是广寒的神魂。 何疏对老人笑道:“边境线想进就进,人想坑害就坑害,你真以为这边没人了是不是?没了特管局,民间也照样藏龙卧虎,你气不气?” 对方说不出话,只能回以浑浊恶毒的眼神。 何疏对广寒道:“我们没法在这里待太久。” 广寒嗯了一声,他伸手捏向老人后颈。 若有似无的隐香,夹杂着清冷高山寒气,和冬夜雨后的青草味道。 那是老人生平闻见的最后一种气味。 他的蛊王…… 老人张了张嘴,已经无法发出声音,身躯就像失去骨头软软倒地。 那条青虫连同筷子,也一并消失了。 …… 宋悝蹲在外面等了很久。 他抽完一根烟了,里面还不见动静,不由一阵焦躁,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抬步往里走。 走没几步,人又折返回来,把烟头踩灭。 [御+书_网 yUSHUbo.CO] 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怕引起森林火灾,而是一旦起火,他还未必跑得掉。 就这么一会儿耽误的工夫,宋悝已经提不起再迈步进去的勇气了。 他本来是在云南跟缅甸两边来回,客串导游带带散客,卖卖土特产,收入不稳定,心思又活络,总琢磨着接点什么灰色边缘地带的活计,大赚一笔收手回老家盖房子娶老婆。 宋悝胆子小,那些像电信诈骗,买卖人口之类的,他也不敢沾手,生怕掉进去就出不来,一旦被当替死鬼抓了,下半辈子别说发财,牢饭都能管够,就算没有被抓,他在这边游走多年,早就听说过不少黑吃黑的残酷例子,有些人满以为凭一点小聪明能黑白通吃,结果最后没被警察抓走,先被毒贩或人贩子剁手跺脚当成肥料埋在自家后花园了。 有鉴于此,宋悝一直处于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做梦都想接一单安全的大活。 半个月前,这样一个馅饼终于从天而降。 他曾经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发财的机会到来了。 但是现在,宋悝发现,这个机会贩窝子还要惨。 他已经开始后悔跟这帮人搅和在一起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半是利诱,半是威胁,要他跟着这劳什子查哈法师,当人家的跟班,宋悝后来才知道,这法师是从缅甸过来的,是个很厉害的降头师。 在边境多年,旁门左道的事情,宋悝没少听说,降头术的邪门之处,他也知道不少,甚至宋悝就曾亲眼看过一个被下了降头术的人生不如死,面目全非,最终在痛苦中死去。 据说死者曾经在国外跟一个女人谈恋爱,却中途变心回国,他以为自己远走高飞,女人就找不到自己,谁知道半个月后身体开始出现诡异可怕的图案,这图案出现在哪里,他身上那里的皮肤就开始出现溃烂,即使去医院检查也没有病因,只能归结为免疫缺陷。 自打跟随这个查哈法师之后,宋悝就提起十二万分小心,生怕哪里得罪人而不自知,被下了什么降头。不过他小心殷勤的伺候,让查哈法师很满意,闲暇也会与他聊上两句,当时宋悝就大着胆子请教,询问降头术是不是真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对人施为。 查哈法师哈哈一笑,说不仅能神鬼不知,有时候还会让你求着降头师去下降头。 宋悝就不信,说哪里会有人这么傻,明知道降头术厉害,还倒腾往自己身上下的。 查哈法师说,你们国内有个女演员,多年来苦于家境容貌不突出,没法在圈子里脱颖而出,只能找偏门出头,最后打听到他这里来。 那女演员找了许多办法,包括但不限于整容,求神拜佛,请小鬼,吃斋,可谓科技与迷信双管齐下,最终也是没法子了,孤注一掷,找上查哈法师,希望他帮忙。 查哈法师就给她下了一种降头,能够潜移默化改变容貌,也改变别人对她的观感,但是也告诉她,这种降头术不能永远维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去他那里加持,否则会前功尽弃。 女演员依言照做了,回国之后果然事业很快就有了起色,非但有几个本子找上门来,就连原先八竿子打不着的时尚资源,居然也找上门,说主编偶然在一次宴会上看见她的脸,惊为天人,一定要邀请她做一期封面。 渐渐地,女演员身边也不缺乏条件优秀的男性身影,她在主演几部电视剧之后,就跟其中一名男主角谈了恋爱,但生活的顺利让她开始淡忘从前许下的承诺。 那年六月她本来应该再去查哈法师那里重新被下降头,但当时那片区域正好发生内战,战乱让她望而却步,决定等局势平息之后再去,这一拖就拖了三个月,女演员发现自己的容貌忽然发生改变,好像注水猪肉的水排干之后,原有模样一下走形,她惊恐万分,去整容机构寻求补救失败,终于想起自己失约的事情,冒着风险千辛万苦找到查哈法师,却被查哈法师告诉她,为时已晚。 “我下在她身上的降头,过了约定的时间,用你们的话说,已经从补药,变成了毒药,我也没有办法。” 宋悝至今还记得查哈法师跟他说的原话。!!!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5章 第 85 章 那女演员的名字,宋悝依稀记得。 他后来偷偷去搜了一下,发现对方脸上出现变故的大致时间,竟真与查哈法师说得一模一样。当时外界普遍认识此女是整容上瘾之后又失败了,社交平台还以此展开过女明星整容的议题,热闹了好几天。 自从知道这件事,宋悝对待查哈法师就越发恭敬,他可不想什么时候也被下一个降头术,生不如死。 查哈法师似乎对他挺满意,有时也愿意和他多聊两句,但是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依旧让宋悝胆战心惊。 现在他亲眼看着查哈法师摄了一个魂魄,说要进去炼化吸收,让他在外面护法。 天可怜见,宋悝活了二十多年,小偷小摸有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参与。 也因此,蹲在外面这十几分钟,他像煎熬了十多年一样,在跑路跟留下之间反复纠结,最终慑于单凭自己可能无法跑出这片原始森林而作罢。 当啷。 里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动静。 有点沉闷,但带着一丝碎裂的声响。 宋悝吓一跳! 是不是查哈法师那盏从不离身的油灯? 他见过油灯一次,幽绿色的光芒仿佛能慑人魂魄,他根本没敢多看。 现在连灯都碎了,难道里面出了什么变故? 要是查哈法师出事,那些人回来可不会放过他。 宋悝颤巍巍地,试探喊了一声。 “上师?” 没人回。 “查哈上师?您在吗,我担心您的安危。我能进去看看吗?”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回应。 宋悝战战兢兢挪到洞口,探头进去。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再长十双眼睛也看不出什么。 宋悝打开手电筒往里晃了晃,隐约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吓得差点手电筒都甩飞了。 “查哈上师?” 对方身体一动不动,宋悝壮起胆子探去。 冰凉干瘪,连一丁点微弱的脉搏都摸不到。 宋悝吓得往后踉跄,跌坐在地。 “上师?上师?!我滴娘呀!”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死了? 查哈死了,他怎么办? 跟那些人说,不是他杀的,人家会信吗? 还有,查哈怎么死的,总不能是心脏病突发吧?那是谁杀了他? 宋悝打了个寒颤,忽然感觉这里无比危险,他连滚带爬起身往外跑去。 …… “降头解了。” 宾馆房间床上。 何疏猛地睁眼,胸口剧痛令他不由咳嗽出声。 咳嗽声越来越大,像有股浊气堵在喉咙,不吐不快。 他不得不弯腰趴在床头咳。 一只手给他拍背。 “你的做法太冒险了。”广寒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疏边咳边说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喉咙那股痒意更加厉害。 “咳咳咳!” 他用力咳着,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最终似乎咳出一滩黏糊糊的东西。 还带着股腥味。 “我不会是吐血了吧?!”何疏哀嚎。 小惠从枕头缝隙钻出来,迷迷糊糊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出去过了?咦,这什么味道?” 广寒把灯打开。 床边地板上,一团黑中带红的血块,像极了武侠小说中那种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主人公会吐出来的东西。 “是蛊。”广寒居然弯腰伸手去捡,何疏甚至来不及阻拦。 只见他从血块中捏起一条红色带血的虫子,中指长短,微微还能蠕动。 “是你之前中的妄心蛊。” 广寒找来打火机,将那虫子直接烧死。 “咦,我还把那个降头师的蛊王也带回来了。” 何疏在手边摸了摸,还真摸出一条大青虫,身上插着根竹筷,半死不活,出气多入气少。 广寒二话不说,把青虫拿过来也烧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诶等等?” 何疏见状颇为遗憾,他还想把玩研究一下,看看降头术到底是怎么个神奇奥妙,但他看到广寒的脸色,到嘴的话愣是没敢说出口。 从他认识广寒以来,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对方,露出如此明显的负面情绪。 “老寒?” “你下次,不能再这样做。”广寒警告何疏,脸上是少见的疾言厉色。 “我这不是出奇制胜嘛,再说事先也跟你商量过了。” 何疏没来由一阵心虚,讪讪解释道,说完最后一句话,又反应过来,重新理直气壮。 “除了这样之外,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现在反正那人也死了,降头也解决了,你回头跟李映联系一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他们要追查的人。” 事情要从下午说起。 当时他们跟小田找到陈芯等三个走失的同学,三人正身披黑色纸雨衣,蹲成一圈在那啃烂泥,何疏伸手去察看对方情况时,手上是事先抹了朱砂的。 所以在蛊虫入体那一刻,他能察觉到。 反应时间只有几秒钟,他想到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对方正是想要找蛊虫容器,他显然比另外三个人更加合适。 降头术与蛊术,传说同出一源,虽然发展至今,流派纷繁,但很多降头术里,依旧会用到蛊虫。 何疏当机立断,决定将计就计,任凭这条蛊虫顺势进入体内,游走眉心。 至于另外两个人,雷一冲和钟澜身上的降头术,则当时就被广寒清除了。 回来之后,何疏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神智昏昏沉沉,感官却被无限放大,两种矛盾特质结合在一起,却产生奇妙的效应。 比如说,做了那样一个漫长而诡谲的梦境。 又比如说,做梦之后醒来,他看见走廊尽头的广寒和小田笑谈,竟然会迸发出强烈的独占欲和嫉妒心。 理智一边知道这是妄心蛊的作用,但情感却混乱而纠缠的,加上那个梦,何疏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本来还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结果差点反被蛊虫算计了。 不过有惊无险,最后他们也算成功了。 降头术的解法有很多,五花八门,不是下降头的法师本人,哪怕同样是降头师,很可能也无从解起,但有一种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解法,那就是下降头的人死了,降头术自然也就随之解除。 何疏知道下降头的人,迟早会露面,于是按兵不动,原以为还要等上几天,结果今天晚上,对方就按捺不住,竟还在千里之外,牵动妄心蛊,让何疏在梦境中灵魂出窍。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去找陈芯三人,如果当时不是何疏把妄心蛊引到自己身上,那么那三个普通大学生,肯定就凶多吉少,有来无回了。 当时事态紧急,他怕下降头的人千里之外得知风声,也不敢跟广寒解释太多,只是被对方背回房间的时候,才一笔一划在广寒背上写字。 何疏相信广寒一定能明白他的思路。 广寒也确实明白了。 接下来他们配合无间,他被对方千里摄魂到洞窟里,找到罪魁祸首的降头师,广寒也及时出现,合作默契,一举把坏人干翻,堪称完美的一次行动。 何疏都想给自己送一面锦旗了,上面不用别的,就四个字,智计无双。 可惜,回来之后等待他的不是庆功,而是某人开始秋后算账了。 广寒面无表情,似乎对他的解释不为所动。 何疏讪笑:“我给你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了。” 广寒还是不说话。 何疏挠挠脸,忽然有种哄生气女朋友的感觉。 但他本来就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么哄女朋友,只能凭着直觉去避险。 A、甜言蜜语,B、嘴硬抬杠,C、转移话题。 咚咚咚,他脑子里瞬间浮现三个选项。 两秒时间,何疏在A和C之间选择了C。 “你觉得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不甘心斗法失败,才潜入内地来报复吗?” “何疏。” 广寒终于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喊他名字。 何疏有种不妙的预感,忙正襟危坐,以示乖巧聆听。 “我在,你说。” 广寒:“我不希望你有事,你不能有事。” 何疏乖乖点头:“我懂。” 不,你不懂。 广寒想道。 在他过去广袤而空旷的生命里,那些鲜血与哀嚎曾经占据了半壁江山,甚至更多。 他残缺的记忆里想不起更多值得品味或铭记的,那些过往就像风干褪色的雕像在沙漠里日复一日勉强维持仅剩的养分,总有一天会彻底湮没在沙漠中。 而在时间线越往后面,色彩由灰白渐近鲜活,那是他从小饭店洗碗开始,到遇见何疏,被对方邀请入住,偶然多了个同居人,也随之多了许多麻烦。从曲婕到新寰大厦,从窅魔到降头师,这些麻烦对于广寒来说,其实并不能算麻烦,因为他曾经遇到过比这还要凶险残酷百倍的环境,只因现代社会种种规则限制,很多原本的办法不能随意使用了。 李映似乎对广寒的过去有所察觉,再三交代他手下留情,遇事多留几个活口,别动不动就大开杀戒,广寒当时不置可否,但他确实听进去了,不是因为李映啰里啰嗦的告诫,而是因为他不想给何疏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于广寒而言,目前这段堪称平静的生活,是他所享受并珍视的,任何想要来打破这种平静的外力,都是他所不允许的,哪怕何疏自己也不行。 “何疏,你是个普通人,死了就是死了,黄泉地府太大,我怕找不到你。” 广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平平淡淡,似乎没有带上感情色彩,但台灯下,他双目却是极认真注视着何疏。 何疏微微一震,忽然就软下来,只差没有举起双手投降。 “我知道了,抱歉,下次我会提前跟你商量。”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6章 第 86 章 直觉让何疏要服软,话也跟着下意识说出来。 但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好像更像撒娇求饶,不由被自己雷了一下,还想在说两句硬话挺直腰杆子,表现一下自己的爷们。 何疏对上广寒的眼睛。 那双眼睛比死水还要平静,却在平静之下蕴含未尽之言。 不是山雨欲来的压抑,而是海天无边的隐忍相安。 那一瞬间,何疏忽然就明白了广寒的心思。 他在担心自己,他怕自己出事。 广寒确实强大,连阴差胡老三都对他忌惮三分肃然七分,不敢有丝毫得罪,但他的强大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世界的未知领域太多,他也有无法触及的范畴,譬如诡谲小众的降头术。 不知怎的,何疏忽然想到那个梦。 那个自己坐在奈何边,跟手持染血长||枪的男人对话的梦。 梦中男人背光而立,黑金铠甲,凛凛冷峻,背负血海杀意,但他与自己对话的语气,却如闲话家常,在熟悉不过。 那个梦至今清晰犹然,甚至给了何疏一种错觉—— 天上地下,对方孑然一身,只有自己,勉强还算得上有缘人。 何疏轻轻叹了口气。 那股恢宏澎湃的理不直气也壮,忽然就销匿得无影无踪。 他继续当一个认错的怂蛋:“以后做什么事之前,特别是攸关性命的重大事件,我都会告诉你的。” 签不平等条约的心情,就是他现在这样了吧?何疏悲伤地想道。 广寒终于满意点头,似乎没察觉何疏的纠结痛苦。 “你身上还有余蛊没?” “没了,应该都清干净了,就是觉得身体有点虚。” 换作以前,他干这种事,事后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发烧拉肚子躺床上奄奄一息,现在何疏只是觉得有点虚,连之前那点热度也退了,可见这段时间的奋发不是没有用的。 广寒递来一盒牛奶。 何疏原本不想喝,又怕对方像刚才一样发飙冷暴力,只能一言不发乖乖接过,插上吸管开始喝。 广寒带来的背包好像一个百宝袋,要什么都能随时从里面掏出来,何疏怀疑那里面连接了异次元空间,哪天要在宾馆房间直播做菜,广寒都能随时拿出菜刀砧板和电磁炉。 “这件事不是偶发。” 广寒忽然道,接上何疏刚才询问对方目的的话题。 这意味着刚才开审一般的场面算是熬过去了,何疏如获大赦,巴不得赶紧翻过那一页,闻言赶紧回应。 “没错,李映说过特管局之前也在边境跟一拨意图潜入边境的人起了冲突,还斗过法,好巧不巧,对方里头也有降头师,说不定我们遇到的,就是上次的漏网之鱼。那人虽然死了,但他的同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明天我们跟紧小田他们吧,免得他们出什么意外。” 他之所以没提议让旅行团直接打道回府,是因为一来自己没有这个权限,就算把降头术那些怪力乱神的话说出来,众人也未必会信,二来就算真能把小田他们这个团劝返,景区这里还有其他旅行团,总不可能一个个都劝返,除非特管局那边联系有关部门,将这片区域暂时封锁,但这些事情是需要各部门花时间去沟通评估的,在那之前,自然还是他们跟着游客走最稳妥。 何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香囊。 “这是什么?”广寒问。 何疏嘿嘿一笑:“我从查哈身上顺来的,还没弄清是什么,不过它能跟着灵魂状态的我,是不是意味着……” 笃笃笃! 话音未落,外面窗户被敲响,像是有人。 可谁会有门不走,大半夜跑五楼外面敲窗? 换个人不得马上吓死?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广寒跟何疏却似乎知道是谁,脸色都不带变一下,广寒走到窗边,掀起窗帘。 果不然,一团毛绒绒在那用鸟喙啄窗呢。 窗一打开,凤凤立马蹿进来,呼啦啦落在何疏被子上。 “冷死我了,你们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吗,老子敲大半天都没人理!” “你对谁说老子?” 何疏作势要捏它的后颈皮。 凤凤眼明手快躲开。 “哈,抓不到!不对,平时没见你这么迟缓的,老人痴呆症提前发作?地上是什么?我的妈呀,你吐血了?好臭!” “这是蛊,我被人下了降头,刚解开。”何疏道。 凤凤瞅着他的神色。 “难怪呢,我说怎么有点蔫不拉叽的!” 何疏一摸它,有些湿漉漉的,但不算太严重,绸缎般的毛羽在灯下微微反光。 “外面下雨了?” “刚下了点小雨,不碍事,你们不知道爷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时速!” 凤凤从何疏扔过来的浴巾里挣扎冒头,狠狠瞪他一眼。 “你别打断我!” “我怕你感冒了,”何疏摊手,“你继续说。” 凤凤却不肯说了,它的眼睛盯着床上的老鼠头。 “这哪来的?” 小惠似乎对它有点畏惧,将头又埋了下去,身体直接埋进枕头里。 凤凤见状飞过去,直接啄向枕头。 “住手!” 何疏赶忙出声,但已经晚了半步。 它没咬中小惠,反倒把枕头啄出一个口子,棉絮从里面冒出来,鸟嘴边也黏了几缕。 完了,这铁定得赔钱。 赶在小肥鸟在度出口之际,何疏扑上去把它压住。 “你干什么!人家也没找你惹你,有话好好说!” “你养小妖精了,你不爱我了!” 凤凤怒道,它似乎天生对会动的小动物,尤其是鼠类有种狂热的捕猎欲,见小惠在被子下钻动,又从何疏怀里死命挣扎,非要去咬人家,吓得小惠哇哇大叫。 被子里的形状陡然变大,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钻出来,怯生生露出脑袋。 “咦?” 凤凤终于冷静下来,它眯起眼上下打量小惠。 “竟能修成人形,不简单啊!” “这是我的元神,没法维持很久。”小惠应该很少在外人面前展露此身,显得很不自在。“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我竟看不透你的来历?” 凤凤呵的一声:“小小灰鼠,也想打探我的来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7章 第 87 章 作为“五仙”之一的灰仙,素来受人惧怕或敬畏,除了不懂行的二愣子,很少有人明知道它的真身,还如此称呼它。就像是民间一些不信邪的人对黄仙不敬,继而引来报复一样,灰仙也很讨厌别人当面老鼠老鼠地叫。 何疏深知这一点,自然是入乡随俗,称它小惠,于是小惠便很欢喜。 没曾想到了凤凤这里,什么规矩都不管用,鸟类天性喜欢去啄在地上奔跑的动物,这一鸟一鼠见了就宛若天敌,小惠敢怒不敢言,见状又瑟缩了一下,勉勉强强提起勇气。 “我非寻常牲畜,亦是有道行的,说不定来日还有互相援手之时,阁下何必如此恶声恶气!” 小孩儿奶声奶气说这些话的画面是挺搞笑的,不过在场除了他,谁也没笑。 “开玩笑,我堂堂凤凰,用得着你援手,你也配?” 凤凤瞪他一眼,他就往后一缩,显然对凤凤是很忌惮的。 “凤凤。”何疏语带微微告诫。 凤凤冷哼,终于移开目光。 它昂首挺胸,哼了一声:“我饿了!” 何疏:“只有方便面,巧克力,薯片,你要什么?” 凤凤嘴早被养叼了,普通薯片还看不上眼,非要酸奶洋葱味的,但广寒背包里只有从楼下超市买的原味薯片,还是袋装的,早在旅途中被压碎了,凤凤挑来挑去,最后只挑了个香辣牛肉口味的方便面。 “帮我烧水,我要吃面!” 它理直气壮指使何疏,但随即想起何疏刚被下了降头,旋即换一副嘴脸,面朝广寒。 “哥,帮我冲个泡面呗?” 何疏:…… 他不可思议道:“这肥鸟的演技是不是跟你学的?” “天赋吧。”广寒当然不承认,“从我遇到它,它就这样了,我演技跟它学的。” 凤凤飞到电视上面,居高临下。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我就是立了大功的功勋鸟,回头跟李映申请补助的时候,别忘了我那一份!” “所以你这一趟出去到底遇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了?”何疏虚心求教。 “说来话长。”小肥鸟还想端架子。 “那就长话短说。”何疏竖起两指,示意它再不说,自己要用一言术拔毛了。 “我在林子里看见一伙外国人了。” “说仔细点。” “你让我长话短说,我说完了啊。” “想挨揍是不是?” 大抵是因为鸟类自有一套辨别方向的本事,凤凤在追龙山转悠半天,还真让它看见人迹。 由于追龙山大片原始森林人烟罕至,能发现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外国人。 那个团队里,也不单有外国人面孔,还有东方人,一个个都穿着户外登山的装备,全副武装,可见是有备而来,不是迷路误闯的。 凤凤见状,立马起了好奇心,远远缀着他们,想看他们去哪里。 “中间他们迷路了,在原地转悠半天,后面是靠着其中一个人豢养的蛇给他们引路,才走出去的。我听他们交谈,好像是要翻越布妲峰之后,才能抵达他们要去的地方,我还想跟上去,结果有人好像发现我了,还派出一只鸟来追我,妈的,爷堂堂凤凰,就只配一只纸折的傻逼鸟追吗?!” 它越说越气,破口大骂,何疏却听得心头一动,忍不住打断。 “等等,你说纸折的鸟?什么样子的?” “就是那人摸出一张纸,折了只鸟,那鸟就朝我飞过来,一副发现了我,想啄我的架势,我怕被他们发现,只能扭头飞走,结果那破鸟还死追着不放,它主人好像也一直跟在后面,我火气上来,直接把那纸鸟啄死了,后面又下了场雨,那鸟估计早就凉透了,让他们追个寂寞去吧!” 凤凤得意洋洋,还等着何疏夸赞自己,谁知等来的却是何疏跟广寒一脸若有所思。 “纸折的鸟,我怎么想到了式神?” 何疏摸着下巴道,望向广寒。 后者点点头。 式神是天师道阴阳师不二传的法门,如果真有式神参与,就说明这个团队里也有东瀛人的影子,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降头师,阴阳师,还有会用蛇的,属于是国际化合作,与时俱进了。 何疏问:“这件事要不要先跟李映沟通下,起码得让他知情。” 广寒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六点四十点。 按理说这会儿李映应该还在睡觉,但他拨个视频电话过去的时候,李映居然秒接了。 “你们现在给我打电话,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好像在外面,背景还有人来人往,很嘈杂。 李映一路小跑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你那边怎么了?”何疏问。 “别提了,出了桩命案,有点棘手。”李映两个黑眼圈明晃晃挂在脸上,已经快成为他的标识了。“这边人手不足,要不是你们跑云南去了,我还想让你们帮忙呢,你们先说你们那边的事情吧!” 广寒三言两语,将蒋思因的梦,今天下午陈芯三人的遭遇,还有凤凤看见的情况大致说了下。 李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上次我们这边斗法赢了,重创他们一人,我以为他们暂时也得消停了,没想到居然那么快又卷土重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何疏:“这样吧,明天我们先跟团走,去看看情况,回头你跟有关部门沟通下,最好暂时把追龙山给封了,闲人免进,否则普通人有一个算一个,在那些人面前全是砧板上的鱼肉。” 李映苦笑:“那地方是风景区,地方财政大半靠旅游业的,封山不封山,我说了不算,需要时间去沟通协调,这件事我知道了,有结果会通知你们的,追龙山那边劳烦你们费心了,我现在就去知会西南分局的同事,让他们留意这里。” 何疏:“老李,保重身体啊,万一你挂了,我们找谁领奖金去?” 李映冲他挥挥手,那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视频通话结束。 凤凤咕噜噜把一碗泡面吃完了,还把鸟喙伸进去喝汤。 它确实是饿狠了。 从前跟着广寒四海为家的时候,它也吃过泡面,但自从住进何疏那里,广寒又学了一手好手艺之后,它就看不上这种简单的快餐了,现在纯粹是饿到极点返璞归真,何疏甚至还拿出手机,拍下它吃饭的样子。 凤凤扭头:“你干什么!” 何疏:“拍照留念,记录你的二逼时刻。” 凤凤:“你等着,我吃完必咬你。” 何疏:“你是鸟又不是狗,怎么成天想着咬人,凤凰就你这样一点素质都没有?” 一人一鸟平时打嘴炮已成惯例,哪天何疏不开口嘲讽,凤凤还会觉得他被借尸还魂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略显急促。 广寒过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个年轻女孩子。 何疏有印象,对方叫欧阳乐乐,正是之前被大家误会跟吴亮发生关系的女生。 后来吴亮跟着刘宁先回城作检查,欧阳乐乐不愿跟着去,又想出来散散心,索性还是跟着旅行团出发了。 “寒哥好,我过来问问表哥,今天有什么行程安排吗?” 小姑娘挺有礼貌,站在门口,眼睛也没有乱瞟,但是凤凤那一身五彩毛羽实在太令人瞩目了,就算她没有特意去看,眼角余光依旧不由自主为其吸引,视线转了过去。 于是她就看见,一只形似鹦鹉的鸟站在泡面边上,一动不动。 凤凤不敢动。 动了,就得解释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一只跟普通鹦鹉长得不大一样的活鹦鹉,怎么看怎么像保护动物,一旦被外人看见,与其费尽唇舌去解释,不如直接不动装死——这是何疏之前教凤凤的。 关键时刻,它想起来了。 欧阳乐乐:??? 广寒:…… 凤凤:…… 欧阳乐乐惊叹:“这是摆件?” 何疏一本正经:“嗯对,我带来的玩偶,好看吧?” 欧阳乐乐:“太好看了,这应该是工艺品了吧!” 何疏走过去,捏捏凤凤的后颈皮。 “你看,玩偶。” 凤凤:…… 何疏心道,幸好她没看见小惠,不然估计要尖叫起来。 欧阳乐乐看上去也想摸一摸,但终归想起正事。 “表哥,我刚去敲门,小田自己住一间,没人回应,去找蒋思因,他室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了,我只能先过来问问你,本来昨晚小田说了今天七点就要下楼集合,但到现在,她连电话都打不通。” 何疏感觉不对:“蒋思因的电话呢?也没打通?” 欧阳乐乐点头:“他室友睡得沉,连他什么时候离开宿舍都不知道。” 何疏:“他昨晚是回房间睡的吗?” 欧阳乐乐:“对,我们一帮人玩到快十二点才散,我亲眼看着他回房间的。” 昨天晚上,何疏本来是让蒋思因到自己房间加床睡觉的,但是当时他被下了降头,又被查哈法师摄魂,跟降头师斗法斗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天也快亮了,蒋思因昨晚肯定是看他感冒发烧,被广寒背回来,也就没过来打扰。 但小田也不在,又是怎么回事? 小田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导游,绝对不可能到约好的时间,还没起床。 何疏当即拨打两人的电话,果然都没人接。 “蒋思因的电话就在他自己床头,根本没带走。” 欧阳乐乐见他神情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 何疏当机立断,先找到酒店前台说明情况,让工作人员把小田的房间打开,里面果然没人。 两个大活人,在酒店走失了。 前台小姑娘道:“不可能呀,我昨晚值夜班,中间也就上了两趟厕所,不可能正好那么巧,两人都在那几分钟离开吧?” 事到如今,只能查监控了。 住客失踪,酒店难辞其咎,比他们更想快点找到人,当即带着何疏等人到监控室,开始翻找监控。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8章 第 88 章 根据蒋思因的室友回忆,他们回到房间,洗完澡上床,那时候已经是一点半。 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女朋友一点半正好给他发了一条晚安的信息。 那时候蒋思因就好端端睡在他隔壁床,根本不可能出去。 而欧阳乐乐过来敲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 也就是说,蒋思因失踪的时间,是在一点半到五点之间。 就算确定了时间段,录像回放快进,找起来也很费事。 就在众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之时,他们终于发现一丝曙光。 “停。” 叫停的是广寒。 他的目光精准锁定凌晨两点五十五分那一刻的画面—— 前台正好是交接班的时候,上半夜的员工下班,下半夜的员工还没到,中间有十分钟左右的空隙,大厅正好是没人的。 蒋思因从电梯走出来,漂浮也似地走向大门,很快消失在门口。 之所以用漂浮来形容,是因为他脚步虚浮,晃晃悠悠,跟踩在棉花上一样,更像是在梦游,而不是清醒状态下离开。 过了大概两分钟,小田也出现在监控里。 她脚步匆匆,跟在蒋思因后面,随即也离开监控视频范围。 “他们俩都梦游了?!”欧阳乐乐不禁惊呼。 “蒋思因的神智可能不太清醒,但是,你看小田,”何疏指着屏幕,“她的步伐明显是清楚的,而且蒋思因连手机都没带,脚上还穿着酒店的拖鞋,小田手上却拿着手机,身上也有外套,脚上是外出的运动鞋。她很可能是半夜发现蒋思因外出,想跟在后面。” 欧阳乐乐急道:“那现在怎么办,赶紧报警吧?” 何疏也赞成报警,但他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他们前脚遇到降头师,后脚蒋思因就失踪了。 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蒋思因就是对方相中的猎物。 欧阳乐乐报警的同时,何疏给施从达打了个电话。 虽说鹤城跟荼城相隔十万八千里,但天下警察是一家,施从达联系同行,肯定比何疏来联系要更有效率。 警察来得很快,也不知道施从达说了什么,对方把何疏当成半个同行,还让他们留下来协助找人。 至于其他人,何疏让欧阳乐乐先把旅行团的人集合起来,告知他们小田的情况,并在警察协助下,组织所有人在天亮之后乘坐缆车下山,先回到市区。 把其他人安顿好,他们才能开始找人。 负责跟他们接洽的警察叫姜翰,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开朗爱笑,见面没说上两句,就跟何疏颇为投缘。 但他听说何疏找人不带上他时,就不同意了。 “何哥,施大是我警校师兄,很厉害的那种,他说你有本事,那你肯定不赖,不过既然接警的是我,我就有责任跟你一块去找人,我是当地人,对山陵情况熟悉,你们这样单枪匹马去闯,反倒很容易出事。” 何疏寻思施从达肯定没给小姜说明白,自己跟广寒到底是干嘛的。 “施从达是怎么给你形容我们的?” “施大就说,找人以你们为主,让我配合。他还说——” 姜翰特意顿了顿,凑过来,神秘兮兮。 “说你们是特管局的,让我别多问。” 何疏:……他就知道施从达没有好好给对方解释清楚。 “小姜,我们不用向导,也能找人,他们失踪这事不简单,别说你一片儿警没法配枪,就算能,这事也不是枪能解决的。” 姜翰道听途说,隐隐绰绰也知道一些特管局的事儿,当下就好奇得不行。 “巧了,我这边也正让同事联系,看看能不能到定位田导游的手机,咱们两边一起找,不碍事。” 见他没有坚持,何疏点点头。 “我们先去小田房间。” 姜翰既然好奇,肯定会跟过来,何疏也没拦着。 他们刷卡进了小田房间,何疏让广寒把门窗关上,把从自己房间带过来的背包打开,从里面拿出香炉,一小袋米,和三根香。 米被倒进香炉里,三根香并排插好,何疏用打火机点燃。 姜翰:…… 门窗关上,隔绝一切有风吹进来的可能性。 姜翰看着何疏双手捏诀,低声念了一段神神叨叨的话之后,那三缕原本缓缓往上散开的烟气,忽然就变得笔直,像有什么东西强迫它们立定站直一样。 紧接着,三缕笔直烟气居然硬生生往窗户的方向拐去。 整齐划一,似有无声口令让它们如此行事。 可问题是,那是三缕烟,又不是三个人,或者三只动物。 小姜看傻了,连手机响起都没注意。 “东南方。从烟气给的提示里,应该距离比较远,步行估计也要两小时往上,从望龙溪过去,两个小时怎么也该到原始森林区域了吧,蒋思因他们两个是怎么走过去的,难道被下了降头还能飞过去?” 何疏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望龙溪就是他们昨天去找陈芯等三个同学路过的溪流。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但小姜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出那三缕烟气是怎么透露这么多信息的,还两个小时?这也能看出来?! “你手机响了,是不是定位有消息了?”广寒提醒他。 小姜如梦初醒,赶紧接起电话,说了两句,神情渐趋严肃。 “是有消息了,但也不算好消息。” 姜翰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到同事给他的坐标定位。 “查询到的信息显示,小田的手机的确从宾馆门口到望龙溪,再越过望龙溪进入原始森林,但是走到这里,她的手机就失去定位了。” 他的手指点在一个地方。 好巧不巧,那个点正好位于温泉山庄的东南方,从直线距离来看,步行差不多一个小时不到,但这是在考虑平坦公路的情况下,如果换成森林,那起码要加上一倍不止。 这么一想,竟和何疏刚才烧香推算出来的,七七八八。 小姜欲言又止,不知道是该恭维何疏两句,还是应该说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们自有成算,而且确实不适合带你去,你就在这里等我们,进了林子信号不好,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到时候未必顾得上你。” 何疏苦口婆心,就为了劝说小姜打消跟他们去的念头。 蒋思因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百密一疏,出现纰漏,现在又加上一个小田,如果小姜警官也要跟上,那何疏真是头大如斗。 幸好姜翰不是那种听不进圈,一意孤行的人,又或者他是被特管局的名头震慑了,在何疏的说服下,他终于不再坚持,但是也提出每隔半小时,何疏就要给他报平安,手机也必须一直开机。 姜翰从口袋摸出个充电宝,塞给何疏。 “先拿着,你们这一去,没个一两天是回不来的,我这边等特管局西南分局的人到了,再跟他们一起出发去找你们。” 何疏道:“原始森林里信号不好,你给我们充电宝,遇上没信号也没用啊!” 姜翰顺口:“那你起码来得及用手机写遗言……啊呸呸,被你带歪了,注意安全!” 何疏还挺喜欢这小老弟的,刚入职场,带着一股意气风发,又很开朗,于是越发不可能让他跟来涉险,闻言一拍对方胳膊。 “放心吧,我们先去整理下行李,十分钟后出发。” 他跟广寒离开房间,迎面一大团绒毛扑来,差点把何疏的脸砸出个坑,他堪堪把脑袋一歪,绒毛刹车不及,扑向他身后的广寒,广寒眼明手快不慌不忙侧身一避。 最后的倒霉鬼是走在最后边的姜翰小姜警官。 “什么鬼!咳咳咳!” 他飞速吃了一嘴毛,又飞速感觉那团绒毛离开,扑腾飞到旁边电视边框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保护动物?金刚鹦鹉?” 姜翰以为自己眼花了。 “玩偶。”何疏面不改色走过去,把胖鸟夹到腋下。 “玩偶会飞?”小姜表示怀疑。 何疏头也不回:“电动玩偶。” 小姜警官:…… 他手里夹的到底是不是电动玩偶,小姜也无从查证了,因为十分钟不到,何疏他们就已经把背包收拾好,准时出发。 外面下着淅沥沥的雨,两人身上还穿了雨衣。 小姜不由自主将目光飘向对方那鼓鼓囊囊的背包,还有背包拉开一条缝里露出来的一撮黄色绒毛。 “你们去找人,还带电动玩偶?” 何疏嗐了一声,见实在瞒不过他,朝他招招手。 小姜走近。 “嗨,大笨蛋。” 小姜吓一跳。 声音不是何疏的,更不会是广寒的,那就只有…… “说你呢,笨蛋!” 小姜目光落在何疏背包上,又看了看何疏。 何疏笑道:“刚跟你闹着玩的,不是玩偶,但也不是金刚鹦鹉,是我们朋友,在特管局登记过的,放心。” 又是特管局,小姜把嘴巴张成O形,神神秘秘问:“就是那种修炼成精的妖怪吧?能变人不?” “老子才不是妖怪,老子是凤……呜呜!” 何疏直接把拉链拉上,任凭背包里面造反闹翻天。 “对,就是那种妖怪,它脾气不大好,桀骜不驯,不爱见外人。” 小姜刚才也听见那句话了,对“脾气不好”的评语深以为然。 “差点忘了,把我的对讲机也带上吧,比手机管用。” 何疏没拒绝,他发现小姜警官确实很细心。 十分钟的工夫,外面已经从淅沥小雨变成倾盆大雨。 热带雨林地带,冬天下这么大的雨,是比较少见的。 但找人的事情刻不容缓,雨再大他们也得出发,幸好何疏飞来之前,根据蒋思因的梦,预料到可能会进山,把很多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89章 第 89 章 出门前,何疏听见小惠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细微如线,却清晰无比。 “表哥,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留在宾馆帮你们看行李吧。” 小惠居然也跟着大家喊何疏表哥了。 何疏感觉它对自己跟广寒要去的那片森林区域似乎有所忌惮,根本不愿靠近。 “行,那你就在我们房间等着吧,我留了些吃的在那里,你饿了随便吃。” “谢谢表哥,你们要小心点,我能感觉到你们要找的人,跟逼迫我不得不离开的人,可能就是同一批,他们很危险,身上还有我也看不清的东西。”小惠细声细气道。 凤凤的嘲讽从背包里传出。 “胆小就胆小,还那么多废话!” 小惠也不与它争辩,直接不见人影了。 何疏轻轻一拍背包。 “回去待着,一会把雨衣啄破了,还要淋湿背包。” 凤凤:“喜新厌旧。” 何疏:??? 他不跟一只肥鸟计较,转头问广寒:“小惠刚才说的,它也看不清的东西,该不会是我们昨天遇到的降头师吧?” 广寒摇头:“降头师不是。” 他也只能这么回答,但具体是什么,连广寒也说不出来。 如果降头师,阴阳师,都不足以构成小惠口中的危险,那得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令灰仙也瑟瑟发抖,不惜连夜搬家? 雨越来越大,他们走到昨天抵达的小溪时,那里居然因为暴雨涨水,原本只没过脚面的水,湍急涌动,已经从小腿肚冲过去。 何疏再度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因为他们脚上穿的都是防水登山靴,虽然厚重一点,但起码现在不用因为鞋子全被淋湿了到处找地方烤火。 但这场罕见的冬季暴雨,依旧让他们低估前行难度。 越过警示牌,意味着他们进入原始森林区域,路也越来越难走,腐叶烂泥被雨水冲刷之后形成一个个泥洼,踩上去就能踩出一个浅浅的坑,再拔||出来却需要花点力气,如此循环,何疏很快就能感觉到双腿跟灌满铅一样渐感沉重。 放眼望去,都是见不到头的茂林,充满了重复感,人身处这种环境,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 更别说现在还是瓢泼大雨,直接把能见度下降许多。 小田提到过,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这里还没开发成旅游区,管理也没那么严格,很多野外爱好者慕名过来探险,他们大部分从两个方向进入追龙山脉,其中一条,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路,另外一条,则是从缅甸入境,穿过中心地带。 不管哪条路,在当时来说,都是未经修缮的山路,中间会发生许多不可测事件,据说这追龙山脉里,就有累累探险人的尸骨,这其中不全是因为未知的危险。 这里有一部分植物,独属于追龙山特有,很多不乏有毒品种,也就是说在这里面中毒,能及时抬出去,都未必能及时找到解药,以前出意外的探险者里,也有相当一部分因为这个原因。 “哎,这种破路,他们是怎么能走这么快的,脚下装四个轮子吗?” 何疏一边艰难跋涉,一边吐槽。凤凤早就忍不住背包里的憋闷,冒出个鸟头,隔着雨衣四处张望。 广寒背上也背着个包,不过那包里都是物资,何疏这边基本就装了只鸟,但也赶得上物资的重量了,甚至可能要更重一些,毕竟这只鸟太能吃了,已经严重超标。 “这么大雨,爷一身可爱羽毛沾上一点就全湿了,飞都飞不动,也没法出去帮你们打探情报,你们要加油啊!” 何疏抽抽嘴角:“你别转来转去,包一直动,我背着更重了。” 凤凤:“你别趁机污蔑我,我最近吃得比以前少了。” 何疏哼笑:“你是吃得比从前少了,前两天我买了一袋葡萄干吐司,你嫌吐司太干,把葡萄干都挖出来吃掉了,留了一袋面包给我。” 凤凤顾左右而言他:“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它不应战,何疏偏要乘胜追击:“心虚不敢接话了是不?” 凤凤强词夺理:“不与尔等一般见识,面包那么多,葡萄干那么小,我委屈我自己,只吃少的,把多的留给你,你怎么不感激我,还反咬一口?摸摸你的良心,还在跳动吗?” 何疏气笑了:“那下回换我来牺牲,以后只要你买了带葡萄干和坚果的面包,我负责解决那些坚果葡萄干,你吃面包就行!” 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斗嘴就不可能停止,一人一鸟甚至已经把这种行为当成枯燥焦虑的调剂了。 广寒已经学会把这些噪音当成花香鸟语的伴奏,开启自动屏蔽系统。 他一直在观察四周环境。 虽然都是在森林里,但是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植被也越发茂盛,之前在森林边缘偶尔还能看见的路辙没有了,这说明到了这片区域,好奇进来探险的游客驴友已经绝迹了,就算偶尔有人迹,也很难在这片天生天长的原始森林里留下痕迹,一场暴雨,一场狂风,可能就冲刷得干干净净。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雨没有下很久。 老天爷仿佛一股脑把盆子里的水倒干之后,终于开始放晴,但天色没有恢复,依旧是灰蒙蒙的。 凤凤哈哈两声:“到爷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它早就闷久了,见状从背包里挣扎着飞出来,围着两人打转。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爷去也!” 它旋即展翅冲天,哗啦啦几声,很快就消失在林叶掩映之中。 何疏寻思小肥鸟平时这娇生惯养的,来了这原始森林,要是遇到什么毒蛇毒蜘蛛,不得哭着往回跑,寻思刚没喊住它,但转念又想,凤凤来历不简单,在认识自己之前,已经经历了多少大场面,从它平时没事的吹牛里也可见一斑,自己属实杞人忧天了,大抵是因为跟小肥鸟相处久了,真就有种当爹的心态。 想及此,何疏微微叹了口气。 他发现凤凤跟广寒,已经渗透自己的生活太深了。 双方几乎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 这固然不是说对方有什么坏心思,但是有朝一日他们离开,自己难道能习惯从前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吗? 别的不说,光是广寒那手艺,吃惯了之后,何疏现在连外卖都看不上眼了,哪怕偶尔夜班出车在外面饿了,也要忍到回来吃饭,几乎不会再去吃外面的东西。 “咱们来云南之前,你做的那个猪扒包,我现在后悔吃少了,还有一个被凤凤抢走,现在嘴巴馋了,本来想着过来云南起码能吃上一顿地道的云南菜,结果现在还得在这淋雨……” 想起那个猪扒包的滋味,何疏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猪扒煎得两面金黄,肥瘦适中,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香气霎时从舌尖流窜到印堂,味觉以跳水冠军也做不到的旋转十几周完美落水,幸福感在身体各处蒸腾。 最妙的是广寒煎的猪扒包不爱放蔬菜,不会像外头售卖的那样黏黏糊糊非得滚一圈千岛酱或黑椒酱再给你搭上两片生菜,猪扒左右只有同样烘烤金黄的面包片,薄不能太薄,太薄就无法起到调中的作用,厚也不能太厚,太厚就喧宾夺主了。 烤面包的香搭配猪扒的肉汁,那一口足以封神。 何疏当时还得意洋洋,觉得那些粉丝只能隔着屏幕流口水,自己还能满足口福。 现在他却有点后悔了。 正所谓吃的时候越幸福,回想起来就越痛苦,除却巫山不是云。 “回去再做一次猪扒包吧……” 何疏一边说话,一边扭头去看广寒。 对方在上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复自己了,虽然广寒经常走神,也不至于对自己爱答不理。 但刚抬头,他就停住脚步,神情为之一变。 因为,广寒不见了。 前后左右,全都没有,不存在掉队的可能性,对方更不可能搞这种恶作剧。 那么是,广寒失踪了,还是他自己误入迷障了? 何疏随即想起他们在新寰大厦的经历。 那时候他经常踏出一步,旁边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也会变得很远,甚至消失不见,他们在多重空间里反复迷路。 但那时是因为,旧日死去的冤魂被囚禁无法散去,怨气构筑成同一空间的另一重时间,时间与时间相叠,又制造出新的空间,层层叠叠,无法切割,最终只能将那些冤魂全部消灭来破阵。 这里又不一样了。 何疏放下背包,从里面摸出一根香,点燃。 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唯独远方还有一丝天鹅绒般淡蓝色,给长途跋涉的旅人一点最后的慰藉。 何疏把背包带上绑定的手电筒打开,盯着香燃烧时,烟气上升的方向。 “咦?” 烟袅袅上升,他身边明明能感觉到风在吹拂,可烟气偏偏是向上的,一点儿都没有被风睡散向某个方向的趋势。 这就怪了。 他直接把烟掐灭,又拿出一张符。 这是茅山里的辩位符,专门用于这种在野外辨别方向的。 何疏自己不会画符,但他从李映那顺了不少符文——他虽然不会生产符,却是符文的搬运工。 符箓要的多了,李映师门那边自然会问,李映就把何疏的师承,和自己认了个便宜师弟的事情说了下,据说茅山那边还让李映抽空把何疏带回去见见,似乎对他挺感兴趣。 见不见的,以后再说,能多顺点符箓过来,何疏不介意多几个师叔师伯。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0章 第 90 章 符没有烧开,而是被他折成三角形,压在一块小石头 何疏拿出笔蘸了点朱砂,在石头上点了一点。 “凭谁问来路,拨得云雾开。” 石头,仿佛两条蜿蜒开去飘忽不定的丝带。 与此同时,何疏听见耳边传来啪的轻微一声细响,像什么薄膜破开。 何疏扭头四顾,发现四周树木好像又跟自己刚刚看见的不一样了。 广寒整站在前方一棵树下,抬头仰望。 何疏松一口气。 “刚我被迷障困住了,你怎么不来找我,还有闲心看树呢?” 广寒转头在嘴边放了根食指,无声嘘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聒噪。 何疏好奇心起,三下五除二将那石头下的符纸残火扑灭,快步走到广寒旁边,也学他抬头去看。 后来回想,何疏都无比后悔这一刻自己的举动。 当时哪怕是稍微犹豫个一秒半秒,或者不走过去,他都不会遇到自己此生能列入十大惊悚时刻之一的场面。 但那时候他看见广寒,就下意识选择了信任,紧接着抬起头—— 他看见了一个人。 对方半蹲着站在树上,也正朝树下他们这里张望,嘴角微翘,还带着活灵活现的表情。 那表情,何疏再熟悉不过,甚至天天都能看见。 因为—— 那正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脸,出现在自己头顶上! 何疏惊骇莫名,下意识想后退,却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坐在地上。 幸好屁股些了,刚才那一眼,突如其来,毫无心理准备,他已经不算胆小,却仍差点魂飞魄散。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看见自己? 镜子,照相机,以及其它各种影像设备。 唯独不是在森林里,抬头仰望的时候,发现树上也站着一个自己。 何疏不由会想,假如那个何疏才是真正的何疏,那此刻他又是什么? 他还是何疏吗? 双手温暖柔软,隐隐可见读书时虎口因为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手心的纹路也是他所熟悉的, 过了几秒,何疏才想起朝广寒的方向看上一眼。 刚才从头到尾,广寒都没有出声。 他抬起头。 广寒果然不见了。 何疏皱着眉头,强忍那种不适感,再往树上看去。 那个“自己”也不见了。 所以是幻象? 不,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何疏也没有感觉到任何邪异,不像之前窅魔或小惠故意营造出来的幻境。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 耳边传来小鸟穿过林间的快活鸣叫,间或擦过枝叶引起婆娑动静,也许这平静悠然中还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险,比如有什么毒蛇正无声穿梭,盯着某个毫无所觉的猎物…… 何疏念了好几遍清心定神咒,才终于缓缓睁眼。 还是那片森林,自己也还是坐在原地,甚至连手边那片树叶的位置也没变。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当然,无论是广寒,还是树上那个“自己”,依旧是不见的。 何疏察觉了。 这里的诡异程度,可能超过新寰大厦,或者自己待过的某种幻境。 但如果不是邪物作祟,又会是什么缘故? 真正的广寒又去哪里了? 换作平日,他绝不会轻易离开没留下只言片语,现在是否遇到什么变故,被困住无法脱身? “我们……你那边……” “But……” “@#%%¥%……” 断断续续的对话由远而近,除了中文和英文单词之外,还夹杂叽里咕噜,何疏听不懂的语言。 不会又是幻境吧? 既然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他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决定静观其变,兵来将挡。 那些交谈声越来越近,除此之外还有脚步声,以及人为用外物拨开周身草木的动静。 “前面好像有人?” 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 紧接着,大部队的脚步声急促过来。 何疏终于看见人了。 粗略一数,起码有十来个,有男有女,后边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蒋思因和小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何疏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找到他们。 但两人双手背在身后,被这群人推着走,神色也懵懂慌张,显然这群人不是什么好鸟。 何疏的视线从他们全副武装和背后鼓鼓囊囊扫过,寻思对方身上可能还带着武器。 除了这些现代化装备的人之外,还有两个全身黑色长袍,长相虽然是东方人,却明显不是中国人的男性,从他们满脸沟壑上看,也许是四五十,也许是六七十,何疏很难估量他们的准确年纪。 短短几秒钟,他大概心里就有数了。 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之前逼得灰仙小惠搬家的人,甚至其中还可能有先前跟特管局在边境上交过手的。 他们的行进步伐不可谓不快,短短时间,居然就从边境的原始森林区域,跑到深入内陆的这里来了。 “何哥你快跑,他们不是好人!” 蒋思因尚且能忍住,只用慌张眼神示意何疏,怕自己开口冒出什么不适宜的话,导游小田却忍不住出声。 几秒钟内,两个人选择了两种不同的方式。 蒋思因在学生会做过,家境因素见识也广些,心思活络不失深沉,他觉得这种情况下表明自己跟何疏认识,对何疏可能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小田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担心何疏也被这伙人逮住,多一个人沦陷,就少一个人出去报信。 不过她忽略了这些人的厉害,这里面有手持现代化武器的,还有东南亚本地人也不敢轻易招惹的降头师。就算降头师奈何不了何疏,只要何疏敢跑路,那些人手里的刀或枪,就能让他立马歇菜了。 蒋思因一听小田出声,就知道事情要坏! 果然,那些人发现何疏跟小田认识,二话不说几个人过去,直接把何疏围起来。 “别乱动,手举起来!” 黑漆漆的几把枪管,直接对准何疏脑袋。 只要这里面其中一管响起,他英俊漂亮的脑袋就没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1章 第 91 章 何疏眨眨眼,维持坐姿没动,双手缓缓举起,但举得很慢——他在借此拖延时间,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哪怕拖延多一秒也好。 这帮人却不理会他的墨迹,在他手还没完全举起前,左右就已经有两人对着他一通搜身。 背包,口袋,身上,连裤||裆都没放过。 何疏被摸得鸡皮疙瘩直冒,忍不住想说话,却还是忍住了。 背包被翻了个底朝天,包括里面的符纸,朱砂,水,各种零食,何疏甚至还看见一个别扣式微型麦克风,忍不住嘴角抽搐。 不用说,那玩意肯定是凤凤塞进去的。它估计还以为出来能当旅游一样,三不五时打打游戏搞个直播呢? 何疏很希望对方把这个麦克风扔掉,回头他就可以光明正大教训凤凤了。 可惜没有。 搜背包的男人拿起来看几眼,又丢回背包,对那些符纸朱砂,也没有特别关注,反倒拿起其中一个皱巴巴的香囊,走到黑衣降头师面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何疏心下一沉。 因为那个香囊,就是之前他被查哈法师下了降头术,千里摄魂,反守为攻把对方弄死之后,从对方身上带回来的。 他本来想等此事了结之后,再拿去仔细研究一下。 降头术跟蛊术同出一源,而蛊术自古又与巫术不分家,正所谓巫蛊巫蛊,何疏继承了太姥姥请神的天赋,某种程度上也与巫术沾了边,他早就对东南亚降头术感兴趣,难得遇到这个机会,自然要把从查哈法师身上顺回来的香囊好好琢磨,看看这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降头术,到底是某种寄生虫,还是真菌。 对方该不会是以此发现那个降头师被他们杀了吧? 何疏刚冒出这个念头,旋即又觉得不对。 如果是,那些人早就脸色大变冲过来把他杀了。 但那两个降头师似在低声商讨,不时抬头看他,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好像科学家隔着玻璃在等打了药的实验动物起反应一样。 别说何疏双手被捆了,就算没有,他脑门上也还顶着一把枪,与其作无谓挣扎,不如破罐子破摔。 想明白这一点,他直接在降头师再度望向自己时,露出自以为无害的微笑。 “上师?” 穿着迷彩服,颌下微须的男人首先不耐烦了,对着降头师催促了一声。 “把他的绳子解开。” 降头师居然也是会中文的,虽然强调不太准,还算流利。 “怎么回事?” “听我的就是了。” 降头师语气有点不悦,男人只好强捺不满,示意手下给何疏解绑。 解绑之后的何疏没跑,当然他知道自己跑不了,索性冲那降头师笑笑。 一个降头师走过来,用指甲缝里塞满黑垢的手捏住他的下巴。 力道很大,带着强迫性,何疏几乎下意识想要反抗,但对方接着念了一连串咒文,音调古怪,何疏出于“同行”的直觉,判断那可能是试图控制他躯体乃至神智的法咒。 他心念微动,没有再反抗,反而有意识强迫自己放松,四目相对,对方双目黝黑深沉,宛如深海漩涡,一层又一层旋转,直到将他卷进去,彻底吞噬。 换作在新寰大厦之前,面对这样的敌人,何疏很可能左支右绌,乏于应付,因为对方确实有两把刷子——如果没有猜错,此人用的是一种近似催眠的巫术。 但今时不同往日,何疏在故意中计的同时,还能保留一丝神念,不被对方清晰,肉||体上却作出渐渐松弛的样子,甚至任凭对方掐住自己下巴的力道像是要把下颌掰断。 终于,降头师松开手。 “我所料不错,查哈的蛊虫囊在他身上,那里面装的是傀儡蛊,此人已经是查哈的傀儡奴,不用再绑着他,我还要让他做些事情的。” 对迷彩服说完这句话,他又问何疏:“你主人呢?” 按照他的描述,何疏的“主人”想必就是指查哈法师了。 但查哈法师早就被何疏跟广寒弄死在洞窟里,天知道他的魂魄现在在哪里游荡?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何疏露出迷茫天真的表情。 降头师微微失望,也没有再继续盘问他。 “查哈想必也在这里失散了,我们先设法走出这里再说。” 迷彩服皱眉:“两位上师有什么办法吗?我们的指南针在这里都失灵了,要不然先在原地等等,既然能遇到这个傀儡奴,说不定我老板跟中村先生也在附近……” 降头师一摆手,没等他说完:“这种地方,指南针当然不管用了,不要拿你们那些雕虫小技在我面前说!” 迷彩服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怒意,但很快就强行抹去,重新露出笑容。 “您说得对,天快黑了,现在怎么绕也绕不出去,还容易掉陷阱,不如我们先原地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找办法出去?” 降头师从鼻腔里微微嗯出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迷彩服带着手下开始布置营地。 虽然都是在森林里,但他们这里已经算是周围不错的地方,有一小块空地,能容纳双人帐篷,腐叶也不是太多,这样就不必在刚下过雨黏糊糊的地上驻扎。 降头师虽然认证何疏是个傀儡奴,对他不大防范,但迷彩服似乎不放心,一开始还找了个手下专门盯着何疏,后来发现何疏抱膝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干,对他们这群人视若无睹,一张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目无焦距,别说跑路,连动都不动,觉得让手下看个废物很浪费,这才将人叫走。 何疏就成了彻底被无视的边缘人物——当然,背包被收走了。 被捆住手的蒋思因和小田,不时望向何疏这里来,眼神复杂,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羡慕。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让他们选择,搞不好他们还真愿意当什么傀儡奴,而不是肉票。 要说何疏装痴呆的时候在想什么,那倒也没有,他为了最大程度发挥演技,脑海里同步浮现的是广寒平时吃饭走路神游的状态,聪明装不了,装傻么,这谁还不会? 嘿嘿,他也不是说广寒傻,反正这里腹诽一下,广寒也听不见。 这时旁边有人低声交谈,是迷彩服两个手下。 “什么是傀儡奴,我怎么没听过?” “我倒是听人说过,好像是一种降头。” 这两人,一个戴着顶黑帽子,一个腰间别个黄色水壶,姑且称为小黑和小黄吧。 小黄就道:“有种降头,叫傀儡降,能让活人变成活死人,没了自己的意志,只能听降头师的话。听说有些人得罪了降头师还不知道,结果被下了这种降,半夜离家出走,直接去降头师那里,再也不回来了。” 小黑:“我靠,听着怪瘆人的,咱们老大非要跟这俩老头合作吗,别回头他看咱们不顺眼,也给我们下傀儡降了!” 小黄:“应该不会吧,我听说这种降头虽然邪门,却很难炼成,不是所有降头师都会,他们这些人里边,可能就查哈上师会,要不然之前这两人怎么对查哈的话很重视呢?” 小黑:“照我说,这次咱们就不应该找这么多人来,都有个雇主了,顶多加上中村,悄悄的……” 小黄:“是老板把查哈他们找上的,你以为老大喜欢……” “你们在那说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 同伴不耐的催促打断两人交谈。 “来了来了!” 何疏不动声色,竖起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尽收无遗。 哪怕之前他对傀儡降不甚了了,听到这里,也有一个概念了。 所谓傀儡降,有点像湘西赶尸,不同的是后者驱赶死人,而前者驱策活人。 湘西赶尸由来已久,据说其中也与蛊术有关,大意是赶尸人运用某种药材或符咒,使尸体能够听从他的命令,赶尸人则带着这些能自主行动的尸体回去家乡安葬,古代交通不便,运送活人尚且麻烦,更不要说私人,这一手赶尸,便免了运送的周折和人力。 但从民国时代起,这种神秘的手段就逐渐失传湮没了,因为交通发达之后,也不再需要这个行业的存在,现在也许偏远地区还存在赶尸人,却不为大众所知了。 而傀儡降,虽然有所相似,但明显比赶尸更复杂,因为降头师要操纵的是活人,这种傀儡蛊恐怕也要求极高,幸而何疏他们早就把查哈法师给杀了。降头师一死,他以命牵系的所有蛊虫降头也就随之死亡消失,刚才被搜去的那个香囊里,装的只是某些草药——如果何疏没有猜错,那些草药应该就是傀儡降必不可缺的辅料,因为后面他们又把香囊还回来了,现在就塞在何疏口袋。 通过这三言两语,他对这支团队的成员构成,大概也有所了解。 团队分为雇主和雇员,雇主可能就是他们过柬缅战场。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们秘密行动,刚好撞上蒋思因和小田,为什么不杀人灭口,反而要绑着他们一起走?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结合之前蒋思因凌晨自己梦游离开宾馆,然后失踪,何疏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似乎隐隐有一些猜测呼之欲出。 ……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两个降头师仍不死心想要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但从他们面色看,应该是失败了。 约翰跟中村也没过来找他们会合,众人围着篝火吃饭,一边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连蒋思因和小田都被分到两片干面包,但何疏这个傀儡奴却什么都没有,似乎他们已经默认傀儡奴是不用吃饭的。 何疏内心默默流泪。 在他裤袋里,还有一条巧克力没被收走,但现在他也找不到机会拿出来吃。 吃饭的时候,迷彩服跟降头师又一次发生意见分歧。 双方争吵夹杂中文、缅甸语、泰语,甚至还有一部分英文,何疏只能断断续续听懂一部分再自己前后衔接起来。 迷彩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先设法跟约翰联系上,毕竟这是给他们发钱的老板金主,要是约翰人没了,他们尾款也就拿不到了,所以他认为天亮之后应该往原来的方向撤退,因为之前约翰就落在他们后面,现在说不定还在外面等他们。 至于“外面”是哪里,迷彩服也说不清楚,因为他们是突然发现自己陷入迷镜的,像鬼打墙一样,不管怎么打转都出不去,有时候甚至还会遇到幻觉,就跟昨天何疏看见另一个自己一样,想必他们也经历过一些堪称惊悚的事情,迷彩服才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撤退。 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虽然干他们这一行就是刀口舔血,但那也得是可预料的风险,而不是现在,好像在与看不见的鬼神做斗争。 但降头师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他认为他们现在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这里肯定有一些神奇的东西在作祟,说不定这些诡异的现象就跟他们这次要找的东西有关,他们已经一路来到这里了,在东西没找到之前,绝对不能走。 也就是说,降头师根本不想走,他们希望能原地驻扎,直到找出原因为止。 眼看谈判破裂,迷彩服腾地站起来。 “札合上师,我很尊敬你,但是你们要清楚,约翰是我们的老板,我们肯定要以保证他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那你们就自己离开好了,我也没阻拦,不过,那两个人质要留下。” 札合的态度很冷漠。 迷彩服想也不想:“不行,这两人是我们老板要的!” 札合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们。” 迷彩服气得脸色都变了,但估计是考虑到札合的身份,怕自己不知不觉也被下个降头之类,还是强忍下来,一言不发走开。 在两人争吵期间,其他人都闷不吭声。 迷彩服跟他那些手下,长期混迹东南亚,怎么会不知道降头术的厉害,大家心里都对这两个降头师有很深的忌惮与畏惧,自然也不敢随便插嘴,生怕惹来降头师不痛快,给他们下个生不如死的降头。 就连迷彩服,稍晚些时候,也主动过来给札合法师道歉,说自己脾气暴躁,言语不敬,请札合法师不要跟自己一般见识。 札合法师倒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表示无妨。 老大都服软了,其他人更没有二话,团队中开始隐隐以札合法师为首。 但何疏瞅着,迷彩服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因为天黑了,又离得远,他也没法铁板神算似的给出结论,只觉得那个札合法师心机深沉,估计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约翰去请才出山的。 借着对方众人没注意自己,他又开始放空自己,思绪飘远,扮演一个更合格的“傀儡奴”。 何疏在想广寒。 早前两人明明是同行的,但对方突然就消失了,这是否意味着广寒也陷入另一个迷境里面? 他是否也在另一个地方,跟约翰和中村那些人在周旋? 排除了邪物作祟之后,何疏起初想不明白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见迷彩服尝试各种现代手段,札合他们这种降头师也束手无策之后,他反倒是有点思路了。 现在对方虽然认定自己是傀儡奴,没有多加防范,但何疏一应法器符箓也都在他们那里,更何况还要救出蒋思因,带着他们一起走,只能等跟广寒会合之后才能实施…… 广寒啊广寒,你这混蛋到底跑哪去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在心底不停嘀咕,巴不得多念叨几声,让那家伙产生心灵感应。 上次在新寰大厦,他两次请神,两次都是广寒及时赶到,加上新寰大厦当时被结界封印,无法与外界相通的情况来看,何疏已经隐隐猜到,广寒可能正是自己请到的“神”。 但广寒没有说,何疏事后也没问,他甚至根本不想去深究,仿佛问得多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就更远一点,仿佛昭示着对方迟早有一日会离开。 在何疏看来,广寒虽然经常会在吃饭或何疏跟凤凤吵架的时候神游,但对方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他喜欢睡柔软的床垫而不是木板床,也喜欢电视机手机ipad等一切现代通讯工具,他虽然懒得回后台粉丝私信,但是也喜欢自己直播时,唰唰上升的点赞送花数目。广寒甚至会为了演好角色去认真学习演技类书籍和网课,虽然那不过是一个没有台词的路人甲。 何疏能感觉到,当他跟凤凤争吵斗嘴,家里闹哄哄的时候,广寒也许会头疼,会让他们闭嘴,也没什么不对。 吧。 他天马行空,自问自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蒋思因正一点点往他这里挪。 屁股一动,一厘米。 脚一挪,又是一厘米。 何疏:…… 也就是这会儿迷彩服刚跟札合吵完,大家吃饱喝足,各有心事,加上白天困倦,对两个人质看管没那么严格。 而且蒋思因跟何疏距离本来也不算远。 但何疏作为“傀儡奴”,是不能动的,他只能看着蒋思因愚公移山似的挪过来。 小田看着他的动作,不时望向其他人,像在给他把风。 终于,蒋思因挪到何疏面前了。 他神情焦急,又带了点隐秘的激动,双目在黑暗中也不掩亮光。 然后他问了何疏一个问题。 蒋思因:“一加一,等于几?” 何疏:? 他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或者蒋思因被抓之后受了非人折磨,导致精神错乱。 否则,怎么会问自己一加一等于几,当他是白痴么? 但何疏转念立马反应过来了,他此刻是别人眼中失去神智任凭摆布的傀儡奴,可不就是白痴? 蒋思因跟小田,一个学生一个导游,莫名其妙被这伙人抓住,没有惊慌失措呆若木鸡,还能努力过来试探,好像已经很值得称许了。 何疏哭笑不得。 他这里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但对降头师而言,这段距离并不算什么,哪怕声音再低,如果对方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照样也能听见察觉,至于举手投足,也更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毫无反应也不行,那样很可能会打击蒋思因他们,导致后面援救行动困难。 于是,何疏缓缓地,对他眨了眨一只眼睛。 飞快,只有半秒。 但一直盯着何疏的蒋思因还是看见了。 何疏果然没傻! 他果然是装的! 蒋思因内心狂喜,几乎要叫嚷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天知道他从被抓住到现在,经历了内心何等跌宕起伏,要不是有个小田在旁边,估计现在已经万念俱灰,破罐破摔了。 何疏动了动手指,又比了一下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在自己手心写字。 蒋思因会意,背着何疏又挪过来几步。 他双手被捆,背在身后,正好在何疏伸来的手心写字,一边还能望风观察那些人有没有注意这边。 蒋思因知道时间有限,写字也是言简意赅,尽量用一两个字来表达一句话的意思。 几分钟后,何疏已经了解明白他们的经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2章 第 92 章 昨晚凌晨,蒋思因从房间里走到森林,那段经历他已经不记得了,当时他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身体好像在动,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清醒过来之后,人已经落在迷彩服他们手里,被一起抓到的还有小田。 小田半夜睡不着,本来想下楼走走,谁知道撞见正好“梦游”离开的蒋思因,喊也喊不住,对方行动还飞快,小田来不及叫醒其他人,只得紧紧跟在后面,生怕蒋思因出意外,中间还发生过她企图拦住蒋思因,却反被对方掀翻在地的意外,等小田到了白天他们找人的溪流附近,就看见那里站着个黑衣人,紧接着她天旋地转,不省人事,等醒来就发现跟蒋思因一起沦为阶下囚了。 一开始,蒋思因以为自己死定了,要么被割肾割肝丢到黑砖窑去,要么沦为肉票向他家人索要赎金。 但随着旁听他们交谈,他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人是有意将他诱到这里来的,他们似乎需要蒋思因唤醒某些记忆,带他们去某个地方,这些记忆可能与他长久以来的梦境有关,至于具体去什么地方,对方没说,蒋思因也打听不出来。 总之蒋思因的性命危险暂时解除,那些人除了捆住他,不让他乱走之外,也没有太苛待他,有时候还会给他开个罐头。 比其他,无辜牵连进来的小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札合法师本来嫌小田累赘麻烦,想把她杀了抛尸荒野,但蒋思因坚决不让,迷彩服也觉得他们偷渡就算了,被发现了还有回旋余地,要是在中国境内杀了人,到时候麻烦更大,查哈法师也认为先前有边境斗法事件,特管局的人肯定已经盯上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田的性命这才得以保住,但伙食待遇也没那么好,遭遇的态度,也要比蒋思因粗暴许多,起码吃饭时蒋思因会被允许松绑,小田则必须双手捆着自己趴在地上吃。 蒋思因对被自己拖累的小田心生愧疚,经常偷摸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她,又喂她吃饭,小田从一开始泪眼汪汪分寸大乱,到现在也逐渐适应冷静下来,各种挖空心思想办法逃跑,只不过他们周围除了荷枪实弹的迷彩服们,还有高深莫测的降头师,两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机会。 他们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带他们去哪里,只能被动地跟着走,直到遇上何疏前,他们遇到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雾。 浓得化不开的白色迷雾散尽之后,雇主约翰等几个人,就跟迷彩服这一拨人失散了,而迷彩服他们用尽办法,也走不出附近的范围,每次往前走半天,就会看见自己做过的标记,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在原地兜圈,像鬼撞墙一样,始终绕不出去。 队伍里的两个降头师也用了不少办法,目前来看显然是无济于事的。 刚才迷彩服跟札合法师会起争执,也正是因为天亮之后两人想法不一致。 蒋思因费劲地写着,但何疏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 这个团队就是临时组建起来的草台班子,但草台班子不等于没有实力,目前他想带蒋思因跟小田跑路,只能找机会。 “你,过来。” 就在这时,蒋思因忽然停下动作。 不远处,札合法师旁边的另一个降头师,朝蒋思因招手。 此人沉默寡言,在札合和迷彩服争执时也一言不发,现在却证明了自己不是哑巴。 蒋思因给何疏介绍过,对方叫奈温,这一路上就很少说话,蒋思因也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的名字译音。 他声音沙哑低沉,中文讲得竟比札合还要好一些。 蒋思因愣了一下,他双手被绑,只得挨着树干勉强起身,踉跄走过去。 那人又朝何疏招手。 “傀儡奴,你也过来。” 他对何疏说话时,声音明显不同,似带着一种奇异诱惑腔调,虽然对何疏无用,但他大概知道这可能就是降头师召唤傀儡奴专用的语调。 何疏心想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不知道傀儡奴是个什么状态,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表现。 茫然起身,茫然地朝奈温法师走去,步调有点慢,但又不能慢得跟丧尸一样。 奈温法师似乎没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指指自己拿出来的香,示意何疏帮他点上。 “插在他面前的土里。” 何疏依言照做,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比英国老爷家农场的绵羊还要温顺。 奈温法师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身上,何疏可以不动声色尽情观察自己看见的一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泰国降头师也跟中国古代武林门派样,五花八门,流派众多,泰国各地差异明显,但总体分为两种,也就是许多人所了解的白衣降头师和黑衣降头师,前者以帮人解降,为人合缘化难为主,后者剑走偏锋,只要钱给足,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所以很多人以正邪来分白衣和黑衣降头师,但实际上远没有那么简单,白衣里面也有败类,黑衣也不纯是为了钱,有些人为了探索更高深的降头术,出手做事自然缺少底线。 虽然奈温法师穿着一身深灰近黑的袍服,但何疏也没有因此将他简单归类为哪个流派。 降头术也好,蛊术也罢,本身就是亦正亦邪的存在。李映曾说过,特管局里也有蛊婆,甚至他们进行国际交流时,也曾与泰国国宝级的降头师开过会,任何东西如何用,都是双刃剑。 香点燃之后,开始散发一种奇异的香气。 何疏没法形容这种味道,那像是苹果与荔枝的结合,甜美得令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但在充斥鼻腔之后,甜到了极致反倒令人恶心作呕,胸口一股闷气呼之不出,旁边好几个闻到的人,都禁不住咳嗽起来,包括被松绑了的蒋思因,也都手按泥土趴在地上干呕。 但何疏没有,虽然他也想吐,但默念清心定神咒之后,感觉好了不少,也就不像其他人一样反应激烈,面上还是木愣愣地跪坐着,倒跟傀儡奴的行为更符合了。 奈温法师不管其他人怎样,他将手放到蒋思因头顶。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蒋思因下意识想躲开,却被两个戴着口罩的迷彩服左右上前牢牢摁住,动弹不得。 “你见过这里吗?” 奈温法师问道,语调出奇的缓慢温柔。 何疏看见蒋思因的神情,由抗拒到放松,逐渐变得涣散,似乎被香的作用影响了。 “……见过。” “在哪里见的?” “梦里……” 奈温法师的神色更温和,语调也更慢了。“你的梦里,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什么东西?” 蒋思因迷迷糊糊,被牵着鼻子走。 “镜子,那面镜子。” 何疏心头一动,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微表情。 镜子,又是镜子! 广寒要找的地魄是镜子,奈温法师竟也要找镜子。 难道他想要的,也是地魄吗? “镜子……我不知道……” “你再想想!” “我……我跑得很累,身上中了弹,很疼,我想躺下来休息,但不能,后面还有人在追我……” “是的,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因为我拿了他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是、是……”蒋思因神情动摇,开始皱起眉头。 他似乎觉得头疼,肩膀耸动,似乎想要挣扎去抱脑袋,奈何被人死死摁住。 蒋思因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他家境优渥,是旁人眼中的富二代,但他也开朗大方,积极参加组织学校各种活动,在同学中的人缘很好,这次系里组织郊游,他就是组织者之一,将来毕业参加工作,他这样的履历,无疑也是比较受用人单位欢迎的。 但就算见识阅历比同龄人丰富一点,他的人生经历也绝不会跟什么降头师雇佣兵稀世珍宝扯上联系。 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蒋思因来云南上学之后,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不管是前世,还是受了什么外力影响,对方显然也知道,蒋思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包括奈温法师在内,还有至今没见上面的雇主约翰,他们迫不及待想要从蒋思因口中得知宝物的下落,这就说明单凭他们自己的能力,是找不到东西的,唯一的希望就是蒋思因。 何疏试图将已知线索串起来做总结,难免分神去想许多细节。 蒋思因那边,还在持续被逼问。 “你拿了什么,让你自己不得不逃亡,还受伤了,你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了?” 眼看真相呼之欲出,奈温法师也有点急切,语调不由快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徐缓了。 “我拿了……那东西是……它像一捧水,天空倒映在我手上……照出我的脸,好美……它像镜子,却又不是镜子……” 蒋思因呢喃,终于说出奈温法师想要的一部分内容。 但是奈温要的远不止于此。 “它在哪?!你为了逃脱追兵,把它藏在哪里了!” “我、我落下悬崖,全身骨头像断了一样……但是我要保护它,不能让这样的稀世珍宝……我要把它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在……” 蒋思因脸上的迷茫与纠结之色更重,似乎脑海深处冥冥之中有种力量严厉禁止他说出来,又或者是他自己潜意识不愿意去想,以致于痛苦的神情越来越明显,脸色涨红,唇色却开始发紫。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3章 第 93 章 “约翰说过,不能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我们如果找到那地方,还需要他指路的!” 那个迷彩服头头见状,不得不低声警告。 奈温法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抬头狠狠瞪他一眼。 这一眼阴冷刺骨,连迷彩服都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他似意识到自己气势弱了,忙将那半步止住。 “上师,您别忘了,约翰是我们的雇主!” 奈温冷哼一声,伸手将香掐灭,又低声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将手上香灰往蒋思因额头上一抹。 “醒来。” 蒋思因身躯微微一震,软软颓靡,像把一天力气都用光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哪怕在灯光映照的夜色下,都清晰可见,整个人好像饿了几顿,把刚吃下去的面包消耗了干干净净。 奈温法师也不管他,直接起身走到另外一边树下,跟那个札合法师低声交谈。 还是迷彩服拿来一些水和干粮,喂蒋思因吃下去。 何疏也被忘在原地,不过他本来就是个工具人和背景板,大家顾不上管他,他也乐得原地发呆,内心默默思考事情。 “什么声音?” 忽然,迷彩服一个手下出声。 “你们听见没,好像有声音,那边!” 何疏听了半天,没听见什么声音,正怀疑对方是不是幻听了,就真的听见隐隐轰隆动静。 不在前后左右,而是……地底下? 是的,地底下。 迷彩服的手下里已经有人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去听。 “ 众人有些骚动,连奈温跟札合都停止交谈,站起来倾听。 所有人严阵以待,但地下那种轰隆声持续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事情发生。 “会不会是地震?”有人犹疑道。 地震怎么还会给人反应时间? 何疏在心里吐槽,脸上一如既往的痴呆状。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找不到原因,也没看见什么事情发生,渐渐就消停了。 今晚营地分外亮堂,虽然有灯,但光源也不至于…… 何疏不由抬头,头顶一轮月亮,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大。 又大又圆,还微微发红。 红月旁边,还有一颗星光,熠熠生辉。 何疏想起来了,今天是冬至。 而且他出门前正好看了则手机新闻,标题好像说过,今晚是近四百年来土星与木星距离最近的时候。 地球潮汐与月球引力有关,那刚才地下的震颤…… 鼻尖一湿。 一滴,两地。 何疏下意识想伸手去抹,好悬想起自己还在装白痴,勉强忍住。 “下雨了?”也有人在问。 何疏:……别吧,傀儡奴能不能避雨啊?他晚饭还没吃啊! “不是雨,是水!那边有大水!” 轰隆隆! 地面猛地剧烈震颤,所有人循声望去! 众人身后,水纷涌过来,先是浅浅一层,溪流似的,很快就漫过脚面,小腿肚。 有反应快的,马上爬上树,但是水位涨得太快了,他们仿佛身处决堤的大河边上,眨眼间水就到了腰间,很多人想爬上树已经来不及,地面震动也伴随着坍塌,就算就算爬上树的人,也发现树干在沉降。 场面早已一团混乱,连平日里总阴沉个脸的两名降头师,也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冲散,手忙脚乱自救尚且不及,哪里还有余暇去管别人。 蒋思因倒还好点,他双手没被捆住,顺手抱住旁边一棵树干在水里随波逐流。 小田双手被绑在后面,根本跑不掉,幸好一只手从后面拽住她后领,在人被冲走前捞了回来! “何……” 小田艰难回头,她能感觉到何疏在试图给她松绑,但是大水汹涌而来,想要站稳异常困难。 随着地面进一步坍塌,小田一脚踩空,只觉整个人随着水全都被冲到地底下去! “救命……!” 她虽然会游泳,但巨大的水流冲刷中,个人泳技根本就无足轻重,她像洗衣机里的衣服被一路卷下去,何疏总算帮她解开绳子,小田下意识在水里扑腾,想要抓住什么赖以稳住身形的东西,但还是失败了,天旋地转的黑暗与冰冷巨大的洪水,很快就让她失去神智,人事不省。 小田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跟一个男人走在山里。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她穿着佤族节日才会穿的服侍,而男人却是外国面孔。 男人受了伤,走得很慢,她吃力地搀扶着,满头大汗,力有不支,却不肯放弃。 “不行,这样走太慢了,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你别管我了,你走吧!”男人道,说的是中文,虽然语调不太准。 小田摇摇头,咬着牙:“不行,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带你一起走!” “你听我说,阿青!” 男人抓住她的手,强迫她停下来,看着自己。 “东西我已经藏好了,如果我死了,这世上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们也绝对找不到的,回头找个地方,你把我放下来,我就在那不走了,你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不要让他们追上你!” 小田说不出话,只能一直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被摇头的幅度甩出去,沾到嘴唇上,很咸很咸。 男人望着她苦笑:“是我太天真了,来这里之前,我曾幻想这里遍地都是黄金古董,随便一根柱子都有它厚重悠久的历史,这里的人坐拥宝山却不懂珍惜,换作是我,早就将它们搬回帝国珍藏起来,让全世界都能看见这些古老文明,但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小田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异常悲伤,仿佛早有生离死别的预感。 “我可以带你走,这里大山很多,我们藏进山里,他们是外来人,找不到我们的……” “阿青,我走不掉的,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巫术,我不知道怎么像你解释,你听说过中世纪欧洲女巫审判吗……” 男人絮絮叨叨,危急时刻竟然还如此啰嗦,小田一边觉得烦躁,一边又很心酸,似乎她早就习惯于男人这种啰嗦的性格,平日里也没少打断,此时此刻,却恨不得每句话都记进心里去。 “那些人就跟邪恶女巫一样,不,我现在不大相信历史书上记载的东西了,也许那些女巫也并不邪恶……我只是想跟你说,他们有很强的能力,我身上有他们的标记,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但你不一样,你一定要走,走得远远的,决不能让他们找到,决不能……” 砰! 耳边传来枪声,震彻天地,血红迅速将视野占满! 啊!!! 小田猛地睁眼,两只耳朵被水流涌动鼓胀,尽是哗啦啦的水流声,鼻子也进了水,呛到喉咙里。 水,铺天盖地的水。 刚才是梦? 他们还在森林里! 森林忽然发大水,把他们全淹了! 求生本能让小田猛烈挣扎着往上划,渐渐地竟也能感觉到脚踩到底了,旁边还有一股力量拽着她的后领往上提! 小田借力往下一踩,身体跟着对方的力道向上跃起—— 哗啦! 她终于呼吸到一股堪称新鲜的空气。 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呛进喉咙的水,下意识咳嗽几下之后,喉咙跟着火辣辣地疼,眼睛也给浸泡得一时睁不开,只知道自己好像已经半身趴在岸边,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头,湿冷滑溜,经年不见天日的青苔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无声陈述这里的环境跟之前大相径庭。 “人呢!” “曼哥!” “上人,你们来之前没算到会发洪水么?!” “这是哪里?!” 耳边七嘴八舌,各种语言都有,小田勉强能听懂一些。 她感觉自己身体似乎好了一点,便慢慢睁眼。 模模糊糊的,几支手电筒在脸上照来照去,有人在数数,好像是清点人数。 “少了谁?” “阿林和阿甲不见了!” 蒋思因跟何表哥呢? 小田咯噔一声,想起两个熟人,赶紧强迫自己提起精神,仔细在昏暗里辨认。 旁边有人适时从轻轻拍她的手背,很隐秘的。 小田余光瞥见何疏,又看见他身后的蒋思因,不由松口气。 “往前去看看,我有预感,前面可能会有发现。”惜字如金的札合法师终于开口。 “慢着!”迷彩服头头打断,“不是我不相信你,上师,之前你让我们往哪走,我们就往哪走,结果现在差点被洪水淹死,上师要如何解释?” “你可以不相信我。”札合阴恻恻道,“曼哥,我知道你哥哥死了,你对我有怨言,想要报仇,随时欢迎,但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看在你老板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何疏这才知道,迷彩服头头的名字叫曼哥,这是缅语名字的音译,并不是札合真那么有礼貌,在喊人家哥。 从札合说的话来看,曼哥跟札合之前,是有些怨隙的,难怪之前两人会起争执。 黑暗中,他看不见曼哥的脸色是不是因为札合法师的话而大变,但对方确实沉默了很久。 “多谢上师,是我失礼了,我诚挚向您道歉。”曼哥缓缓道。 札合法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走吧。”打破沉默的是另一名降头师奈温。 人人都很狼狈,衣服湿透了,贴着身体,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很快就有人打喷嚏,这里也生不了火,众人只能起身踩着滑溜的石头,循着汹涌水流往上流深一步浅一步走去。 曼哥刚才之所以突然出声反对札合法师,也不单是因为两人有旧怨,更是他觉得要想找出路,应该顺着河流流向的下游,而不是溯源往上走,天知道这场洪水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到底会找到什么地方去。 原始森林的危险莫测,没有人比曼哥更清楚。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他曾经在东南亚丛林里闯荡过,有时是受雇打游击,有时则是帮忙运动东西,那里的环境甚至还要更潮湿闷热险恶,曼哥就曾亲眼见过一条伪装成树干的巨蟒,一口吞掉从旁边路过的行人。 那真是一口就吞下去的,几乎没有给旁人任何反应救援的时间,那人还是曼哥战友,当时曼哥几人愣了几秒钟,再扑上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剩下脚还在外面,惨叫声转瞬即逝,连挣扎的过程也没有,半小时后当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巨蟒打死剖开,死者上半身早就血肉融化得只剩下一些碎骨头,令最冷血的汉子见了,都能瞬间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事后众人回想,明明那条巨蟒就在旁边咫尺之遥,身体不比它攀附的那棵参天老树要细多少,可那样一条庞然巨物,在它暴起吞人之前,他们愣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底是他们注意力太分散,还是那条巨蟒成精了,故意隐身不见,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 即便此刻不是在东南亚丛林,而是在中国云南境内,从气候条件来说,这里还不算那么恶劣,但曼哥心头的警惕,丝毫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他一手握紧枪把子,另一边的手电筒则不时上下左右转一圈。 很明显,他们现在所处的,是在地下。 旁边这条河流,则是地下河。 奔腾汹涌,一眼望不到头。 难道是雪山融化,地下河水位上涨,导致冲破地面,位置正好就在他们被困的地方? 与此同时,何疏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冬至红月,木星与土星距离最近,追龙山,他们脚下的地点。 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巧合过头就不像意外。 等等! 何疏觉得自己的思路,在某一方面被局限了。 虽然最近他处理了不少跟神鬼精怪有关的事情,可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跟这方面挂钩。 当时他们困住的地方,迷境重重,虽然像极了鬼撞墙,却没有半点邪异,也不像是灰仙小惠制造的幻觉。 难道是……阵法?! 他还记得,小田在来追龙山的旅游大巴上,曾经给他们介绍过追龙山的传说,这其中就说到这座山与诸葛武侯的渊源。 诸葛亮善于布阵设谋,八阵图江流石不转,至今仍有遗迹,如果他们被困的地方真是阵法所致,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邪异作祟的痕迹,为什么约翰的团队里有阴阳师和降头师这种高人也同样束手无策,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透这个阵法,甚至都没能猜到居然有人在这里布阵。 但这也只是何疏的一种猜测,究竟对与不对,尚待考证。 “前面,好像有光!” 不知道是谁先喊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底下洞穴内层层回荡,一时竟与水流声音并肩。何疏正满脑子天马行空,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傀儡奴,差点绊到石头。 曼哥让所有人把手电筒关了。 等周身一片黑暗,他们果然看见,水流来处,前方隐隐有点光亮。 只是那光很不明显,倒像是什么夜光石头发出来的。 但那点光也足以让大家振奋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有手电筒的人重新打开光,朝光源处走去。 小田打了个喷嚏。 天气太冷了,她衣服又全湿了,羽绒服沉甸甸的,缀满了水,她怕脱了更冷,但显然现在也很不舒服。 蒋思因悄悄塞来一个暖宝宝。 “把包装拆了,贴肚子上。” 塑料包装是放水的,他装在口袋里,之前居然没被曼哥等人搜走,估计是因为蒋思因对他们的作用太大,虽然双手被绑毫无自由,但待遇确实不算差。 此时蒋思因早就挣脱了绳索,曼哥等人也没重新把他绑上,因为这地方就算蒋思因想跑,都无路可逃,到时候他要是双手被绑摔坏了,还得分出人手照顾。 曼哥知道蒋思因跟小田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大部队走,不过他还是分出两个手下断后,让蒋思因、小田和何疏三人走在前面。 何疏也冷,但他为了维持自己痴呆的身份,不好直接问蒋思因要暖宝宝,只能默默看着两人在自己前边低声互动。 山风伴随水汽嗖嗖往领口袖口钻,在湿透的衣服雪上加霜,何疏内心默默流泪,再度想念不知所踪的广寒。 如果广寒在,自己估计现在连热水都喝上了。 啊不对,呸呸!他怎么还想着广寒跟照顾女朋友一样照顾自己,这纯属不劳而获的腐朽思想,得展开自我批评。 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此地存在一个极为精巧的阵法,那么失散的广寒,甚至曼哥的雇主约翰等人,应该是被困在阵法的另一角,随着地下河水位上涨冲垮地面,他们应该也会一起下来。 刚想到这里,他就听见前面有人蓦地出声。 “曼哥,你快来看看!” 听见手下在喊他,原本走在中间,特意落在两个降头师后面的曼哥,只得加快脚步上前。 这里的路很不好走,石头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到,众人走得慢之又慢,加上水汽冰冷,其实是很难受的。 饶是曼哥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人,走得也比平时慢很多,但前面需要有人探路,所以所有人稀稀落落,彼此距离有些远。 前面的人半天没再动,何疏他们不免有些奇怪。 等何疏几个也走到他们那里时,所有人就都看见那光源所在。 河流尽头,其实是一条瀑布。 瀑布大约两米多高,上面应该还是一条溪流,严格来说不算地下河的尽头,但何疏他们的路,却差不多要走到头了,因为再想过去,已经无路可走,除非往上爬到瀑布那里,但是越向上,河流与头顶石壁的间隙就越窄,一个人能不能弯腰爬过去,都是未知数。 不过瀑布上头的两端石壁却开出一条豁口,斜斜向上,一丝冷风由上而下直灌过来,说不定有根绳索从上面扔下来,他们顺着往上爬,说不定还真能爬出去。 但让曼哥他们面露惶恐,停住脚步的,却不是因为这里无路可走,而是在瀑布旁边,出现一座房子。 而那点微光,正是从房子敞开的大门里发出来的。 幽幽晃晃,宛若鬼火。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4章 第 94 章 众人的手电筒四处乱晃,试图证明这座房子只是他们的幻觉。 石柱俨然,祥云雕花,门楣上还有块石制牌匾,上面也许曾经有过刻字,但年岁久远,早已被抚平湮没。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何疏小时候学到这首诗,就觉得乍见是个隐含惊喜彩蛋的田园故事,细品却像是个恐怖故事。 试想一下,在一个本来绝不可能有人烟的地方,忽然出现文明的痕迹,你是会欣喜若狂,还是先想一想,到底是自己出幻觉了,还是鬼遮眼? 曼哥他们现在,就类似于这种心情。 中华文明辐射深远,这种中国式建筑,东南亚人不陌生,但不应该是出现在这里。 连蒋思因跟小田等人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先迈出脚步。 何疏倒是想抢上前进去瞅瞅,但是他现在是没有智商的傀儡奴啊,这一上不就露馅了? 最后还是札合法师走到最前面。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就陆续跟上。 札合法师拾阶而上,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又走进去,但他也没一直往里走,人就停在进门两三步的地方。 这时众人站在他后面,差不多都看清里面的布置。 之前他们都猜错了,这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一座庙。 因为中央立着一尊石像,因年久失修加上这里潮湿,石像早就模糊不清,别说面容性别,连身上衣服轮廓都快没了,看不出哪朝哪代,更看不出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而他们之前看见的微光,正是地上一圈蜡烛被点了,还摆成个奇怪的符号。 这个符号让两名降头师如临大敌,曼哥等人也不敢再往前踏进一步。 “都别动,那符号可能是诅咒。” 曼哥压低了声音,警告手下。 蒋思因跟小田在后头也瞅见了一眼。 且不说这些蜡烛是从哪来的,又是被谁点燃,小田看见地上那古怪排布,不由脱口而出—— “这不是个猪字么?!” 蒋思因一看,嘿,还真是,猪字少了个日字,估计是蜡烛不够了。 他顿时哭笑不得,所有恐惧灰飞烟灭,全变成了滑稽。 谁会在这种地方搞这种恶作剧,简直缺德冒烟了! 曼哥跟札合等人虽然会说中文,却不认识汉字,听见小田这样说,就都回头去看她。 “你确定这是猪字吗?猪在中文里,是一种诅咒吗?” 小田也有点啼笑皆非,但她面对降头师阴森的眼神,却笑不出来。 “我确定,这的确就是个少了日的猪字,英文pig,就是一种家畜,顶多是我们用来骂人或调侃朋友,跟诅咒没什么关系!” 曼哥惊疑不定:“难道在我们之前,还有中国人来过?” 话音方落,阴风袭来,地上蜡烛唰地一下,全灭了! 刚刚放下的心陡然提起,手电筒又开始乱晃,曼哥手下当先惊叫一声。 “救命!鬼啊!” 这次是小田的叫声。 光影乱晃,仅有的几束光源无法照见周围处境。外面忽然狂风大作,将瀑布水汽悉数往这里吹,何疏隐约看见札合法师伸手去抓小田,似要将她当作人质肉盾来用,便也不再装傻充愣,直接出手抓向札合法师! 他对降头师忌惮甚深,生怕他们放出什么降头毒蛊,这一抓是用了十成力道的,而且瞅准对方后颈穴道,直接就能让札合动弹不得。 札合根本没想到他一直以为无害的傀儡奴还能对自己出手,毫无防备之下,直接就被抓个正着,脖子酸麻,想要伸手去掏兜的右手也随即被制住,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后面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倒摁在地上。 “你干什么!” “放开我!” “住手!” 灯光骤然大亮。 手持应急灯的灯光,果然不是那些手电筒能比的,这一开出来,他们周身大半范围都照亮了,简直像个小太阳。 所有人也都停住动作。 曼哥一个手下抓着挣扎不休的蒋思因,而何疏则整个人骑坐在札合法师背上,后者直接被他压趴下了,别说下降头,连动一下胳膊都困难。 奈温法师见状大怒,正要出手教训何疏,冷不防左手手腕一阵剧痛——他是个左撇子,常年只用左手,这个习惯竟被人察觉——他猛地扭头,却看见一个面目完全陌生的年轻男人,冷冷看着他。 “收起你那些降头术,不要自取其辱。” 男人道,似乎对他即将做什么了若指掌。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糟糕极了,奈温马上萌生杀人的念头。 黑衣降头师,只要能达成目的,从来不惮于使用哪种手段。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但他的右手刚刚动了动食指,立刻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断骨之痛,比刚才更甚。 奈温法师的忍痛能力明显不强,他立刻就惨叫出声。 曼哥等人如惊弓之鸟,立刻将武器上膛,枪口对准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 场面紧绷,一触即发。 “住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们都是朋友!” 前半局是中文,后半句是英文,中英结合,腔调古怪。 曼哥看见自己久违的,失散了的外国老板终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伸出双手作了阻拦和息事宁人的姿势。 “曼哥,放下武器,还有两位上师!他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没有恶意,请你们听我说!广,你能不能把奈温上师也放了?” 广寒不吃这套,冷冷道:“他想对我的朋友下降头。” 约翰赶忙对奈温法师道:“上师您别生气,广他也是担心自己的朋友,他放手之后,你别做出什么好吗?广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不希望你们起冲突,互相伤害!” 他娘的现在是这混蛋掰断了我的手,你让我不要做出什么?! 奈温法师面目狰狞,痛得说不出话,内心早就破口大骂,也不知道是骂广寒,还是骂自己的雇主。 但不用约翰强调,他也知道广寒的厉害,因为自己甚至还没下降,仅仅是有所意图,就立马被对方察觉。 形势比人强,眼看自己的同伴被何疏骑在身下,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约翰也没有为了他大动干戈的意思,奈温法师只得忍痛点点头,算是同意约翰的提议。 约翰又将目光转向广寒,带着祈求。 广寒缓缓道:“何疏,起来吧,他被你压晕过去了。” 何疏啧的一声,不情不愿起身。 “怎么这么不经压?” 札合法师怒目以对,却无可奈何。 很明显,何疏从头到尾都是伪装的,他根本就没有中降,更不是什么傀儡奴,他一直潜伏,跟掰断他手指的男人是一伙的。 更可恨的是自己,当时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异样,至今都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办法躲过他的探查。 曼哥等雇佣兵早就放下枪,站到了约翰左右。 蒋思因和小田两人也自动自觉往广寒那边靠拢,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牵着对方的手,这段同生共死的跌宕经历足以让两人从不太熟悉发展到共同进退了。 广寒的杀气逐渐收敛,很快就失去那种让人警觉的危险,可正因如此,曼哥越发暗自心惊。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男人是上过战场,手上沾过血的,这本来没什么,他们这群人里,这些年下来,谁手里没沾了几条人命,可对方又是全然不同的。 曼哥毫不怀疑,如果刚才他手下里有人擦枪走火,这个叫广寒的人会不会直接把他们全杀干净。 他分明两手空空,而自己这边,才是手持武器的人。可曼哥心中就是有这种诡异的想法。 约翰左看右看。 “现在可以友好沟通了吗?你们不要紧张,都放松,我先说说我的经历吧。” 众人沉默,无声催促。 约翰的经历很简单,他跟中村在森林里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雾,跟曼哥等人失散之后,就遇到了广寒。双方经过沟通,决定先放下分歧成见,一起寻找出路,没想到半夜突如其来的洪水,把他们冲到这里来。 从约翰的描述来看,他们应该比何疏等人更早来到这里,并发现了这间山神庙。 三人分开在庙里搜寻,还真发现了些东西。 “这些蜡烛是在石像后面的土堆里找到的,挖出来居然还能点着,说明这里虽然长年累月水气潮湿,但没有被水淹没过。” 他们这一路走来,地形是一直斜坡向上的,山神庙没被水淹很好理解,但是—— “为什么会有蜡烛,有人来过?” “为什么要把蜡烛摆成那样,故意吓我们?” 第一个问题是曼哥提出来的,第二个问题则是蒋思因问的。 约翰看了蒋思因一眼,冲他笑了下。 “第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们来的时候,蜡烛就埋在那里了,看起来年代不短,但好像也没有我想象的几百上千年,可能之前真有人来过,当时我看见那个土堆,以为里面有点什么财宝,就手痒挖了一下。” 约翰顿了顿,耸肩摊手。 “至于第二个问题——” “蜡烛是我摆的。”广寒接下他的话,“何疏来了,一看就知道是我在。” 何疏:…… 他无法反驳,因为上周他们来云南之前,广寒在做蛋糕,当时何疏还开玩笑说要在蛋糕上写个猪字,以此嘲弄凤凤日益增长的体重。 好,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曼哥等人受雇而来,基本都是跟着雇主走,这座山神庙虽然诡异,约翰自己明显也没弄清楚,至于两名降头师,一个晕过去了还没醒过来,一个闭紧嘴巴,不肯吱声。 但蒋思因不仅问题很多,还很愤怒。 “是你让他们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5章 第 95 章 “第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们来的时候,蜡烛就埋在那里了,看起来年代不短,但好像也没有我想象的几百上千年,可能之前真有人来过,当时我看见那个土堆,以为里面有点什么财宝,就手痒挖了一下。” 约翰顿了顿,耸肩摊手。 “至于第二个问题——” “蜡烛是我摆的。”广寒接下他的话,“何疏来了,一看就知道是我在。” 何疏:…… 他无法反驳,因为上周他们来云南之前,广寒在做蛋糕,当时何疏还开玩笑说在蛋糕上写个猪字。 好,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 曼哥等人受雇而来,基本都是跟着雇主走,这座山神庙虽然诡异,约翰自己明显也没弄清楚,至于两名降头师,一个晕过去了还没醒过来,一个闭紧嘴巴,不肯吱声。 但蒋思因不仅问题很多,还很愤怒。 “是你让他们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约翰道:“这件事我很抱歉,说起来有点复杂,我的确是想找你,不过没想通过这种方式,札合上师他们把你引诱过来之前,我是不知情的,我本来想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再通过合法途径到中国境内找你,你应该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他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逻辑混乱,不由叹了口气。 “我还是重新说起吧,也许你们有时间听我讲个故事?这种时候,我不希望我们在这里产生纠纷,最后一个人都出不去。” 约翰承认自己是非法入境,而且他还带着曼哥这样的武装人员,这种危险人物,平时蒋思因肯定有多远离多远,想也不想就打110了,但现在天高皇帝远,他只能选择忍下愤怒,耐心听他说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一直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我走在森林里,好像要去找什么人,找来找去,就这样醒过来,永远没有结果。这个梦持续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应该是在三四年前吧,它发生了改变,我从要去找什么人,变成终于在梦里找到那个人。” “我追上去,抓住那人的胳膊,质问他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带着东西逃跑,抛弃自己的亲兄弟,那人试图跟我解释什么,但是我很生气,根本听不进去,我直接挥拳过去把他打倒,揪住他的领口,告诉他这样会害死我们两个的。” 蒋思因听到这里,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勉强按捺震惊,在约翰暂时停歇的那几秒内,终于不禁出声。 “梦里,你也是英国人?” “是的,我是英国人。梦里,现实,都是。”约翰回答道,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蒋思因低头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但他毕竟是个学生,在曼哥这些江湖老手面前简直像张透明的白纸,所有人都能看出约翰讲的故事对蒋思因的震撼很大。 “但那人不听我的,他执意要走,我无法阻拦,只能看着他离开,后来,我被一伙人追上,他们开枪把我打死,我的梦就醒了。这个梦境一遍又一遍重复了很多年,我吃过安眠药,找过心理医生,都没有任何改善,最后我开始想要去探寻梦境的来源,我找了全世界很多地方的森林,最终确认,应该就是在这里,中国云南境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见面的原因,我的朋友们,能在这种地方相遇,我想我们一定是中国老话里所说的有缘人。” 听完约翰的讲述,蒋思因还没说话,何疏先开口了。 “噢我的上帝!你说得太动听了,我真是感动,这就是你非法入境的理由吗?” 夸张的咏叹调配上毫不搭边的阴阳怪气,差点让小田笑出声,她好悬想起处境,赶紧咬住下唇忍住脱口而出的笑声。 约翰眨眨眼,好像听不懂他的讽刺。 “我听说这边森林管理很严格,不允许别人擅闯原始森林区域,但是缅甸那边却没有限制,我们带着枪支从那边进入,森林里没有国界线,可能一不小心就过界了,等我们出去,如果是在中国境内,我一定马上去补齐所有手续,很抱歉!” 他说的确有实情,缅甸那边至今还在内战状态,名义上需要持枪证才能持枪,但私藏枪支的不在少数,往往敢于冒险从那边跨境过来的,都是贩毒走私的亡命之徒,很少有像约翰这样的。 “这位同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在做那个梦,对吗?” 约翰看着蒋思因。 蒋思因点头:“是的,我做的梦与你差不多,所不同的是——”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不同的是,我是那个被追上要东西的人。” 约翰目光灼灼:“那东西,你梦见的,是不是一面镜子?” 蒋思因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回答了问题。 约翰喃喃道:“果然,果然!这是冥冥中上帝的指引,我们两人终究是要相遇的,我想,我们前世可能是兄弟,或者亲密的朋友,因为这面镜子分散,却最终要因为镜子重逢……” “等等!” 何疏再度讨人厌地打断,他实在看不惯这老外在众保镖的保护上抒情,很有坑蒙蒋思因的嫌疑。 “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不会在这里,身上衣服湿透,可能感冒生病,是你把我朋友抓过来的,还想对他下降头,连带这位无辜的女士,也变成你们的肉票,现在却说什么朋友重逢,你不如先把食物和干净衣服分享出来,等我们出去了再慢慢说。” 约翰苦笑:“抱歉,抓他们来的是奈温上师,他们不归我管,只是听说我要过来找东西,碰巧同路罢了。” 他转身对曼哥低声说了几句,又转头面对他们。 “我先让曼哥给你们分些食物,干衣服我也没有,我全身也都湿透了,我们可以想办法生个火烤烤,再一起离开这里。” 曼哥把枪交给手下,提着背包过来,给他们拿出不少食物,有干脆面,单兵军粮等,还有没开封的矿泉水。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广寒拿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递给何疏。 因为约翰的态度和坦诚,众人勉强放下成见,围坐在一起。 生火是不可能了,这里潮湿得要命,能找到那几根蜡烛都属于意外之喜。 大家纷纷把外套脱下来,拧干水分,男人索性打赤膊,把身体擦干再套上衣服,总比水汽继续闷在里面生病好,小田就尴尬了,她浑身也湿透了,却不能就地脱下衣服。 何疏见状就道:“你去石像后面换吧,我帮你把风。” 小田看着曼哥那帮雇佣兵,面露迟疑。 约翰也道:“女士,你放心去吧,我们不会有恶意。” 小田这才起身往石像后面走去。 这时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也从山神庙右边的阴暗处绕出来。 “后面有个侧门,但被封死了,我尝试了一下,打不开。” 他对约翰说道,视线往众人扫了一圈,在广寒身上停留片刻,颔首致意,还微微笑了下。 广寒却毫无反应,连头都不点一下。 何疏凑过来小声问:“你跟他认识?” 广寒微微摇头。 何疏明白了,敢情对方只跟最强的人打招呼。 “我来介绍,这是中村,我的朋友,刚才一直在这里搜寻,广也见过了,其他人应该还没有。”约翰道,“你们东方人,应该更有共同语言。” 中村淡淡道:“我只与强者有共同语言。” 约翰被杠了一下也不生气,好像早就习惯中村这脾气了。 反是何疏深以为然:“说得对,我也只跟没有美军基地的国民有共同语言。” 中村眯起眼睛,第一次正视广寒旁边的何疏。 在他看来,对方就像依附在参天大树旁边的不起眼的野草,也许有点能耐,但绝不至于让中村正眼相待,直到何疏说了这句话。 中村哼笑:“朋友,我希望你的能力,能像你的嘴一样硬。” 何疏立马回敬:“我也希望你的膝盖,别像你们国家的首相一样软!” 此言一出,中村的脸色立马黑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也低估了何疏的嘴炮能力。 何疏何许人也,那是天天跟凤凤斗嘴不落下风,实战经验丰富,更何况之前凤凤就曾说过它在森林里追踪到一队外国人,然后被其中一人放出纸鸟紧追不放。 不用说,会放纸鸟式神的,放眼这些人里,也就一个中村。 “新仇”加“旧恨”,何疏不怼中村两句才怪了。 “中村!” 赶在阴阳师发作之前,约翰开口安抚。 “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争吵毫无作用,只有合作,说不定还能出去。” 他说的是事实,谁也没有反驳。 约翰又道:“我先说说我的意见吧。我觉得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一座房子,唔,东方人也许更喜欢称它为寺庙,本身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它说不定也是我们离开的关键……” 话音未落,石像后面传来小田的惊呼。 “这里好像有字!” 众人一惊,立马提着灯过去。 石像年岁久远,袍裾面目早已模糊,别说本尊长什么样,连是哪朝哪代留下的,都看不出来,在何疏他们没来之前,约翰跟中村闲聊了几句,都觉得这可能是清末到民国年前留下来的,因为当时为了躲避战火,很可能有小规模的村民跑到这里来暂居,顺便修了这座寺庙,供奉当地的土地神一类的神明,顺便作为紧急避险的场所,毕竟这个地方要不是水位上涨导致底下塌陷,可能还有地下水渗透等因素,都不会有人找得到这里。 但是现在,小田居然说有文字,这不禁让大家兴奋起来,说不定石像的年代就此敲定,还能找到什么关键线索! “就是这里!” 小田的手摸着石像脚部与腿部之间的突起,那像是袍摆下方,没有面对众人,得用手去摸,才能摸到凹凸不平的文字刻痕,难怪刚才其他人转一圈的时候没有留意到。 刚才小田脱裤子拧水的时候要先脱鞋子,站立不稳,需要伸手去扶石像,胡乱一摸,这才摸到了这些文字。 中村对这里一切颇为关注,他当先提着应急灯去照,一面弯腰去看。 “建兴……十三年……侥民敬立……”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6章 第 96 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确切地说,是捧着凤凤—— “谢谢凤哥带我们,不然我们这个段位总上不了分!” “就是, 还是凤哥最好了,别的主播陪玩起码每小时都要百十来块, 凤哥你人气这么高还抽时间免费陪玩, 一会我就去你直播间刷花!” 主播?陪玩? 凤凤真去当主播了? 何疏耳朵都竖起来了:?!! 他端着蛋炒饭眯起眼凑近一看,发现凤凤居然真在直播。 没露脸, 只是直播打游戏,它的爪子在键盘和鼠标之间来回切换, 已经快得出现残影了。 直播间貌似人气还挺高,打赏榜上从几千到几块钱依次下来不等, 还不断有弹幕刷出来,可见不少人在观看他们的排位局。 何疏忽然想起一句调侃别人打游戏菜的话:把米洒在键盘上,鸡都能啄得比你好! 现在还真是“鸡”打得比人好啊! 他知道有些主播长相寒碜却非要开十几层滤镜假装自己有绝世容颜,也听说过不少网络骗局,总之隔着网线,平时跟你网恋卿卿我我的说不定还不是人。 可你能想象一只鸟开直播教人打游戏的场景吗? 这说出去非但没人信,恐怕何疏还得被当成神经病。 但自从他看见凤凤打游戏之后, 对此已经有点麻木了。 凤凤正好打完一局, 带着队友登顶, 接受一堆吹捧之后轻飘飘说自己要去吃饭,就下了播,转头对何疏道:“我拿你的银行卡绑了我的主播号, 月底就可以提钱, 打赏平台扣一半, 一半直接打你卡上, 以后就当我交的伙食费吧!” 何疏那张银行卡里没什么钱,所以他就常年扔在玄关抽屉里,没想到被这只鸟找出来用了。 它昂首挺胸,抖抖身体,浑身每一根羽毛都写着“我很厉害,还不赶紧赞美我”。 这只鸟说话成熟,实际却跟小孩儿一样得哄着,何疏从善如流:“以后这家就靠你养了!” 广寒还没找好职业定位,凤凤已经成了他们家第一只吃螃蟹的鸟了,照这趋势弄不好月底收入比何疏还高。 何疏突然觉得很有压力。 “那是当然!”凤凤很嘚瑟。 它喜欢吃人间食物,胃口极大,可那些也只不过是满足它馋嘴的零食、 凤凤真正的主食是玉。 就像那天晚上,一块帝王绿的翡翠,被它几口化为腹中餐。 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它,难怪广寒爱财如命,还要拼命挣钱。 “你说得不错,主播果然比演员赚钱。”广寒看着凤凤的打赏榜,回答的则是那天何疏的提议。 何疏让他考虑当主播,偶尔露个脸,慢慢积攒粉丝。 “每个行业都是金字塔,越往上,收入越高,人也越少。” 何疏随手点开跟凤凤一个直播频道的其它直播间。 “你看,像凤凤这样完全走技术流的游戏主播,刚起步,知名度不高,每个月好的时候能有个几千块打赏,加上平台签约的保底薪资,已经不错了,可那些远远比不上它的主播也更多。这一行竞争激烈,跟娱乐圈差不多,不过以你的颜值,要是肯上镜,应该没什么问题。” 广寒若有所思:“有没有直播捉鬼的频道?” 何疏:??? 他啼笑皆非:“大哥,你不会是想拿个手机直播,一边斩妖除魔吧?先不说会不会有人信,这种传播封建迷信的直播也开不了!” 广寒蹙眉,为自己寻找漫漫钱途出路而烦恼。 “那我直播做菜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隔着屏幕,观众也尝不到味道,只能看卖相了,你只会做家常菜吧?”何疏还真给他出起主意。 “我看了几个视频,有些菜就是看起来工序复杂一点,原理跟家常菜差不多。”广寒面色淡定,“开水白菜那些我也看会了,就是材料太贵,现在没钱。” 一句没钱,多么现实。 何疏无语片刻:“那你先从家常菜开始尝试吧,反正刚开始直播也没人看,凤凤那个账号正好拿去用,它下播的时候,你就直播做菜,现在有些观众闲着没事就爱看那种二十四小时直播生活的,哪怕无聊都愿意挂着,怎么说也能给你加点人气。” 广寒还对“封建迷信”不死心:“真不能直播捉鬼吗,我一天可以抓一个,比做菜擅长。” 何疏:“……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给你每天抓一个?” 广寒:“可以捉了放,放了捉。” 何疏嘴角抽搐:“那你不如跟鬼签约,让他每天陪你演戏被你捉。” 广寒还真考虑起来:“好像也不错。” 何疏忍无可忍:“想什么呢?!你想被查shui表吗?凤凤那直播账号还是用我名字注册的,老子不想再进去蹲单间了!” 广寒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不说话的时候,有种让人不自觉噤声的气场,正如何疏初次见到他,因没想到自家对门还住着这么一位人物,又被对方那句“你死期将近”震住,半晌失语,至今回不过神。 但相处久了就发现,此人一说话,这种印象就会全部粉碎飘飞。 何疏起初觉得他不像人,后来又觉得他像那些从小在深山野林长大,远离尘世,对风俗世情一无所知的隐士高人,到现在,两种印象逐渐混淆模糊,广寒的来历也就越发扑朔迷离。 相处得越久,对他了解越深,反而觉得此人身上迷雾团团,萦绕不去,永远看不清真相。 “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四分五十八秒。”对方忽然出声。 何疏翻了个白眼:“你一直留意我看了你这么久,难道不是更关注我?” 广寒点点头:“我在看你身上还有没有窅魔的印记。” 他不提窅魔还好,一提起来,何疏就想起那段被纠缠不放的黏腻记忆,那种浑身鸡皮疙瘩寒毛直立的感觉立马往上涌,只觉整个人都不适起来。 何疏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面色变得青白,意识也逐渐迟钝,只有心脏的跳动在耳畔无限放大。 咚! 咚! 咚! 仿佛有人在擂鼓,遥遥传来,却分明震撼心神,何疏整个人都被鼓声牵引,不由自主。 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胸口,又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让何疏连自己往后倒去却被一只手拦腰抱住都毫无知觉。 直至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 “我好像,恍惚了一会?” “不是一会,是二十三分钟。” 广寒再度精确说出时间,他食中二指点在何疏额头没有松开,那是何疏感到眉心阵阵清凉的来源。 “那印记残余还在影响你,你一想,很容易着了道。” 何疏也感觉到了。 刚才日有所思,随即有股外来的意志趁着他心神松懈想要侵入主导身体,也就是俗称鬼上身,自己猝不及防,差点就着了道。 他一张口,声音嘶哑,喉咙疼痛,像一整天滴水未进:“有什么后果?” 广寒:“它不会放过自己任何一个猎物,哪怕从它手里逃脱的,说明它上次没有彻底被消灭,还在近期出现过,更可能就潜伏在你身边。” 何疏开玩笑:“总不会是你吧?” 广寒似乎没把这句话当成玩笑,淡淡道:“有我在的地方,它有所忌惮,但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你。” 何疏摊手:“那怎么办,我总不可能成天哪里都不去吧?它要是有心,也可以附身在送外卖的人身上,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他正想把曲婕的事拿出来跟广寒讨论,手机响了。 是小顾。 眼下是晚上十一点多,小顾这个时候打来,肯定不是小事。 何疏摁下接听键。 “何哥,不好了,曲曲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进不去,打电话她也不接!” 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车内往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昏黄路灯,时亮时暗,树影婆娑,但记忆里度假山庄的招牌没有了,远处是黑漆漆一片,何疏低头用手机定位,还是原来的地点,附近的确也有桃花流水度假山庄,但离此地还有两公里。 也就是说,刚才不仅他眼睛出毛病,连导航也出了毛病。 是障眼法吗? 后来有人救了自己,把一切恢复原样? 何疏静坐片刻,抽了根烟,发动车子掉头回去。 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解决办法是暂时不钻牛角尖,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必要为难自己,要不然做人多累? 车子一路开回市区,身体虚弱之后肚子就特别饿,等红灯的时候更是咕咕作响。 何疏将车窗摇下,初秋凉风带着烟灰飘进来。 那是纸钱燃烧的味道,以前每年农历这个日子,总会有些人遵从民间习俗,在路边烧纸钱给路过先人孤鬼。随着城市建设,现在这种行为少了许多,但偶尔还能瞧见零星火苗在深夜都市里亮起。 毕竟凌晨了,出行车辆稀疏可见,有些讲究或迷信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平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前后左右,此刻竟只停了何疏一辆车。 他摁下林小胖的电话,准备过去蹭一顿夜宵,但电话怎么都没打通,手机信号好像还没从郊外那种状态里回过神来。 红灯还有最后十秒,何疏连外卖软件都打不开,正有些烦躁,抬起头就瞧见一只狗慢悠悠从马路对面的人行横道走过去。 他起初不以为意,低下头顿了一秒又猛地抬头! 那狗比寻常狗要高上一些,走路姿势也有点怪异,不像受了伤,倒像是同手同脚的僵硬,路灯下,狗毛泛着幽幽的蓝绿色。 他定睛再看,那哪里是狗,分明是一匹纸马。 身上那蓝绿色,自然也不是什么狗毛,而是香烛店里折纸马时用的上色铝箔纸。 纸马不知道何疏已经看见它了,还在装狗往前溜达,过了马路,悠悠消失在两栋大楼中间的小巷里。 何疏:…… 要说恐怖,其实也不是那么恐怖。 但这种诡异到超乎寻常理解范畴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换作别人早就花容失色,何疏倒还镇定,他眼看着纸马走远,绿灯亮起,若无其事继续开车。 从小到大,这种事见得不少,当时遭逢意外,他的眼睛被外公“封”起来,之后就再也没遇到过怪事,近年来封印有松动迹象,外公去世了,他也懒得四处找人,便这么得过且过,三不五时撞上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渐渐麻木了。 只是今晚的遭遇,算是以往加起来最离奇诡异的一次了。 何疏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车开进地下停车场,何疏对通往自己停车位的那条路熟稔于心,平时闭着眼睛都能开过去,今天晚上他特地留神,开得分外谨慎。 可越不想遇到什么,就越来什么。 一团黄红相间的物体当先映入眼帘。 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上毛羽被车前灯照得根根分明。 好像是只鸟。 这鸟比寻常鸟类大些,接近猫头鹰的个头,有些像鹦鹉。 路就那么宽,开车是绕不过去了,何疏只好下车,瞧瞧这怪鸟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死了就挪一边,回头打电话找物业,活着就搬车上,明天找个宠物医院。 这鸟虽然毛发绚丽,却毫无光泽,手戳上去也硬邦邦的,双目紧闭,没了气息。 这小区有人违法豢养野生动物? 濒危动物被人私自豢养不善遗弃? 一瞬间,何疏脑海浮现《今日说法》的画外音。 他把僵硬死鸟挪到一边,拨打电话给物业,但手机岌岌可危的一格信号在注视下宣告阵亡,彻底没电了。 无可奈何,何疏把车子先开去车位,准备再把鸟带去物业让他们报警处理。 谁知他停好车回来,鸟却不见了。 原先那地方,连根羽毛都没有。 鸟没死,还是被人捡走了? 那鸟的羽毛奇彩华丽,有人猎奇捡回家收藏也不奇怪,问题是大半夜停车场四周寂静,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人? 何疏揉揉额头,折腾大半夜,他眼皮子已经上下打架,只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也不再管那鸟的去向,结果没走出多远,他就顿住脚步。 前面没多远,又有一只死鸟。 羽毛,形状,跟刚才一模一样。 总不会有同样品种的鸟死在同一个停车场吧? 何疏盯着那只鸟瞅了半天,那只鸟也像死透了,愣是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不动。 这次他没有弯腰去碰,反是直接举步绕开,继续往前走。 眼看已经快到自己住的楼层通道,何疏还没来得及为跌宕起伏的今日经历松一口气,就又看见通道入口台阶上又躺了一团东西。 正是那只死鸟。 何疏:…… 巧合一多,就不是巧合了。 何疏心说你非要缠上我,我就偏不给你机会。 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准备从另一条通道上楼。 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翅膀扑棱,伴随疾风忽闪而至,何疏早有防备,低头避开,反身后退,就看见刚还在地上装死的怪鸟支起尖利鸟喙朝他啄来! 其凶猛程度,哪里还有刚才半点要死不活的样子? 何疏想也不想,随手把手里头的塑料袋子一甩,直接砸到鸟身上,那里头有几瓶可乐,是他前几天买的,一直放在车里忘了拿,罐装可乐的重量砸个正着,力道之大让怪鸟也当场摔在地上,身体被塑料袋罩住,扑腾好一会儿才扑腾出来。 何疏没急着走。 怪鸟明显是冲他来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他一边结印,一边竭力回忆外公教给他的御敌办法——时隔多年,他又懒,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这个手印仿佛是用来抵御邪魔恶鬼的。 但这只怪鸟,还在塑料袋里扑腾,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有这种邪魔吗? “咕呱!咕呱!” 熟悉的叫声让何疏恍然想起:“刚在郊外救了我的,是不是你?” 撕拉一下,怪鸟从塑料袋里挣脱出来,似乎恶狠狠瞪他一眼,没再进攻,反是掉头飞走,转眼就消失在视线内。 要不是地上那个破碎的塑料袋和几瓶散落可乐,何疏会以为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 今晚的跌宕经历实在太多,他已经累得不想吐槽了,脑子麻木不仁,半点波澜不惊,把可乐一一捡起,终于来到电梯入口,何疏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回个家是如此艰难。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何疏已然形成条件反射,下意识就侧身闪避,直接把可乐往地上一扔双手结印向前,摆出防御架势。 来人:…… 大眼瞪小眼。 对方一身黄色制服,满头大汗不掩疲惫,左手右手好几个袋子,是何疏无比熟悉的职业。 “大哥,你是住这栋楼对吧?”震惊两秒之后,对方抢先道。 第97章 第 97 章 确实如此。 约翰虽然文质彬彬,但从头到尾没有阻止曼哥他们的行为,石像从上面开始被凿开,轻而易举,没有发生什么神通。 曼哥手下之前被卡住的断臂也掉了出来,血早已干涸,但手电筒的照射下,手臂惨白得像假肢。 很快,石像破损过半,腰部以上的都被敲碎了,露出里面的木架支撑结构。 按理说,一般神像,先用木头削细,模拟活人姿态,制成酷似人形的骨架,再在上面抹上特制的白泥,加棉花细沙等,捏出更细致的形状,包括五官,衣服褶皱,最后上色。 这就是彩绘陶塑,从古至今,石窟神像,乃至寺庙里供人膜拜的立像,大多用了这种办法,所以这些陶像内部是中空的。 但石像则不同,技法本身就是在石头表面塑形雕刻,很少有人会去把石像中间掏空,费时费力又无用处。 现在这尊神像明显是石头做的,但它中间也的确是被掏空了,用来安装机关。 只是这些机关的作用暂时未明,何疏觉得,总不至于仅仅是为了绞去一条手臂,再展露几幅青铜壁画吧? 大费周章,所为仅此? 不止何疏,所有人都觉得,这石像立于寺庙中心,肯定是最重要的存在,但何疏觉得,把神像凿穿,可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比如,灾祸。 但曼哥一班人显然不信邪,连中村也没有阻拦反对,就站在门边袖手看着——何疏发现那个地方是最方便逃跑的,一旦有事中村转身就可以出门。 而两个降头师则站在另外一边的墙角,他们前面有一根柱子挡着,跟何疏广寒正好形成掎角之势。 约翰虽然紧紧盯着曼哥他们的进展,但也并不上前,站在了靠近中村的地方,又不与中村在一起。 何疏暗中观察,看得有趣,忍不住在广寒手背上开始敲密码。 【这拨人果然分成好几伙,我们想脱身,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你觉不觉得,这里像一个地方?】广寒回道。 何疏:【你什么也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像什么?坟墓?洞窟?】 广寒:【中转站。】 何疏一愣。 他想了半天,似乎想到模模糊糊的概念,不由异想天开。 【外星基地的中转站?】 【黄全物流。】 何疏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大,但没有人看过来,因为其他人被更大的动静吸引住了。 “凿开了!” “那是什么!” 比起国内很多著名寺庙里的金身大佛,这尊石像本身不算很高,曼哥等人动作粗暴效率又高,很快就已经把石像敲碎到小腿的位置,由此也能看清石像内部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不是众人想象中的秘密通道入口,也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入口。 何疏望过去。 他看见了一泓碧水,在黑暗中光华流转,像颗夜明珠,但比夜明珠还要美丽。 那是无法形容的澄澈透亮,比天池,喀纳斯湖,乃至他所知道的任何一湾湖泊都要美丽,是人间无法停留的胜景,是任何语言描述都显得匮乏苍白的丰满华丽。 何疏自诩见过世面,但在这样一件稀世珍宝面前,也只剩下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那是什么? 是广寒要找的地魄! 只有形似镜子的地之魄,才会有这样夺魂摄魄震撼人心的外表。 他禁不住面红耳热,心跳加速,举步迈出。 但他被拉住了。 拉住他的手紧紧箍着何疏的胳膊,不让他再踏出半步。 何疏略略清醒一点,转头看广寒,眼神催促,似乎在说:那不就是你要的地魄吗?快点过去拿啊,晚了肯定被人抢了! 广寒却没动,隐藏在微光中的脸部轮廓晦暗不明。 何疏挣了挣,没挣开,却被整个人扯过去,几乎是半抱在怀里,半强迫地在手背上一字一画写下密码。 【你看见了什么?】 这才一会儿,何疏又忍不住想朝地魄望去,可对方连眼睛都给他遮上。 “你看见什么了?”这次是耳语了,但声音仅止于何疏能听见。 耳廓传来的热气让他从那如梦似幻的视觉冲击里逐渐回过一些神来。 【是地魄,我看见了你最想要的地魄。难道不是吗?】 【你再看看。】 何疏若有所悟,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清心定神咒再望过去。 这次他看见的果然不是地魄了。 一只黑漆漆,半人大小的东西,两只眼睛镶嵌在脑袋上,正幽幽发着绿光。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它的身体凹凸不平,长满可怖的肉瘤,可以让任何密集症恐惧者见了都要犯病。 手电筒照过去,那双眼珠竟然随着光源缓缓转动。 是活物! 其他人不像何疏跟广寒这样还能冷静自持,曼哥一干手下早已争先恐后扑过去,嘴里喊着缅语或他们自己当地的土话,个个眼里发光,很快就为了争那只蟾蜍而大打出手。 “那是,幻术?”何疏艰难道。 他虽然念了咒,心里也知道刚刚看见的根本不是地魄,依旧忍不住想朝那蟾蜍看去,一而再再而三,索性狠狠掐住自己大腿,痛觉传来,人才彻底清醒了。 “玉酥蟾,它的存在本身就似真非真。” 何疏咦了一声,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有人忽然笑出声。 笑声阴森,不怀好意,正是来自一干迷彩服的头头曼哥。 “想跟我抢东西,你们都下地狱去抢吧!” 他大笑着说完这句话,居然掏枪开射。 不仅仅是朝自己那班手下开射,还朝整间神庙无差别扫射。 虽然他手里不是机关枪而是□□,但近距离众人猝不及防,一时间惨叫声四起,所有人再也顾不上自己看见了什么宝贝,都忙不迭四处躲避。 何疏跟广寒就在离门口不远的角落,也在曼哥身后,直接奔到门外,准备等他把子弹打完再进去制服。 小田跟蒋思因也很幸运,事发时,小田正跪在地上拜武侯,蒋思因也跟她在一起,两人往地上一趴,反倒躲过曼哥的子弹。 砰!砰!砰! 子弹伴随惨嚎,在寺庙里回荡,中间还夹杂约翰的惊呼。 “曼哥,你疯了?!快停下来!” 曼哥当然不可能停下来。 他将手上的子弹用完,又抽搐腰间的短刀,朝最近的人扑过去。 而离他最近的,是趴在地上的蒋思因和小田。 不知谁的手电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打在青铜壁,又反射在曼哥脸上,他的表情疯狂扭曲,全然没了之前的冷静。 何疏跟广寒不可能再袖手,两人同时狂奔过去,一个去阻拦曼哥,一个两手各抓住一人后领,揪起他们就往旁边滚去。 “你疯了吗?!”约翰大叫起来。 曼哥手下侥幸没死的,也都陆续过来帮忙。 陷入疯狂的曼哥力气极大,虽然被广寒抓住双手无法挣脱,但他身体和双腿愣是蹬起来朝众人狠狠踹去,好几个人被他踹得往后重重摔去,又是一番激烈打斗,曼哥终于被彻底压制捆绑起来。 “你们都去死吧!全死在这里,就没人跟我抢了!” 曼哥疯狂大笑,并不因为受制于人就消停,他的脸色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潮热,嘴里一半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土话,很可能是他家乡的方言,四五个大男人差点制不住他。 广寒已经抽手走到何疏他们身边,飞快而低声说了句话。 “默数三秒,你带小田往外面跑,要快。” 蒋思因也听见这句话了,他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广寒就已经拽着他往外跑。 “走!” 耳旁传来何疏的声音,他竟是毫不犹豫就执行了广寒的话,小田身体轻巧,被何疏胳膊与腰同时拽着,竟感觉脚没着地似的,不由自主往外奔。 就在四人同时跨过大门门槛的那一瞬间,后面响起砰的一下闷响。 像灌满水的气球爆开,又像吸满血的水蛭被人捏爆,蒋思因实在没忍住,在跨出大门的那一瞬间,还是回过头,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看见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原本被压在地上的曼哥,陡然爆开,血肉之躯化为血雾,喷溅四周,也喷在每一个摁住他的人身上!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混乱中没人留意到那些被喷溅上血雾的人,脸上开始迸出一根根的血色脉络,青筋变为红筋,涨满了气的经脉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最终也跟着化为一团团血雾。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要不是广寒何疏眼明手快拽着蒋思因他们走,现在蒋思因跟小田,显然也是这些血雾之一了! 命悬一线,千钧一发,血雾到门口即止,像被什么东西挡住,无法波及神庙外面的人。 小田整张脸变得惨白,她呆呆看着庙里一切。 何疏一松手,她就滑坐在地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大脑迟钝运转,完全抓不住线头,只剩下一片茫然。 蒋思因比他稍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两个生活在和平年代,之前毫无波折的普通人,第一次见证到生命中无法理解的惨剧。 “玉酥蟾呢?” 蒋思因听见何疏如此问道。.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8章 第 98 章 玉酥蟾是什么? 蒋思因麻木地,缓缓地转动眼珠,发现他刚才看见的,在神像凿碎之后,底部出现的纯金立像,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广寒道。 “你俩没事吧?吓到了?”何疏伸手推了一下蒋思因。 蒋思因微微一震,恐惧的感觉慢慢回笼。 “刚才,到底是,怎么……” 他涩声问道,喉咙里好像卡了什么东西,话都说不全。 这是刚才极端震惊的后遗症,现在才慢慢感觉到浑身不适,蒋思因甚至觉得自己手脚都开始发痒,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刚才真被血雾溅到。 他急急忙忙撸起袖子又看又摸,还是平滑的肌肤,能摸到微微汗毛,是正常的。 “玉酥蟾,是一种奇木。” 何疏从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在回忆,此时终于想起来。 “小时候外公给我讲过,这种木头是沾过蟾蜍耳后腺的毒液,又受过雷击之后的枯木所化,需要天时地利,不是所有受到雷击,沾到蟾蜍毒液的木头都能成为玉酥蟾。据说玉酥蟾,比中药蟾酥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这种玉酥蟾可遇不可求,千里难寻,古代也有王公贵族将其当成陪葬品,能令盗墓贼致幻死亡。刚才我们看见的,应该就是玉酥蟾里的珍品,属于极其罕有的宝贝。” 说起刚才所见,何疏也有点冷汗冒出来,要不是广寒及时拽住他,估计他也要过去抢玉酥蟾了。 “难怪!”小田喃喃道,“我刚才看见石像忽然活了,变成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好像在谴责我们不该随意闯进来……” 蒋思因也心有余悸:“我看见的是一尊纯金人像,金光闪闪,浑身珠光宝气的,镶满了宝石,我忍不住就想去摸一下。” “你呢,你看见了什么?”何疏问广寒。 广寒摇摇头:“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随即顿了顿,又道:“第一眼,什么都没有,第二眼,才是玉酥蟾。” 何疏惊叹:“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没受那玩意影响!” 他早就知道广寒的力量仿佛没有上限,却难免还是为此感叹。 广寒道:“不是。” 他不是不受影响,广寒心道。 每个人看见玉酥蟾的第一眼,都会看见自己那一刻心中最想要的形态。 蒋思因跟小田就不必说了。 小田本来就觉得这间寺庙很可能是先人祭祀诸葛武侯留下的,神圣不可侵犯,自然下意识会觉得是武侯再世,谴责后人胡作非为。 蒋思因觉得石像既然有机关,那么底部肯定是有什么宝贝,他想象不出宝贝是什么,自然而然就看见金碧辉煌的金像。 何疏此来,是帮忙寻找地魄的,自从得知广寒需要地魄填补残魂之后,他就把地魄当成云南之行的重要目的,所以他看见的第一眼,是地魄。 那光华流转,玄妙不可描绘的宝物,是他根据广寒形容想象出来的地魄,未必是真正地魄的模样。 而广寒——广寒最想要的东西,早已在他身旁。 他所想要的岁月静好,太平安和,全然系于此人身上。 所以广寒看见的,是虚无。 这也是他在前一刻,忽然领悟到的。 灵台忽明,醍醐灌顶。 何疏犹然不知他在想什么,见广寒没有细说,只当对方没什么可说的,也就不再追问,转而琢磨起别的问题。 “其他人呢?” 他举目四望,约翰、降头师、中村,都不见了。 瀑布溪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他们置身在一片全然漆黑的地方,只有脚下冰冷湿滑的石头,给予一丝真实感。 而回身看去,黑洞洞的庙门后面,原本的混乱惨叫,落在地上的手电筒,也完全消失了,何疏晃着刚才混乱中从地上顺来的手电筒往里照时,也只能照到一眼看不见底的漆黑。 “那个曼哥,是不是被玉酥蟾弄死的?” 蒋思因颤声问,终于慢慢回过神。 “不是。”广寒言简意赅,却不多解释。 给蒋思因和小田解释的是何疏:“玉酥蟾本身没有攻击力,它顶多只会致幻,让你生出贪婪之心,曼哥会死,是因为札合。” 蒋思因:“……那个降头师?” 何疏点头:“之前曼哥跟札合争吵后,我就看曼哥有点不太对劲,具体哪里不对,也说不出来,现在想想,他应该那个时候,就被下了降头。我听说降头术里有种血降,是会在特定时间,由降头师念咒引发,被下咒者爆体而亡,曼哥中的,应该就是血降。至于其他人,应该是在血降发作时,被喷溅出来的蛊虫沾到,也都陆续沾染了降头。” 蒋思因骇然:“那曼哥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吗,他们连自己人都杀?!” 何疏:“降头师本来就脾气古怪,特别是黑衣降头师,根本不照规矩来,只要你得罪了他们,他们就能有一百种死法等着你,更何况,他们也未必就是一伙的。” 阴阳师中村和降头师札合他们,不是一路人。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但他们三个,明显又有个共同目标,就是保护雇主约翰。 而约翰虽然雇佣曼哥等人一路护送自己,却未必就把这些雇佣兵的命当回事。 再想阴暗一点,说不定约翰雇这伙雇佣兵进来,就是为了如有万一,将他们推出去当替死鬼和肉盾的。 最后这个想法实在太阴暗了,何疏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来到这里,本来还以为会遇到人力难及的困境,但现在鬼神没见着,倒先见识了人心险恶。 如无意外,此时庙内的雇佣兵们,应该存活无几了,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换了个世界。 约翰与中村等人也不知所踪。 天地俱寂,四下黑暗。 他们只能看见自己身后的门槛,和两扇洞开的大门。 熟人重逢,暂时脱离危险的平静散去,小田又有种无名恐惧从内心升起。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导游,只因为是本地人,熟悉景区情况,毕业之后也就回来当了导游,业余时间还继续读书进修,生活平静而又充实,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忽然被绑到这地方来,鬼神莫测,生死难料,进退不得。 这一路上,小田已经无数次想到家人朋友,但那时候旁边还有曼哥等人在,她一根弦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至此才逐渐展露情绪。 “我们现在在哪里,还能活着出去吗?” 她已经很坚强了,仅仅是声音有些颤抖,没有流泪。 “先不管他们,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何疏道。 蒋思因轻声道:“往前走,或者退回庙里。” 何疏点头:“前面不知道有什么,庙里也可能不是原来的地方。” 小田茫茫然:“什么叫不是原来的地方?我们不就在门口吗?” 何疏:“约翰跟那几个降头师不见了,大家本来都在庙里,刚才跑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后脚也跟着跑出来了,但就是不见了,这只能说明,我们现在跟他们不在一个空间,或者不在一个时间点上。” 平时没少看科幻小说的蒋思因露出了然神色,又隐隐带着兴奋与不安。 显然何疏跟他的猜测是一致的,只不过他觉得太玄奇了,刚没有说出来。 小田:“我不明白,这不是地底吗?” 何疏苦笑:“不在一个空间,你可以理解为鬼遮眼,不在一条时间线上,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穿越了,反正大概就这么几种情况。你从看见这座寺庙或祠堂的时候,不觉得很怪吗?谁会在地底留下这么一座建筑物,还可能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东西,既然它的存在本身就很离奇,那发生再离奇的事情,不也能接受吗?” 刚才广寒说,这座建筑物让他想到了黄全物流。 黄全物流是什么地方?那是市一院旁边,阴间与阳间的传送点。 这些话,何疏没有说,他怕蒋思因跟小田听了只会更害怕,反倒不利于大家找出路离开。 小田原本哽咽两声,强忍眼泪,听见何疏的话,反倒打起精神。 “管它什么牛鬼蛇神,我就不信能困住我们,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家都以为小田会哭,结果听见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何疏跟蒋思因都不约而同鼓掌。 小田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何疏正想说话,就听见广寒开口。 “我回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何疏心一沉,想也不想:“不行,要去一起去!” 广寒刚才一直没说话,何疏就隐隐已经猜到对方心思,现在听见,有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觉。 “你不能抛下他们。”广寒摇头,“你带着他们,在这里等,我回去,如果半小时内没回来,你就带他们往前走,不用管我。” 他只是回去探路,如果半小时内没回来,那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被绊住。 要是连广寒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何疏带着两个普通人再过去就是送死。 等于广寒已经为他们试过一次错了,去掉一个选项,他们只需要选剩下另外那个。 这里面的逻辑,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广寒很强,强到阴差也要给面子。 如果他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何疏过去也是白给,更别说还有蒋思因跟小田两个普通人。 何疏清楚地知道这些。 但不知怎的,他看着广寒转身欲走的身影,忽然就冒出一种生离死别的决绝心酸。 在他想明白个中缘由之前,何疏已经先于理智,抓住对方的胳膊。 “如果你不在,我们反正也出不去,还不如共同进退。” 广寒看他一脸“你别想抛下我自己去冒险”的表情,忽然就笑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99章 第 99 章 “你笑什么?这么严肃的时候,能不能认真点?”何疏试图板起脸教训他,却被一腔忧愁替代。“哎我说,如果你不在,我就算出去,又有什么意思?这次出来陪你找地魄,我早就料到肯定会遇到点危险的,你不能一有事就把我往外推,我是你的同伴兄弟,不是累赘。” 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何疏禁不住讪讪一笑。 “我最近有些进步了,应该不至于拖你后腿……” “你没拖过后腿。” 广寒没让他说完,就打断了。 “我也没把你当过累赘,我只是——” 广寒难得卡壳,微微蹙眉歪头,像不知怎么表达。 “我只是直觉背后有些东西,那些东西只有我能解决,我不会有事,你信我。” 何疏看了他片刻,点点头。 “我信你,我们在哪里会合?” 广寒还是那句话:“半小时后我没出来,你们直接往前走,我对这附近的气息很熟悉,只是暂时还想不起来,但如果我没记错,前面也许有个凉亭,你们就在那里等我。” 言下之意,他如果半小时还没出来,那必然是遇到比较棘手的难题或敌人,而对方既然能困住他半小时,想必威力也容易殃及何疏他们所在的区域,倒不如干脆走远点,让广寒不必分心。 广寒左手在右手指尖上一划,在何疏还没来得及看清之前,对方右手食指冒出一滴血珠。 他抓过何疏的手,将血珠摁在何疏掌心。 红彤彤的血珠子,就此凝固在手上,像一颗微小的红痣。 “你只管走,我能找到你,不用再请神。” 何疏微微一震。 “上次我请神请到的,果然是你?” “我的确有所感应。”广寒顿了顿,“但不要误会,我是人。” 何疏:…… 他对广寒做人的执念简直没辙,些许伤春悲秋瞬间烟消云散,只能敷衍:“啊对对对,你肯定是人了!” 交代完毕,广寒毫不犹豫转身跨入庙门。 何疏用手电筒照过去,看见对方的身影很快彻底没入黑暗。 他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但最终没有付诸行动。 蒋思因低声道:“抱歉啊,何哥,连累你们了!” 何疏笑骂:“是我接了你的委托过来帮忙的,你们被人绑走,我难道坐视不管吗?就算没你这事,那些人跟特管局有关,广寒肯定也不得不来一趟!行了,别多想,先在这里等吧!” 手电筒虽然是军用的强光手电筒,但在这种地方,居然能见度也在两三米以内,只能勉强照见脚下的路。 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丝杂声都没有。 可正因为静,才更让人打从心底发憷。 蒋思因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半小时如此难熬。 他不由自主想分散注意力,找点话题,自然而然就想到自己的梦境,和约翰身上。 “何哥,你觉得那外国佬,是不是真的跟我前世有关系?难道我这次不帮他把东西找到,还就不能回去了?” “你看见他会有亲切感吗?毕竟你们前世很可能有亲缘关系。”何疏反问。 蒋思因果然摇头:“没有,反倒很忌惮,可能是因为他们手里又是武器,又是什么降头师,我只想离他们远点,如果能彻底解决掉那个梦就更好了。” 他的意志力在普通人里已经算很强了,没有因此破防崩溃,大喊大叫,还能冷静下来思考办法。 “他们现在很可能跟我们一样,身不由己到了其他地方,但不能保证后面不会撞上,如果还能见面,他们肯定还会逼问你东西下落的。”何疏安慰道,“不过现在既然失散了,就暂时不用担心,我们遇险,他们同样遇险,说不定直接团灭,以后你的麻烦就彻底解决了。” 两个降头师既然能对曼哥下手,肯定也不会完全将约翰放在眼里,加上日本阴阳师中村,三方人马各怀鬼胎,约翰反而是最弱势的一方,但另外两方似乎又还需要约翰的存在,给他们指路,所以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要是他们之间能狗咬狗,倒省得何疏费事还要去防备。 “之前降头师在你身上施术,相当于催眠,我听见你说,他们要找的东西,似乎是一面镜子,你在梦里见过吗?” 蒋思因又是摇头。 “我都不记得了,没有印象。” 被施降头术的时候,他整个人是处于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状态,像一场春梦过后,半点痕迹都不留了。 蒋思因到现在,也想不起自己对降头师招供了什么。 “说起来,我刚在水里,也做了个梦。”小田忽然道。 何疏跟蒋思因两人都望向她。 小田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梦古怪得很,男人忽然冒出来,明明从未在现实见过,她却觉得很熟悉,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这种感觉无以名状,小田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也不是神神叨叨逢事就求神拜佛的迷信分子,很多事情她还是首先倾向于用科学来解释,这个梦也许更像被绑架之后偶然落下的后遗症吧。 但为了消除现在处境的恐惧,她还是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梦说了。 蒋思因突发奇想:“你遇到的外国佬,跟我遇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小田苦笑:“我不知道,你现在让我描述他长什么样,我说不出来,但如果看见他,我一定能说出来。” 蒋思因:“也可能是他们暗中给你做了什么手脚,那两个降头师一看就不是好人,还有那个鬼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恐惧感与寒冷似乎因此消减许多。 何疏从口袋里左摸右摸,居然掏出一个手机。 这下蒋思因跟小田也不聊天了,目光齐齐投向他。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你还有手机?” “哪来的,不是早就被搜走了吗?” 何疏嘿嘿一笑。 “当然不是我的。” 他们的手机,连同出发前拿的对讲机,全都在遇到曼哥一伙人的时候就被搜身搜光了,何疏手里这个手机,是刚才在庙里把札合压在身上下,趁乱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札合当时痛得快要晕过去,哪里还有闲心关心自己的手机,后来更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只怕札合法师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手机被偷龙转凤到了何疏手里。何疏自己手机被他们搜走了,当时摸个手机过来,本来是准备脱险之后能有机会跟外界联系上,现在身在这种地方,自然也不用指望,他就是正好想到,顺手拿出来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才发现,手机卡居然还是中国境内的。 蒋思因凑过来瞧,忍不住惊呼:“还有一格信号!” 4G信号确实还有一格,何疏翻了一下对方的通讯录,空白的。 他随手打了个110,果不其然,无法接通。 要是能接通,那就真是见了鬼了,对方那边问他们在哪,难道他们说自己在追龙山原始森林地下,也可能在阴间吗?想想那画面,真是“美不胜收”。 札合不是中国人,他是个降头师,也不可能是往来两国边境的生意人,但他却有中国境内的手机卡,而且看样子明显是张新卡,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跨越边境深入丛林,根本不是约翰说的什么不小心,而是蓄谋已久,他们甚至想过可能会到达人烟密集区域,所以才准备了这张手机卡。 蒋思因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愤愤。 “妈的,我就知道那群外国佬,没一个好东西!” 手机有微信,但微信是新的,像是还没来得及加任何人,还有其他几个软件,像是手机自带的,札合也没有删除。 何疏打开其中一个叫“友友”的软件。 这是一款最近很火的交友软件,据说用户可以通过搜索附近,直接找到在朝自己接近的目标,只要对方带着手机,也下了这款软件,就会自动被卫星得到定位。 该功能被很多用户投诉过侵犯隐私,平台还发布了相应公告,表示近期会进行修改,当时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何疏也吃了一手瓜,现在他点开搜索附近的功能,也是闲极无聊之下随手按的。 “滴滴,滴滴。” 搜索提示忽然响起。 三人都吓了一跳,何疏仔细去看手机屏幕。 上面显示有一个目标正在朝他们这里靠近,距离不到一百米。 九十九米,九十八米,九十七米…… 三人不约而同向后望去!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蒋思因:“会不会是寒哥?” 不是。 何疏清楚记得,广寒的手机没有自带这个软件,他也不可能去下载。 对方过来的速度,是匀速前进的,但又比普通人走路要快一点。 既然不是广寒,那会是谁? 何疏心跳加快。 他不仅仅担心广寒,也怕自己护不住蒋思因和小田。 要是只有札合或奈温其中一个也就算了,加上那个中村,阴阳术和降头术一起盖过来,他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抵挡得住。 那广寒呢,广寒是不是也败在他们手下了? 不可能。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马上下意识否决掉。 中村加上两个降头师,明显不可能是广寒的对手。 可要是他们卑鄙暗算呢?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 何疏慢慢站起来。 蒋思因和小田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 “何哥?” “一会我喊跑,你们就往前跑,不要回头,谁叫也别回头。” 何疏左手握着那个手机,右手已经捏好法诀了。 三十九米,三十八米,三十七米…… 目标越来越近了。 滴滴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告,在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们危险即将抵达,请做好准备。 蒋思因挣扎片刻,还是自动站到何疏身边,把小田挡在身后。 这种行为虽然值得嘉许,但很可能一点作用都没有。 十一米,十米,九米…… 三人心跳如雷,像等待达摩克利斯剑落下的受刑人,面对迟迟不肯到来的结果。 他们终于在茫茫黑暗中,窥见来者一丝端倪。 那是一只—— 何疏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生物。 身高两米,有着修长四肢,脚跟却是长长的蹼踩在地上,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脑袋上两个眼睛如苍蝇复眼在显微镜下被放大无数倍,莹亮微黄。 本该是下颌的地方没了,此刻只有上下利齿,獠牙铮亮,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发出森森白光。 何疏毫不怀疑,对方的利齿能直接把自己脑袋咔嚓一声咬成两半。 小田差点腿软跪下,幸好抓住蒋思因的胳膊。 “这是……什么东西?” 她连声音都轻飘飘的,像饿了十顿。 “我知道你的信号是从哪里来的了。”蒋思因的声音也像在做梦。 “我也知道了。”何疏没好气。 信号可能是曼哥一伙其中一个人的手机,怪物吃了手机,信号自然也就跟着它移动了。 但这种怪物,不会无端端去捡地上的手机吃,要么是曼哥等人的尸体被它吃了,顺带将手机吞进去,要么就是它把刚才幸存的札合或奈温等人也吃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何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广寒都不在其中。 “我数三声,你们马上跑,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不用管我,听见没有!” “何哥!” “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你们犹豫,所有人都要死!蒋思因你带着小田走!三,二,一!” 蒋思因毫不犹豫拽起小田转身就走! 他很清楚,何疏说的是对的。 他们这边晚一秒,自己危险就多一分,何疏也得多分出一点心神在他们这里,等于三个人都团灭。 小田双腿都是软的,被蒋思因一拽,直接整个人被半扶半抱,很快拖着跑出大老远。 蒋思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样快! 他头也不敢回,因为他知道只要回头耽误多一秒,怪物很可能就会追上他们,那样何疏的牺牲也毫无意义了。 他只能不停往前跑,迈开双腿,使出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 到后来,小田几乎是双腿离地被他半抱着往前走狂奔,蒋思因也没发觉自己多负担了一个人的重量,满脑子都是空白的,一门心思就想逃命。 人的潜力是巨大的,在逃命这个念头催动下,蒋思因双腿都跑到麻木了,直到身体响起警钟,两条腿棉花似的软在地上,人直接一脚绊倒摔出去,他才陡然清醒过来。 小田早就回过神,腿也不软了,赶紧把蒋思因扶起来。 “你怎么样了!” 蒋思因摇摇头,话都说不出来。 他回头去看,依旧是茫茫的黑暗,早已看不见何疏跟那怪物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所以,他们到底跑出多远了?何疏没事吧? 再说何疏这边。 蒋思因跟小田一跑,他没有后顾之忧,总算可以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的怪物了。 对方似乎也看透他的意图,缓缓张嘴,喷出一口腥气,身体微微下蹲。 这是典型猛兽捕猎时的准备动作,小至家猫,大至猎豹,无不如此。 何疏小时候养过猫,动物世界也没少看,一见对方这个动作,再不犹豫,立马以手捏诀,抵气于舌,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怪物果然嘶吼一声,扑了过来! 它跳跃能力极佳,明明离何疏还有五六米,这一跳,居然就当头罩下,饿虎扑羊一般直接到了面前! “破!” 何疏这道一言术,是伴随着咬破舌尖的血一起喷出去的,下了十足本钱。 要是平时,有龙虎山的符箓在,他直接就用符箓替代,也能有差不多的效果,但那些符箓早就被没收过去这时候泡了水,全泡汤了,连带罗盘朱砂笔,都在那伙人手里,他现在等于两口空空。 但这道一言术,还不是普通的一言术。 何疏早在法咒出口之前,就已经尝试过请神术。 面对战斗力如此强大的怪物,他选择双管齐下,一言术和请神术,成年人不做选择,他全都要! 蕴海山致虚派何疏,初到贵宝地,不得已诛邪灭魔,惩恶扬善,不知何方神明在此镇守,恳请助我一臂之力,弟子愿以赤诚之心,敬拜俯首,以应驱策! 轰! 一声巨响! 不是天上,也不是怪物那里发出来的,而是在何疏与怪物中间,平地旱雷,白光震烁! 怪物直接被雷光弹开,往后面甩出七八米远,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双腿倒是还蹬两下,却一时爬不起来了。 何疏也吓一大跳,他真没想到自己能把地旱雷引过来,还给了怪物这么当头一击。 传言中,这种地旱雷与天雷不同,因为深处地底,天雷往往力不能及,但是地底深处亦有地旱雷,往往天崩地裂,世有异动时就会出现。 何疏外公生前,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那是早年间流传坊间的。 清末山东,海边渔民救助了一条奄奄一息的龙,那龙活命之后不往海里天上去,反倒钻进地底,消失不见,它钻进去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很快就被潮来时的海水带着海沙淹没填补,当时就有人说那不是龙,只是在修炼的蛇,也可能是蛟龙,因为还未成龙,所以无法上天入海,是在地底修炼的。 几个月后,日本人登陆,对本城进行大屠杀,生灵涂炭,活者无几,靠近海边的一块地方忽然发生异动,有人亲眼看见一条大蛇从石头缝里忽然冒出来,将准备屠杀渔民的几个日本人吞吃殆尽,随即又消失在沙石夹缝里。 那大蛇出现时,就是伴随这种地旱雷,几个侥幸未被当场吃掉的日本兵,在转身争相逃命时,也都被地面突如其来的雷光炸死,当场身体焦黑,不辨人形。 此事口口相传,后来传到乐道长耳中,他又讲给小徒弟听。 小徒弟,也就是何疏外公,那时年纪小,不免有些天真,就问:“那大蛇既然可以吃掉几个人,为什么不把整座城市的日本兵全吃了,这样百姓不就安全了吗?”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100章 第 100 章 听到小徒弟这样的问题,乐道长就摇摇头。 “你以为那地旱雷是帮大蛇劈日本兵的吗?那是对大蛇修行破戒的惩戒,它原本潜心修炼,本该与世无争,不涉入世事,却为了报恩而破戒,就算即将成龙,恐怕也要损失好几百年的道行,再从头练起了。” 何疏的外公愤愤不平:“哪有这种道理,它明明是在惩治恶人啊!” 乐道长:“正所谓天道无情,不因人心意志而转移,你说恶就是恶,你说善就是善,那是人间的规矩,天道就是一条线,不管你是善是恶,越过这条线,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再说了,你既然问心无愧,想要去做,那就要考虑好后果,如果觉得付出代价也值得,天道也不会拦着你。” 何疏外公:“那,那条大蛇会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乐道长:“这为师就不清楚了,以后你要是遇到了,可以找机会问问它。” 故事也许只是传说,外公到老都没遇到那条大蛇,却让何疏记住了地旱雷的由来。 问题是,他现在算是引来天谴,还是这怪物不合天道,被机缘巧合灭了,又或者是这地方的地旱雷不稀罕? 还没等何疏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就听见一声斥喊。 “何方宵小在此放肆?!” 这话正气凛然,声音却有些阴森森的,像带着此地的寒冷之气,浓稠得化不开。 何疏捡起地上的手电筒照过去。 一人从黑雾中疾步走来。 黑色衣裳,惨白的脸。 这装扮熟悉得很。 何疏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胡老三?!” 来者不是胡老三,只是装束跟他差不多的人。 阴差看了看不远处的怪物,又上下打量何疏,语气并没有因此变好。 “你是活人?怎么混进来的?” 要是换了普通人,恐怕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可惜对方碰到的是何疏。 “那就要问你们自己,为什么阴阳两界之间可以如此畅通无阻,任人来去了!” 阴差没想到他如此硬气,眉头微皱,看见他依旧捏着法诀的手,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察看怪物的情状。 何疏倒没有继续杠下去,毕竟人家才是土著,他想离开也好,想找到广寒蒋思因他们也好,说不定都得靠这个阴差帮忙,就缓下语气。 “阴差大哥,我原本是被人绑到追龙山,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并非自愿,能否劳烦告诉一声,这里是阴间吗,要如何出去?” 阴差没理他,兀自低头去察看怪物。 冷不防那怪物忽然动了一下,回光返照,竟弓起上半身,伸爪朝阴差抓去! 阴差反应很快,身形马上往后仰,但还是慢了半步。 电光石火间,怪物长长的利爪已经抓到他的眼睛咫尺,眼看就要插进眼球里。 何疏飞来一脚,把怪物踹得身体微微一偏,爪子落了空,在阴差肩膀抓下一道,但总算避免了他眼睛被戳瞎的命运。 阴差掏出腰间令牌,那令牌在手里一甩,忽然就变成一柄短剑,剑尖精准无比戳入怪物眉心,后者哀嚎惨叫,阴差将剑迅速抽出后退,冷眼看着怪物倒下,彻底不动,这才舒一口气,抬头看何疏。 刚才要不是何疏反应快,他现在就成独眼龙了。 阴差也很清楚这一点,对何疏的态度好了一些。 “你说你是误闯进来的?追龙山?” “是。” 何疏对这里的情况,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不过他还是想从阴差口中得到更为确切的回答。 “奇怪,追龙山并没有阴阳两界的通道,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是被大水冲到追龙山地底,进了一座庙,那里面祭祀的,似乎还是诸葛武侯,接着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们跨出神庙大门,就来到这里了。” 阴差似乎对那神庙祭祀的到底是诸葛武侯还是关公,抑或别的身份,并不关心,他只是把重点放在追龙山上,想了半天,摇摇头。 “应该是各处出现崩塌了,你既是有些道行,应该听说过混沌吧?” 何疏见他愿意跟自己多说一些,哪里还有不打蛇随棍上的道理。 “听过一些,阴阳两界之间,原本有一道混沌界,龙蛇混杂,善恶不分,更有很多无法入阴间转世,又不得在人间逗留的边缘分子混入其中,好像还挺乱的。”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阴差点头:“自从上次从阴间跑了一个重刑犯之后,就更乱了。” 根据这名阴差所说,不知是该重刑犯离开的时候动静过大,还是里应外合跟外面的人勾结,混沌陷入混乱,还有逐渐侵蚀阴阳的趋势,界线逐渐模糊,可以理解为混沌的感染面扩大,不少受刑的犯人因此逃脱到混沌之界,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跑到阳间去的。 另外还有不少原本刚死没多久,准备排队入阴间的新鬼,因为这场风波,魂魄不稳的直接就给冲散到混沌了,此事阴间负有责任,所以阴差们都被临时派出来。 周卅本来在休假,因此被迫中止假期,加班加点寻找逃犯,顺便修补缺口。 跟他一块出来的同伴叫李十七,也是个阴差,两人在追逃犯的途中遇到突如其来漫天黑雾,就这样失散了。 周卅现在要找到同伴,还要回去禀告情况。 何疏也要找到广寒跟蒋思因他们,还要回地上去。 这一人一鬼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暂时结成同盟,寻找出路。“我原先也认识个阴差,名叫胡老三,不知道周哥你认识不?”何疏问道。 “胡爷啊,有所耳闻,但没打过交道,你是胡爷的什么人?” “之前认识的,他本来跟我说,燃香喊他名字,他就能出现,不过我现在身上也没带香……” “原来是胡爷朋友,你不早说,这个途径的确是可以找到人,但那得是他离你不远能听见的情况,现在混沌之大,无边无际,他还不知道在哪加班呢,就算你有香也没用。”周卅笑道,态度又好了不少,“既然是胡爷的朋友,大家都是熟人,不用那么客气,你直接叫我周卅就行了。” 何疏问:“周哥,我发现你们名字都是带数字的,是强制规定改名吗?” 周卅就说:“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这等留在那里当差的,大都是不想转世,不想与人间旧事有纠葛的,换个名字,也代表跟前尘撇清罢了。这里太大了,我一时半会找不到李十七,你那几个朋友要是普通人,恐怕难度会更大。” 他说话有些古香古色的味道,生前年代可能不是现代。 但不管是哪个年代,不管是人是鬼,都离不开人情世故,就像周卅对何疏的态度变化。 不过周卅变得更好沟通,对何疏当然没坏处。 “周哥,刚才那怪物是什么?” “我也不知,混沌非阴非阳,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如今许多地方气息混乱,四处乱窜,也会影响原本的生灵,还会滋养许多之前躲在暗处不轻易出来的厌物,使得它们力量大增。” “这么说,我们现在的确是在混沌了?” “应该是,但我记得离阴间也不远了,你那几个朋友往哪个方向跑的?” 何疏指了指蒋思因和小田逃跑的方向。 周卅就道:“此去不远,应该就是奈河了,李十七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先去渡河,我也正好要回去将此处祸患禀告一二。” 能早点找到蒋思因他们,何疏当然没有异议。 周卅从怪物身上刮下一小片鳞甲装入口袋,就带着何疏离开。 四处茫茫,扑面而来尽是黑灰相间的雾气,无色无味,吸入也没有异样。 何疏就问周卅这些雾气到底是什么,但周卅对混沌好像也不甚了了,说不出个所以然。 如果鬼差之间也有论资排辈,胡老三的资历无疑要比周卅老,但就连胡老三,对混沌也知之甚少,更别说“新人”周卅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周哥你听过北号吗?” “你连北号都知道?”周卅讶异。 “上回打过交道,听胡老三说,这号人物在混沌是地头蛇。”何疏道。 “的确是,但我也只闻其名,没打过交道。”周卅干笑一声,“希望还是别打交道了,就咱们这两人,遇上了只有倒大霉的份,不过你也算是对这里有了解了,现在阳间有些号称玄学高人,却连许多 他喊住何疏。 不过就算没喊这一声,何疏也会停住脚步。 因为他们看见了两个人。 确切地说,是两个不确定是人是鬼的身影,在前方黑雾中缓步前行。 周卅仔细辨认,见对方不像怪物,倒像是两个流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就叫住他们。 “你们站住!” 对方两人也似惊弓之鸟,闻言还要跑,见周卅说自己是鬼差,方才停下转头。 “吾乃阴间鬼差!”周卅亮出象征身份的令牌,“你们是谁,怎么在这里游荡?” 趁着周卅盘问他们之际,何疏跟在后面,也迅速打量了几眼。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101章 第 101 章 这两个人,一个衬衫长裙,长发束起,斯文秀丽,像中学里教书的老师。一个T恤长裤,头发蓬乱,裤脚袖子也破了好几个洞,身上血迹斑斑,背部微微佝偻,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错了,是正经鬼。 男的这种情状,别说鬼差周卅,何疏也见得多了,许多新鬼都是这样,遭遇横死,生前满腹怨气,死后也难以消解,甚至还很难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所以脸色惨白,怎么都提不起劲,有些怨气大的还会想方设法报复人间,就像何疏之前遇到过的赵邱。 反观这个年轻女人,倒是真的整洁秀气,要不是在这里遇到,脸色也比活人惨白了点,真没有人会往鬼魂的方向去想。 一听说周卅是阴差,两人都神色一凛。 男人嘴唇微微哆嗦,也不知是不是紧张,说不出话。 倒是女人先道:“鬼差大人您好,我们刚到,就遇上狂风,跟大部队走散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周卅:“你们叫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从腰间口袋摸了摸,摸出一个手机。 众人:…… 周卅对他们这个反应见怪不怪,反而给何疏多解释了两句。 “你们阳间科技进步,我们这也要与时俱进的,彩屏手机暂时没有,我这小灵通还算凑合用用。” 何疏真心实意地夸道:“这哪里叫凑合?我还以为你要掏出一个本子来手写记录的,已经是日新月异了。” 周卅哈哈一笑,面对那两男女就又严肃起来。 “姓名,生前籍贯!” 女人:“陆珉,丹城人。” “黄松,柳城人。”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好像很久没开过口,按理说灵魂状态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况,只能说灵魂受生前躯壳影响太深,也许他生前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周卅大约是把名字输入搜索一下,不一会儿点点头。 “的确是有这么两个人,这里是混沌,我暂时联系不上那边,只能从大范围搜索,找不到你们的死因与生前善恶,等随我渡河,再去照照法镜,凭行迹分去处。” 陆珉就问:“鬼差大人,这么说,我们是从阴间出来了?这里叫混沌?” 周卅:“不错,你们出来虽然是不得已走散的,但也还要回去,这里现在很混乱,待久了对你们自己也不好,别废话了,赶紧跟着我,不然我就要上铁索了。” 阴差缉人,一般是用锁链,但现在这里是混沌,不是阴间,周卅自己也怕前面还有什么变故,导致锁链得派上用场,就只是喝令他们跟随。 两个新鬼也无处可去,自然就要老老实实跟着他们。 但陆珉看何疏,越看越奇怪。 鬼与鬼之间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她跟黄松的浑浑噩噩就不一样,神智清醒,与生人无异。 陆珉本来以为何疏也是新鬼,结果这一路上,鬼差对他们不苟言笑,却跟何疏有说有笑,根本就不像对待新鬼的态度。 可要是活人,怎么能到这地方来? 她忍不住留心两人对话,想多听听与这里有关的一些信息。 “周哥,这里一眼看过去都差不多,你是怎么辨认方向的?” “你还真问对人了,这里头是门大学问,别的鬼差也会迷路,就我方向感好,从小到大,嗯,我是说我从前还活着的时候,只要见过的路,就不会忘记。这里离奈何还有段距离,要是我没记错,前面有个驿站。” “这地方还有驿站?”何疏不可思议。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混沌之地龙蛇混杂,你就当是阳间的三不管,没有官差,强者为王,驿站是有的,但里头的茶水,我们喝喝无妨,你切莫沾染,免得阴气入体,到时候回不去。” “既然有驿站,不是也有赌场迪厅网吧?难不成还有会所?” 说到这,何疏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一个场景:去会所消费,一群五颜六色的纸人身姿袅袅走过来…… 那不是享受,而是惊悚吧? 周卅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笑非笑:“你知道那是纸人,是因为你不受蒙蔽,可你要是进去了,自然就不会觉得他们是纸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明白吗?” 何疏还真有点明白了。 “那这么说,饭店那些茶水食物,也是入了彀的人,看见的自然与没进去的人不一样吧。就像古代那些在山里迷路的书生,偶遇农舍美女,饱餐一顿,隔天醒来发现自己在啃烂树叶一样?” 周卅:“对咯,万变不离其宗!但那些会所,招待你的,也不一定是纸人,只是现在纸人便宜,一缕阴气就能成形,还有更高级的消费,那就是精怪妖鬼,什么样的消费,就看你能付得起什么样的代价。你想要国色天香,人间看不见的美色呢,也有,鬼魅精怪幻化的手段在,什么都能给你变出来,有些人来了,沉溺其中,就连转世也不乐意去了,最后连那一缕阳气神魂都被吸了去,自然就灰飞烟灭。” 不光是何疏听得大开眼界,连身后那两个新鬼,也都被唬得一愣一愣。 “鬼差大人,这混沌的风纪如此败坏,是不是得有人出面整顿整顿?照您说的,咱们待会儿会不会遇上什么恶霸拦路,被抓去当苦力?”陆珉忍不住轻声问道。 周卅为了保持自己在新鬼面前的高冷,似乎不乐意搭腔,何疏见她斯文有礼貌,就代为回答。 “这里不算阳间,也不算阴间管辖,有点像巴西的贫民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既然要送你们过去,肯定要保证你们的安全,但你们最好也紧跟着我们,这里一旦掉队,就不那么好找了。”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陆珉忙道:“多谢这位大人,我知道了!” 一行四人在周卅的带领下,又往前走了挺远——何疏从降头师那里顺来的手机居然还能看时间,他扫了两眼,大概是四十分钟左右,就看见前面黑雾散尽,有个大排档一样的餐饮档口立在面前,前后左右空荡荡的,殊为诡异。 但周卅却习以为常,对何疏道:“再前面有个小镇规模的聚集地,那里店铺多,这里算是前站,有点像你们阳间的那什么,高速休息区。” 何疏被他这个比喻雷到了,又觉得确实挺形象。 周卅:“我跟这里的老板认识,上次托他帮我带个东西,我走开一下,你带他们过去坐会,记得别吃这里的东西,不管看起来再好吃都别碰……” 他话音刚落,何疏就看见饭店里坐着的几个人。 “别吃!” 他声嘶力竭大喊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小田原本挑起来的面条也随着手一抖,掉回碗里。 这碗面条太诱人了,从色泽到香味,都是小田没法忍住不动手的美味。 就连蒋思因,也犹犹豫豫准备端起碗喝一口汤。 结果被何疏这一嗓子,把两人动作都给喊得中断了。 蒋思因微微一震,只觉手里这碗面汤,好像也没原来那么香,浓稠的香气里似乎还加了点别的东西,甜中发腻,过犹不及,反倒有种令人作呕的欲望。 他赶紧放下碗,再去看乳白色面汤时,不知怎的,刚才他本来觉得是猪骨提炼,色香味俱全的浓汤,现在却莫名其妙想到人骨去了,顿时食欲全消。 何疏一个箭步冲过来。 “你们都还没吃吧?!” 小田跟蒋思因纷纷摇头,脸上都露出故人重逢的欣喜,只可惜旁边还多了个阴沉着脸的奈温法师。 这三人也不知怎么凑到一块去的,估计是蒋思因刚才奔逃过程中撞上奈温法师了。 降头师不管如何可怕,总归还是活人。 果然奈温法师只是狠狠瞪了何疏一眼,估计是还记得何疏之前装傀儡奴的旧账,但也没说什么,就跟着蒋思因和小田走出来了。 何疏松一口气,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后面周卅疾声道:“我们不在这吃饭了,走吧!” 周卅说罢,快速上前,拽住何疏的胳膊就往外走,不由分说,他的手冰冷如寒铁,力道之大,却容不得何疏挣扎。 何疏这才发现饭店里原本坐满了人,喧嚣异常,被他这一喊,霎时安静下来,里面的人全抬起头盯着他看。 问题是这些客人个个脸色惨白,面无表情,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是块木头都要冒冷汗了。 何疏想起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也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高声吆喝那一嗓子的。 但如果刚才自己不喊,小田就要把那碗面条吃下去,就像阴差周卅说的,活人一旦吃下这里的东西,就算不想留下,也得留下了。 他脑子飞快转动,哈哈笑了两声,索性大声道:“大家慢吃,我去去就来,今天的饭我请了,只管点!” 可惜这些“人”不为所动,依旧盯着他看。 一个看起来像老板的男人从柜台后面起身走过来,慢悠悠的。 蒋思因眼尖,看着那人走过来的姿势,分明是脚跟不着地,脚尖在地上点着,轻飘飘像极了古代那种凌波微步的轻功。 只不过对方完全没有凌波微步的飘逸,怎么看都令人毛骨悚然。 蒋思因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如果非要描述,他觉得那就像自己小时候在长辈去世的葬礼上,见过那种眉目如画的纸人,虽然栩栩如生,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纸糊的,所以倍加诡异。 饭店老板“飘”过来,连声音都比常速要慢。 “你吓着了我的客人,就想走了吗?” 周卅上前一步,将何疏挡在身后。 “陈乙,你现在连我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他亮出钩锁和令牌,饭店老板似有忌惮,停住身形,但语气仍旧没有变。 “鬼差大人出巡,我们怎敢放肆,不过这里是混沌,可不是阴间,您的令牌怕是吓不住人,这人既然要把我的客人带走——” 陈乙抬手指向何疏。 “那就把他留下吧,只要他,就行。” 他刚说完这句话,饭店里那些客人,竟也不约而同应和,齐声拉长了调子。 “只——要——他——就——行!”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102章 第 102 章 这腔调就像从地狱深处传来,令人浑身寒毛直竖,蒋思因跟小田面露骇然,得亏是意志力勉强控制住身体,没有拔腿就跑。 但眼前场景,也委实太过瘆人了。 要说蒋思因刚才死里逃生,感觉自己胆量因此锻炼得大了不少,但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样的景象,是阳间那些最惊悚的恐怖片,也比不上的。 “我们跑,跑吧?” 蒋思因从牙缝里迸出字来,他知道自己的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可就是没法掌控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来不及了。”回答他的是奈温法师,对方还顺带冷哼一下,似乎不满何疏连累他们。 可奈温也很清楚,自己跟何疏他们现在同在一条船,非但不能搞小动作,还要同心协力想办法出去。 周卅沉下脸色。 “陈乙,今天让他们走,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可以问我索要。” 鬼差的人情,对一般鬼来说,不可谓不珍贵。 但饭店老板陈乙却阴惨惨笑起来,愣是不肯松口。 “鬼差大人,不是我不肯给面子,是他打扰客人用饭,坏了规矩啊——” 周卅冷笑:“少拿这套来糊弄我,这几个人都是活人,阳寿未尽,吃了你那碗面条,就再也走不了,他们跟我有点渊源,你最好掂量掂量,别为了这么几个人,跟整个地府为敌!” 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对方居然还半步不退。 “我们这可是很久没有新鲜面孔了,最近我缺人,客人们也总抱怨吃不到新鲜食材——” 他慢悠悠说着,提到食材的时候,两只眼白居多的眼睛还朝蒋思因他们这瞟了一眼。 连降头师奈温这样阴沉惯了的人,都禁不住被他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快把我的罗盘和朱砂笔还我!” 何疏突然冲奈温法师伸手,小声快速道。 奈温一愣:“凭什么说东西在我这?” 何疏:“少废话,这东西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对我来说却是法器,跟你的降头术差不多,你再墨迹,我们今天谁都出不去了!” 奈温权衡利弊,确实如此,只得不情不愿将东西掏出来塞给何疏。 何疏:“还有一盒朱砂!” 奈温:…… 东西拿到手,何疏感觉顿时有了不少底气。 但周卅那边,却意识到今天恐怕很难善了了。 他要么跟何疏他们共进退,要么认怂自己走。 可要是后者,鬼差的脸就都被他丢光了。 是人是鬼,可都是要脸面的! 周卅冷笑:“看来你今天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陈乙也笑眯眯,语气几近谦卑:“看您说的——” 话音未落,身形却已经飘过来,速度极快,眨眼就到眼前! 他的第一个目标,不是鬼差周卅,也不是何疏,而是人群中最弱的小田! 小田是女生,阴气本来就重,在这种地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只觉面前一股磁铁般的吸力涌来,她整个身躯就不由自主往前飘去,主动送入陈乙手里。 蒋思因眼明手快要拉住她,却根本拉不住,反而被一起拖走! “朱砂为火,火破万邪!” 说时迟,那时快,何疏笔尖蘸了朱砂,在小田肩膀上一点。 这一点红色忽然发亮,亮光如一簇火苗,从肩膀蔓延到胳膊,再到手背,正好烧在饭店老板陈乙伸过来的手上。 哗的一下,火苗在他手上点燃,他蓦地缩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与此同时,周卅也出手了! 他直接将手里钩锁甩向对方! 这是鬼差的勾魂索,鬼差必备,有些人为了行走阳间方便,会用障眼法替换成腰带皮带之类,但说到底,这铁索的本质就是用来勾魂的,但凡孤魂野鬼,看见这勾魂索,就没有不害怕的。 饭店老板自然也不例外,他刚拍灭手上的火苗,又瞧见勾魂索过来勾自己,不由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抓过旁边凑来的一名“客人”,后者猝不及防,被他塞到前面,胸口直接被勾魂索勾中,当即惨叫一声,身体软绵绵瘫倒。 周卅还未来得及将钩子从此鬼身上拔出,饭店里就有蜂拥而出的众鬼朝他们扑来,有些抓向何疏跟小田等人,有些竟还胆大包天想对鬼差下手,直接扑向周卅! 只因这些孤魂野鬼流落混沌之地,早就不受阴间管辖,又是饥饿已久,早就想要饱餐一顿增强力量,而鬼差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珍馐美食,如果能把鬼差吃了,将周卅的勾魂索据为己有,那他们不也可以横着走了? 周卅将手中勾魂索甩出去,却只能勾住其中一名恶鬼,很快就有更多恶鬼左右拉住他的手脚,开始啃噬。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啊!!!” 周卅只觉肩膀剧痛,扭头一看,竟已被啃去一大块皮肉! 还有的朝他的手腕下口,直接咔擦一声,将他半边手掌啃去,连皮带骨含在嘴里咀嚼,面露陶醉享受。 周卅又气又恨,万万没想到这些恶鬼的真正目标竟是自己,想来刚才他们如果没想撤退,反倒进去休息的话,他可能会死得更快更惨! 但他手里的钩锁已经被牢牢牵制住,根本抽不出手,四肢手脚也都被众鬼围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连腰间令牌都被抽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被啃噬。 “ 朱砂为火,火破万邪!” 正当周卅想要咬破舌尖祭出以命换命的法咒通知阴间同僚时,何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的声音如平地惊雷,比刚才还要响亮更多,周卅耳膜微微鼓震起来,紧接着周身被压制囚困的所有感觉不翼而飞,只有躯体被啃咬的痛楚,在提醒他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快走,别回头!” 何疏一声断喝,所有人立马扭头就跑。 蒋思因先前一通狂跑,已经没有力气再搀扶小田,但小田也用不着他搀扶了, 奈温法师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往半空一扬,乌泱泱的一片灰雾朝众鬼飘过去。 何疏扭头看去,正想说降头术对鬼魂无用,就看见那些灰雾过处,众鬼一点点被吞噬进去,转眼间已经有几个恶鬼彻底消失在灰雾中。 后面其他鬼知道厉害,赶紧远远避开,不敢再上前追他们。 他们暂时解除危险,但也不算完全脱险,因为灰雾很快散尽,众鬼不甘心,肯定又会追上来。 何疏倒是对奈温法师有些另眼相看,后者似乎察觉他的眼神,很快望过来,并且回之冷冷一笑,只不过奈温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威慑力在何疏那里是不起作用的,因为刚才要不是何疏在,光凭他那一手灰雾,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 众人仓皇出逃,周卅受伤最重,还是何疏搀扶他,才能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我的令牌,令牌被拿走了……” 周卅喘息,压低了声音对何疏道。 但这里四野空旷,他又受了伤,再压低声量,离得近也能听见。 何疏眼角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刚才跟着他们的一男一女,陆珉和黄松两人,一直还默默跟在后面,从头到尾似乎毫无存在感,却始终没有被落下。 此时黄松微垂着头,还是那副提不起劲的颓丧模样,陆珉则忧心忡忡,心事重重,眉间愁容不展,也不知道他们听见了周卅的话没有。 没了令牌的鬼差,就像没了工作证和通行证的公务人员,就算黄松他们现在跑掉,周卅也奈何不了他们的。 “先去奈河吧,只要到那里,你能找到同僚就没事,令牌以后再想办法拿回来。”何疏安慰道。 周卅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他面色消极惨淡,已经做好回去要受重罚的准备了,但再想想,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错,他本身就是鬼,若再死了,便死无可死,只能魂魄四散,流落混沌蛮荒之地,凄惨到无以复加。 一行人半是逃命地走了大半天,途中任谁也辨不清方向,只有周卅一直在指路。 众人谁都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不是正确的路,别无选择,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直到有人小声喊起来。 “前边,好像有人!” 说话的是蒋思因,但他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里有语法错误。 这里哪来的人?有的也多是鬼,但总不能说“前边有鬼”吧,毕竟现在跟自己同行的也有鬼,好像显得很不礼貌。 就在他有些思维凌乱之际,周卅的声音也响起来。 “太好了,终于到奈河了,我们果然没走错!” 过了奈河,意味着他们就远离混沌,来到阴间的地界了。 但周卅随即又咦了一声。 “不对!” “怎么了?”何疏问道。 他对这里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梦里他好似曾坐在河边石头上,与某人说话。 画面一闪而过,恍如流水浣纱,雾里看花,很快被何疏抛诸脑后。 周卅面色凝重:“这里本来没有这么多人的。” 法镜? 众人展目望去,果然看见河边立着块一人半高的石头,一面削平,光滑如镜,幽光浮现,荧火飞舞,若蓝似绿,周围游荡的孤魂新鬼,都不由自主受其吸引,朝镜子走去。 奈河对面,灯光点点,隐约还能看见屋舍起伏,比这边的冷清寂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所以许多鬼都争相恐后想往河对岸去,但他们得先照了镜子,获准过桥,才能抵达对岸。镜子旁边还有个守镜人,一旦有鬼想插队,就会被他挥舞鞭子赶走,有些凶神恶煞想破坏队形秩序的,还会被一鞭子抽到河里去,直接就浮不起来了。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其他人都得老老实实排队,那队伍从镜子前蜿蜒排到何疏他们这里来,起码有几百米,蔚为壮观。 蒋思因从小到大,影视剧或小说里描绘的阴间场景看得多了,哪里见过真正的阴间? 别说蒋思因他们了,就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也没那机会,此时个个见状都看得目不转睛。 奈温忍不住低声问:“世上信仰众多,不说东西方了,就连东南亚各地的信仰也不一样,难道他们死了,个个都会来到这里吗?” 到底是降头师,跟蒋思因这些看热闹的普通人不一样,他一问就问出了些东西来。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周卅正皱着眉头四处观察,根本没闲心跟他解释,何疏倒是从广寒那里知道一些。 “一般来说,各有管辖,但你如果在当地死了,去的自然也是当地的管辖,一般会视情况移交,比如罪大恶极,对方又有要求,有些没有建立移交机制的,就在当地处理了。总的来说,跟阳间差不多,都是办事机构,在制度成熟之后,大差不差。” 奈温:“那镜子叫什么?” 何疏:“那叫法镜,也叫人镜。人镜照形,可以照出生平事迹,作为划分善恶的依据之一,但是对于生前意志坚定的人来说,这面镜子也非万能,只能做初步筛选。” 奈温若有所思:“那非本地之人,也能去照?” 何疏:“自然是可以的,法镜法天地,照世间万物,生死轮回。” 蒋思因:“活人也能照?” 看他样子,居然还跃跃欲试。 何疏摊手:“听说可以,但我也没试过。” 毕竟有哪个活人闲得发慌跑到 何疏见周卅迟迟不吭声,就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卅缓缓道:“法镜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在河对岸,我看对面的灯好像少了很多,守镜人也不是原来那个,等我喊他来问问。” 他语气里忧虑重重,好似有什么未竟之语,不方便对他们说。 “何哥,劳烦你,跟我到守镜人那里, 我去问问。” 何疏自然答应一声,他也看出这里情形有点古怪,跟广寒描述的不太一样。 周卅转头对陆珉和黄松道:“你们俩也去排队,照了法镜才能过河,以你们的资质,恐怕需要先在对岸找个地方住下,继续排队,等十天半月之后点到名字,再去殿前报道。” 小田忍不住问:“那我们呢?” 何疏:“你们在原地等我,不要乱跑。” 他又看了奈温法师一眼:“奈温先生,现在我们同在一条船,希望你能明白,他们出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最有希望带你们离开的,不是你那些同伴,而是我。” 这话里暗含警告,何疏知道对方能听懂。 奈温冷哼一声,似乎不想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又说不出反驳的话,索性扭开头。何疏跟着周卅走向法镜。 他发现排队的人,哦不,是鬼,大多不是想象中的神情麻木,而是带着些许生动,与活人无异,只是面色稍显惨白,像抹了一层厚厚的粉,又像戴了个面具,才会乍看起来呆板木讷。 这些鬼与人一样,形形色色,性格各异,生前经历各有不同,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来,衣着光鲜的,肯定家境不错,神情沮丧低落的,很可能是轻生而亡。 许多人簇拥在一块,乱糟糟的,越靠近法镜,队伍秩序就越好,因为有人在监督,但离法镜越远的,秩序就越差。 陆珉跟黄松在队尾排上,但很快又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插到他们前头去。 两人面面相觑,黄松视而不见,继续低下头,陆珉却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气。 小田见了,悄声对陆珉道:“前面被插队的肯定有人不满,等他们发作吧,你别去出头了。” 她跟陆珉虽然人鬼有别,但毕竟大家一起走了这么一段路,也算有缘,加上陆珉文雅秀气,有别于一般鬼类,又是女孩子,小田自然而然生出些亲近来。 陆珉冲她感谢笑笑:“我知道,谢谢你,妹子,我这一路都没机会问,你叫什么?” 小田:“我叫田茵,你喊我小田就行了。陆珉姐,我有个问题挺好奇的,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陆珉:“你想问我怎么死的?” 小田忙道:“不是不是,我想知道人的魂魄离体,是什么样一种感觉?没法呼吸,嗯……我想象不来,难受吗?” 陆珉:“生老病死,人总有这么一遭,我说不好,不过人生美好,你还是好好活着,别轻易放弃,有什么困难,努力克服一下,过了那个坎,就又是海阔天空了。” 她谆谆善诱,小田却听得有些难过,心说这位姐姐,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走了岔路,可惜人生只有一次,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由始至终,黄松始终没抬过头。 大家都觉得他太阴郁,加上他形容狼狈诡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生前干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像蒋思因就没少跟小田窃窃私语,觉得黄松生前可能是个抢劫犯之类的,说不定还沾过人命官司。 他此刻游离在人群之外,格格不入。 旁人怎么看他,他似也并不在意,只是抬头遥遥看一眼法镜,面色微露迷茫。 何疏跟周卅走到队伍前列,不少人以为他们也是在插队的,表情顿时不太友好。 几个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围过来,语带威胁。 “想干什么,做人不好好做,当鬼了也想插队?!” 鬼魂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换个普通人,估计都立不住。 为首的鬼用鼻子凑近何疏的方向嗅了嗅,忽然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你身上有活人气息,你是人?!” “什么,这家伙不是鬼?!” “有活人?!” 霎时间,周围的鬼闻讯而来,将何疏跟周卅围了个水泄不通。 鬼气阴森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何疏吞噬。 教你如何设置阅读页面,快来看看吧! 第103章 第 103 章 对于鬼怪而言,活人气息可遇不可求,他们也怕惩戒,不敢肆意跑到阳间作恶,但如果是活人私自闯到这里来,就像主动送上门的美味佳肴,没有所谓的规矩和限制一说了。 弱肉强食,哪怕是鬼差,周卅受了伤,也无法震慑他们。 正当为首的鬼以为可以饱餐一顿时,脸色忽然就变了。 何疏从两边兜里各掏出一样东西。 朱砂笔和罗盘。 以笔为剑,以盘为盾。 笔尖的朱砂虽然已经干涸了,何疏也懒得在去蘸新的,直接虚空写了个“敕”字。 红光微闪,那挑衅的为首之鬼如被无形之网罩住,大叫一声蜷缩在地上翻滚挣扎,其他人纷纷退开。 整个过程从喧嚣到无声,不过几秒而已。 忽然一道鞭子从天而降,那网里的鬼被鞭子卷起,丢进河里,沉沉浮浮,很快就没了踪影。 杀鸡儆猴,果然立竿见影,所有人在看何疏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守镜人也认出周卅。 “周哥?是你吗?快过来!” 周卅跟何疏走过去。 “八十,怎么是你在守镜?”周卅很奇怪。 “哎,别提了,你离开之后,北号那厮勾结玄武殿判官,不知怎么打开了炼狱大门,将各色重犯全放了出去,又把阴间和混沌的结界破开,现在气息混乱,到处都在忙着修补,法镜也被乱流冲到这里来了!”钱八十大倒苦水,不忘盯着周卅旁边的何疏,“他是活人吧?活人怎么也来这里的?” 周卅:“他是胡老三的朋友,以前也帮咱们运过人的,这次是被乱流裹挟进来的。” 钱八十大惊失色:“不会吧,难道混沌跟阳间的结界也破了?!这可不是小事!” 周卅:“法镜不是孙七六守的吗,他人呢?” 钱八十又将声音压低了些:“法镜被冲过来时,百鬼出笼,趁机逃窜,他直接就被吞了,骨头都不剩,听说可惨了!” 他不敢将这话说给等着照镜子的新鬼听见,以免他们起了不轨的心思。 否则这些孤鬼要是知道阴间现在乱成一团,别说不会老老实实排队,恐怕立刻就要暴||乱起来,别说阴差,这法镜都要被抢走。 何疏虽然对阴间不甚了了,有限知道的那些仅仅来自胡老三和广寒,但也知道这阴间恐怕是出大事了。 内外勾结,气流混乱,结界洞开,既然阴间跟混沌的界限模糊,那不就意味着原本被拘在幽冥炼狱的鬼,也都可以突破牢笼,去人间作恶了? 之前虽然也有几起这样的恶性||事件,但毕竟是少数,成不了气候,要是大规模…… 何疏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李映又要让他们加班了。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加班,还没有钱。 想及此,他嘴角微微抽搐,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周哥,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钱八十差事繁重,满脑门官司,直到现在才发现周卅受了伤。 “这地界,还有敢对鬼差下手的,你令牌不见了?!” 周卅苦笑:“我原还不知道那些恶鬼怎的如此猖狂,现在倒是知道了,他们自恃重犯出逃,阴间忙着缉拿首犯,无瑕顾忌自己,就算干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推到北号身上去,所以无法无天了。” 钱八十唉声叹气,他原本属于新晋鬼差,只负责在鬼城巡视,差事也不那么繁重,谁知道一朝风云突变,自己竟被临时调来看守法镜,责任一下子重了。 “周哥,你这是要渡河吗?” “是,我得赶紧将此事回去禀告。”周卅道。 “要不你先等等,在过一小时,会有人来交班,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去,最近奈河上也有些不平静,你没令牌,怕压不住。” 钱八十倒是好意,周卅就同意了。 “那好吧,我等你。” 周卅的伤看上去狰狞,实际上不算致命,毕竟本体为鬼,躯壳只是鬼体,刚才没有伤及魂魄,就能慢慢自愈,只是恢复速度会慢很多。 他问何疏:“你跟我们一块过去吗?” 何疏犹豫:“蒋思因他们是活人,而且我还要等我朋友……” 虽说广寒在他手心点了一滴血,但迄今为止,那滴血都没起什么反应,何疏很是怀疑它的效果。 周卅道:“混沌现在远比平时混乱,你去了鬼城反而安全点,朱雀殿有直接通往阳间的通道,到时候我向他们说明一声,在送你们回去。你朋友如果熟悉这里,肯定也去鬼城找你的。” 何疏考虑到蒋思因他们的安危,就答应下来。 “那成。” 蒋思因他们还陪着陆珉在后面排队,此时队伍缓慢前行,他们已经从原先队伍末尾,挪到了队伍中间。 这法镜也很神奇,原本空白一片的镜面,只要有人往它前面一站,就会开始浮现对方生前景象。 若是景象中显示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守镜人钱八十就会把对方拦下,不让对方过桥,反而让他去前面坐船,这样的人因为生前恶事做尽,多半也是在河上被翻覆下河的后果。 若是镜中人生前平平庸庸,小善小恶都有,又或者钱八十自己拿捏不准的,也会让他们过桥,毕竟这世上,大恶或大善的都属于少数,绝大部分人一辈子扶老奶奶过马路也有,贪小便宜也有,无非平凡庸碌,浑噩一生,有些到老都没活明白,有些活明白了却逃不脱牢笼。 何疏站在钱八十身旁,看着一个个新鬼上前照镜子。 镜子里映出来的,就是他们平生某段往事。 他像看电视剧一般,起初还饶有兴趣,但很快就觉得疲乏了,因为许多人的生平就像三流编剧写的几百集家庭长剧,毫无出彩之处,哪怕镜子仅仅映出其中一段,也乏味得令人打呵欠。 但钱八十还得跟电影审核员一样,认认真真站在那里,苦逼地把“每部影片”都审完,作出放人过桥或者让对方去坐船的决定。 那些没法过桥的人,自然痛哭流涕,生怕自己要堕下十八层地狱,苦苦哀求,被钱八十不耐烦挥挥手,用鞭子赶走了。 何疏忍不住问周卅:“那些过不了法镜筛选的人,坐船肯定会掉河里去?” 周卅:“倒也不是,除非身上背了血债,又或者有累世冤孽的,否则顶多也就有惊无险,还是能过去的。这法镜只是第一道筛选,后面还有神镜、业镜,三关皆过,才能获准等候重入轮回。” 法镜照形,神镜照心,业镜照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对这三者不陌生,因为清朝时期的《阅微草堂笔记》,就曾记载过这三面镜子,只不过纪晓岚的笔下,法镜被称为人镜,其实是同一件东西。 自古以来,镜子就被认为是正衣冠明礼仪的象征,阴阳同道,阴间自然也差不多。 但何疏一看见镜子,难免就想起广寒要找的东西。 “周哥,这法镜是什么做的,阳间能找到这种材料吗?” “这我还真没琢磨过,不过我听人说过,这样的法镜还有一面,在阳间,被命名为秦王照骨镜,只是很早就遗失了。” 秦王照骨镜? 何疏啊了一声,这座大名鼎鼎的镜子,他自然也听说过。 但这样一来,肯定就跟地魄没什么关系了。 谁知周卅的话还没说完。 “倒是神镜,我也听说过一些来历。据说神镜一体两面,现在留在阴间的,只有一半,另外一半在若干年前已经摔成碎片,流落各方,不知所踪了。还好现在那半面神镜,凑合凑合也能用。” 何疏心念一动:“神镜是地魄所铸吗?” 如果是,那把神镜掰一块下来,说不定就能治好广寒的毛病了? 周卅却摇摇头,不似作伪:“什么地魄?没听过。” 两人闲聊之际,队伍已经渐渐减少,很快轮到陆珉和黄松。 小田已经跟陆珉混得很熟,见她有点胆怯,就主动问道:“鬼差大人,这镜子,我也能照照吗?” 钱八十见他们跟周卅认识,态度倒不错,也有耐心。 “可以,照了也不会对你有损伤,倒是说不定可以照出你前生或今世某些片段来,但有些人觉得徒生困扰,也会选择不照。” 小田一听跟前世有关,还真来了兴趣。 “那我照照看吧。” 她往法镜面前一站。 平静光滑的镜面泛起涟漪,如石子投下,涟漪层层推开,镜面逐渐发生变化。 小孩儿在左右两个大人的牵引下蹒跚学步,大人相继松开手,她跌跌撞撞跑向前方早就蹲在那里伸开双手等她的奶奶,最后一步没站稳,直接往前跌倒,但也因此扑进奶奶怀抱,被抱了个满怀,手里还多了一根棒棒糖。 那应该是她有记忆以来吃过最好吃的棒棒糖,在那之后,即使尝过在多的美食,也没有奶奶递给她的这根棒棒糖好吃。 而她的奶奶,已经去世十年了。 小田怔怔望着镜面,眼眶一下红了。 她是活人,阳寿未尽,法镜是不可能预知她后半生还未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能呈现过往片段与闪光点。 这是小田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场面,由于当时年纪太小,这段记忆她已经不大记得,可那种美好的感觉却始终残存在心底,以致于被法镜捕捉到,并作为第一个呈现出来的片段。 小田原本以为会看见前世,却冷不防见到自己去世已久的亲人,登时什么好奇的心情也没有了,她捂住嘴准备走开,镜面却在一次发生变化。 蒋思因看着法镜,忽然咦了一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4章 第 104 章 镜子里,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孩背着竹篓往山上走,步履匆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像是怕后边有人在跟踪。 那女孩回头时,长相与小田有几分相似,肤色却有些黝黑,身材也更加瘦弱,不似小田耐看。 众人看着她绕进旁边羊肠小道,在人高的蒿草中穿过,最后进了一个山洞。 “你怎么样了今天,伤口好些了吗?” 女孩放下药篓子,手在里面掏了些药草揉成一团。 “我今天找到好东西了,比昨天更好的,你用了这个,保管能退热消炎,那伤口不会再疼的了……喂,你怎么不理我,不会还没睡醒吧?” 她终于察觉不对,慢慢回过头,神色从怔愣,逐渐染上惊慌失措。 “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小田怔怔看着镜子里的女孩扑向角落的身影,猛力摇动之后抱住对方痛哭起来。 不知怎的,她也同时涌上一股悲恸,比刚才见到去世的奶奶更难以形容的酸痛侵蚀入骨,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她却还不自知。 直到一只手伸来,抹去她脸上的湿意。 蒋思因将她拉到一边。 何疏用朱砂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红色。 小田身躯微震,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镜中景象影响很深,差点就魔怔了。 “生人照法镜也无妨,但心志不坚者,很容易受其左右,还阳之后的生活也会受影响。”周卅在旁边道。 小田脸上神情已经清醒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似乎不受身体控制。 周卅摇摇头:“你还是别再照了。” 蒋思因道:“鬼差大人,我最近总是做着同一个梦境,梦境里重复同一件事,别人总说我欠他们东西没还,但我根本不记得了,这种情况能不能在法镜这里得到解答?” 周卅:“未必可以。” 未必可以,也就是说,也有可能可以。 蒋思因大为心动,他没有忘记自己之所以会流落至此,主要原因就是自己那个梦。 他又望向何疏,不知不觉,蒋思因已经习惯征询何疏的意见。 何疏微微颔首。 法镜里,蒋思因的身影逐渐发现变化。 他看见了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只有一团蔚蓝微光,如万古长夜中的皓月之辉。 周卅和钱八十见状,忍不住露出讶异之色。 两人作为鬼差,曾在法镜里看过无数人生平,早已见惯不惊,会让他们如此异样的,显然是因为那团蓝光。 周卅与钱八十交换了个眼色,意味深长。 其他人顾着看法镜,没注意到,何疏却留意到了。 此人像揣了个月亮在怀里赶路,脚步在地上踩出凌乱的动静。 他慌不择路,也可能是受了伤,这团蓝光被晃得跟着上下荡漾,可依旧照不清面容处境。 在蒋思因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段经历,那么法镜里照出来的,应该是他的前世?喘息声越来越重,从一开始急促,到后面绵绵无力,气若游丝,可以感觉此人越来越虚弱,已经到了无以为继,命悬一线的地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里,应该可以了。” 黑暗中冒出一句话,居然是英语。 蒋思因心头剧震,难道梦境里私卷稀世珍宝跑路的果真是自己? “就这里吧……” 众人听见轻轻一声叹息,紧接着是掘土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动作渐渐慢下来,对方似乎累极了,直到身后急促脚步声传来。 “喂!” 蒋思因和小田,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最后那声“喂”,不止是女声,而且无比熟悉,正是小田之前在镜中看见的那女孩发出的。 两人带了点茫然,又默契地互相望向对方,似乎心有触动。 “难道我俩前世也有牵扯吗?”蒋思因茫茫然。 他跟小田确实谈得来,甚至也有点心动的感觉,可要说什么一见钟情,真命天女,又太过夸张了。 再说了,如果真是前世有缘,怎么过去十几二十年里,两人从未有过交集,直到来追龙山旅游之前,蒋思因跟小田的生活几乎是两条平行线。 “所谓前世有缘,并不一定得从出生就开始有牵扯。”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周卅多说了两句。 “有些人累世修行积攒的缘分,也只够在街上遥遥相遇擦身而过的那一眼回眸。所以人间经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正是这个道理。你们两世都能有交集,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蒋思因摇摇头,还想说什么,镜面却已经光滑如初,不再映出镜像。 奈温比他还急,忍不住上前一步。 “怎么没了!那东西究竟被你藏在哪里?!” 他甚至伸手去拽蒋思因,不让他离开法镜前。 蒋思因本来就对这帮人没好感,哪里肯让他纠缠,下意识就是一个甩手。 “你们有完没完!” 奈温面色阴沉,似乎想对他用降头术。 何疏上前,拂开他的手,挡在蒋思因面前。 “别忘了我刚才说过什么,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他不把这东西的下落交代出来,就算我放过他,别人也不会放过他!出去之后,照样还会有人找上门来,我想他也不希望这样吧!” 奈温很明显强忍怒意,要不是在此地,要不是他对何疏还有点忌惮,恐怕此刻就已经动手了。 何疏冷冷道:“法镜能照出的,也只有记忆深刻的片段,不是什么电视剧点播,你想看什么就能点什么!结合刚才两段镜像,不难推测出来吧,他在把东西埋好之后,可能就出意外了,在那之后,你们要找的东西很可能也被别人掘走了,再缠着他有什么用?” 奈温提高声音:“不可能,来中国之前,我们就已经占卜过,我们要找的东西,绝对跟此行有关!” 何疏:“那又怎样?” 是的,那又怎样? 难不成奈温现在还能把蒋思因压到镜子前,逼迫法镜非得把那东西下落照出来吗? 这里是阴间,不是他的缅甸,更不是降头术无往不利的地方。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奈温认清现实,黑着脸走到旁边,也没兴趣照劳什子法镜。 周卅与钱八十冷眼旁观,恪守阴不管阳,也不插手他们活人之间的恩怨。 直到见他们争执告一段落,钱八十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过来照吧,照完了我同僚过来交班,正好送你们渡河。” 他喊的是陆珉和黄松两人。 后者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反倒是陆珉主动道:“多谢阴差大人,那我先来吧。” 她往镜子面前一站。 涟漪波动,镜像变化。 陆珉在众人簇拥下走入一所小学,她看见学校教学楼上挂着的“感谢陆珉女士捐赠黄河希望小学教学楼”的横幅,不由欣慰一笑,旁边校长道:“多亏你了,陆小姐,我们这学校太偏远,路都没修好,乡里政策给不到,拨款年年有限,老师也都是支教的,来来去去,没有几个能留下,要不是您捐了这座教学楼,又是桌椅又是课本,还请了老师过来,这些孩子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上!” 校长脸上洋溢激动,客气恭维的话都说不完整,可见平时很少经历这种场面。 “您别客气,我本来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作出一点成绩之后回馈家乡很正常,我也希望以后这里的孩子们能好好上学……” 陆珉重复生前经历,却面色淡淡,无悲无喜,眉间有种令人怜惜的哀愁。 小田脱口而出:“陆姐积了这么大的德行,怎么还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有因必有果,但有时候这个因未必直接对应你所以为的果。” 似乎是因为何疏来历,钱八十对何疏带来的朋友,也多了几分耐心,愿意多解释一句。 看她还不太明白,何疏就接下去解释。 “就像你扶老奶奶过马路,这是因,你觉得自己能得到老奶奶表扬或感谢,这是你希望的果。但这个果并没有发生,反倒是老奶奶本来会在马路中间摔倒,被疾驰而来的车撞过去,不治身亡,你一桩善举无意中救了一条人命,就算当事人不感激你,你也因此在功德簿上多了一笔。感激表扬是你在阳间能得到的好处,人不知而天地知的善举,则是阴德。我举的例子比较极端,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理解,实际情况不一定是这样的。” 何疏从小家学渊源,但这些事情,他从前也很少去深思细想。 直到遇上广寒,开始想发奋努力之后,看了外公早年的笔记,再回想从前自己的经历,很多不曾注意的细节,渐渐豁然开朗。 这就像是读书怎么学都学不进去的人突然之间开了窍,也可以用练武之人的顿悟来比喻。 黄松神色微动,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何疏一眼。 何疏注意到了:“怎么?” 黄松:“没、没什么。” 他又低下头,把身体往后缩了缩。 是人是鬼,都会被皮相所影响,阴间阳间一体两面,鬼差亦不能免俗。 钱八十见状,也不由皱皱眉头。 “我是生病去世的。”陆珉冲小田微微颔首苦笑。“谢谢你为我说话,不过我想,天道平衡,有得有舍,可能是因为我在别的地方有所欠缺吧。” 小田一听这话,就越同情她了。 陆珉:“阴差大人,我还需要照吗?” 不管她死因为何,就冲这段积德行善的好事,阴差没有理由卡着不让过去。 钱八十果然挥挥手:“不必再照了,你先到旁边等着吧。” 意思是陆珉通过初步筛选了。 陆珉安静走到一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5章 第 105 章 “到你了。” 这话是对黄松说的。 钱八十见黄松迟迟不到镜前,开始不耐烦了。 “到你了,快点,不要浪费时间,此处混乱,法镜还不知能维持多久!” 也就是黄松后面没有新鬼来排队,不然钱八十早就上手把人抓过去了。 饶是如此,黄松也犹犹豫豫,耷拉个脑袋磨蹭上前,看着就令人心生厌恶。 “要不,阴差大人,我不渡河了,行不行?我就在这儿待着,我没关系,我……” 钱八十疾言厉色:“凡新鬼入阴间,必要先照法镜,以观其形迹,后照神镜,以观其心迹,最后才是业镜,以观生前诸业,甭管你在阳间是天子还是庶民,概莫能外!再拖延推诿,小心我直接一鞭子将你抽下奈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想做个鬼也做不了了!” 黄松面露畏惧,这才终于挪到镜子前。 他这样害怕照法镜,必定是生前发生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甚至影响了他的死亡。 众人自然而然,将目光都集中在这面微微泛起波光的法镜。 尖叫声响起。 “啊!!!!” 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镜子。 声音由远及近,黄松的视野里,一个女人冲过来,揪住他的头发就是一顿乱抓。 “你把我女儿怎么了,你把我女儿怎么了!我要跟你拼了!” 一叠声的质问里,伴随着围观群众此起彼伏的议论,和黄松的默不吭声任由打骂。 何疏他们,也渐渐听出了真相。 黄松生前是个中学老师,从教二十多年,获奖无数。 但他背地里,假借身份之便,对一个女学生下手,事后还想用钱让女学生闭嘴,但学生几经挣扎,还是告诉家长,事情闹大了,黄松千夫所指,学校把他开除,他也找不到新工作,最终选择跳楼。 他衬衫背后的血字,就是他临死前,割开自己手腕,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也不知道当时黄松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 坠楼身亡之后,他的死被当成社会新闻曝光出去,生前名誉扫地,死后也被骂了好几千条评论,连带为人师表的表率作用,也成为当月热议的话题。 而黄松的尸体,死后也无人出面认领,因为家里嫌丢人,不想与其相认,据说老婆受不了周围人的非议,很快就带着孩子去外地定居,远远避开了。 这就是黄松一直不敢照镜子的原因,也是他令人唏嘘不齿的一生。 蒋思因和小田看他的眼神,难免带上异样,连周卅和钱八十这样阅人无数的鬼差,也难免语气更加粗暴。 “难怪刚才三催四请都不敢照,原来是做贼心虚!你直接往前走吧,前面有船渡河,你坐船去对岸,那里自有鬼差接应。” 钱八十这话,就是不准他过桥的意思了。 黄松什么也没说,低下头,默默走开。 “等等!” 出声的是何疏。 “现在到处都很混乱,能节省时间就节省时间,要不周哥钱哥就当给我个面子吧,让他一起过桥,回头照了神镜,该去哪自然也去哪,没有他抵赖逃脱的份。你们看怎样?” 钱八十不认识何疏,闻言就扬起眉,正想说我干啥要给你面子? 却听见旁边周卅道:“那好吧,桥只能过一人,先后定个次序……” “慢着!”钱八十赶紧拦下周卅的话头,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周哥,你出来得早,有些情况不了解,现在过了河,也未必有神镜照了,十殿起码有一大半群龙无首,神镜本来就残缺不全,听说那些乱贼还想把神镜抢走。” 法镜、神镜、业镜是支撑阴阳平衡的三大柱石,若干年前,神镜出了意外,残缺一角,至今仍没有补上。 但缺了一角,好歹还能用,要是整个被抢走,那估计阴间跟混沌就要融为一体了,到时候秩序大乱,鬼将不鬼,难以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混乱。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周卅跟钱八十他们虽然奔波阴阳两界当差,但偶尔也听说上层一些势力纠纷勾心斗角的内情,却从来没当回事,毕竟这些事情离他们这种小人物过于遥远,还不到他们要操心的地步,虽然最近阴阳豁口频开,自上次七月半鬼门大开之后,就有许多本该回阴间报到的鬼没了踪迹,阳间也随之出现一些魑魅魍魉,周卅的同僚疲于往返,平日大家没少抱怨,却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有人硬生生将一池水搅乱到这个地步,让他们这种小人物也快混不下去了! “怎么局势变得这么严重了?我离开的时候,明明只听说混沌跟阴间豁开缺口,气息流窜而已啊!”周卅闻言,脸色大变。 钱八十苦笑:“什么而已,当时已经有端倪了,你也是个迟钝的!这说明上头有内鬼作祟呗,据说现在分成两派,僵持不下,也不知到什么地步了,我等只能守好疆界罢了,现在这种时候,再出事就是大事了!” 周卅:“我知道,但这何疏,的确是有些本事的,他跟胡老三也认识。” 钱八十不以为然:“咱们见过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还差他一个?我看他也不是什么神兽本体,仙人下凡,就是个普通人而已。跟胡老三认识怎么了,非常时期,胡爷想必不会计较。” 周卅嗐了一声:“还说我迟钝,你自己也没好哪去!你刚难道没注意到?” 钱八十:??? 他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周卅只好点明。 “何疏站在法镜前,去拦那人时,法镜没有照出任何东西。” 钱八十:?!! 他后知后觉,神色渐渐凝重震惊起来。 连法镜也照不出生平,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要么有大来历,连法镜也无法辨认,要么有大神通,可以屏蔽法镜。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值得他们卖这个面子。 说话间,跟钱八十交班的阴差来了。 钱八十叮嘱他好生看守法镜,就带着周卅何疏等人,走向奈何边上的竹桥。 他也不提黄松得去坐船的事情了,刚才那点小插曲好像没发生过。 黄松不知所措,只好默默跟在众人后面。 竹桥很狭窄,原本只容一人通过,后来两边应该是加固扩宽了,能容纳两人并肩同行。 但就算如此,过的人多了,也有翻覆之险。钱八十就道:“我们人多,得分两批,而且生人不可一次性同时过去。” 过桥虽然比坐船渡河安全,但此地毕竟是阴间,活人气息多了,底下奈河会有反应,一旦活人生机澎湃,弄不好奈河会掀起风浪,把桥上的人也卷下去。 现在多事之秋,钱八十虽然看在周卅面子上,愿意带蒋思因他们过河,但也不想再多生事端。 “我可以第二批走。”何疏主动道。 钱八十点点头:“周哥受伤了,跟我先走,我带他过去之后,再回来接你们。除了我俩,还能带三个。” 何疏道:“那蒋思因和小田你们先过去吧。” 一河之隔,对面就是阴间。 虽说活人在这里待久了不好,但也总比在混沌流连,遭遇不知名危险要强,阴间起码还是有主管辖之地,这两个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何疏肯定要让他们先走,不然留下来跟奈温一道,他也不放心。 “至于奈温法师,不如跟我第二趟吧。” 奈温似乎看出他的用意,冷冷一瞥,似乎在嘲弄他多虑了。 何疏也不管他想什么,目光落在陆珉和黄松身上。 还有一个名额,自然只能在这两个新鬼里选了。 小田主动道:“要不,陆珉姐跟我们先走吧。” 她实在是不想跟一个□□犯走一块。 陆珉柔柔一笑:“好。” “等等。” 何疏伸手抓住陆珉的胳膊,冰凉如铁——那是自然的,她本来就已经死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陆珉跟我第二拨吧,让黄松跟你们一起。”他顿了顿,对小田道,“放心,有两位鬼差在,他掀不起风浪。” 他既然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有异议。 钱八十跟周卅走前面,小田蒋思因走中间,黄松独自在后面。 这条河乍看不宽,一眼能看见对岸挂在河边的纸糊灯笼,但人走上去才知道,远远没有肉眼看见的那样几步路就到了。 小田只觉这座竹桥也忽然变得很长,竹桥在河水冲击下摇摇晃晃,人也跟着立足不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翻入河里去。 她露出畏惧的神色,脚步越发慢了,几乎不敢走。 “没事。”蒋思因主动握住她的手。“跟着我就行。” 钱八十的声音从前边传来。 “你见它短,它就短,你觉得它长,它就长,你心不稳,它就会晃,你问心无愧,它就稳如磐石。” “冤孽如山者,旧仇如海者,河水会翻涌不休,河中累世冤魂会受其吸引,将过桥者卷入河底,成为生生世世只能在奈河沉浮的亡魂之一,现在这河已经算平静了,可见你们平时有些小奸小恶,或者小过错,也不妨碍本身的德行。”周卅也如是道。 小田忍不住想,可黄松生前做了那样的事,身败名裂,怎么还能算小奸小恶呢?难道因为他在生前已经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被他猥亵的学生也没死,就能算是抵消罪过了? 但两名鬼差这样一说,她的恐惧感的确减少许多。 小田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竹桥果然没有刚才看见那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绝望感了。 钱八十跟周卅是走惯了的,两人脚程又轻又快,小田和蒋思因则走得很慢,毕竟他们这辈子也没过这种体验,以后还阳之后给别人说自己去阴间周游一圈,还被鬼差带着过了奈河,别人肯定都不会相信。 至于最后的黄松,小田走得慢,他自然也快不了。 但他也没催促,就慢吞吞跟着两人在后边腾挪。 小田心中对他始终有点膈应,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这一眼,却让她怔住了。 黄松虽然没有催促他们,也缓缓在走,但他走得却极为平稳,好像不是在走摇晃的竹桥,而是沥青铺就的水泥地。 小田感觉到的晃,他却连身形都没动一下。 见小田回头看他,黄松讨好笑笑,主动停住脚步,以示跟他们保持距离。 对方如此自觉,小田并没有感到满意,反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何疏跟陆珉奈温站在河边,看着五人身影远去。 他们还要等钱八十折返回来带他们,这一时半会几分钟内显然不可能完成,奈温索性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一条蛇从他袖口钻出,又盘在他手腕上,如一只手镯。 何疏想起之前凤凤说过约翰一行里有人会操蛇驱兽,想必就是这奈温了。 想及凤凤,他就忍不住低头去看掌心。 被广寒点上去的血珠子依旧凝固不化,没有任何变化。 这也许是好事。 没有广寒在身边,肯定是不习惯的,但他不能在蒋思因他们面前表现出来,否则本来就害怕的他们,肯定会更加害怕。 果不其然,何疏发现自己只要遇事有条不紊,蒋思因跟小田就不会有太多不安,奈温顾忌颇多,也不敢随随便便打坏主意,团队自然而然稳定很多。 “何哥,”陆珉忽然开口,她听见小田这么喊何疏,便也跟着喊。“神镜会在鬼城里吗?” 何疏:“神镜不在鬼城里,我听说是在第一殿门口。” 凡过河者,现在鬼城等候叫号,排到的鬼才会被引导去第一殿照神镜,过了神镜,才能安排下一步,这都是有流程的。 “怎么,你怕照神镜吗?”何疏冷不丁反问。 “没有,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往生,刚刚经历人世变幻,我觉得,能在鬼城多待一段时间也不错。”陆珉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道:“放心吧,现在名额少,不是你想要选什么就能选什么,有些人,呃,有些鬼在鬼城待了几百年都没等到名额,也是有的。” 往生投胎固然是许多鬼梦寐以求的,毕竟人世繁华,生活多姿多彩,而鬼城纵然因为千百年来经营,也有些阳间繁荣的味道,但终究是比不上阳间的,想想在躺椅上晒太阳这种活人再普通不过,甚至谈不上享受的行为,对鬼来说却是一种奢望。 有些鬼初来乍到也跟陆珉一样,觉得鬼比人好,但只要再过几年几十年,想法就会发生变化,到时候却未必有他们的名额位置。 陆珉恭维一句:“多谢何哥,你知道得真多。” 何疏:“不瞒你说,我也是头一回来这。” 关于此间的许多事情,有些是广寒说的,凤凤从旁补充,有些则是胡老三给他讲的,拼拼凑凑起来,何疏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钱八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 “久等了!” 他回程走得比去时还轻快,几乎脚不沾地,有点凌波微步的意思了。 “辛苦钱哥多跑一趟了。”何疏客气道。 “不辛苦不辛苦,咱们遇到算是有缘!”钱八十咧开嘴,惨白的脸笑起来有点恐怖,不过看久了也就习惯了。“走吧表哥,还是我带路,你跟在我后头就行。” 再看陆珉跟奈温,语气明显就是公事公办了。 “你们俩也跟上,在桥上别东张西望,也别摇晃身体,一会儿掉下去了,别说我没警告你们!” 何疏嘴角抽搐:“……你叫我什么?” 钱八十理所当然:“表哥啊,我看小蒋他们都那么喊你,入乡随俗嘛!” 神特么入乡随俗! 事实证明,鬼也会趋炎附势,见人下菜碟的,这不钱八十身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奈温默默起身,掸去衣尘,跟在后面。 他差不多已经认清现实,知道自己在这里寸步难行,想要出去只能依靠鬼差,而现在鬼差跟何疏关系明显更好,万一何疏记仇让他们把奈温留下,那降头师非法越境就要变成阴阳相隔了。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忐忑。 果不其然,何疏没有急着跟钱八十走。 “钱哥,等等。” “表哥,你喊我八十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 “……好的八十,这位奈温法师,本来不是我们中国人,他是为了追杀蒋思因,非法入境,才流落至此,说起来,我们会误闯阴间,也跟他们有关系。” “何先生,我没有追杀你们!我只是想帮雇主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奈温忍不住辩解。 这个降头师一开始多么高傲,连句话都不肯多说,也不把雇佣兵曼哥等人放在眼里,现在却需要低声下气解释自己的意图。 但何疏不吃他这一套。 “你用降头术帮他拿回前世的东西?” 也许是何疏脸上的嘲讽意味过于浓厚,奈温又深知自己现在势单力薄,只好选择坦白从宽。 “何先生,如果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可以换取你的谅解吗?” “你说说看。” “其实我跟札合两人,一开始并不想跟着约翰跨越千山万水过来的。那时候我正在练一门很要紧的降头术,原本是片刻不能离开密室的,但我突然收到祖师天神的指示。” “祖师天神?” “是的,就像你们中国人崇拜玉帝或观音,我们降头师,自然也有自己的祖师天神,他以无上遥远的传音与我对话,指示我迎接即将远道而来的客人上门拜访,并接受他的雇佣,陪他走一趟中国云南的追龙山,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何疏狐疑:“你怎么确定那就是你们的天神,而不是别人假冒的?” 奈温:“因为我从很多年前开始修炼降头术,就曾经与这个声音接触过,当时他所说的话,没有不一一应验在我身上的,我师父说过,那就是祖师,我们黑衣降头师所尊崇的,第一位黑衣降头师。” 何疏:“接着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6章 第 106 章 奈温继续说道:“后来过了一周左右,果然有个外国人上门,他自称叫约翰克里,是个英国商人,总被前世梦境困扰,希望我们能帮他找到梦境中的一件宝物,当时陪他来的人就是札合。我从他们的对话里猜测,札合跟英国人关系应该更近,他们之前很可能有过什么合作,而且约翰对待札合的态度,也不像普通人对降头师那样毕恭毕敬,反而是札合很多事情都听他的。既然有了祖师的指示,我也就跟着疏刚才就发现这一点,只是注意力大多放在法镜上,没有特意去纠结。 “怎么会没有声音?”他忍不住问。 “自古想过奈河,有桥有船,桥比船安全一些,不那么容易被河中冤魂厉鬼扑出来伤害,但走在桥上,照样也会听见自己生前于心有愧的各种声音,如果表哥你一点声音都听不见,那说明你无过往冤亲孽主,从不亏欠,乃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钱八十没放过任何跟他交好恭维的机会,尤其是何疏说自己听不见桥下河水的声音,更让他觉得自己判断没有错——何疏必定来历不凡。“我当差时间晚,但好歹也百来年了,这来来去去地送多少人过桥,只遇到过一人情况与你相同,哦当然,他当时已经是鬼了。” 不是这样的。 何疏很清楚,他是于心有愧的。 那一个“愧”,就是自己曾经的同学兼好友,那个跟他一起开工作室,又意外而死的胡绘志。 想及此,何疏迟疑道:“这奈河,会不会有时候信号不好,网络延迟之类的?” 钱八十:??? 要是没有,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何疏扭头看了一眼。 陆珉跟奈温两人脸上,都各自流露出程度不同的惊惧,可见他们应该是能听见什么的,只有自己例外。 暂且不去纠结这一点,何疏就当奈河网络延迟了,他转而问起其它问题。 “钱哥,我之前听你们聊天,好像这阴间也分十殿,只是十殿名称跟我们平时民间认知不大一样?” “其实差不多,只是叫法不同。这里我们一般是以玄武、朱雀、青龙、白虎、穷奇、梼杌、谛听、毕方、庆忌、饕餮为名,因为这十殿起初便是以这十方神兽为镇,近几百年来人事变化频繁,就索性用这些来代称,更为方便些。”钱八十解释道。 何疏对阴间人事任命还挺好奇的。 “我听说本来一任判官或十殿阎王,都是百年一考一轮换,还有的甚至千百年都在同一个职位上,现在难道不是了吗?” 钱八十讶异:“是胡爷或周卅给你说的吗?” 何疏:“那倒不是,是我从前道听途说的。” 钱八十:“嗐,那都是老黄历了!自打百多年前动乱之后,许多规矩就改了,但要说全改了么,又不尽然!我听说这里头关系复杂得很,还牵连到什么东西平衡乾坤有序,幸好我等只是小人物,每日送送亡魂也就罢了,用不着操心那么多。” 短短几句话里,信息量巨大。 何疏好奇心更盛了,正想继续问,一声轰然巨响打破了他的思绪,也让所有人猛然一惊! 那就像寂静长夜里近出,再也不会管外面的事。” 何疏:“谁下的?札合?” 奈温:“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更不敢轻举妄动。查哈已经死了,如果是他下的,肯定已经解了,虽然一切证据指向札合,但札合的能力一直比我差一些,我不相信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身上下降头。” 何疏:“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奈温忽而有些烦躁起来新寰大厦里,控制亡魂布置阵法想搞一波大事的裴春君,就是自称受到毕舍遮感召的窅魔! 但约翰不是窅魔,札合也不是,他们确实是人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否则在跟他们相处过程中,何疏早就察觉不妥了,毕竟他现在对窅魔气息也算十分熟悉。 “他一个英国人,是怎么跟毕舍遮扯上关系的?” “我不知道。”奈温摇摇头,“约翰说,前世他就是那宝物的主人,东西是被人抢走的,根据指引,他们要找的人目前就在云南境内,我也是跟着他们一路入境,才知道他们的打算。那个学生,就是蒋思因,迟早都要落入他们布置好的陷阱里。你们的出现,才是唯一的变数。” 任凭那个毕舍遮神机妙算,估计也不会想到他们会从原始森林的地下到了阴间,这里可不是毕舍遮能力辐射范围,奈温也正知道这一点,才敢把所有事情告诉他。 何疏:“如果蒋思因一直想不起自己前世把镜子埋在哪里,你们打算怎么办?把人杀了提取他的灵魂继续拷问吗?” 奈温无奈道:“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直到进了追龙山,我才发现——” 他的话顿住,像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好一会儿才勉强说下去。 “我自己身上被下了降头。” 何疏愕然。 奈温沉默。 两人四目相对,奈温满脸是写不出的难堪。 这种事情,没有被逼到绝路,他肯定是不会说的。 何疏:“……你自己不就是降头师吗?” 奈温的脸色更难看了:“老猎人被鹰啄瞎眼睛,这件事说出去确实很丢人,我从此以后也没脸自称降头师了,如果这次还能回去,我一定要闭关不出,再也不会管外面的事。” 何疏:“谁下的?札合?” 奈温:“我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更不敢轻举妄动。查哈已经死了,如果是他下的,肯定已经解了,虽然一切证据指向札合,但札合的能力一直比我差一些,我不相信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身上下降头。” 何疏:“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奈温忽而有些烦躁起来:“这种感觉,是无法描述的,你不是降头师,我没法跟你解释,就是能察觉自己被标记了!” 钱八十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 “表哥,他身上的确有些不属于他灵魂的东西在骚动,但我看不出那是什么。” 奈温脸色微微一变。 他刚才虽然跟何疏如此说,内心未尝没有抱着一丝自己判断失误的希望,可现在连拘魂使者也这么说,直接将他最后一丝希望也击碎。 “那东西,您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奈温忍不住询问钱八十。 钱八十点声音都听不见,那说明你无过往冤亲孽主,从不亏欠,乃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钱八十没放过任何跟他交好恭维的机会,尤其是何疏说自己听不见桥下河水的声音,更让他觉得自己判断没有错——何疏必定来历不凡。“我当差时间晚,但好歹也百来年了,这来来去去地送多少人过桥,只遇到过一人情况与你相同,哦当然,他当时已经是鬼了。” 不是这样的。 散落一地再也拼凑不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7章 第 107 章 “怎么回事,这河……?!” 钱八十极度震惊的半截话在耳边炸开,随即又被狂澜淹没。 何疏只觉整个人脚下悬空,瞬间被冰冷河水覆盖,水中立刻伸来千万只手,拉扯着他要往更深处沉下去。 奈河肯定出了什么变故,这变故连阴差令牌都压制不住! 何疏来不及多想,从身上摸出罗盘和朱砂笔。 朱砂已经在落水的时候不知去向,朱砂笔也完全浸湿了。 但奇怪的是他在水中竟没有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甚至还能睁开眼。 只是整个人虚悬漂浮,衣服都被水流鼓胀,跟真正在水中无异。 入目是黑黝黝的视野。 不,也不完全是漆黑的,依稀还能看见一些! 千万只手从他草,殊为瘆人。 而在他前面不远处,奈温和钱八十在拼命挣扎——鬼差阴牌可能在落水中丢失了,没了令牌的鬼差也与寻常鬼怪无异。 不过钱八十好歹还有随身勾魂铁链,他自己能当鬼差,必定也是前生孽障清完的了,不算太狼狈。 而奈温原本就阴沉,他平时也许能令活人退避三舍,但到了阴间,他这样的气息却正是鬼怪们最喜欢的,甚至将他当作同类,纷纷上前攀附,他的四肢很快就被鬼手缠绕,即便用尽全力,还是在渐渐往下沉。 好像还有一个。 何疏左右四顾,终于看见陆珉。 他对这个年轻女人的印象一直有些怪。 说不上来的怪。 按理说,陆珉文静清秀有礼貌,法镜里照出来的过往,也是她捐助学校的善事。 如无意外,这样的人,在照过神镜与孽镜之后,凭借生前表现,应该能够得到较好的待遇。 但是现在,陆珉的处境远比奈温和钱八十还要惨烈。 骷髅头与鬼手从四面八方赶来,如吸血水蛭闻见血液的香气,千万道黑影扑向陆珉,拼命啃噬着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 从皮肉到血,再到骨头,那就像一道道煎炸香酥的美味,让河中万鬼欲罢不能。 有了这样一个存在,不说何疏,连带钱八十和奈温对恶鬼的吸引力都大大降低了。 陆珉发出极为惨烈的哀鸣。 如同地狱深处呐喊的呼救,令任何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动容。 “救我,救救我……好疼,好疼啊……” 即便她有问题,也该在神镜孽镜面前受审,而不是落到这个下场。 心念电转,何疏朝她游去。 众鬼似乎察觉他的意图,纷纷回头将他拦住。 一只软绵绵的手抓住何疏手腕,却如冰寒烙铁,禁锢得他动弹不得。 何疏早有准备,捏诀念咒。 “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那手应声而碎,伴随着一声模糊的哀嚎,像有个不甘的灵魂千百年在河中沉浮寻找替身最终却不得不失败消失,彻底灰飞烟灭,从此不再在这世间留存任何一点痕迹。 广寒曾经对他说过,奈河里住着千万亡魂,他们有些心有执念不愿往生,有些则是罪孽深重鬼神不收,每个鬼的经历都足以写成一本书,说到底源于不甘二字,如果有朝一日河水干涸,这些怨念气息凝聚起来,只怕能直冲云霄撼动天地山河。 一只手消失,很快又有另外的手缠上来,左右两边扳住他的肩膀,轻柔话语在耳畔响起。 “你为什么想帮她?她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同情?” 陆珉这样的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 仿佛为了回应何疏无声的疑问,他们面前波光潋滟,黯淡河水忽然泛起光影。 陆珉出生在一个小乡村,偏远落后,家里供不起她上学,她就凭借自己毅力,每天走上几里路,风雨无阻去学校,终于感动学校老师,学校出面免除她的学杂费,陆珉也很出息,努力从小山村挣扎着闯出去,最后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她通过优秀的表现进入政府部门,并一步步晋升,成为部门中手握实权的主管。 但她的晋升过程并不光彩,为了往上爬,出身寒微的她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大的代价,包括美貌,身体,乃至利用职权进行背地里的交易,为某些人提供方便,而那些人投桃报李,则送给她更大的成绩,让她能够更顺利的往上升。 当地一家企业濒临倒闭,员工多月没有工资,嗷嗷待哺,她作为安置费的经手人,并没有将钱如数发放下去,而是直接转入与之有利益关联的企业,美其名曰支持企业开发建设,最终导致这些拿不到钱的人,在绝望中选择自杀,或报复社会。那些去报复社会的人,又给更多人造成巨大的痛苦。 “我还记得,那天是七月三号,姥姥生日,我下班回家,想去给她买一束花。我刚毕业工作,钱不多,可我从小是跟着姥姥长大的,我可爱她了,除了花,我还订了个蛋糕……” 悠悠的声音响起,阴森中隐约可辨年纪并不大。 “从花店出来,马路对面就是蛋糕店,我站在斑马线,兴冲冲等着倒计时过去,绿灯亮起,跟许多人一起走过去。” “可我没走到马路对面,我被撞飞了。身体飞起来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脑袋落地,全身哪哪都疼,我还没马上断气,心里就想着,我的花肯定散了,蛋糕还没拿到,姥姥还等我回家呢……” 河水依旧翻涌,陆珉还在痛苦惨叫。 那些鬼似乎并不想一下子将她弄死,只是慢慢折磨她,何疏钱八十跟陆珉之前被挡住,他们不被允许过去救陆珉,这些怨恨执念竟如一道厚厚高墙,连钱八十的铁链也无法击破分毫。 一切似乎静默,却又暗潮汹涌。 何疏耳边,少女的话语还在幽幽回荡。 他没有发问,因为少女会继续讲述。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有人开车踩油门,在闹市区冲过斑马线,撞死了很多像我一样正在过马路的行人。我还算幸运的,起码没有尸首分离,有个人,脑袋滚出大老远去。” “那人赔不起钱,他本来就不想活了,连车都是临时租来的,因为他全家三口人,小孩重病,老婆没有工作,都等着他下岗安置的钱救命,可那钱……” 一只惨白的手缓缓指向被万鬼啃噬的陆珉。 “都被这个女人转移贪墨了。” “他活不下去,满心怨恨,我,还有其他人,就都成了被他报复社会的对象。” “可是我死了,姥姥怎么办?她就我一个外孙女了,辛辛苦苦供我上大学,好不容易我毕业了,能孝顺她老人家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何疏沉默半晌。 “既然没有做错,那我的命呢?谁来偿我的命?那个撞人的已经被判死刑了,可这个女人呢?凭什么她还能体体面面地活着?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少女怒吼哭泣,无数个在奈河沉沦的日夜早已令她灵魂麻木,可她始终徘徊不去,顽固坚守,为的就是等到陆珉。 “她说她是生病死的。”何疏道。 哈! 哈哈! 哈哈哈!!! 话音刚落,周身四面,都响起众鬼的笑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嘲弄,讥讽。 女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充满讽刺意味。 “她是在被查的前一夜,做贼心虚,生怕受审,吞服大量药物自杀的!” “你知道吗?我死了之后,姥姥受不了打击,直接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我自小爸妈离婚,各自再婚,谁都不要我,只有姥姥带着我,把我拉扯大,可她居然连一天清福都没享到,就因为我死了。我要恨谁?我该恨谁?!” “凭什么,辛辛苦苦认真生活的人,就要过得这么苦?那些吃着民脂民膏,自私自利的畜生,却能活得那么滋润,就连死,也成了她逃避的手段!她凭什么死得这么轻松!凭什么?!” “天地不公,我们就来帮忙裁断!” “没错,我们早就等了她很久了,她迟早是要过奈河的!” “我要让她魂魄不全,死不如生!” 耳边纷纷响起众鬼话语,那是像少女一样,直接或间接被陆珉害死的人。 还有的,因为她,走投无路自杀,从此阴间不收,无法进入轮回,索性跳入奈河,以仇恨为牵绊。 陆珉现在有多痛苦,这些鬼就有多痛快,它们高声大笑,笑中带哭,血泪和着执念在奈河飘荡,诠释永远无法释怀的死结。 它们的仇恨实在太深了,陆珉死得再惨,也无法消除心头怨恨的万分之一。 在怒火无处燃烧的情况下,它们很快将目标转移,落在何疏身上。 “要不你也下来陪我们吧!” “你竟然想帮她,你也该死!” “该死!” “这里这么舒服,来陪陪我吧!” 无数或远或近的低语被幽风冥水送来,即便带着怨毒刻骨的恨意,也是轻柔低媚的诱惑。 缥缈虚无,却蛊惑人心。 千万只手像海草海带缠绕过来,绕指柔一般握上何疏的身体。 不远处的钱八十和奈温,也遭受同样待遇,奈温甚至更为惨烈,他的下半身有大半已经没入河底淤泥,无数鬼手从淤泥伸出攀附在他身上,拉着他的身体继续往下沉。 救……命…… 奈温张开口,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口型。 他的脸色青黑交加,部分外露的肌肤已经开始腐烂掉落。 似乎好奇何疏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又似乎对何疏的行为表示不满。 魅惑的声音竟好心为他解释起来。 “他身上背负太多人命,那浓稠的血腥味,整条河都能闻见,甚至有沉睡上百年的冤魂被唤醒,赶过来想分一杯羹……” 奈温手里有人命,对于他们的身份而言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奈温是个有底线的好人,他就不会是黑衣降头师了。 但何疏没想到,东南亚大名鼎鼎的黑衣降头师,竟会死在这种地方。 “你的魂魄也好香……” 那声音话锋一转,落在何疏身上。 “这里多好啊,留下来吧,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8章 第 108 章 恍惚间,那些缠绕在身上的鬼手,变成白皙柔长的纤纤十指。 一个女人的头颅探过来,长发迤逦,清丽秀美。 她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嘴角一勾,马上就能看见两个小酒窝。 “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我叫,何疏。” “哪个疏?” “疏影横斜水清浅的疏。” “这么巧,我叫秦黄昏,因为我出生那个时间正好是黄昏,也因为我妈姓黄,他们说姓名就是父母的爱情结晶。” 何疏看着她,仿佛看见一个乐观可爱的女孩,上学读书,成绩优秀,身边有许多男孩追求,但她一心扑在学习上,到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 但在她修长漂亮的天鹅颈下,一条深深浅浅的血线从肩膀斜斜横跨了整个脖颈。 秦黄昏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死时还保留了完整的尸体,也许当时没有尸首分离,但收拾遗体的人员想必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几乎裂开的身体重新缝合起来,以致于这道伤痕到了九泉之下,依旧清晰可见。 这道痕迹,就像她口中的父母爱情,即使曾经有过,也已早早消失,徒留她的名字,成为伴随她一生的痕迹。 女孩注意到何疏的视线,她笑得更好看了。 “何哥哥,我漂亮吗?” “漂亮。” “那你愿意永远留下来陪我吗?” 声音温柔如水,带着如斯深情,比深海人鱼的歌声,更令灵魂不由自主永生沉溺。 “不愿意。” 女孩等不到她想要的答案,脸色陡然一变,原本的温柔悉数化为狰狞扭曲。 “秦黄昏,你是个好人,你孝顺外婆,努力生活,你原本可以平平安安生活,陪伴外婆,给她养老送终,但那场车祸改变了你的人生,无妄之灾从天而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报复社会的人,错的是始作俑者陆珉。” 何疏看着她,双目清明冷静,哪里有刚才半点被迷惑的痕迹? “但是你受了伤害,又把伤害转嫁给不相干的人,那样你就好过了吗?如果你铁石心肠,原本就喜欢以折磨人为乐,那我绝对不会跟你说这些,因为有些人确实能从伤害别人汲取乐趣,但你不一样,秦黄昏,你不想这样做,却又苦苦挣扎,一边被其它恶鬼影响,一边又幻想能有人救你出苦海,让你彻底解脱。” 泪水从女孩干涸已久的眼眶里积蓄滑落。 她的脸逐渐腐烂,那些原本的颜色如油漆脱落,一点点斑驳,从色泽鲜艳到黯淡无光。 “陆珉该死,开车撞你那个人也该死,但你本来就不喜欢害人的,不要勉强自己。” 何疏看着她,主动伸出手。 “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的话,我可以为你超度。” “他们死了,我也不可能活过来,我姥姥也没了,我只是恨,我好恨……” 泪水越来越多,却不与河水融化,从脸上滑落之后就飘散开来,很快又变成泡沫消失。 是啊,她怎么能不恨呢? 一辈子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做人,为什么会飞来横祸,与亲人阴阳相隔?x#s#6#3#.#c#c 作恶的人,死千百遍也不为过。 是不是好人就非得遭罪? 问遍苍天也没有答案,只能堕落成魔。 这样的恨,何疏也曾在梁清如身上见到过。 这个乐观勤快的小姑娘,仅仅因为加班,就被选为替身,惨死新寰大厦中,如果没有何疏等人出现,她只怕要被困在那里,生生世世重复轮回不得解脱。 她又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我没法替你承受痛苦。” 何疏只能说出这句话,很无力,却真实。 这世上没有人能替别人承受痛苦,只有当事人自己。 即便何疏能理解她的痛苦,恐怕也无法复制感受她在奈河河底的无数个日夜。 秦黄昏看着何疏双眼,那一瞬间,她居然看懂了何疏为自己难过的心情。 这个男人是能理解她的处境的,他理解自己的为难不甘和所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即便没有那场车祸,她可能也就是个平凡人,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毕生更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改造社会的伟业,但那毕竟是每个人生存的权利,她有权去憧憬去希望去努力,而不是被外来因素强行终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那种烈火焚烧的痛苦,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只要灵魂不被恶念灼烧,良知就会慢慢回笼。 即便仅存不多,也能让她有种回光返照的温暖。 脸上的腐烂竟是在慢慢痊愈,脸色也由清白交加,逐渐变得正常。 “你帮我……”秦黄昏艰难道。 她下半身魂体早已被纠缠在河底成千上万怨念之中,哪怕片刻清醒,也改变不了什么,想要彻底解脱,只能是何疏出手。 “好。”何疏道。 他拿出朱砂笔,笔尖朱砂早就干涸,何疏用另一只手的罗盘尖角化开手背,笔尖蘸血。 奈河似水非水,他早已发现,这里面任何从身上流淌下来的液体,都不会融入河水,也许是因为这条河本来就是执念所化,不与外物相融。 沾了血的朱砂笔落在秦黄昏眉心。 “天地上命——” 何疏刚起了个头,秦黄昏的脸色陡然一变! 不是因为她想反悔,而是因为何疏的存在本就让四周众鬼惶惶躁动,法咒一出,更是四下沸腾,大有狂澜重现,席卷而来的架势。 “小心!!!” 秦黄昏终于大喊出声,冲着何疏。 而在他身后,黑浪悄无声息接近,在水中幻化出庞大如小山的身形,将魔手伸向何疏头顶! 何疏笔尖还停在秦黄昏眉心,法咒念了一半,根本来不及回头! 那黑色在水中化开,墨水般丝丝缕缕,从背后各处过去,如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找到最佳时机,扑向心仪美味的猎物! 千钧一发,势在必得! 金光乍然大盛,烁烁闪电划破长夜! 以何疏为圆心的周身一片水域几乎被照亮,在黑暗中沉寂成千上百年的魂魄纷纷被惊醒。 无数魂魄神念,霎时间望向光源来处! 他们已经多少年不知光明滋味了! 自从没入冥河,他们就选择了与黑暗伴生,无休无止,无穷无极,除非有朝一日六合崩裂,重归混沌,几乎不会有人想起这奈河之下,还有累累白骨,千堆执念。 天地永夜,唯此刻明光九方,华灯照雪。 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忘记了自身的怨恨执念,近乎贪婪望着这灿然光芒,迫切希望哪怕能汲取一点微末的温暖! 何疏没有回头,因为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只管念咒,有我在。” 是广寒! 是消失已久的广寒! 他心潮微微澎湃,却仍将法咒继续念完。 “天地上命,有悯八方,孤魂有落,渡劫得果。今弟子何疏在此,超度有心放下执念之冤魂孤鬼,得此音者,消业解脱!” 没有朱砂,他以血为引。 随着法咒音起声落,一个血红“敕”字在秦黄昏的眉心写就,缓缓深入她的身体。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身体了,只是她执念未消的鬼体。 红光与躯体融合,逐渐绽放金光。 秦黄昏的表情开始松懈,痛苦慢慢消失,她就像失眠了几天几夜无法入睡的人,终于睡意涌来,可以睡上此生最好的一个觉了。 谢谢…… 秦黄昏张了张口,朝何疏无声说出两个字。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没能早点帮到你。从今往后,再遇到需要援手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我愿,以己之力,济危纾困,让世间再少一些,像你一样无辜受难的人。” 何疏轻声道,像是对她承诺,又似对自己起誓。 好…… 秦黄昏微微一笑,这些话虽是以后的承诺,却也已经抚慰到此刻的她。 如果自己能早点遇到他,如果当初没有那场飞来横祸,如果外婆还活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她的人生已经没有诸多如果,那些对于她而言的珍贵记忆,正随着她的消逝,化为白色泡沫,逐渐散开,变淡。 从秦黄昏的消逝开始,金光开始蔓延,许多魂魄不远反近,纷纷趋上前来。 有些反感抵制这光芒,拼命散开,也有更多的,依旧飞蛾扑火,乳燕投林! 但与此同时,何疏感觉自己周身开始发生震颤! 是这条河,发生了震动。 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推动浪潮,令整条常年平静的河流起了剧变! 水流激烈涌动,很快形成巨大漩涡,微末金光很快被漩涡吸走,原本就漆黑的河水顿时黯淡下去。 何疏能感觉到千万只手抓住他用力往下扯,想浑水摸鱼将他撕碎瓜分掉。 但另一股力量随即将那些不怀好意的鬼手撕碎! 一只手环在他的腰上,带着他往上游。 黑暗中,何疏只觉对方身体既硬且硌人,像套了一层金属,他的身躯贴在对方冷冰冰的躯壳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闭上眼。”广寒道。 何疏想也不想就闭眼,虽然睁眼也几乎看不见什么。 他很快感觉到剧烈晕眩感袭来,像人在安了马达高速旋转的木马上飞速转动,又觉得自己是一件被丢在洗衣机里的衣服,正被翻来覆去上下颠倒逼迫自己与污渍分离。何疏差点没吐出来,这也太难受了! 他终于知道广寒为什么要让自己合上眼了,不然只会更加难受。 等脚下能踩到东西的时候,他两条腿也跟棉花似的立不起来,直接软在地上。 老天爷! 何疏趴在地上直喘气。 他根本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如果非要让他描述一下,那大概是坐完过山车又做了五十下俯卧撑然后又马上被拉去蹦极! 刚刚在水里形势紧张,他可能还没多大感觉,现在缓过神来,只觉全身骨头就像临时拼凑起来的零部件,无一不在叫嚣自己要离体而去,如果可以,他只想化为一条咸鱼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等慢慢缓过神,他才察觉出些异样。 首先,四周并不是全然黑暗的。 远处隐隐绰绰,屋檐下灯笼摇晃,仿佛屋舍,近处树上也不知挂了什么,抬头荧光点点,但奈河却已经不在视野内了,何疏举目四望,也没看见那条阴间地标性河流。 其次,就是广寒了。 后者坐在河边石头上,双手扶膝,长||枪已经不知去向,正与他四目相对。 何疏:…… 何疏不说话,广寒也不吭声,好似能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 只是,对方的眼神始终是落在何疏身上的。 何疏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只好冲对方笑了笑。 广寒微微一怔,居然也对他笑了一下。 何疏的感觉更怪了。 这真的是广寒? 乖巧版spy古代将军版广寒? 他清清嗓子,化解尴尬。 “你这身铠甲怪酷的,从哪弄来的?对了,我还没问你,你那时候进山神庙,到底遇到什么,后来呢,怎么会在这里?你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问题一旦起了头,就会源源不断出现。 广寒歪了歪头,似乎有点疑惑。 “铠甲一直就穿在我身上,没脱下来过。” 何疏脱口而出差点想说你在逗我玩呢,不知怎的又压抑住堪堪到嘴边的话,仔细端详起对方。 明暗莹莹下,广寒一身黑色铠甲微泛金光,如量身订造,天衣无缝。 刚才水中长||枪在手,厮杀自如的广寒,不怒自威,渊渟岳峙。 那一刻,何疏真以为自己看见了某位古代名将。 “你,叫广寒?广寒宫的广寒?” 何疏小心翼翼探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我叫广寒。”对方道,耐心解答他的疑惑。 “你记不记得,咱们家那小肥鸟,叫什么名字?”何疏又问。 广寒摇摇头。 何疏的心猛地沉下去,又带着一点不出所料的感觉。 这是失忆了?还是冒牌货? 对方道:“我跟你认识的广寒,可能有点区别,但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何疏老老实实道:“我没听懂。” 广寒道:“这里随时有人来,他们最近盯得紧,这里虽然不是沦陷区域,也可能会有麻烦,我们先到安全地方再说。” 什么盯得紧,什么沦陷区,他每个字何疏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就跟天书一样。 何疏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不会害自己。 他也没废话,一骨碌爬起来,随即又唉哟一声,冷酷不到半分钟,老腰剧痛,双腿绵软。 寂静中,何疏似乎听见对方叹了口气。 下一秒,自己已经被人背起来。 “你怎么这么没用?”全身铠甲的广寒道。 但他是以一种无奈抱怨的亲昵来说这句话的。 何疏觉得自己很冤:“奈河本身就不适合活人待着,我还在里面超度人,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得了了。” 广寒嗯了一声。 何疏确实也走不动了,就不再勉强自己,否则出什么事还要连累两个人,便心安理得当个阿斗算了。 就是对方这身铠甲冰冷坚硬,趴在上面硌得慌。 何疏这人有个特点,适应环境,随遇而安,在刚才奈河那样险恶的环境下,他能发挥巨大潜力,但现在稍微转危为安了,他就开始忍不住挑剔这吐槽那。 “你干啥要穿这一身?不重吗?” “我一直穿的就是这一身,习惯了。” 一直? 何疏挑眉。 “你到底是谁?” “我是广寒。” “化身?” “不,我是他的一部分。” “我可以知道前因后果吗?” “说来话长。” “我有的是时间。”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 何疏能感觉到,对方不是故弄玄虚,只是不知道从哪说起,如何描述。 很早以前,何疏对广寒一切都很好奇。 起初他只是不了解底细,怕对方心怀歹意,再后来纯粹出于好奇心作祟,但渐渐这种好奇就没了,对他而言,现在的广寒是自己所熟悉的,这就够了,往事不可追,知道再多,说不定还会揭开对方的伤疤。 那个话有点少,但喜欢模仿,喜欢探索新鲜事物,努力赚钱的广寒,才是他认识的广寒。 但现在,又冒出一个广寒。 比起阴间出的大事,何疏更迫切想知道广寒身上的变故。 因为对方才是更亲近,与他有关系的人。 “他跟你说过自己的来历吗?”广寒终于开口。 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 “没有。”何疏道。 “我真正出生的年份,应该是开元二十九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09章 第 109 章 开元,这是一个年号? 历史上皇帝用的年号很多,重复也不少,但开元只有一个,那就是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时用的年号。 何疏迟疑:“你是,唐朝人?” 广寒点头。 “那一年,突厥内乱,新旧两派势力为争位互相厮杀,登利可汗从叔兵权在手,被登利嫉恨杀死,其子女连夜逃亡,流落中原,有的变成流民,有的沦为苦力,也有的被高门大户买去充作奴隶,其中就有一个女人,被当时新上任的平卢兵马使心腹手下买走,献到兵马使跟前,因其美貌得到兵马使欢心,很快成为宠姬。” 何疏:“那个宠姬,是你的母亲?” 广寒讲的故事过于玄乎,给他的暗示又太过明显,何疏不得不往这个方向猜。 “不错,她是我的生身母亲。” “这么说,你母亲是当时的突厥人,你父亲是汉人?” 何疏猜测,要不是这故事关系到自己兄弟的身世,他可能还会更饶有兴趣一些,毕竟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唐朝人。 “兵马使,我记得是不是节度使的前身?唐朝节度使可以称为藩镇了,权力几乎就是地方上一手遮天,那你的生身父亲,应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他的确不是无名之辈,但他也不是汉人。”广寒启唇,缓缓道,“他的名字,叫安禄山。” 何疏晴天霹雳,不掩震惊。 安禄山,安史之乱的主角之一。 但凡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此人名声赫赫,却也是中唐混乱开端的始作俑者之一,在那段混乱的历史里,占据了相当的篇幅。 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后来许多事情的发生。 “你……不对啊!”何疏有点混乱,“安禄山也是胡人,可你的长相——” 虽然也高鼻深目,但不会让人联想到少数民族或国外血统。 广寒见他这样,反倒翘起嘴角,微微笑了。 “我的生母,是突厥人与汉人的后代,她长相偏于中原人,我也继承这一点。” “安禄山的确有两三个儿子,我记得都在史书上留名过,你是哪一个?” “哪一个也不是。” 他的母亲,当时只是姬妾,也就是没有名分的那种,还是个流亡过来的突厥人。 那一年,安禄山平步青云,正是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恨不得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染上讨皇帝喜欢的颜色,别说他只是贪恋广寒生母的姿色,就算有过真心,都不可能给予她正式的名分。 有了这样身世,广寒的待遇可想而知,他甚至没能被允许姓安,连广寒这个名字,也是乳母抱着他在夏夜遥望夜月时,讲起广寒宫与月桂树的典故,成为日后他在战场上用的化名。 世人只知广寒,不知他的惊人身世。 他跟着府中婢仆一日日长大。 生母早在他三岁时,就因色衰爱弛,撒手人寰,而生父不缺儿子,对方连膝下有他这么个儿子的记忆都很模糊,但他毕竟是长大了,很快就被丢入军中历练,也不可能有什么特殊待遇、 他从小兵当起,凭着战功,凭着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功劳,一步步升迁,从无名小卒到五人为首的火长,五十人的队正,再往上,一步一个脚印,以军功换军职,从未有过半分侥幸。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唯一的特殊待遇,就是全军操练时,他的生父作为几万人的主帅,从他面前走过,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为他整理衣领。 就这样一点点的注目,也成为广寒周围同僚羡慕的谈资,所有人都说他功劳卓著,沙场杀敌无数,得了主帅青眼,不日就可高升。 但等来的,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军中生活,没有惊喜与意外,广寒早就习惯了,他并不以自己的身世为耻——没有人能选择出身。当然,也不以为荣,这种生活就像他与生俱来的宿命,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样的日子对何疏来说非常遥远。 一个活在现代社会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古代军营生活,更何况是古代低级军官。 唯一安慰的是,安禄山受皇帝宠爱,他麾下的这支平卢军也从未短过俸禄,有时候安禄山为了收买人心,将其视为私军,还会自己掏钱给士兵额外贴补。 不过这些优待对于广寒来说,几乎是毫无用处的。 别的士兵存了钱,会写信寄回家,给父母弟妹家用嫁娶,广寒孑然一身,唯有一个乳母还在世,他见同袍写信,也就跟着写信,把钱都寄给乳母。 后来他才知道,早在他投军的第二年,乳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他寄去的钱财辗转周折,最后石沉大海,不知流落何方。 广寒投军两年后,他的生父就造反了。 承平多年的大唐如一头装饰华丽的猛兽,看上去唬人,一旦兵临城下,立刻现出虚弱的原形,朝廷官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军从范阳长驱直入,一路杀到陈留郡。 由于造反,安禄山原本已经娶了郡主定居长安的大儿子被皇帝杀了,消息传到这里,安禄山心生报复,下令屠城,不仅让投降军官互相残杀,连城内百姓也没放过,叛军所到之处,家家户户,男死女留,金银财宝搜刮一空,血水从门前沟壑汇聚成消息,蜿蜒在整片青石板街道上,将整座城池的主街道都染成暗红色。 “你当时也在其中?”何疏不禁问。 广寒嗯了一声。 他的确也在。 看着昔日那些老实寡言的同袍在巨大诱惑前暴露人性贪欲,广寒出手了。 他拦住其中两人伸向一名小童的屠刀,那两人杀神附身,竟还想推开他,广寒直接将他们踹倒,将他们的脑袋摁入旁边水桶里冷静一下。 但他拦得住这一出,拦不住更多的惨剧。 满城到处都是哀嚎声,还有衣衫不整的女子从不知何处逃跑出来,又很快被两三兵丁淫||笑着拖回去,广寒耳边充斥的,全都是这样的悲惨。 忠君报国,爱民如子,这八个字,与广寒半点不沾。 他甚至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长安天子没有半点敬畏之心,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从军是眼下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但凡是个人,但凡还有点人性,就无法坐视这样的事情。 广寒不善言辞,他也不打算用华丽辞藻去说服这些已经杀红眼的叛军,他直接选择了以杀止杀。找到一伙刚屠了百姓全家,又正对着人家女眷下手的叛军,广寒直接长||枪一扫,将五人直接打成重伤,他也自然而然,被闻讯赶来更多的叛军,押送到主帅面前。 也许是这个人竟敢对自己人下手,行径过于特立独行,连主帅都忍不住想见见他。 然后,他终于见到了自己暌违已久的生父。 “你恨他吗?”何疏问。 广寒先微微摇头,想了想,又道:“开始可能有点吧,那时年纪小,看见别人锦衣玉食,毕竟也是有过羡慕渴望的。” 毕竟那些同出一父的兄弟们,与他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待遇。 “但后面,就没有了。”广寒顿了顿,“没有喜欢,也没有恨。” “为什么,是因为你对他放弃希望了吗?” “也许吧,我对那个人,本来就没有过什么感觉,至于我自己,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一生左右与浮萍无异,飘到哪,就算哪。” 不知怎的,何疏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在扩张蔓延。 就像他觉得自己不是秦黄昏,无法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他也没办法完全置身广寒当时的处境去想象这到底是是什么一种感觉,可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难受。 这种难受感,比听见秦黄昏的故事时更甚。 “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不厌其烦再三追问,不是因为听不懂对方的话,而是仿佛追问到一丁点积极向上的希望,也能让自己稍稍好受一点,哪怕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很遥远的过去了。 何疏忍不住起身,挨着广寒坐下,寒铁透过衣服依旧传来冰冷触感,但这时候他也觉得不那么硌人了,甚至也不想去深究这个广寒跟他认识的广寒到底有什么区别,只想让对方能稍稍感觉到人间暖意。 “没事,兄弟,还有我呢!” 他伸手拍拍广寒的肩膀,却拍到一手铠甲的坚硬。 啧,还是有点硌手的。 广寒微微扬起唇角,黑暗中几不可见。 “要说希望,也还是有的。” 那就是活下去。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他再无悲无喜,那也是从小阅尽苍凉,心如老朽,并不意味着连活都不想活了。 于是见到生父的广寒也很冷静,就像他平时对待同袍那样。 生父也问了他和何疏同样的问题。 “你恨我吗?” 他看着对方,后者坐在台阶上,俯视着他,眼神复杂,但广寒无意探究。 广寒也给了同样的回答。 “不恨。” 那人却马上道:“你在说谎!” 见广寒默不吭声,那人又道:“你生母早死,在我这里又没有名分,你从小就跟着府中仆人厮混,我将你放养,不给你任何优待,甚至连你认字读书,也不像你那些哥哥一样有正经老师,而是老仆教你,粗浅认字之后,你又被丢到军中历练,吃了无数苦头,你大哥娶了郡主,你却连周围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说你不恨?” “我没有大哥。”广寒淡淡道,直视对方,“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失去。你本来也没想过找我来吧,只是因为安庆宗死了,你少了个儿子,才心血来潮想起我而已。” 那人脸上闪过怒意,很快又消失了。 “从你一出生,他们就说,此子脑后有反骨,日后恐为大患,我怜你毕竟是我的血脉,没有下手,果然今日养成了一头白眼狼。” 一个为了野心,能认比自己年幼许多的贵妃为母,以自身滑稽娱乐他人的枭雄,说别人是白眼狼,这可能是广寒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但他没有笑,只是摇摇头。 “你因果倒置了。” 对方冷笑:“罢了,你去吧。” 广寒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生父没有杀他,但也没有因为见面给予任何优遇。 广寒依旧是那个武功出众但军职不起眼的中层军官,只是在周围人眼里,他杀了同袍,却没有因此得到任何惩罚,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殊待遇了。 从此之后,广寒就成为周围人眼中的一个异类。 屠城时,大家都在烧杀抢掠,唯独他消失不见,有时候还会出现在某户人家里,护住他们不让叛军杀害,想对他出手的人打不过他,想告状的人往往递上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很快众人都知道这家伙有背景惹不起,越发不愿与他走近。 他不肯杀良冒功,不肯抢掠金银,更不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自然格格不入。 终于在一个瓢泼雨夜里,平卢军里没了那个叫广寒的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走了,悄无声息。 军令如山,这样的逃兵,在当下被抓回去,是要受鞭笞至死的,事后确实也有大批人出动,只为了寻找广寒,这对于一个中下层军官而言,未免小题大做,其中是否另有蹊跷,是否有来自主帅的命令,不得而知。 但没有人能找到广寒,他就像从未在这支军队里出现过,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历史的车轮还在缓缓前进。 这支叛军成为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曾经“万户捣衣声”的长安,成为“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的废城。 白骨千里,草木枯竭。 暮色西归,青山犹悲。 “我猜,你肯定不会是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吧?” 何疏开了个玩笑,似乎想借此缓和有些沉重的气氛。 在阴间听人讲故事,这种体验真是前所未有,这经历说出去,足够炫耀半辈子了。 但因为这故事是发生在广寒身上,他却半点置身事外的感觉都没有。 人的出生投胎是很看运气的。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广寒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以他的本事,要是在春秋战国,或者清末民初,少说也得是割据一方的枭雄,要是在现代社会,那也能像现在这样,跑跑龙套当个网红,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可在安史之乱的唐朝,作为安禄山的私生子,他能去哪?他能干什么? 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去。 “我还是去投军了。”广寒道。 他学了一身杀敌的本事,也只能在军中生活。 广寒去了朔方军,当时的仆固怀恩麾下。 自然是没有人推举保荐的,他还是得从最底层的小兵当起。 以他的武功,很快又在朔方军崭露头角,机缘之下被仆固怀恩看中,放在身边当亲卫。 没有人知道他原本作为叛军一员,摇身一变又成为为朝廷平叛的那一边,广寒跟着仆固怀恩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从未退过半步,战功赫赫,足以封侯拜相,但他每次封赏,都习惯性将功劳让出去,分给别人。 因为广寒知道,他的身世是见不得光的,升得越高,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像这样默默无闻,才是最安全的。 仆固怀恩很赏识他,一度想要将女儿嫁给广寒。 “你没动心?”何疏打趣。 广寒摇摇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仆固怀恩欣赏广寒,手把手教了他不少东西,从武功到排兵布阵,到后来,基本拿他当儿子看待,虽然广寒从未拜师,两人之间也始终以上下级相称。 但广寒清楚,仆固怀恩对他是特殊的,甚至有可能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但对方什么也没说,依旧待他如初,甚至私底下劝解过广寒,告诉他父母出身并非自己可选,唯有未来前程,是可以自己去努力的。 “仆固怀恩,这个名字好熟悉……”何疏轻轻拍了下膝盖,想起来了,“唐朝名将,郭子仪手下对吧!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之一,可惜——” “可惜后来反叛了。”广寒淡淡接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0章 第 110 章 仆固氏是当年铁勒九部归顺唐朝的其中一支,自此之后世世代代成为唐人,其中因国殉难的,就多达四十几人,膝下两个女儿,更是先后奉命为国和亲回纥,终老塞外。 他所谓的反叛,便是在送女儿去回纥和亲时,被小人诬告与回纥勾结,仆固怀恩百口莫辩,一边是皇帝几番逼迫其上京明志,一边是身边将领劝他别去,他本想派一个儿子上京面圣,也被手下劝阻。 讲到这里,广寒顿了一顿。 “这时,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散布谣言,说当年安禄山走投无路,临死托孤,将其中一个儿子托给了仆固怀恩,以此换取他私藏的金银珠宝,仆固怀恩收下他儿子,也收下那些珠宝,却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仆固怀恩罔顾忠诚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小人行径的铁证。” 何疏倒抽一口凉气。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早有预谋的啊!先在皇帝那里上眼药,让皇帝猜疑,再弄这种谣言出来,问题是他还没法辩解……” 广寒点点头:“因为他身边,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存在,那就是我。”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广寒身世再隐秘,也瞒不过有心人特意去调查,哪怕他从未有过一天姓安,也从没沾过安禄山的一点好处,临终托孤那些更是狗屁不通无稽之谈,但只要有人愿意相信,它就可以不是谣言。 何疏沉默。 他想不出这个局要怎么解。 一千多年前的仆固怀恩和广寒,同样想不出来。 仆固怀恩将广寒找来,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广寒开门见山:“我要如何做,才能还仆公清白?” 仆固怀恩摇摇头。 广寒:“如果我自裁,能否令仆公解除嫌疑?” 仆固怀恩不掩震惊:“你疯了?” 广寒摇摇头:“我于此世,本如浮萍,孑然一身,家累俱无,所欠恩情者,唯仆公一人,若能以此身报恩,我可。” 仆固怀恩深深注目,半晌无语,末了长长叹一口气。 “我不可能让你如此牺牲,且,你的性命在那些人眼里,也无足轻重。他们要的不是你的命,是我的命!” 广寒默然无言,只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便是你没了,他们也能罗织莫须有罪名,请君入瓮。此番,我上京不成,不上京亦不成,从平定安史之乱起,天子就对武将多有猜忌,此非因我而起,李光弼与来瑱,就是前车之鉴!” 仆固怀恩露出一丝悲凉。 在他看来,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就算没有广寒,对方照样也能再捏造一个他与叛军勾结的证据。 只要天子需要,这样的罪名,就可以源源不断。 广寒言简意赅:“仆公待如何?” 仆固怀恩沉默良久。 “你去回纥吧。” 广寒面露微微意外。 仆固怀恩没等他多思考,就下了定论:“我们仆固氏自太宗起,举族归附,忠心耿耿,但天子一代不如一代,今上更是利令智昏,连先帝早年半点英明也无,只怕仆固氏的忠诚,最终会付诸东流,所托非人。”这些犯忌讳的话,他当着广寒的面说,可见已是毫无退路了。 但广寒默默无言,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膝下二女,长女早年和亲,去岁感染风寒而死,自打她出嫁起,我与她父女永隔,再未见上一面,她为国和亲,却韶华早逝,是我亏欠她良多,如今次女又在回纥,我怕她也不得善终。你去回纥吧,帮我保护她,最起码,护住她的性命,不要让她因为我,在回纥受到威胁。” 他看着广寒:“我女,亦如你妹,我就托给你了。” 仆固怀恩的女儿,出塞时被封崇徽公主。 广寒只应了一个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好。” “我想,那时候他可能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了。”听到这里,何疏忽然道。 “是,我到回纥不久,就听见他起兵造反的消息。”广寒道。 进退两难,生死不由己身,仆固怀恩在许多绝路里,选择了身败名裂的那一条,他引异族几十万兵马进犯大唐,成为名副其实的叛军,最终被郭子仪所灭。 没有人支持仆固怀恩的起兵,就连他那老母亲,也提棍追着他打,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忠义,仆固怀恩哪怕再多不得已,也铸成大错,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 他的死,只换来天子一句略带遗憾的“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 何疏道:“那你呢,你在回纥过得怎样?” 广寒:“塞外寒苦,公主待我如兄,十多年后,其夫登里可汗欲犯大唐,在左右怂恿下,准备先杀公主。当时他调派上千人围了公主驻地,左右亲卫皆在乱刀中被杀,最后只有我一个。” 只有他,一夫当关,以一当十,杀了数不清有多少人,登里可汗派来的人,一拨又一拨倒下,尸体堆累如小山,血水顺着地面流淌四周,广寒只觉手臂已经沉重到拿不稳枪,人却依旧还是杀不完。 但他身后还有个崇徽公主,他曾答应过仆固怀恩,要护住对方的性命。 “兄长,你让开吧,他们只要我!” 在他背后的公主也如是说道。 广寒缓缓摇头。 那是他答应过仆固怀恩的。 只要答应过,就要做到。 许君一诺,虽死不悔。 年少时,他也曾经想过,以自己的武功,若生在三国,也许是个赵子龙吕奉先,而非这样藉藉无名,只能因血脉而耻,躲藏一生。 但后来,他渐渐就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因为在这样一个时代,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仆固怀恩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也要以性命去报答。 “你死了。” 何疏轻声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在那样敌我悬殊的围攻之下,只怕关云长再世,也无能为力。 “是的,我死了。” 身中十数箭,身上刀枪伤痕无数,便是铁人也难以再坚持下去。 崇徽公主浑身发抖,躲在广寒身后,一动不敢动。 她发抖,不是因为她害怕,是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敢动,也不是因为她怕被乱箭射死,而是她知道广寒一直在自己前面挡着,以命相护,不让她死,如果她妄动一下,广寒可能也会跟着挡在前面,因此连累对方受更严重的伤。 她怕死吗? 自然是怕的。 但事已至此,惧怕也毫无作用。 她是仆固氏女儿,也是大唐公主,若不能死得有尊严,只会让人越发看轻。 至于兄长,他原本也不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只要自己死了,本不至于被为难。 “让我去吧,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她喃喃道,终于下定决心,从蜷缩抱膝的状态,以手撑地,决然而然起身赴死。 仆固一族,世代忠良,虽有父亲晚年糊涂铸成大错,但其他人,从未败坏过家国名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如今这名声尊严,轮到她来守护了。 “兄长?” 然而,她发现,原本挡在身前的人,已经不会动了。 男人单膝跪地,一手拄抢,从胸口到肩膀,密密麻麻无数伤口还在淌血,他周身箭矢无数,那都是原本射在他身上,被他硬生生从皮肉里拔||出来的。 但他即便是死,也没有完全倒下。 这个曾经被唐人视为叛贼之子的男人,最终却是为了守护和亲的大唐公主而死。 他的出生到死亡,在旁人看来,也许只是一场生不逢时的悲剧。 但于他自己而言,却已是死得其所,最好的结局。 广寒想,他终于可以结束这一生了。 无悲无喜,并不平静却又显得枯燥的一生。 魂魄在周天飘摇很久,他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待着,没有目的,不求闻达。 他最终选在奈河边,那里是生死的交界点,许多新死的亡魂来来去去,在河边熙熙攘攘等着渡河,又急急忙忙前往下一场轮回,周而复始,广寒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既不往生,也不像别人有诸多留恋怨恨,那些欺善怕恶的鬼只要敢上前挑衅一下,就会被他抬手消灭,连重新往生的机会都没有。 久而久之,许多阴间老鬼都知道,奈何边有这么一个古怪的存在,他不是十殿阎王,不是判官鬼差,力量强大,却不求上进,每天就对着长河发呆,都快成静物景观了。 “这不就是咸鱼阴间版吗?” 听到这里,何疏终于感觉到轻松一些了,也有心情调侃他了。 “难怪你对阴间这么熟,这种生活我做梦都想要啊!” 广寒看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在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学他坐在河边发呆半天,然后心满意足对他说:你这种生活真是太好了,我明天还过来找你。 但是对方口中的明天没有到来,因为就在那天,阴间发生了一场剧变。 何疏说完,见对方半天不吱声,忍不住奇怪。 “怎么?我脸上开花了,还是哪句话说错了?” “没有。”广寒摇摇头,“我只是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 “咱们分开也没多久,你别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何疏下意识反驳,说完就觉得不对。 因为眼前这个广寒说过,自己跟他认识的那个广寒,是有些区别的。 “你是属于广寒的过去吗?” 何疏伸手去碰铠甲,触感真实,坚硬冰冷,不似梦境。 “不对,你说你是他的一部分,难道是三魂七魄其中之一吗?” “差不多,他从前能感觉到我,但我感觉不到他,但现在也可以了。” 广寒伸手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何疏只觉这动作有些怪,下意识要抽走,却被按住。 下一刻,他才发现广寒只是想要看他的掌心。 那一颗红色如血泪的小痣。 “这是他在你手上留下的印记,他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了。”广寒道。 “那你呢?”何疏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莞尔:“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刚才对你讲的,也是他想对你讲的,但是以前时机未到,他并非故意相瞒,而是有些东西他自己也忘了,落在我这里。” 这些话仿佛冥冥之中前后呼应,何疏听得心头一动。 “我们以前,我的意思是,在那个广寒跟我合租之前,我们就认识了?” 广寒点头。 这份肯定更加印证了何疏那种没来由的古怪感。 他脱口而出:“难道我前世是你爹安禄山?” 广寒:…… 何疏打了个哈哈:“开玩笑,活跃下气氛嘛!” 说罢,他伸手揽上对方肩膀。 “甭管你是广寒的一部分,还是两部分,在我心里,你也同样是他。” 广寒歪头看他,眼中若有深意。 “你就不怕我是假的吗?”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何疏道,“我好歹也算入了玄门吧,一个人可以掩盖敌意,却没法掩饰自己的本质,就像刚才陆珉,虽然处处表现得体,但我就是感觉她不对劲。她跟黄松,可以说是两个鲜明的对比,黄松在法镜前照出来的,是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而她却是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意志坚定的人,是可以瞒过法镜的,陆珉应该就属于那样的人吧。那黄松呢?我总感觉他也不像法镜照出来的样子,可能还有更多事情没挖掘出来……” 他也不需要广寒回答,自己就能絮叨一通,末了自己把自己给说困了,还打起呵欠。 “对了,钱八十他没事吧?刚才怎么说,也是他带我过河的,陆珉作恶多端万鬼索命,可也不干钱八十的事情吧?冤有头债有主……” “你明明很懒,却又总去操心与己无关的事情,就像……” 就像什么? 何疏的眼皮已经沉得抬不起来了。 一方面他知道这里还不够安全,哪里有在阴曹地府睡觉的?另一方面又因为广寒在身边,他莫名就会放松警戒心,任凭睡意上涌。 从进入追龙山开始,他好像就没怎么休息过,就连唯一一个在酒店度过的夜晚,还要被千里摄魂,跟降头师斗智斗勇,后来进了山,更是一路奔波,装痴呆,没吃饭,掉下河,直接从山神庙来到阴间,眼睛都没合过,更别说吃东西。 现在估计是饿过头了,何疏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倒是困倦潮水似地上涌,坐在石头往身旁人一靠,眼皮耷拉居然就睡过去了。 换作以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有坐着睡觉的能力。 现在—— 何疏已经开始打盹了,自然也就没有听见对方的后半句话。 “就像从前一样。” 什么样的从前? 万籁俱寂,长夜漫漫。 阴间自然是不会有白天的,进入这里,就意味着进入永恒黑暗,阴差们尚且可以穿梭阴阳两界体验些许人间热闹,阴魂们除非想当个孤魂野鬼彻底逃窜出去,否则也永远只能在这里徘徊,等待。 何疏在阴间这第一觉,居然睡得无比深沉。 身体似乎被包裹的云朵中缓缓飘荡,又似乎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中漫游,记忆随着烟尘回溯,月光朗朗悬于山巅,穿越千年岁月,拨开迷雾之中的惘然,无数悲歌长啸,舞乐高唱从耳畔掠过,落在身后化为碎叶飞花。 前方的明灯却越来越近,伴随令人心动的璁珑玉响,他睁开眼睛,痴痴看着,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铮!!! 一声巨响划破天地寂静! 不是悦耳的玉石碰撞,而是兵器相接,长刀与长||枪的剧烈碰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1章 第 111 章 小童抱着陶瓮,怔怔站着。 在他面前,是一把即将落下的长刀。 持刀的士兵一边砍向他的肩膀,一边伸手欲夺他手上的陶瓮。 这场即将发生的血光之灾,被横生出来的长||枪格挡住了。 “你敢拦我?!”持刀的士兵大怒,随即反应过来,“你也要他的陶瓮?” 持枪男人冷冷看他,默然无语。 对方承受不住这压力,率先撤刀,色厉内荏嗤笑。 “一个破陶瓮,要就给你好了,有什么稀罕的!” 他明明已经收刀转身欲走,却冷不防回身,冲小童作出凶狠表情,又提刀作势欲砍。 小童唬一大跳,手中陶瓮应声落地。 砰! 里面的东西碎了一地。 不是抢劫士兵想象里的财帛,而是腌菜。 味道倏地蹿出来,抢劫者直呼晦气,狠狠瞪小童一眼,终于大步走了。 男人也收起长||枪,回身望小童一眼,什么也没说,举步离开。 “贵人留步!” 小童喊住他。 男人站定。 “不知贵人大名,来日当思回报。” 男人回过头。 小童大约五六岁年纪,话却已经流利,可见家教良好。 但举目四望,这屋舍破落,门庭败坏,空荡荡一眼就能望到底,分明又是久已没有长辈在家做主的情形。 这样的小童,便是再早熟懂事,又能单凭自己活多久? 可男人救不了。 乱世之中,这样的岂止一户? 百户千户,亦沧海一粟。 男人一路走来,比小童更惨的,比比皆是。 他救不了,只能走。 今日出手,对小童来说,也许眼前是幸,可日后小童依旧会活不下去吧。 这乱世,人要怎么做人? 小童仰头望他,脸饿得消瘦,还在等他答案。 男人沉默良久:“我是叛军。” 话说完,他转身便走,不再回头。 其实不用他说,小童也能看出来,男人的服饰,与刚才闯进来抢劫的士兵是一样的。 得不到答案,小童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如果能,再想报恩的事情吧。 迷雾散了又聚。 眼前须臾一变。 小童已经长大成为青年。 他背着行囊走在茫茫戈壁上。 手脚瘦长,面容也依稀有昔日轮廓。 在那一场满城皆哭的动乱中,他终究是活下来了。 十几年前,天下凋零败落,烽烟难灭,他从那座城走出去,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也看遍了天下百姓的悲号痛苦。 他无意力挽狂澜拯救天下,却不知不觉学会一身医术,走到哪治到哪,当起了赤脚郎中。 从陈留到长安,从江南到边塞,他已不知走过多少地方。 匆匆的脚步终于在一户人家面前停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对方早已侯在门外,迎接这位十里八乡都罕有的大夫。 这个年代,这种地方,想找一位懂医术的大夫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幸好,他们遇到了青年。 青年二话不说,进去救人。 未几,屋外路过几人。 当年持枪男人,也已轮廓似铁,面容如冰。 脸上未添苍老,眼中却有沧桑。 他身后依旧背着那把长||枪,威仪却更胜昔年。 左右手下簇拥,几人路过屋舍之外。 这时,青年也已看好病人,在主人家的相送下步出。 男人若有所感,扭头望来。 青年自然而然抬眼回视。 四目相对,平静无澜。 岁月仿佛在此刻凝固,又悄无声息滑过去。 青年神色微动,似乎认出昔日恩人。 他拱手长揖,深深弯下腰。 男人却已将头转回去,继续举步前行。 青年也没有再贸然追上去。 他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伫立良久。 有些事情,于自己而言,是改变一生,于对方而言,却不过举手之劳。 对方不愿有过深纠葛,那么自己不上前打扰,也是一种礼貌。 青年凝望许久,终是释然一笑,也转身离开。 此生能再遇见,让他行此一礼,已是足够。 “将军,公主已在前方相候。” 男人对着过来禀报的人点点头。 他其实并无朝廷册封的官职,但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此人是崇徽公主义兄,忠心耿耿,武功盖世,便都以将军相称,渐渐的,公主亲卫,也对此人言听计从。 旁边一人忍不住好奇问:“刚才那个大夫,将军认识他吗?” 若不认识,对方为何要行此大礼? 男人嗯了一声:“多年前,陈留被屠,我救过他。” 陈留被屠,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 当年那场叛乱,惨烈而持久,在场大多数人,依旧记忆犹新。 “那将军,为何转身就走?”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何必过多牵绊?”男人淡淡道。 交集太多,就会有来往。 有来往,就会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样的人,孑然一身,孤身来去,不必任何牵挂。 牵挂太多,只会累人累己。 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就祝你往后一生顺遂吧。 …… 当往事湮没在厚厚烟尘之中,再狂烈的风也吹不开半点端倪,却有一位故人从冥河中走来,娓娓挑起旧日的只言片语,将那些曾经不为人知的记忆如画卷展开,呈现在眼前。 众生皆苦,若有片刻欢喜,必得念念不忘,辗转留存。 明镜不沾尘,浮生若长梦,当悲喜远逝,骤然梦醒,是否还对梦中片叶落花心生怜惜留恋? 何疏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个梦谈不上美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梦。 梦里也只有零碎片段,光影交错,许多画面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深究。 以至于他醒来很久以后,依然沉浸其中,久久无法回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那到底是他听了广寒故事之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真的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前世,何疏已经分不清了,但他没想到,在地府睡觉,都能做个梦。 何疏揉着额头,正想喊广寒,却发现不对。 他现在躺的地方,不是在他们之前说话的地方,没有那块大石头,也没有广寒。 他身下,是一张床。 阴间有床? 这是鬼城? 不对,他们明明是在…… “我就说了,你们现在着急忙慌做什么,那边都没动,你们上赶去挨打吗?!” “干啥啥不行,还得爷出手是吧?” “都让开,给我让开!” 何疏:…… 他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听了。 要不然,怎么会在这里听见凤凤的声音? 何疏有种恍恍惚惚的魔幻感,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掐一把大腿根,会痛。 那就不是梦。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循着声音来源找去。 凤凤吆五喝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一如记忆中熟悉。 果不其然,拐过墙角,他就看见那只鸟背对着自己,正高高站在桌案上,对着台阶差像人一样叉腰了。 台阶下那几个人,看起来像是鬼差,倒还在好声好气跟它解释。 “咱们现在不好出面啊,鬼城乱作一团,前三殿想浑水摸鱼,趁机接手,后头的又按兵不动,咱们属于中立阵营,能别动还是别动的好!” “不行,堂堂第五殿,怎能如此没落!值此关键时刻,我们更应该挺身而出,一鸣惊人,让整个地府都听见我们的声音,知道我们的功绩,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机横扫千军,一统地府指日可待了,啊哈哈哈哈!” 何疏:…… 阴差众人:…… 凤凤笑了两声才发觉不对劲,猛地扭过鸟头,立马大叫起来。 “你醒了?!你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的,还偷听我说话!” 何疏:“……你说话那么大声,能叫偷听吗?” 一边说话,他一边打量这只小肥鸟。 好像瘦了点儿,但精神头不错,毛也没怎么掉,看来在这里没吃多少苦,好像还狐假虎威混得不错。 “你看见广寒了吗?” “什么广寒,他不是在鬼城里吗?”凤凤莫名其妙。 “我怎么会在这里的?”鸡同鸭讲,何疏觉得有点乱,索性从头问起。 “你睡在外面啊,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说怎么有个大活人睡在这里,我出去看了下,就把你带进来了。” 凤凤的描述简单粗暴,简单到让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何疏:“我睡觉前,明明……” 他想说广寒,却突然想起那个广寒说过,自己与真正的广寒有点区别。 凤凤:“明明什么?” 何疏咽下后半句话:“没什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看了看台阶下那几个阴差,又看了看凤凤身后的空位。 凤凤注意到他的目光,原本就带着点嘚瑟的脑袋就越发昂扬起来了。 “此地遭逢大难,群龙无首,幸好我从天而降,挽大厦于将倾,他们对我心服口服,自然就奉我为主了!” 何疏无奈:“……能不能说人话?” 他已经不指望从这只小肥鸟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内容,直接望向阶下那几名阴差。 “几位阴差大哥怎么称呼?我叫何疏,是阳间凡人,被人挟持不小心流落到这里的。” “我们知道,凤爷之前已经给我们交代过了,您是穷奇殿的贵客。” 其中一个阴差道,他不知道是天生苦着脸,还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就连笑都是苦笑,整一张脸耷拉着做出苦相,让人忍不住心里也跟着苦起来。 何疏听见凤爷这个称呼,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2章 第 112 章 “现在穷奇殿的确只有我们几个,何先生你住下了也不妨事,至于你的朋友,现在我们没法离开穷奇殿太远,只能等他自己进入此地范围,才好收留。” 苦脸阴差虽然苦着脸,但说的话却很客气。 按照钱八十的介绍,穷奇殿在十殿中位列第五,也就是许多民间传说中耳熟能详的阎罗殿。 但传说中门第森严,众鬼受审的场面,并没有在这里出现。 从这阴差的话来分析,穷奇殿可能还出了什么事,导致现在只有小猫两三只,阴差甚至还不敢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 何疏知道,阴间发生了一些变故。 这些变故的端倪是他从胡老三的抱怨里发现的。 市一院旁边明明有“黄全物流”,阴阳通道却还在某家ktv洗手间的镜子出现,胡老三说最近气息混乱,缺口裂开,不少逃犯趁机逃窜离开阴间,流落混沌甚至前往阳间为非作歹,他们这些阴差疲于奔命,人手严重不足。 但那个时候何疏还只是阳间一条得过且过的咸鱼,他听听便罢,左耳进右耳出,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流落阴间,见证所谓的混乱。 其实现在回头看看,所有事情都是有痕迹可寻的,阳间日益增多的恶鬼作祟,奈河旁守镜人差点镇压不住混乱的阴魂,还有他们在混沌时遇到那帮连阴差都不怕的恶鬼。 做鬼如做人,当阴阳失序,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亡魂,必然会趁势而起,索性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穷奇殿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口了。 哪怕现在来的是个人,而不是鬼,几个阴差也乐于跟何疏聊聊天,抢着给他讲古。 “这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那时候我都还没来当差。” 说话的是一个脸上带笑的阴差,他自我介绍乐十一,至于那个苦瓜脸的,则是苦十三。 何疏听见他们姓氏,差点就乐了。 乐和苦,难不成还有甜和咸? “据说这里在往下的最底层,曾镇压了一个大魔,名叫堃。此魔在阴间已有成千上百年,传说是在阳间祸害深重,才被抓来进来,话说这里头最底层,我也没去过,只听去过一次的前辈说,那地方连鬼差都害怕,一刻也待不下去,宁可去奈河里游泳,也不想在去一次……” “行了,你可真啰嗦,就不该让你讲!”另一个人不耐烦打断乐十一。“说白了,就是那地方传说有神兽镇守,进去需要十殿阎王十道手令,从古到今没有一个能跑出来,但堃却还是跑出来了。” 何疏好奇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对方嗐了一声:“我姓甜,甜咸的甜,你叫我甜十二就好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还真有姓甜的,何疏哭笑不得,又望向那没有自我介绍的最后一个鬼差。 “那这位鬼差大哥不会是姓咸吧?” “你说对了,他还真就姓咸,咸十四!” 甜十二嫌同僚啰嗦,伸手把他推开,自己来讲。 “堃逃出来之后,引发阴间震动,很是混乱了一阵,光这件事就算了,主要它跑的时候,大闹一通,顺便把神镜抢走。你知道神镜吧《阴阳渡》,牢记网址:.5.?” 何疏点头:“法镜照形,犹有漏网,神镜照心,无可遁形。我之前听说,神镜还在,是后来追回来了?” 甜十二:“此事说来话长,堃当时抢走神镜,但神镜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他转手就跟北号做了个交易,又把神镜给了北号,嗯北号你也听说过吧?也是现在混沌一混世魔王,堃自己则声东击西,直接从炼狱逃走,离开阴间,又在阴阳交界一顿搅和,翻天覆地。这混沌现在变成三不管地带,就是他当时弄出来的。” 何疏:“穷奇殿现在的情况,也跟他们有关?” 甜十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完全有关,也不对。神镜被北号偷走之后,阴间确实陷入一段时间混乱,但是放在别的时候,这种混乱是可以控制的,可惜当时阳间也正值数百年未有之乱局,东西方激流乱涌,阳间的人从精神到社会各方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阴阳一体两面,这种乱象也会影响到阴间的。” 他说得很隐晦,但何疏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时候。 清朝末年,各种不平等条约的冲击下,两千多年帝制与男耕女织的农业社会被彻底打乱,西方影响由点到面,渗入这片华夏大地,有些人甚至激进提出,中国人应该从肉||体到精神,全部效仿西方,才能得到彻底的改变。 战争,瘟疫,没有稳定的政权,没有稳定的生活,所有人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阴间有所反射,因天灾人祸而死的众鬼挤满阴间,同样惶惶不可终日。 甜十二叹了口气:“十殿日忙夜忙,也难以渡化这么多的亡魂,阳间也没有足够的位置,这时就有人提出与西边合作,将亡魂送些过去,也好减缓压力。” 何疏:“西边?” “就是西方地狱嘛,说那么隐晦做什么?你们怕道出真名引发对方感应,本大爷可不怕!” 凤凤插嘴道,它拍拍翅膀落在何疏肩膀,收起爪子,毛茸茸的身体特意贴着对方脖颈。 它趋暖避寒,喜欢温暖的地方,特别是与人体温相近的地方,但广寒不爱跟它贴贴,只有何疏惯着它。 阴间没有活人气息,所见全是冷冰冰的鬼体,现在好不容易何疏来了—— 凤凤舒服地叹口气,又把胖嘟嘟身躯往近挪了挪,现在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休想它离开。 甜十二苦笑:“从那时起,十殿就有了意见分歧,前三殿赞成合作,甚至将阳间那些什么西体中用的话拿出来说,后五殿却是坚决反对,认为自有阴间以来,几千年就从未变过,活人若死在本土,亡魂自该归本府所管,怎有拱手将下辖亡魂送出去的道理?久而久之,此地还有必要存在么?” 何疏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又觉得新奇震撼,又觉得胃口被吊起来了,迫不及待追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然后呢,哪边占了上风?” “哪边也没占上风,这争论不了了之,但是前三殿跟后五殿的不和,却已经埋下祸根了。” “那第四殿和第五殿的立场呢?” “白虎殿和穷奇殿,向来是与人为善,不偏不倚,杵官王与阎罗王两位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 那不就是老好人么,何疏心道。 甜十二似乎看出他所想,就道:“正因为有这两殿在,这微妙的平《阴阳渡》,牢记网址:.5.衡才能维持住,两边才不至于真正发生冲突,阴间也还能正常运作。” 何疏点头:“这倒是,那怎么又变成现在这样?” 甜十二:“神镜后面追回来,却少了一块。虽然少了一块的神镜也还能用,但流言从此没少过。有人说,神镜残片是被前三殿拿去送给西方地狱当见面礼了,也有人说,残片是北号故意把镜子摔碎私留的。后五殿趁机诘问前三殿的失职,因为镜子当初就是在第一殿丢失的,据说第一殿与第六殿爆发激烈冲突,第一殿退败,殿主闭关,由周判官主事。” 这些陈年旧事,虽然甜十二已经尽量简化,但何疏还是听得有点头晕脑胀,不过他也因此知道,阴间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几千年来平静如死水,这里同样也有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人有私欲,鬼同样也有,当了鬼并不是一了百了,像这些阴差同样也得加班干活叫苦连天,所以能做人的时候还是好好做人。 “你讲的这些,应该不是发生在当下吧?”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百来年前的旧事了。” “周判官在第一殿主事,然后呢?”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我也是听说的。”甜十二清清嗓子,“听说周判官去阳间办事,带回一件青玺,这件宝物能镇鬼祛阴,鬼王阴爵在其面前,也得俯首听命——我没见过,但反正他们是说得挺玄乎的。青玺在手,周判官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完全不一样了,前三殿虽还有殿主在,但都隐隐以他为首。不行了,我说得嘴巴都干了,十一哥你来讲吧!” 乐十一白他一眼,那阴惨惨白凄凄的脸在翻个白眼……简直“美不胜收”。 何疏笑道:“这周判官挺厉害啊,殿主都没他这么威风,听上去还挺励志的。” 乐十一叹气:“你是没见过他,才会这么说,要是见了他,你非但不会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反而会马上喜欢这位周判官。他不仅口才了得,而且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大小人物他全都客客气气和蔼可亲,你说咱们干活当差的,总有不周到的疏漏吧?可这位周判官还真是,他能让跟他交谈几句话的人和鬼,全都喜欢他,这份本事,你不能不服气吧?” 何疏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眉头随着微微蹙起。 “你说这位周判官,他姓周?” “周判官,当然姓周。” 乐十一莫名其妙,觉得他问的是废话,也回了句废话。 何疏:“他叫什么名字?不对,他也没跟我说过名字……你知道这位周判官去阳间办事时,去的是哪座城市吗?”!《阴阳渡》,牢记网址:.5.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3章 第 113 章 “这我们肯定不知道,我们不认识他,诶,不过,他那青玺,我想想……” 乐十一扭头问同僚。 “你们记不记得,那枚青玺是怎么得来的?” 其余人都摇头。 “不知道,这种事他怎么会说,肯定讳莫如深的!” 甜十二嘿嘿笑了两声。 “这事还得问我,我倒比你们知道多一些。” “你们记得周小钟吧,他算是周判官的远亲,当时也在第五殿当差,正好有一回我跟他去阳间锁魂拿人,他挺得意跟我炫耀,说他叔就是在附近得到青玺的。那地方是……” 甜十二冥思苦想。 阴差对时间地点的概念与常人不同,他们往来阴阳之间,有时候阳间过去很久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可能没有太大感觉,因为阴间永远是来来去去重复的景观与相似的阴魂,哪怕这阴魂生前有多么激烈的情感起伏,到了此地也大多会变得麻木。 那趟差事对甜十二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忆的地方,所以他想了很久,才终于想到一点眉目。 “他当时指的地方,好像是一片住宅小区,附近有个体育馆……啊对了,是在春城!没错,就是鹤城旁边那个春城!那体育馆是他们市中心的体育馆,我想起来了!周小钟说,那片房子当时还没建起来,他叔当时慧眼识珠,一眼就发现地下有东西,那东西带着青玺躲在,啊不对,应该是小鬼得志!” 甜十二觉得自己记性还挺不赖,正准备邀功,却见何疏脸色变得很难看。 “何先生?你怎么了?” “喂喂,臭何疏,你没事吧!”凤凤也大叫起来。“怎么看上去快晕倒了,是不是这里不通风啊,快快,都让让,把他扶到床上去!” 但何疏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 他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是因为甜十二口中的周判官,让他想起一件极其难忘的往事。 当年他跟老同学胡绘志接了委托去一个经常出事的工地察看,最后事情没解决,却丢了两条人命,这其中就包括胡绘志,那个周判官也从此消失,再没有出现过。 时过境迁,何疏无数次想起,哪怕知道这件事里面处处透着古怪,却因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他没想到,竟然是在此时此地听见后续。 如果现在手拿青玺,掌控前三殿的周判官,就是当年跟他交好,被他请托去照看胡绘志的周判官,那么是不是对方与自己接近交好,乃至胡绘志的事,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何疏脸色铁青,何止是难看,简直称得上骇人了。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一鸟四鬼都怯怯望着他,谁也不敢先吱声。 倒是何疏自己先冷静下来。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 从胡绘志死后,自己避世消极,到遇到广寒凤凤,重拾旧业,这期间遇到很多事情,也遇到很多人。这些人里,有罪有应得的,也有无辜受累的,繁忙匆匆的都市社会里,总会有无数人需要被帮助,被伸张。如果胡绘志的死注定是一场阴谋,那么他就更要去揭开阴谋,找到周判官,让老同学死得瞑目。 这样一想,那股愤怒至极的情绪,倒是慢慢化开,反而有另一种异样情绪随之沉淀下来,慢慢变成一种力量,驱使他冷静,去做那些想做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切的何疏并不好受。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了,阴谋嵌入按部就班的人生里,只为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再以恶意的方式去揣测,说不定周判官从一开始就选中他了,通过博取他的信任去拿青玺…… 但如果是那样,对方为什么不直奔青玺而去?当时的自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既帮不上忙,也无力阻拦,根本不是周判官的对手,为什么他还非要取胡绘志的性命? 何疏记得很清楚,他看见胡绘志的最后一眼,对方眼睛圆睁,死不瞑目,他震惊骇然,蹲下去想去探看对方脉搏试图抢救,却只能摸到已经没了气息的身躯。 还有跟胡绘志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与胡绘志不同,是个风水师,还有些道行,结果也以那样诡异的姿态横死当场,而且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包括何疏在内,对那东西毫无所察,可见那东西的道行有多高。 可这样的实力,后来又突然被他们误打误撞擒住,事情发展急转直下,从极度困难到极度简单,转折发生得令人难以置信。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当时就有许多困惑摆在面前。 为什么前面那东西隐藏得如此之深,后面又这么轻易就被收服了? 到底是他们一开始大意了,还是后面抓住的也不是罪魁祸首? 还是说,真正的凶手早就跑了,只留下一条小鱼小虾给他们抓? 而周判官,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周判官? 那会儿的何疏,因为好友的事方寸大乱,跟其他人又不是特别熟,大家彼此之间也没有深入沟通,时隔多年,他本以为这只能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没想到柳暗花明,胡绘志的死居然还可能有重新解开谜底的一天。 …… 穷奇殿外,风灯摇曳。 这里是有风的,只不过是阴风。 常年森冷,未曾有情。 身穿铠甲的男人远远站着,遥望穷奇殿的方向。 风帘下,依稀有灯光透出,他仿佛已经通过那点灯火,看见想看的人。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 广寒没有半点惊讶,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对方的到来,甚至料到对方的身份。 “你终于来了。”他道。 “原来是你。”后来者道。 两人一问一答,风牛马不相及,又似乎皆在意料之中。 广寒缓缓转身。 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或者说,是一个穿着衬衫长裤风衣,剪着短发的,现代版广寒。 二人相貌别无二致,连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神,也绝不会让人分辨出区别。 “我等了你很久。”身穿铠甲的广寒缓缓道。 “我不知道我遗失的记忆,是在你这里。”现代装扮的广寒道。 “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这些。” “我一直在寻找地魄,他们说只有找到地魄,才能找回完整的我。” “你自然是忘了,很多年前,你曾经就拥有过地魄,但是后来你放弃了,连同我这部分记忆,可是现在你又想找回来。” “我想当一个完整的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还有后半句话,是现代装扮的广寒所没说出口的。 那就是,拥有完整的记忆,才能拥有完整的力量,留在他想要留住的人身边。 身穿铠甲的广寒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他这样的回答,有着意味深长的复杂感受。 “无须地魄,如你所愿。” 他将手中长||枪摘下,银色炸开之后复又凝聚,幻化为璀璨夺目的光,落在两人之间。 另一个广寒伸出手,将这团光握住,收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霎时间,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碎片零散,珠光闪烁。 所有一切,重归起点。 死去的广寒徘徊在奈河边,日复一日,毫无目的,只想重拾平静。 那一天,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学他坐在河边发呆半晌,非但不觉枯燥,反而笑道“这种生活真是太好了,我明天还过来找你”。 但对方口中的明天没有到来,因为那一日还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翻天覆地,足以搅乱整个阴间。 被囚于地底的堃从炼狱逃出,顺带抢走了阴间三宝之一的神镜,造成死伤无数,阴阳紊乱。 剧变造成的波折使得原本被镇压的许多恶鬼跟着蠢蠢欲动,闻风而逃,四处作乱。 乱象席卷之下,覆巢无完卵,即使是广寒,也不得不出手镇压一些鬼怪。 久而久之,他反倒成了奈河的守护者。 没有官方认可,却又特殊存在的身份,就连阴差们过路,也得寻求他的庇护。 但混乱远远还未结束。 有一日广寒见到了北号。 那个在混沌无恶不作,为所欲为的恶鬼。 他带来了一块流光四溢的碎片。 广寒无法形容,那块碎片,即使只有碎片,也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绘。 人间辞藻在它面前只有词穷。 北号告诉他,这是神镜的碎片。 法镜、神镜、业镜,乃是阴间三镜,神镜照心,地魄所炼,精华至宝。 神镜原本被堃抢走,但它对堃来说毫无用处,堃只是用它来吸引十殿视线,方便自己逃走。 所以堃在遇到北号之后,毫不犹豫就把镜子给了北号,利用北号声东击西。 北号明知有诈,却还是接下了神镜,因为它的存在,实在太诱人了。 但自从有了神镜,北号就遭到阴间追杀,天罗地网,十面埋伏,饶是北号通天彻地如孙猴子一样能闹腾,也有些抵挡不住。 他想逃了。 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 四面八方,全是鬼差阎罗,只要北号稍有动静,他就会是下一个被囚禁在炼狱的堃。 北号想到一个办法。 他将神镜摔成两半,拿走其中大部分,留下一块碎片,遗失在奈河边。 碎片果然被广寒捡到。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无欲无求,但看见神镜碎片的那一瞬间,广寒知道,自己起贪欲了。 神镜能颠倒阴阳,贯通古今,哪怕只有碎片,广寒若得其法,也能重新回到过去。 从前夜深人静,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安禄山的儿子,又或者不要投军,不要在少年时妄存心底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否后面的路,会完全不一样? 他是否也能拥有一个完整圆满,像旁人眼里那样的美好人生?!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4章 第 114 章 别人都以为广寒心硬如铁,从来如此。 但广寒知道自己不是。 就像他对何疏说的,他也曾经渴望羡慕过,也是从有血有肉的凡人,慢慢失望心冷,最后不悲不喜,不抱任何期待。 很小的时候,他哭闹不休,被乳母抱着小声半是哄逗半是威胁,告诉他如果哭大声了,就会有坏人来抓他。 后来他知道了,厌烦哭声的不是坏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由于生父没有承认他的地位,他甚至不能以兄弟相称。 长子安庆宗自小得父亲宠爱,可谓金尊玉贵,呼风唤雨,与他相比,连姓氏都没有的广寒,就像墙角无人在意蛮横生长的野草,也许一场春雨过来就活了,也许一场秋霜就死了,活得默默无闻,也备加艰辛。 可如果自己出身不同呢?假如自己是安庆宗,而不是广寒,假如自己能让生父改变主意,不起兵反叛,是否能改变历史轨迹,乃至天下动乱?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颠沛一生,流离失所,谁又愿意半生飘零无家可归,谁又愿意独来独往不与人同? 他只是习惯,而非喜欢。 没有一个人生来强大,所有强者都是默默成长。 在看见手中碎片的那一刻,广寒也看见了一道门在向他敞开。 那是一道重新开始的门。 他可以借此改变过去,甚至改变他整个不堪回首的过往。 颠倒阴阳,过去,未来的神镜,为何会令人爱不释手,广寒似乎明白了。 它可以勾起人心深处的妄念,让妄念无限放大,变成香甜诱惑。 而广寒,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念头纷杂涌上,他最终选择收起手中的流光溢彩。 北号摔碎神镜的用意,广寒不是不清楚。 但现在所有人都还认为神镜就在北号手里,追兵也大部分集中在他那边。 广寒如果想利用神镜碎片做点什么,现在还来得及。 他身怀巨宝,默默在奈河边行走。 最近形势很乱,连平静许久的奈河都风高浪急,过河者更是几经颠覆,生前稍有孽债之人,基本渡河无望。 风浪狂啸着卷起袍服,猎猎作响,他在风中前行的身形却依旧挺拔。 周围很平静。 因为往常时候,广寒常在这里静坐,余威犹在,饶是百鬼夜行的阴间,也没有恶鬼敢上前骚扰,因为他们远远就嗅出广寒的气息,避开这位杀神。 从这里走到奈河尽头,就是阴、阳、混沌交界处。 那是流云纷涌,最为混乱的地方,也是最能实现广寒心头念想的地方。 而这条路,是去往目的地的必经之路。 路越走越险,甚至出现一道天堑般横飞悬崖的石桥,仅供一人侧身通过。 这里乱流纵横,阳气未绝,阴气不断,混沌交加。 别说人,就是鬼,待久了也会难受,所以寻常鬼迹难觅。 广寒飞身过桥,不为周身任何乱象所动。 但忽然,他停下脚步。 他看见前方有人。 确切地说,是有鬼。 那鬼坐在桥边石头上,托腮弯腰,正瞅着悬崖 广寒沉默片刻,走过去。 “好巧。”对方道。 他的语气很平和,丝毫没有当鬼的消沉森冷。 要不是他身上的的确确是鬼息,广寒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大活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广寒问。 “看云,看水,就是光线暗点,要不然也跟人间胜景也相差不远了。你呢,你也是来看风景的吗?”对方好奇。 “不。” 对方似也不在意广寒简单粗暴的回答,笑了笑,又继续在那盯着河水看。 “你为什么不入鬼城等候轮回?”广寒忽然问。 “做人就像加班,做鬼就像放假,你好不容易放假两天,难道还想上赶着去加班吗?”对方歪着脑袋,理所当然回答。 但这是个歪理。 许多鬼,哪怕生前多么疲惫不堪,他们也是期望能尽快往生的,因为只要体会过人间繁华,就忘不了那种万家灯火的温暖,而阴间四处都是凄凄惨惨的森冷,每走一步都要被生前无限怨念缠绕,除非往生别无解脱,怎么比得上阳间快活? 许多鬼死后阴魂不散,眷念阳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广寒不相信有人能真心喜欢这地方,只怕是初来乍到,新鲜几天罢了。 “你好像想杀我。”对方忽然道,“鬼也是会死的,我看《聊斋》上说,鬼死为聻,是不是真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 他根本没有兴趣讨论这种学术问题。 “我要走了。”广寒道,“如果等会有人过来问你,我的下落——” 没等广寒说完,对方立马接道:“我会说我从来没看见这里有人来过,啊不,是有鬼来过。” 他一脸“我知情识趣吧”的表情,好像还想让广寒夸几句。 广寒盯着他看了很久,点点头,举步就走。 没有多少时间了。 广寒明白,找神镜的阴兵迟早会追上来,那正是北号想看见的。 他也不是心慈手软,只是杀了对方,鬼息犹存,只怕更落痕迹。 渐行渐远,他没忍住回过头。 那人倒是还坐在那里,闲适懒散,根本就不像一个游荡在阴间的孤魂野鬼。 广寒每次看见他,都觉得他有些熟悉,就像两人久有渊源。 也许是对方的上一世,也许是曾经擦身而过。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回转身,决然往前,袍角被风扬起,在阴寒中留下点点余温。 越向前,路就越难走。 崎岖难行只是开胃菜,还有那在山崖上呼啸狂吼如凌厉尖刀的阴风,能令阴魂承受不住压力而消散。 寸步难行,进退失据。 但广寒的步伐从未迟缓,他依旧一步一步,穿过狭窄石缝,抵达号称阴间最为混乱的交界之地。 他拿出神镜碎片。 在举世无双的流光面前,乱流竟也稍稍停止,为其让路。 璀璨夺目,九霄落凡,钟天地之造化。 紫光冲天,意识穿破混沌迷雾,诸天乱象。 云层中远雷隐隐,若有咆哮。 广寒没顾得上抬头去看,他一瞬不瞬注视自己手中的碎片。 流光化为练霓,照出前所未有的景象。 心随念动,镜映人心。 拨开云雾,他依稀看见镜片里发生的变化。 那是…… 生死簿? 生死有命,簿上有名,贫富善恶,身前之因,身后之果。 如果,他把生死簿改了,再回到过去呢? 不再与安禄山扯上关系,不再是那难堪的出身。 他可以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凭借军功立身于世,名扬天下,得到他曾经能够得到,想要得到,却始终得不到的一切。 广寒目光闪烁,禁不住将手伸向镜面另一端的生死簿。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现在阴间大乱,生死簿无人掌管,他又有神镜在手,可以随意篡改。 再过一阵,秩序复位,重归稳定,他未必还有这个机会。 脑海灵光闪过,广寒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屡屡觉得刚才那人面善了! 因为那一年,安禄山乱军屠城的时候,他从血刃之下,救下一名小童。 后来小童长为青年,两人还曾在边塞大漠有过一面之缘。 无意为之的救命之恩,擦身而过的一面回眸,换来这往生轮回处的寥寥交谈。 对方面容早与记忆中大相径庭,广寒之所以能想起来,无非是因为那熟悉的灵魂气息。 容貌可变,灵魂却不会有太大变化。 对方还记得自己吗? 他会因为阴兵追来而出卖自己吗? 广寒心下思忖,动作便缓了一缓。 就是这迟疑的片刻,身后狂风大作,席卷而来! 杀气澎湃如海,容不得他再分神一点,广寒想也不想,回身出枪横扫,另一只手顺势将神镜残片收起。 “神镜……交出来……” 他挥开一击,又有鳞片也似的白浪狂涌拍来,霎时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只身仰头便是令人窒息的威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云层之中,龙头隐现,不远处,巨狼飞跃悬崖,落在他面前。 黑龙,天狼。 广寒微皱眉头,神色逐渐凝重,手中长||枪也慢慢摆开阵势。 “神镜交出来……饶你不死……” 这自然不是活物。 但它们也的确是黑龙和天狼死后魂息不散,徘徊在此,执念往复,历千百年未消,被神镜气息吸引过来。 阴兵还没到,倒是惹来了这两个煞星。 广寒微微叹了口气。 若论厮杀,他自然是无所畏惧的,就怕这里的动静引来追兵。 他甚至怀疑北号早已计算好这一切,想借这里的动静,来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一龙一狼,神魂凝聚,目光灼灼,都盯着他。 “神镜……” “没有神镜。”广寒面色淡淡,“要杀便来。” 他说罢,当先一跃而起,持枪点向天狼! 云层翻涌中,黑龙挟着黑云同时俯冲下来! 广寒似乎对后者视而不见,只望住凶狠的天狼,仿佛它才是唯一对手。 天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张口嘶吼一声,身体微微俯下,蓦地蹬起,朝广寒扑来! 血肉之躯,凡人之魂,如何抵挡神兽余魂? 此战,似乎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草草收场的结局。 阴间亦有光阴流转,但对神兽余魂而言,时间并不重要,它们在这里已经数不清年岁,阴差阎罗都不敢轻易靠近招惹,那些不怕死敢闯进来的亡魂,也早就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眼前此人,也不过是又一个不知死活的蝼蚁罢了。 但下一刻,天狼发现自己轻敌了。 长||枪化为银虹,随着此人身形,敏捷避开它的利爪,竟直接插入它的胸腹! 不可能! 寻常兵器,根本不可能伤到它的神魂! “这把枪,跟我多年,从阳间到地府,早已如我心魂,我的能耐,便是它的能耐。” 耳边传来凡人的声音,似乎早就看穿天狼所想。 此人能耐—— 那便是穿金裂石,破天撼地! 轰!!! 巨大气流在天狼与广寒之间炸开,对周围一切造成巨大冲击,就连俯冲下来的黑龙,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等这双方决出胜负再行插手。 乱流之中,两道身影激烈缠斗,银虹攒动,血光冲天,天狼硕大而人形渺小,乍看似乎胜负已分,但黑龙竟不敢贸然进场,因为持枪男人周身气势,竟足以与天狼匹敌。 风,呼号着狂啸奔袭。 雨,倾盆一般流泻而下。 阴间本不该有雨,但此战引发结界震颤奈河倒流,河水狂涌逆行,竟如大雨一般,从天而降。 广寒面无表情,早已进入无我之境。 长||枪横扫,力敌千钧,从前他在战场上,正是这样一往无前。 心有挂念的人,是不可能从尸山血海里存活下来的。 只有无情,只有战意,只有杀念。 又是一次! 他卖了个破绽,回身转手,天狼果然上当,扑将过来,被他冷不防长||枪又是一下刺入。 这次是额头。 三魂七魄凝聚神府,正是这里! 腥气扑面而来,他的胸腹早已被撕出见骨伤痕,伤及魂魄,但他不动如山,依旧将长||枪递出,翻搅。 黑龙不再犹豫,狂吼着飞掠而来! 广寒苍白疲惫的嘴角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来吧,不就是再来一个吗? 从前到现在,他都是孤身前行,反倒是敌人,从弱小到强大,从未变过。 若要战,我便战。 天不容我,我自破天。 血从指缝渗出,顺着枪身流下,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天狼的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缓缓起身,望向朝自己俯冲而来的黑龙,背脊挺得笔直。吼!!! 龙吟响彻天地,相隔老远都能遥遥听见动静。 青年骤起眉头,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一眼。 他能察觉那里正有一场大战发生,换了平时,他可能会饶有兴趣过去看热闹。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哪怕站起来再走一步。 痛楚彻底淹没他浑身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肉。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做鬼之后居然还是会有痛觉的。 闭上眼,青年静静坐着。 他发现忍痛能力强也有好处,起码换成别人已经昏厥过去的痛苦,他现在还能保持些微神智清醒。 只是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 连那龙吟也逐渐微弱下去,似乎力有不敌。 真厉害啊。 青年微微笑叹,心底浮现一丝羡慕。 这样强的力量,别说做人,就算他现在做鬼也没有。 但是对方强悍如斯,阴间也可来去自如,应该也无人能伤到他了吧? 如是想道,青年倦意涌来,渐渐闭上眼睛。 脚步声却由远而近。 他微微蹙眉,勉强撑着睁眼。 视线模糊许多,连那逐渐走近的身影都看不明晰了。 广寒满身是血,一步一步,走向桥边青年。 他发现对方同样满身是血。 不仅满身是血,而且双手,脖颈,脸上,斑斑伤痕,白骨依稀可见,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广寒停住脚步。 他以为对方淡定到还坐在这里没走,却没想到是因为重伤走不了。 “谁,伤了你?”广寒有些疑惑。 他与黑龙天狼一场恶战,惊天动地,无瑕旁顾,也无人敢靠近。 等到将二者降伏,他浴血归来,却惊觉时间似乎早已过去许久。 青年动也不动,似无力气。 广寒蹙眉,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再度询问。 “是谁伤了你,我可以为你复仇。” 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始终有场缘分。 就冲着这生前死后的一点淡淡缘分,他也应该出手。 青年费力摇头,不再说话。 广寒对他的软弱微觉失望,松手起身,转身离开,不再多言。 走出许久,他回过头。 对方还倚靠在那里,没有换过姿势。 那样重的伤势,怕是连鬼都做不成了。 可惜一个软弱的人,是无法在阴间久留的。 伤势…… 广寒忽然顿住身形。 对方那伤势,分明是被万鬼袭击啃噬出来的! 阴兵来过?! 可神镜碎片分明还在自己手里。 以他现在的伤势,可能无法抵挡阴兵的追击,但现在四周并没有阴兵的身影。 是那人? 广寒转身疾奔到对方面前。 “阴兵来过?他们找你逼问我的下落了?” 急切的声音迫使青年微微睁眼,他往常爱笑的眼睛早因疼痛失了焦距,看上去像个盲人。 “我没有出卖你,我没有说……” 他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虽然我们萍水相逢,虽然你并不信任我,但只要我答应你不说,我就一定会做到。 任凭万鬼蚀心,也绝不反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5章 第 115 章 广寒的一生很长,也曾经历过很多。 他回首过去,那寂寥无可书写的空白里,不是没有过欢喜的时刻,可那片刻欢喜对应枯燥的漫漫长河,实在是微不足道。 以致于,他对人心,从未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也许这世上的确有重情重义之人,可芸芸众生,不该是他广寒所能遇上的。 但现在,他以为自己波澜不惊的心,竟泛起惊天骇浪。 他决不会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为了一个承诺,竟连自己性命都不顾。 不,不是性命,他已经是鬼了。虽然是鬼,但魂魄也会受伤变弱,被万鬼啃噬,无异于自取死路。 魂飞魄散之日,在不会有任何残念痕迹留下,宛若没有在这世上来过。 时间一久,也不会在有人记得他。 广寒微微蹙眉,问出那个他在心中萦绕几圈都未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广寒确信,两人不知道多久以前那点渊源,早就随着此人往生几番而忘却,只有广寒自己,死后流连黄泉,所以还记得。 既然是这样,于对方而言,自己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连一点交情都谈不上,为什么,此人要这样做? 如果刚才,此人被万鬼逼问出他的下落,万鬼追踪而去,广寒与黑龙天狼激战方休,出来被万鬼埋伏,那他现在恐怕也没法站在这里。 “你希望我为你完成什么愿望?”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性。 “有什么事情,是你力有不逮,只能寄望于我去完成的。” 广寒的声音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在阴间待久了,在热的血也要冷却,他便是心里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的语调也大多是冷冰冰的。 “你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就会经历帮你完成。” 这人已是倦极,眼睛努力半天也实在睁不开,又慢慢合上。 广寒将他绵软冰冷的身躯揽在怀里,为他注入自己的力量,才让他勉强动上一动。 他恢复些许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提要求,而是笑了笑。 笑容很轻微,几乎只是嘴角那么浅淡一提,像春天里微不足道的风拂在柳叶。 不是讥讽嘲弄,没有惊喜欣慰,只是一个诧异礼貌的笑。 “什么,愿望?我,没有愿望。” 不可能。 广寒皱起眉头。 “你刚才信守承诺,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若你在阳间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也可以帮你走一趟。你要杀的人,讨厌的人,我都可以为你杀。若是——” 他顿了顿,想起手中神镜。 “若是你想要回到过去重新开始,我也可以为你实现。” 这总该满意了吧? 许多人最大的遗憾,无非是一生结束之际回望前尘,无法改变过去既定事实。 广寒想不出这些愿望还无法满足一人生平。 “这位,大哥。” 他语调艰难,说两个字就要咳喘,血从鼻子口角缓缓流出,但他已经没了肉身,这些血其实就是他的魂魄生机,万鬼袭击之下,将他身体仅存不多的生机敲骨吸髓剥夺殆尽,他根本已经撑不到去等候轮回了, “你可能搞错了,我刚才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答应你的,就会做到。” “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遵守诺言,都成了必须要求回报的,事情……” 他剧烈咳嗽,未竟的话在也说不下去。 广寒觉得,此人能为一个陌生人忍受万鬼噬心,必定是有所求。 但在对方看来,信守承诺,不过是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情,那甚至应该是每个人的基本道德,根本谈不上要什么报酬。 你请我做一件事,我不答应则矣,但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千金一诺,不过如此。 他望着广寒无言以对的面容。 “难道你遇到的每一个人,答应过你的事情,都会反悔吗?” 广寒缓缓摇头。 不是。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承诺的代价大于他们能够接受的,就会选择毁诺。 很少有人会以如此大的代价,甚至牺牲自己,去完成这样一个随口应下的承诺。 他生父当年,对他的生母浓情蜜意时,势必也是海誓山盟绝不言弃,可当生母容颜褪色,生父仕途也蒸蒸日上时,这种诺言就变成可笑的见证。 他所追随的仆固怀恩因追剿叛军立下赫赫战功,天子也曾执其手许下决不相负的诺言,可当时过境迁,天子觉得仆固怀恩的作用已经没有那么大时,左右宦官趁机上的谗言,正好就切中天子内心的要害,所谓圣天子一言九鼎,也不过是文人墨客笔下美好的期望。 现在却有一个人即将因他而死,对他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 广寒寡言却不拙言,可生平第一次,他说不出半句话。 他想说很多,却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都是多余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沫,没察觉自己连动作都变得轻柔异常,对待羽毛一般,生怕惊动分毫。 “你叫什么?” 几辈子加起来,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知道了似乎也毫无意义,因为每一世必然都不一样。 但对于广寒而言,这个答案在此刻又是极有意义的。 可还没等对方回答,凌厉破空之声自二人背后掠来! 划破云雾,迅疾如雷。 变故都生! 广寒头也不回,身形微动,抱着怀中人往旁边闪避旋身。 远处,数十道鬼影转瞬即至,无声无息。 是十殿阎罗与各方阴差。 广寒略略扫了眼,站在前面的,竟是十殿里来了九殿的殿主,差不多都齐整了。 “擅闯阎殿,窃取神镜,其罪当诛,魂魄散尽,永无往生之机!” 一人开口,金石般的声音如有无形力量,掷地有声,霎时大片威压涌向广寒二人。 广寒微微冷嗤,将人放下,一手揽在腰际防止对方滑下,另一只手挥袖展手。 一把长||枪浮现空中,随着他的手势,重重往地上一插! 尘土飞扬,气息澎湃,正好将滔天威压挡了回去,甚至反弹给刚才说话的阎罗。 对方面色微微讶异,与旁边同伴相视一眼,本来想要出手的众人,也跟着暂时缓下。 “广寒,你可知罪?”那人沉声道。 “报上名来。”广寒眼皮微敛。“我不杀无名之辈。” 对方冷哼,并未如愿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又重复一遍。 “广寒,你擅闯冥殿,盗走神镜,致使阴阳混乱,众鬼无归,你可知罪?!” “盗走神镜的是北号,不是我。” “还有,我手上有神镜不假,但只有神镜残片,不值得诸位殿主亲自追击至此。” “难道你们是为了掩护北号,让他顺利出逃,才大费周章过来追我吗?” 三句话,一句说完,广寒将人放下,伸手握住枪身,站到众人面前。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像亘古便有的顽石,屹立此处,天雷亦不可劈。 他气势惊人,不明就里的阴差们,都不禁心生怯意。 但几位阎罗都看出,对方刚刚经过一场恶战,分明气息孱弱,已到强弩之末,只是表面看上去强悍罢了。 不过他有神镜残片在手,几人怕他玉石俱焚,倒也没有咄咄逼人。 另一人开口道:“你如果愿意把神镜交出来,我们可以饶你不死,也可以让你重入轮回,正常为人。” “不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不会反悔的!”旁边有阎罗应和。 广寒低头看一眼。 蜷缩在他脚边的人,气息已经越来越弱,哪怕有他的力量注入,也不过是延缓片刻,最终依旧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有一个条件。”广寒终于开口,“此人,是我朋友。他经受万鬼啃噬,积重难返,你们救他,让他重入轮回,我跟你们走,神镜也可以交出来。” “不行!”他的要求被粗暴否决,“赦免你的死罪,已是格外开恩!别当我们不知道,此人为何会受万鬼噬心,正是因为他隐瞒你的行踪,此等行为视同从犯,既然对你宽容,那此人势必就不可能轻饶,定要让他好好受个教训,让阴间众鬼知道,阎罗不可欺,不要妄想用小聪明瞒天过海!” 说话之人,正是最开始横眉冷目的阎罗。 另一位约莫是圆滑些,打圆场道:“此事尚有商榷余地,你先将神镜交出来,我们可以让你们先被关押在一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我说过,他已经快要死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我要的是救他,不是让你们拖延时间。” 广寒缓缓将长||枪横在身前,迎上对面一众阎罗凝重的神色。 “你们不愿从宽,那就动手吧,我倒要看看,十殿阎罗,会不会比上古神兽更厉害?” 嘴角微微翘起,他露出一个充满讥讽意味的笑,手中长||枪一扫,威压若狂狼轰然涌去! 那巨浪到了半空,又化为黑龙,龙吟穿透长空,龙首睥睨众生。 须臾,硕大龙身俯冲而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不可能!他身上怎会有龙息?!”一名阎罗惊叫。 广寒又出一枪! 枪身顿地,撼地开山,滚滚烟尘中,一头白色巨狼踏浪而来。 “天狼?!” “怎么可能!” “你到底是谁?!” 远处传说,苍龙与天狼相争恶斗,持续七日七夜,最终同归于尽。 其魂不肯停歇,依旧日夜大战,最终引发奈河倒灌,阴阳交界的混沌也由此而生。 但传说只是传说,别说阴差,连历代十殿阎罗也几乎没人踏足过奈河尽头,因为那里长年气场混乱,动辄狂风骤起,进者粉身碎骨,除非有大机缘者,谁也不会吃饱了撑地往那里闯。 而现在,他们竟在一个孤魂野鬼身上,看见真龙之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6章 第 116 章 那一战,在广寒的记忆里,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 十殿阎罗来了九个,加上他们带的那些阴差,几乎阴间大半的力量集结于此。 广寒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 奈河之畔,天昏地暗。 原本就幽深无光的阴间,更因各种威压气息的释放交缠,变得诡谲莫名,飞沙走石,鬼哭神嚎。 许多在阴间游荡多年的孤鬼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见状只能纷纷走避。 许多人都还未料到,这场发生在奈河尽头的激战,注定会载入阴间口口相传的历史。 广寒死去已经足够久了,他一直没有往生,并非对做鬼流连不去,只是他觉得做人也没什么趣味,宁可待在阴间发呆,也不想再去体验什么喜怒哀乐人世无常。 世上已千年,阴间的人事也在一点点发生变化,连十殿殿主都更新换代过了,唯独广寒还是那个广寒。 纵使无意特地修炼,力量也在日复一日的冥想中一点点发生变化。 奈河里的无边怨气,对于寻常活人和新死的鬼来说无异于砒||霜,但对广寒而言,却是能够化为己用的力量。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会用这种阴气和怨气来炼化陪同自己来到阴间的长||枪。 这把枪在生前就已浸染过无数敌人的血,无数怨念附着其上,又经过奈河的滋润,其威力与在阳间已非同日而语。 一千年的岁月,对一片土地来说,足以改朝换代许多次。 对一个鬼来说呢? 广寒生前武功盖世,不逊于任何名将,死后自也为鬼将。 鬼将虽强,还不至于让阎罗大惊失色。 可如果他将上古黑龙与天狼的魂魄吸收,变成自身的一部分呢? 这是否意味着广寒也有了龙魂与狼魂的力量? 所有人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不寒而栗。 对十殿阎罗而言,这种力量将会是打破阴间平衡秩序的,十殿本身才是阴间主宰,他们不需要一个凌驾于所有力量之上的新力量。 所以他们势必要将这股新生的力量扼杀在萌芽之际。 广寒已经忘记了痛。 并非他失去痛觉,也不是他没有伤口。 恰恰相反,他浑身上下,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痕正汩汩冒血,从铠甲缝隙中渗出,顺着身体流下,又在某处汇成一股溪流,将深色铠甲染得更深。 有些痛楚到了极点,就会让人麻木。 广寒手中的枪,不断挥向朝他袭击的每一个敌人,速度非但没有缓下来,反而越来越快,越战越勇。 阴差,阎罗,到殿主,有些直接被他杀到魂飞魄散,有些则被他的威压震慑主动退却,还有一些依旧不死心,想要出手将他镇压。 被杀散的魂魄怨念不休,与周围气息相融,又形成更狂烈的风,席卷天地一切。 在这样的动静之下,连奈河都受其所引,停止流动,河水倒灌成瀑,卷向岸上众人,又在狂风中化为漩涡,包裹在外围不管旋转。 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受到这些气息的牵引,力量大幅削弱,心志也产生动摇。 一名阴差便大叫一声,七窍流血爆体而亡,鬼体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乌烟,那被狂风吸走,成为阴间万千执念中的微末。 几殿殿主见势不妙,相视一眼,各自从袖中抽出本命法宝兵器,再不留守,齐齐飞身而上! 蜷缩侧身倒在地上的青年似有所感,原本已经一动不动的他,微微睁开双眼。 广寒背对着自己,站在身前不远处。 对方身上的血仿佛已经流干,但又好像流不尽。 虽然黑色铠甲飞沙走石看不清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但连脚边都是深深浅浅的血洼。 青年微微蹙眉。 他想劝广寒,不必为了他,如此大费周章。 只要带着神镜残片直接往来处跑,奈河尽头,阎罗也不敢妄入,广寒有黑龙天狼之魂加持,不会有大碍。 对方留在这里死战不走,无非是因为他。 但他,不值得。 青年无声叹了口气,深感抱歉,却已经说不出话。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事已至此,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安安静静待着,不要让对方分心,不要成为累赘。 青年思忖间,战况却又发生极大的逆转! 龙吟声起,广寒与众阎罗之间白光乍起,长||枪在他手中竟化为巨龙,嘶吼破开敌人筑起的厚重结界,瞬间将原本铜墙铁壁一般的阎罗冲散。 几人从半空落下,又被一头呼啸而过的白狼撕碎! 以一敌众,原本处于劣势的广寒,借着长||枪化龙之势,顿地而起,却不进反退,返身抓起倒在地上的青年,又伸手朝长||枪伸手。 “回来!” 咬住阎罗的巨龙将敌人吐出,长吟一声化为白光重新落入广寒手中。 广寒揽住青年,冲出狂风漩涡,朝奈河尽头疾奔而去! “再坚持一会!”他对青年道。 “你把我放下吧……”青年的声音很微弱。 就算在奈河尽头,没有追兵,他依旧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万鬼噬心,至今无人能幸免。 “你不会死。” 广寒紧紧抿着唇,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艰涩。 青年仅仅将这当成一句安慰的话,眼前光影掠过,耳边各种杂音充盈不绝。 从魑魅哭嚎到狂风呼啸,奈河因这场大战而翻天覆地,阴差阎罗死伤惨重,即便广寒果断弃战,他们也不敢贸然追上来,更何况广寒直接进了奈河尽头的漩涡里。 作为主角的两人,直接避开一切喧嚣,进入漩涡中心的方寸平静之地。 正如飓风中心恰恰是最平静的地方,这里没有狂风,没有漩涡,也看不见阴魂咆哮恶念飞扬,只有永恒的安宁。 “我叫广寒。” 男人将他扶起,靠着一棵枯树。 青年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这是回光返照的不祥之兆,人临终前有,鬼散魂前也有。 “我知道……” 他连说话,也变得利索很多,仿佛力气一下回流,还像坐在奈河边那样活蹦乱跳。 但广寒知道不是。 对方的躯体已经在逐渐变得透明。 “其实我刚才濒死之际,忽然看见许多东西,也想起来了,我们前世见过,对不对?”青年微微一笑,“你曾在陈留城救过我,还记得吗?” “我记得。” 广寒活着的时候,手上沾过不少鲜血,当然也救过不少人命。 被他救的人,同样有念念不忘感激涕零的,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但现在,听见对方如此说,他却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用血迹斑斑干涸凝固的手指一摸,竟是有液体从眼角流下。 陌生的液体让广寒微微怔愣。 他记得自己从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 泪落在青年的手臂上,原本渐趋透明的颜色竟又微微恢复些许。 可也只有些许罢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青年微微动容,似乎想抬手为他拭泪,终究是没有任何力气而作罢。 “我心中的铁血将军广寒,战无不胜,武功盖世,却从来不会被任何事情绊住脚步,更不必说落泪了。” “不是因为不敢哭,是世上再无一人一物,值得我哭。” 广寒依旧面容清冷,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再冷。 “我很高兴,没想到还能还你生前的救命之恩。”青年笑道,“广寒,不必为我流泪,既然我们有这样的渊源,更说明我做得是对的。更何况,信守承诺,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广寒:“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 青年:“少,并不说明不是对的。” 广寒:“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青年:“你一直叫广寒,一直穿着这身铠甲,是不是自从那一世之后,就再未去人间?” 广寒:“是。” 青年笑叹:“其实你应该去看看的,我知道你也许对人心早已失望,但是这些年,人世变化不小,有不少好吃好玩的,阴间都没有,而且,芸芸众生千万,天下广阔,你也终究会遇到值得你倾心以对的朋友兄弟。” “这里就很好。” 广寒顿了顿,想起刚才的大战。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青年道:“我无意改变你的想法,只是想看你更开心,毕竟前世后来塞外匆匆一面,你也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好似从未高兴过。” 广寒:“生逢乱世,时运不济,又身负使命,当时无法开心。” 青年:“那后来在阴间呢,你开心过吗?” 广寒认真想了想,缓缓摇头。 没有,漫长的岁月中,他的力量在成长,他变成了人人畏惧退避三舍的存在,心绪却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刚才,我窥见前尘因缘的同时,也趁机,做了点别的事情。” 青年微微松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示意广寒低头看。 那掌心有一团白光,棉絮一般,轻飘飘,又柔软得可爱,令人忍不住生出想要出触摸的心思。 “这是我累世积攒的功德,对我已经无用,你拿去。” 他已经快要魂飞魄散,这些功德也会随着他的消散而消失。 “也许对你有些作用,也可能什么用都没有,但总归不是坏东西,拿着。” 青年不由分说,将这团白色棉絮送入广寒体内。 白光飘入隐没。 广寒低头,只觉胸口微微一暖,连带四肢百翰原本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不少。 “你在阴间落下这么大的动静,以后恐怕不得安宁,不如重入阳间吧。”青年对他说道,“不过现在阳间也不算太平,你这样的人,在乱世里注定又要背负责任,再等等吧,几十年后一定会国泰民安,到时候你再去,凭着这身武功,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因为世道出身而烦恼,可以尽情享受人生了。” 他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起来。 “我来此之前的阳间,有一种叫电影的东西,可以让人扮演古代将军皇帝,我看你这容貌,倒可以去演一演皇帝,将你讨厌的人通通砍一遍,就当是报仇了。” 青年半点也不像即将消逝的人,反倒像还坐在奈河边,与广寒闲话家常。 甚至字字句句,也不提自己,都是广寒的内容。 “你难道,对人间,就没有半点留恋吗?”广寒沉默半晌,轻声询问。 他唯恐声音过高惊动青年的神魂余魄,不由放缓声调,一字一顿。 “自然是有的,可你帮我看了,不也等于我看了吗?我本来就要走了,再说些舍不得,婆婆妈妈的话,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对人对己,又有什么益处?” 青年望着他,目光平和,面色毫无一丝怨怼。 “大丈夫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我一个人于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大功德,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无妨的。” 广寒生平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但现在,他后悔了。 如果自己当初不起贪念,不去拿神镜碎片,这个人就不会魂飞魄散。 如果他早点遇到对方,当初在奈河边多聊片刻…… 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一错终身的悔恨。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却又被广寒强行摇醒。 “你别睡,我给你讲故事。” 广寒将人揽在怀里,对方的身躯逐渐变冷,像抱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这种冰冷又是极易消逝的,仿佛下一秒太阳就会出来,将其消融。 “好……” 青年果然微微一颤,又拼尽全力睁开眼睛,若风中烛火,明灭将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7章 第 117 章 黄泉尽头,九幽通明。 漩涡卷起的狂沙正在一点点收缩,想要从外面进来的人,几乎立刻就会被风沙撕成碎片。 饶是神魔来此,也莫能例外。 这是千百年来阴阳两界交合处,各种气场揉碎交杂形成的奇特现象。 广寒之所以无事,是因为他手里有神镜残片,加上吸收黑龙天狼两道神魂,早已今非昔比。 而他怀里的青年,残魂未消,余魄犹存,已是不入三界跳出五行的状态,很快就会彻底消散,与光同尘。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我生前路过黄河时,在黄河边遇到的。” 广寒悠悠开口,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 身上血污尘土,激战落下的伤势,似与他全然无关。 “有个男人,跟着逃荒的队伍出来,跟他一起的,还有妻子,女儿,儿子。当时连年天灾,许多人活不下去,只能放弃自己耕种的土地,混在流民队伍里,去别的地方找找活路。但是没有,到处都是饥荒,很快连树皮草根都挖断,只能吃观音土。你知道观音土是什么吗?” 青年的手指微微一动。 广寒居然看懂了,对方意思是不知道。 他就解释道:“这是一种混在岩石夹层的土,下雨时,水留在岩石夹缝里,有太阳时也不容易被晒干,就慢慢使附近土层都变软,这种土能吃,不致命,但无法消化排解出身体,久而久之就会腹胀而死。但,天灾之年,饱死总比饿死好,所以许多人明知会死,仍会前仆后继去吃那观音土,直到活活胀死为止。”x-s-6-3-5. 青年嘴唇阖动,轻声道:“易子而食。” 广寒:“对,不想饱死的,就盯上人肉。不敢吃自己孩子的,就跟别人交换孩子吃,但有些孩子实在瘦骨嶙峋,没人肯换,就只能自己吃。” 青年叹了口气。 这种事,历朝历代,从来就不少见,天下众生,过得好的,始终是很小一部分人,而绝大部分,都是受苦的。 哪怕丰年也顶多吃个饱,可要是不幸遇上皇帝抽风,粮食歉收,又或者自己家里有人重病,这抓药的钱,都足够压垮一家人。 生而为人,诸多苦难,这些苦难无不考验人心与人性。 “这男人就想拿妻子换粮食,但他妻子太瘦了,人牙子也不要,他只好与别人交换,再把换来的别人妻子吃了。架锅生火都没力气,只能让儿子帮忙,父子两人就这样,找个偏僻角落,把水烧开了。” 讲到这里,广寒停了一下。 “接下来,你能猜到发生什么吗?” 他几乎从没给别人讲过故事,语言贫瘠拙劣不说,还无师自通学会卖关子,但无非也是为了让青年清醒互动罢了。 “男人后悔了?” 青年不出意外,猜错了。 广寒道:“水烧开之后,男人第一个煮的,不是被五花大绑换来的女人,而是他的儿子。” 青年啊了一声,面露诧异。 这个答案当真是出乎意料,怎么都想不到。 “为什么?” “因为儿子还有力气帮他生火架锅,如果儿子也饿了,下一个肯定会选老父亲来吃,父亲为了自己活命,索性先下手为强。至于那个被换来的女人,她被绑着,也没力气跑。” 广寒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瘆人的故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将儿子煮熟之后,就逼女儿来吃,女儿不肯吃,就把肉塞到她嘴里,为的是不让女儿饿死。” 青年:“……他连儿子的命都不要,想必也不是爱惜女儿的人。” 广寒:“是的,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把女儿卖给人牙子,换了一小袋粮食,又带着换来的女人往南方走。” 青年:“后来呢?” 广寒:“我没有再跟着他们了。” 后来,他们可能会在粮食吃完之前侥幸进入一个没有闹灾荒的城镇,那样女人可能会被他继续转手卖掉,但那样女人的命好歹也能保住;但男人也可能在粮食吃完之后还一筹莫展,那样女人也只能成为新的两脚羊。 悲剧发生与否,只能看天。 但乱世之中,这样的事情又何止一出? 广寒如果想救下女人,当然可以,他甚至可以在男人煮子之前就先把人救下。 可他当时带的口粮也只有一个人的,多救下一个人,就意味着自己也可能活不成。 当一次次这样的人心抉择在面前上演,他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我见到过许多这样的人,哪怕平时再道貌岸然,慈悲为怀,只要一场灾难,就能让他本性毕露。这样的人,往往是天灾人祸的幸存者,而那些讲道德仁义,心慈手软的,反倒死得最快。正因为自私的人太多,像你这样的,简直绝无仅有。” 广寒望着怀里的人。 从前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为了这个愿望,他可以背弃生父,转头朝廷的军队。x-s-6-3-5. 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十分遥远的事情了。 再后来,他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无非浮生飘萍,任风来去。 远走塞外,护卫公主,都只是对仆固怀恩的回报。 黄泉悠悠千载岁月,他也从未有过任何执念,即便力量再强,强到可与十殿阎罗媲美抗衡,他很清楚,自己内心,依旧是个孤魂野鬼。 唯独是此人…… 也唯独面对此人,他头一回,有了更为强烈的愿望。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青年养精蓄锐,又恢复了一点儿精力。 他强撑着要自己坐起,广寒也未勉强,扶着他靠坐枯树。 那枯树实则只是一段枯木,也不知在此存在多久,半死不活,气若游丝,可总归还有一丝生机在,就那么强撑着,竟成了此处唯一的树木。 “好。” 广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从前任何时候还要温柔,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要这样说话。 “你想讲从前的事情吗?” 青年笑了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上巳节,家家户户都会出门踏青,去河边放灯。有个人也拿着灯去,这盏灯是他亲手做的,上面还特意雕花,与别的灯都不一样,他把灯小心放进河里,看着它往下游浮去,一路跟随。结果跟着跟着,河里的荷花灯太多,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灯跟丢了,特别着急,就四处找,看见前面有个年轻和尚正好弯腰揽过一盏河灯,他错眼一看,觉得那灯就是自己的灯,赶忙追上去,要求和尚把灯还给自己。和尚把灯死死搂在怀里,不肯给他看一眼,他越发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灯,两人争执起来。”x-s-6-3-5. 青年喘了口气,广寒轻轻为他抚背。 “和尚问他,你确定我这盏灯,真的是你要找的吗?他说当然,我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灯,它是独一无二的。和尚说好,那我就给你看一眼。这人看见和尚拿出来的灯,就愣住了,因为那灯平平无奇,确实不是他要找的那一盏。正当他尴尬无比,准备道歉时,和尚忽然指着河道说,你看,那些是不是你的灯?这人赶紧扭头去看,直接傻眼了,因为他发现河道上密密麻麻在飘的,全部都是雕花的了灯,他以为自己的灯是最特别最漂亮的,可到头来,跟其他人的灯,居然也没什么区别。”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蹙眉,想了半天:“是和尚用了幻术?” 青年为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不是,这就是个小故事。这人本以为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个,实际上并不是,世上众生,任何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广寒隐隐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这是借着故事教诲自己。 “我从未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青年:“我知道,但你始终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走不出来,无论你变得多强,你从不审视现在的自己一眼。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也可以回溯几世往事,可我并不觉得,那些往事对现在的我,会有什么影响,充其量只是因为阅历增加,让我更加成熟,更添魅力罢了。” 他故意开了个玩笑,广寒却没有笑,因为他发现对方魂魄余息,已经比烛火还要微弱,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这时再灌入自己多少气机,也都无济于事。 “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这次要开心一点的。”青年道。 “好。” 广寒哪里有什么开心一点的故事,他生命长河中那些波澜起伏,全然与开心无关。 但他绞尽脑汁的样子,终究还把青年逗笑了。 微弱的笑声戛然而止,青年的手慢慢垂落。 表情凝固在放松宁和的那一刻。 他的魂魄,终于也要消逝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流光溢彩的虹练从广寒手中落入青年的身体。 广寒的动作没有一丝迟滞,这显然是他早就深思熟虑过的。 神镜残片逐渐与魂魄相融,原本透明即将消失的魂魄,竟又逐渐恢复清晰。 广寒能感觉到自己手中所揽的躯壳,也逐渐从轻飘无物,到温暖有重量。 神镜白光骤起,忽而大盛,直接将整具身躯都包裹其中,连带广寒也淹没在白光之中。 这种光芒越来越强,几乎让人看不清任何事物,但广寒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变化,他唤出长||枪,以龙息开道,让镜光虚空漂浮,耀眼光芒中的镜面另一边,映照出独属于轮回的光轮。 广寒曾无数次远望过那道光轮,他也有无数机会可以进入,但他都没有。 而这次,他选择将神镜碎片送给这个人,再将对方送入轮回。 此人魂魄未愈,需要时间修复疗伤,神镜可以保护他在光轮中不被洪流冲散,等魂魄彻底修复完全,才会重返阳世。 到那时,迎接他的,应该是全新的人生了。 当一切完成,光芒趋于消散,万物归于宁静,唯独广寒伫立在风暴中心,默默无言。 在遇见他之前,自己从未感到孤独。 但现在—— 广寒看着手中长||枪,轻声问了一句。 “你准备好了吗?” 嗡鸣声起,长||枪震魂,仿佛回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8章 第 118 章 月销星灭, 心间野火却簇簇升起。 远处黑雾漫来,那是奈河也装不下的怨念,已成阴间常态。 从浑噩尘寰到幽冥长夜, 人心从来思不平, 哪怕化为魂魄, 依旧有无数执念,永未平息,如潮汐涨退,繁华与凄冷不断轮回。 记忆盛不下,从手心流泻下来, 变成点点星光。 两个广寒, 一古一今, 相顾无言。 身穿铠甲的人,下半身已经逐渐消散,只余下上半身, 也正变得透明。 “所有一切, 你都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化身,我是被你舍弃的那段记忆,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一部分。我本以为你割舍之后,就从此一去不回头,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我还有一些不明白。” “你说。” “我当时把神镜碎片给了他,为何要彻底舍去这段记忆?” “因为你怕以后漫漫岁月,你还会对神镜再起贪欲, 你不想考验自己的心, 也不想因为这段记忆, 对他以后的人生出手干涉, 妨碍他的命轨,所以你选择将这段记忆彻底舍弃,沉入奈河,直到——” 直到何疏路过奈河,身边陆珉罪孽深重,引发河中冤魂反应,泼天浪花将所有人掀入水中。 直到何疏在河里超度无辜枉死的女孩,熟悉气息引来沉睡的记忆,残魂苏醒,曾经深埋河底淤泥的过往,再度被拂去积尘,重见天日。 “我一直以为,要找回地魄,才能找回完整的记忆。”广寒望着对面的“自己”,缓缓道。 “神镜就是地魄,残片在何疏体内,是你自己给他的,现在所有记忆重归于你。” 残躯点点化开,满目星河收入掌心,两段记忆终于合二为一。 广寒闭上眼,脑海中飞掠过种种光景。 或陌生,或熟悉,或久远,这些从今往后,又重新回到他这里了。 神镜碎片早与何疏魂魄相融,连最敏锐的阎罗也无法察觉。 所以法镜照不出何疏的过往,因为他本身也是神镜的一部分。 广寒如果想把碎片拿回,就必须杀掉何疏。 “你后悔吗?” 刚刚彻底消失之前,黑金铠甲男人先是问了个问题。 没有等到广寒的回答,他又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后悔,你还有一次机会,能把碎片拿回来。” 广寒不语,静静消化残余失散的记忆。 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后悔过吗? 这句话,是过去的自己,问现在的自己。 在遗失这段记忆之前,广寒寻寻觅觅,只为能找到地魄,恢复完整的自己。 因为在现代社会越久,跟何疏相处越久,他就越觉得,只有记忆圆满,毫无缺憾,才能坦荡无私面对对方。 但此刻,事情真相大白,他得到的答案,与一开始想要的答案,竟大相径庭。 长||枪悬空在前,同时散为银光,洒落在他伸出的手心。 广寒轻轻握住,那点余光留下的清冷,似乎还流连不去,犹有触感。 他抬眼望向穷奇殿的方向。 遥遥的,几盏檐灯轻晃,在幽冥长夜荡漾余火光明,是方圆荒野中唯一的光。 因阴间变故,穷奇殿失去殿主庇护,周围冤魂鬼灵纷纷觊觎此地,前仆后继地涌来,撞在结界上,却不死心,依旧想要冲过去。 黑雾弥漫不散,越发浓郁。 在雾气掩映中,怨气将穷奇殿重重包裹,几欲撞碎。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鬼哭声不断传来,远远近近,在幽暗里分外瘆人。 忽然,一道亮光浮现。 怨气恶鬼穷追猛打,终于将穷奇殿的结界装出裂缝了! 黑气趁虚而入,蜂拥着从裂缝挤过去,涌向穷奇殿! 广寒再不犹豫,身形微动,疾奔而去! ……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穷奇殿内,何疏刚刚从往事里推测出老友胡绘志的死竟可能有如此复杂的内情,一时五味杂陈,不知作何反应。 “你没事吧?”凤凤小小声。 这只向来无法无天的鸟,这会儿居然有点胆怯,两只圆不溜秋的眼睛小心翼翼打量他,还带着试探。 何疏摇头:“怎么了?” 凤凤:“你刚才表情怪可怕的。” 好像要杀人一样。 它眼里的何疏,一直是懒洋洋的,能偷懒绝对不勤快,脾气好,容忍度也高,有些它不敢在广寒面前做的事,却敢仗着何疏对它的纵容一而再再而三放肆。 但现在的何疏,有种陌生的可怕,这种可怕未必往坏的方向走,却能让小肥鸟觉得深不可测,它似乎是第一次看不透何疏,也第一次发现他身上可以散发如此可怖的气息。 直到何疏表情恢复正常,气息逐渐收敛,它才跟着松口气。 再看甜十二几个,却已经退出老远,一脸忌惮的样子,欲言又止。 “喂喂,你们怎么回事,故事还没讲完呢!”凤凤不满嚷道。 甜十二陪着笑脸,却不敢过于走近。 “何先生还想听什么?” 何疏:“周判官拿到青玺之后的事情,还有现在你们说不能离开五殿太远,鬼城也混乱,到底怎么回事?” 甜十二拍拍额头:“那就得说到现在了,那北号逃进混沌之后,凭借混沌三不管的性质,胡作非为,阴间一时也顾不上管他,此人竟纠结混沌阴兵,想要反攻阴间。当时六殿殿主,出外办事归来,正好遇到北号,便亲自出手想要将他拿下,谁知前三殿背刺,六殿殿主竟是当场殒命!” 苦十三沉声道:“背刺一事,至今也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胡说的好。” 甜十二冷哼:“怕什么!就算没证据,谁都看出最后是谁得利!前三殿现在不就呼风唤雨了吗,连鬼城都在他们手里了!” 苦十三叹了口气,端着张苦脸接着甜十二的话继续讲道:“鬼城原先跟混沌是不相接壤的,但之后起码有一半就是北号的势力范围了,另外一半,号称被前三殿掌握。可是谁都知道,前三殿的周判官跟北号关系匪浅,恐怕两边早就有合作,原本应该前往鬼城待命的阴魂,也凭空消失许多,后几殿都派出阴差追查,可都是不了了之,有些甚至回不来。” 凤凤叫起来:“猖狂,简直太猖狂了!这不就是里通外国吗!” 甜十二:“不仅如此,暗地里开始有一种传闻,说北号跟西方地狱也有瓜葛,这些阴魂都是被摄往西方地狱去了。周判官还四处宣扬,说阳间现在东西方交流已久,早就不分你我,阴间也不能继续故步自封下去,应该开放包容云云。” 苦十三:“五殿虽然中立,也断不能容忍周判官如此自断臂膀的,何先生你想想,阴间是何地方?千百年来,阴阳有序,各司其职,已经成为定例,哪天其中一边失衡,势必影响另一边。“ 何疏点点头。 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已经大致听懂了。 这个周判官野心勃勃,拿捏了前三殿还不止,估计是想统一地府,就像刚刚凤凤嚷嚷的那样。 只不过小肥鸟多半是口嗨,周判官却是来真的。 “至此我们算是看明白了,周判官就是想借着与北号和西方地狱合作,重整秩序,在末法时代自封为神。原本这野心说出来不单实现不了,反倒还徒惹人笑,现在他手握青玺和神镜,已经完全掌握前三殿和一半鬼城,甚至还朝第四殿步步蚕食,想一举吞并十殿。”甜十二恨恨道,“唇亡齿寒,我们殿主就是闻讯前去帮忙,结果一去不回,现在第五殿周围也都被阴兵恶鬼团团围住,所幸五殿本身有业镜在,那些恶鬼还不敢肆意靠近,就是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了!” 何疏想起蒋思因等人,不由皱眉:“我还有几个朋友,当时比我先过了奈河,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是在鬼城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甜十二道:“鬼城现在一半沦陷,已被恶鬼占据,另外一半,可能还没那么快,但是……” 话音方落,殿外传来一声脆响,如什么东西碎裂。 甜十二脸色大变。 “不好,结界破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结界一旦裂开,哪怕只有缝隙,整座穷奇殿之外所有结界,都将形同虚设。 阴间遭逢大变,殿主一去不返,穷奇殿没了阎王,等同群龙无首,甜十二等人很清楚,以他们四人,根本没法抵挡万千阴魂的入侵,之前幸而是结界无损,他们才能平安无事待在殿里继续想办法。 现在结界破裂,等于前四殿彻底失守,从前被十殿压制在地狱的罪大恶极者,都会趁此机会反扑,将他们吞噬殆尽,将穷奇殿抢掠而空,化为乌有,方才能化解自己被镇压这么多年的心头之恨。 而甜十二等人的下场,肯定会比那些被奈河河底淤泥吞噬的亡魂还要惨。 明悟了这一点的四名阴差,不约而同脸色变得煞白,连最爱笑的乐十一,都彻底没了笑容,苦十三那张苦瓜脸更是苦得能拧出水来。 变故来得太快,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黑气挟着凌厉慑人之势由外到内忽如狂风而至,落地化为高大身影,眨眼渐显人形。 对方一身黑袍,下巴留须,大概相当于阳世的三四十模样,棱角分明,高大俊朗,如果换个地方,就是活脱脱影视城里走出来的古代官员。 但他脸上并无官员惯有的谨小慎微,谦让恭谨,反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傲慢。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大部分都是眼白,只有中间一点青黑色,不似人眼,倒似狡诈兽类。 对方也的确有这个资格傲慢。 因为他周身黑雾萦绕,身后四名黑衣人相随,甫一照面,阴森恐怖的灵力威压就铺天盖地漫过来,逼得甜十二几人一连退了很多步,退到后背抵上正殿桌案了,才不得不停住。 四人如临大敌,纷纷掏出自己压箱底的武器,包括但不限于阴差专用的勾魂索,招魂幡等,但这些东西只能对付寻常鬼魂,在黑袍男人面前不过换来轻蔑一笑。 自从很久以前入梦见过一次,何疏到今天,才终于看见对方的真面目。 彼时梦里,他只是一个有点道行的普通人,对这些东西避之唯恐不及,乍然遇上之后手足无措,如芒在背,只想快点逃离。 但现在,已经有些经历的何疏,竟比阴差更为镇定一些,非但没有被那扑面而来的威压吓退,还能仔细去观察对方形容。 这就是阴间人人闻之色变的混沌恶鬼北号? 传说他曾经还是个阴间公务员,还想竞争十殿中的平等王,却因落选而恼羞成怒,最终与地府彻底翻脸,又因大闹地府而被镇压,最终找到机会外逃,混迹阴阳交界的混沌,仗着混沌地界特殊,无人将他捉拿归案,还反过来勾结玄武殿周判官,打开炼狱之门,放出镇压多年的妖魔鬼怪,彻底打乱阴间与混沌的界限,甚至波及阳间。 在凤凤那里,北号是个当不上平等王的失败者。 但在许多阴差那里,此人是一个被他们又忌惮又畏惧,甚至还有点儿羡慕的人物。 北号显然也记得何疏,他微微挑眉。 “怎么是你?” 他先是对何疏一介活人能出现在这里表示很诧异,但紧接着,他看见了何疏背后的凤凤,若有恍然。 “原来如此,有重明鸟和鬼王当靠山,难怪你有恃无恐。” 何疏闻言,心头一动。 重明鸟?是指凤凤吧? 凤凤的来历,他曾经听广寒提过一嘴,后者说了半截,但并没有瞒着他。 重明鸟的来历,要追溯到上古,甚至比凤凰还要古老,据说见重明者,即见祥瑞,所以古代皇帝,大多以得到重明鸟为标榜自己是明君。 但凤凤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它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就是凤凰。 这应该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何疏更在意北号话里的另一个称呼。 “鬼王?”他问北号,“谁是鬼王?” 北号哂笑:“那人虽未有鬼王之实,但他能耐早已不在十殿阎罗之下,称呼一声鬼王也无不妥,但是今日就算你们一起上,也没有用。放眼阴间,后五殿都是缩头乌龟,前三殿也已经在我之手。你们看见这围绕殿外,虎视眈眈的恶鬼了吗?只要我前脚一走,它们后脚立刻就会进来将你们剥皮拆骨,别说广寒一个,就是十殿阎罗都在,也未必能抵挡得住。” 他说的是实话,没有任何夸大。 因为甜十二等人,已经听见外面厉厉鬼哭,如幽乐不绝于耳,声声催断愁肠。 那不是孤魂的悲愁,也没有冤情需要阴差去帮他们伸张,那是恶鬼迷惑人心的障眼法,是何疏和甜十二他们的催魂乐! 何疏是个活人,已经觉得阴寒阵阵袭来,有些站立不住。 几名鬼差的反应更大,牙齿已经开始打颤了。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甜十二忍着颤栗,好悬没将铁索脱手。 “业镜。”北号一双兽眼瞟过来,钉在甜十二身上。“把三镜中的业镜,交出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19章 第 119 章 法镜, 神镜,业镜。 阴间三镜,法镜在奈河边, 此刻想必已经落入北号手里。 但法镜对恶鬼来说其实作用不大。 前面就说过, 法镜可以照出生平行迹,但对意志坚定的人或鬼来说,这面镜子是照不出什么的, 甚至可以根据照镜人的意志而出现画面,像陆珉,正是为恶而不自知,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 更为自己捐建希望小学的行为沾沾自喜,所以她站在法镜面前,法镜也只能照出她良善的一面。 而神镜业镜则不同。 何疏以前听广寒和胡老三提过一嘴, 这两件东西大有来头, 不是法镜能比的,只是大家习惯性把三镜作为阴间三大镇魂之宝,分开说反倒不习惯了。 神镜曾经被抢过,后来有残缺,本来立在第一殿门口,现在前三殿落入北号手里,神镜肯定也已经沦落敌手了。 现在只剩下第五殿的业镜了。 甜十二他们明白, 这些恶鬼如果想号令阴间,三镜缺一不可,迟早肯定会来要业镜的, 只是没想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这还不到半天吧, 前面就已经彻底沦陷了? “业镜,需要有十殿手令,阁下到后五殿要个手令,我们就交出来,如何?” 甜十二战战兢兢,想了个折中的方案。 打,他们这几个人,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是随随便便就让敌人把业镜拿走,以后第五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至今为止,甜十二还只看见北号带着恶鬼在为所欲为,根本就没有看见后五殿的人出手,业镜不只是第五殿的东西,也是十殿权威的象征,难道后五殿的人直接不加反抗就准备拱手相送了? 这个北号难道真要成为新的阴间之主? 甜十二心思活络,短短时间已经想了很多。 他一会儿觉得适逢乱世,第五殿又正好少了个殿主,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来了,一会儿又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别说大展拳脚,能抗住北号一击都算了不起,根本不可能挑起第五殿的重担,要不干脆投降拉倒,自己本来就是鬼了,总不能连一条鬼命都保不住吧?反正前三殿早就沦陷了,第四殿想必也没好到哪去,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吧? 他纠结万分,内心天人交战,却听见对方冷冷一笑。 “第五殿殿主都死了,你们也配跟我谈条件?” 甜十二还妄想谈条件,殊不知对方根本就不是为了跟他谈判,而是通知他们。 听见这句话,几名阴差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黑雾骤然扩散弥漫,化为青面獠牙厉鬼索命的模样,朝他们飞扑过来。 北号放出来的这些恶鬼,个个都是生前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在阴间受罪多年,非但没能消磨掉他们的恶性,反倒让他们更加憎恨囚禁自己的人,现在一有机会,就恨不得将这些阴差抽筋剥皮,以泄心头之恨。 刚刚这些恶鬼还苦苦忍耐,现在听见北号一声令下,个个号叫呼啸着盘旋俯冲下来,偌大穷奇殿霎时间鬼哭狼嚎,禽悲兽啸,充斥尖利奇诡恐怖之声,连身经百战的阴差,也下意识想捂上耳朵。 可没等他们动作,百鬼已经从各个方向咬上他们的身体。 就像之前周卅被咬得皮肉剥落,差点鬼体不保一样,鬼差跟鬼的区别,也不过是身上有点道行,还有鬼差令牌傍身,但是如今阴间大乱,权威下降,令牌所附着的信仰之力也会跟着消减。 甜十二只觉身体一阵剧痛,挥出去勾魂索非但没能缠住恶鬼,反倒被重重打回来,砸在身体上,他身体下意识向后要退,却被前后左右团团围住,天罗地网,身体皮肉被一寸寸啃咬,耳边还传来众鬼的笑声。 “你平日不是挺威风吗?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勾魂索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感觉啊,疼不疼?” “我记得你,你上次去十八层巡视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太讨厌了,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哈哈哈哈!” 甜十二手脚都被紧紧束缚住,根本没法反抗。 比起抠眼珠子更严重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阴差令牌被这些恶鬼抢走了。 “还给我!”他又惊又怒,大叫起来。 但回答他的,是更张狂无忌的嘲笑。 这些被压制已久的恶鬼,正以十倍百倍的仇恨,在报复昔日压制过自己的阴差。 这一切从开始发生到当下,只有短短的时间,甜十二痛楚难当,呼号声逐渐减弱,他的内心也逐渐绝望,觉得自己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可怜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从普通鬼魂混到鬼差,眼看就能晋升判官了,结果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视野完全被黑雾占据,那是数不清的恶鬼怨念将他团团包裹,那些恶念执念欲念正在不断影响他,让他整个人也变得消极丧失斗志,甚至开始怨恨起自己身旁的同僚。 他们怎么还不出手,怎么不来救救自己?! 吼!!! 黑雾被一道金光冲散! 不,那不是金光,甜十二感觉到浑身冰寒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火焰般的燥热,热得他瞬间只想跳进冰水里去降温。 哪来的火?! 寻常火焰怎么可能在阴间点燃,难道是三昧真火? 不不,这比三昧真火的威力还要大,被火焰喷到的恶鬼瞬间烟消云散,连他也遭了池鱼之殃,浑身骨头像浸泡在火里一样,快要被融化了! “什么妖孽,还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耳边响起凤凤比那些恶鬼还要嚣张的声音。 “老虎不发威,当我hellokitty是吧!” 甜十二欲哭无泪:爷爷,你倒是把我的火也给灭了啊! “一点清明水,万方福泽田,奈河通九幽,点入三元灵!” 与何疏声音同时起效的,还有甜十二周身被冷水般当头脚下,那种烈火焚烧般的感觉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何疏也来不及责备凤凤胡闹,刚才情况实在是紧急,没有它那道火焰,所有人被百鬼冲击之下,全都来不及反应。 但他也发现了,自己能力好像又有一点提升,这段引水咒配合朱砂笔和罗盘,第一次用,居然真就被他引来阴水浇灭凤凤喷出来的火。 火焰过处,黑雾被灭尽,但凤凤的火焰毕竟有限,喷出几口就得歇一会儿,很快累得不行,吐着舌头直喘气,那些没有被火焰波及的恶鬼,又前仆后继涌过来。 几个阴差指望不上,凤凤也累瘫了,何疏只能用朱砂笔虚空点出去,每点一下,就默念一言咒,笔尖干涸的朱砂红光微闪,被点到的恶鬼犹如万箭穿心,就会惨叫着退开。 如是几次之后,他周身是没有恶鬼敢靠近了,但那些黑雾却又涌向凤凤和阴差。 累瘫了的小肥鸟被愤怒的恶鬼包围,眼看就要连骨头都不剩,何疏见状一急,顾不上其它,人直接扑过去。 那一刻,他脑海里冒出来的,一面是不能让小肥鸟真成了恶鬼嘴里的食物,另一方面则搜肠刮肚,迫切回忆自己所用过的,最厉害的咒术。 包括但不限于请神术,一言咒,甚至各种乱七八糟的法咒。 甭管有没有用,都先念出来再说,万一呢! 纷乱念头一闪而过的同时,他看见了白光。 刺目白光,先是从眼前闪现,紧接着迅速占据所有视线,下一刻,何疏就发现自己完全被白光包裹,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悠长铮鸣。 嗡!!! 像一口大钟往他脑袋上狠狠撞了一下,头晕脑胀,天旋地转,以致于他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幻觉里,似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又似他在召唤什么东西,两者遥相呼应,心有灵犀。 何疏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尖碰触到对应的实体,但白光刺目,他睁不开眼,也无法看见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能感觉到那并不是恶鬼,更不是自己所厌恶的任何事物。 哗啦一声,天地如潮水轰然涌来又退去,世界恢复清明。 何疏眨了眨眼。 他还是在穷奇殿内,也还是幽暗的光线。 但横行肆虐的百鬼不见了,所有黑雾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主角北号也了无踪迹。 几个阴差错落坐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受伤惨重,但都呆呆看着他,像被点了穴道。 最能聒噪的凤凤居然也不例外。 它张大的鸟喙足以塞下一条毛毛虫,何疏这么想道,下意识把手指伸过去,果然刚好塞进它的嘴巴。 小肥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动静扑腾着连滚带爬又跌在桌案上,一边叫起来。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何疏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北号呢?” “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凤凤又道。 何疏茫然摇头。 还是甜十二颤巍巍开口。 “何先生你,您刚刚伸手一招,似乎把神镜招来了,神镜发光,把那些恶鬼怨魂全服吸到镜子里去了,北号也趁机跑了!” “神镜,什么神镜?”何疏后知后觉,“阴间三镜的神镜?” 甜十二等人点头,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敬畏了。 何疏却还处于满头问号的疑惑中:“为什么我能召唤神镜?” “这就要问你自己啊!”凤凤恢复一点精力就开始习惯性聒噪,“你长大啦,有本事啦,连北号都被你吓走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孝顺爸爸我呀!” 何疏:……这鸟是不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不对!” “糟了!” 甜十二跟乐十一同时叫起来。 怎么了? 何疏凤凤望过去,不明所以。 “业镜不见了。”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梁柱后面绕出。 “你们刚才遇到的北号,只是他用来声东击西的分||身,业镜在你们遇袭的时候就被偷走了,现在——” 广寒还没说完,外面沉沉黑夜如被撕开一道口子。 白昼乍现,乾坤颠倒! 甜十二等人面色愀然惨白,比刚才北号出现时更甚。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包括何疏凤凤,耳边都想起啪的一声。 声音不大,像什么重物盖在纸上,明明只在耳畔低响,却让每个人都听见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广寒一出来, 何疏就看见了。 即使比广寒出现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但何疏还是下意识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敏锐发现这个广寒不是先前从奈河里将他拉出来的广寒,但与一直认识的广寒也有微妙区别。 这样形容似乎有些抽象。 简单点说, 就是广寒还是那个广寒,但对方身上起了些变化。 这种变化对于陌生人来说肯定不会察觉到, 但对于朝夕相处的何疏而言,还是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老寒?寒宝?” 何疏面露迟疑,用这种试探性的称呼, 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是我。” 几乎是话音方落, 广寒就回应了他的招呼。 何疏松一口气的同时, 又生出更多的疑问。 那个身穿铠甲的广寒呢? 他说过自己是真正广寒的一部分, 那么广寒找回那部分没有? 如果没有, 自己要不要告诉他那些深沉坎坷的身世背景? 从前翻开历史书,即便看见烽火连天,也总隔着一层, 似乎感觉不够惨烈,直到听见广寒讲的故事之后,何疏才发现, 那些不够惨烈, 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的无关痛痒,也因为没有带入感情。 广寒似乎看出他的想法, 没等他纠结完,就已经给了答案。 “我已经全部恢复了。” “全部?”何疏更惊讶了,“你找到地魄了?” “不用地魄。”广寒摇头,“之前是我记忆缺失, 判断出了差错。” 何疏:“我之前看见一个人, 跟你一模一样, 穿着古代铠甲……” 广寒:“那就是我遗失的记忆,现在已经回归了。” 他为了遏制自己的贪欲,选择将记忆剥离,沉入奈河,把神镜碎片嵌入何疏体内。 若干年后,何疏因缘际会来到阴间,在奈河中沉浮,又唤醒了那个被剥离的广寒,记忆碎片历经岁月,早已凝练成一个长||枪铠甲的形象,那是过去的他,是他曾经背负的,无法抛开的过去。 这一切只因有个人告诉他,希望他能放下过去,不要被过往束缚。 但他又将记忆找了回来,连带两人的渊源,千丝万缕,也一一呈现。 命运何其奇妙,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只不过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他。 忘记前尘的何疏,也不是那个油尽灯枯随时会灰飞烟灭的孤魂野鬼了。 “你没事吧?哎,其实我觉得那些记忆,你想不起来也好,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没必要自寻烦恼。难怪你以前老强调自己是人,原来是在这里待久了,有阴间恐惧症了。你放心吧,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毕竟你怎么说都是我室友,阳间还有一堆粉丝等着你回去直播,对了,还有你跑龙套的电视剧,差不多也该上映了……” 广寒算是发现了,何疏只要一紧张,在陌生人面前就会一言不发装高深莫测,在熟人面前则会滔滔不绝开启话痨模式。 他不嫌烦,甚至觉得这些絮叨听上去很有烟火气,是久违的欢喜与安宁。 但眼下场合不太对,也不合时宜,广寒只得出手制止。 制止的办法是,他直接伸手过去,把那张正在说话的嘴巴捏住。 被捏成鸭嘴巴的何疏瞪着他,自动就消音了。 广寒满意松手。 何疏脸上浮现些许恼怒,但又不是真的很生气。 为防对方再做这种幼稚的动作,他索性往旁边挪开几步。 两人刚才说话的时间短短一分钟不到,几个阴差依旧维持心有余悸的表情,没能从那一声动静里恢复过来。 连带广寒的出现,本来应该让他们感到震惊的,倒也没什么人去注意了。 这段时间以来,阴差们经历的变故已经够多,现在除非玉皇大帝下凡,要不然也很难再一惊一乍了。 “刚才是什么声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疏毕竟不是阴间人,对他们的如临大敌不太理解。 “那是……” 甜十二喉咙干涩,以致于有些说不出话,他的神情也在发苦,快跟苦十三的苦瓜脸一样了。 想到苦十三,何疏举头四顾。 “苦十三怎么不见了?” “那是青玺盖下的声音。” 甜十二似乎没听见他第二个问题。 “青玺号令,万鬼莫从。周判官肯定是用这枚青玺,去调动鬼城的鬼了,另外一半还没沦陷的鬼城,恐怕也要落入他手里了。” “还有业镜,业镜刚才被北号趁乱抢走了!”乐十一急得团团转。 “等等!业镜在哪,你们怎么知道被抢走了?”凤凤也插嘴道。 “业镜就是苦十三!苦十三就是业镜的化身!”乐十一一语道破真相。 何疏跟凤凤都不由啊了一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业镜成精?” 苦十三一直耷拉着张脸,几乎也没说过话,看过他一眼的人都不太想去看第二眼,他在四名阴差中是存在感最强的,却也是最弱的,谁能想到苦十三居然就是业镜? 北号从天而降,放了一通狠话,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占领第五殿,谁知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业镜。 有了业镜和青玺,他在阴间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青玺落入他手里,鬼城会怎样?”凤凤还是不太明白,“鬼城本来不就都是鬼魂等候往生吗,据说里面跟阳间无异,只是往来活动的都是鬼而已。” 既然已经是鬼了,周判官还能干什么? 甜十二凝重道:“鬼也有七情六欲,你想想,如果你的喜怒哀乐被控制了会怎么样?那鬼也不再是鬼,只是行尸走肉,周判官想要自己的阴兵,青玺一盖,旨意已生,所有鬼身不由己,就算被命令跳入奈河,也只会服从。我们是离得远,才能幸免,但是刚才青玺盖下的声音,多多少少还是会对我们造成损伤的。” 他越说越是害怕。 第五殿外面的结界已经破裂了,如果还有阴兵杀过来,他们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的。 连业镜都被抢走了,第五殿现在群龙无首,就剩下几个阴差。 但何疏想到的是蒋思因和小田他们。 “那活人呢?活人在鬼城会怎样?会受青玺影响吗?” “活人不会受青玺影响,但当你周围全是狂性大作的鬼,你还能幸免吗?” 甜十二根本不看好何疏朋友在鬼城的遭遇。 现在鬼城只怕已经乱成一团,可能后五殿的人会赶过去,但是在青玺和业镜面前,十殿殿主又能抗住多久? “要不,我们跑吧!去后五殿避避风头,那里可能有什么倚仗,到现在都没听说北号攻过去的消息!”甜十二小心提议道。 “也行,现在第五殿已经守不住了,业镜也没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咸十四立马响应。 人心与鬼心都有自己的想法私欲,在阳间如此,到了阴间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甜十二为了保命,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他有心交好何疏等人,说完特意停下来,等何疏的回应。 结果何疏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意料。 “我想去鬼城找他们。” 甜十二大吃一惊,刚想说你疯了,到嘴边又想起刚才何疏召唤神镜的一幕,硬生生把话咽下去,勉强扯出笑容。 “何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何疏还没说话,凤凤已经叫起来:“没错,不就是鬼城吗?本凤凰什么地方没去过!就是龙潭虎穴,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去闯一闯!怕什么,谁怕谁是孙子!” 甜十二也快变成苦瓜脸了:“何先生,不是我们胆小怕事……” “我明白。”何疏拦过他的话头,“鬼城有青玺在,你们离得越近,就会越受影响,我们是活人,没关系……” 说到这里,他似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瞅了广寒一眼。 “我也是活人。”后者面无表情回望。 何疏嘴角抽搐,移开视线,继续把话说完:“甜十二,你说实话,后五殿对这么大的变故,就真的无动于衷吗?他们准备坐视整个阴间彻底沦陷吗?” 甜十二苦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北号动手之前,这边十殿是有察觉的,而且几位殿主也聚在一起开了个会,至于说了什么,我们级别太低,进不去,也不知道。后面我们殿主离开时,还交代过我们,让我们就守在第五殿,说再坚持一下,我当时就觉得几位殿主肯定有办法了,说不定是想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等北号自己撞上来,可现在——” 可现在连第五殿殿主都没了,鬼城也沦陷了,后五殿还悄无声息的,说不定也全军覆没了。 甜十二越说觉得越悲惨,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想叫甜十二了,我应该叫苦十二的,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生前工作一辈子,好不容易买了房子,还清贷款,咯噔一下心脏病发,人也没了,房子也没享受到,到了阴间继续辛苦工作,靠资历熬上穷奇殿鬼差,也算是圆了我在阳间当不上公务员的梦,可是现在这该死的北号一来,又全没了,我不会连当鬼都当不成吧?!” 何疏:…… “走吧。”广寒道。 何疏点点头,对几名阴差道:“既然你们殿主说过让你们待在这里,那你们最好照做,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 众鬼差面面相觑,甜十二也顾不上哭了。 “何先生,穷奇殿有通往阳间的通道!现在通道还没完全坍塌,虽然跟混沌混淆,有些危险,但你们现在想直接回去还来得及,用不着再跑去鬼城涉险啊!” 何疏:“有两个朋友,跟我们一起来的,我们要是丢下他们,回去也于心不安,多谢了,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还回来找你们。” 凤凤:“行了行了,别啰嗦,赶紧走,这次是不是轮到爷爷大展神威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喷火喷死他们!” 甜十二呆呆望着何疏跟广寒带着小肥鸟头也不回离开穷奇殿,奔向茫茫不知吉凶的黑暗。 “他跟神镜,到底是什么关系?” …… 出了穷奇殿,四面八方森冷如闻活人气息,立刻蜂拥过来,迫切汲取。 凤凤二话不说,直接两道火焰喷过去,瞬间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鬼息都消停不少。 何疏揽上广寒肩膀。 “抱歉啊老寒,我想去找蒋思因他们,不然良心实在过不去,这次又要连累你了!” 对方身量比自己稍矮一点,胳膊搭过来,广寒被拢得身体往旁边微倾,不是很舒服的姿势。 但他没有甩开,反是放缓步伐,跟着对方的脚步并行,尽量让自己去迁就协调。 “不后悔。” 只有短短三个字。 何疏不知道,这三个字,却已经是前世今生,历经千年的回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1章 第 121 章 “我想去照照神镜。” “我们得找个机会去照照神镜……” 这样重复的念叨, 蒋思因已经听到不下一百遍,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饶是他忍了又忍, 终于还是忍不住, 扭头对着喃喃自语的鬼低吼。 “你到底有完没完!想照神镜就自己去找,别老跟着我们!” 被他吼的黄松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委屈, 慢慢低下头去。 声音重新变小, 内容又是重复性的絮叨。 “我就想照照神镜,不是都说神镜照心吗,我也想照照自己的心……” 一个鬼,在阴间被一个人骂。 这怎么看都是很诡异的画面。 换成是昨天, 蒋思因都难以想象自己会干出这种事。 但现在他只想揪住黄松的衣领胖揍一顿然后丢进奈河里去! 小田扯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冷静低调点,毕竟他们现在在鬼城,周围全是鬼,只有他们两个是人。 虽然他们现在溜着墙边走,偶尔有一两个鬼注意到他们,但是也许是蒋思因身上有阴差令牌护身的缘故, 那些鬼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 似有忌惮, 没敢上前干什么。 唯一跟着他们的,就是之前一起过奈何, 现在一起进鬼城的黄松。 我、忍! 蒋思因抬头望天, 深呼吸,长出口气, 勉强把想揍鬼的心思压下去。 自从在奈河边看见黄松生平片段之后, 在场众人没有不对黄松反感的。 为人师表, 猥亵女学生,谁都瞧不上这种行径。 但是黄松非要跟着他们,蒋思因也没有任何办法,总不能在这里闹起来,引来更多注意。 他现在只想带着小田,尽快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以前听鬼故事,看鬼片的时候,他也幻想过自己哪天能到阴间看看,但是真置身于此了,他就恨不得这辈子到断气那一刻,都别再来了。 “令牌千万别弄丢了。”小田小声提醒他。 “我知道。” 蒋思因这么回答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捏了捏那枚令牌。 可惜没有绳子,不然他早就把令牌随身挂在脖子上了。 说起这令牌,还要提到他们之前的惊险经历。 蒋思因和小田跟着周卅他们先过河之后,就在对岸等何疏,结果眼睁睁就看见何疏他们过桥过一半,奈河忽然起了大浪,将桥上所有人都卷下去,连同阴差和何疏陆珉等人。 河水很快就把他们淹没,连个人头沉浮都没看见,蒋思因他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看见茫茫滔天河水翻涌。 那河中怨魂卷了何疏等人下去还不满意,又涌向岸边,想把蒋思因一块卷下去。 关键时刻,周卅挺身而出,将怨魂斥退,又负伤带着他们逃进鬼城。 此时的鬼城因为北号勾结前三殿叛乱,已经有一半陷入混乱,他们去的是还未沦陷的区域,但原本井然有序的鬼城已经开始隐隐呈现出浮躁景象,周卅没法找到同僚,只能带着蒋思因他们勉强找到一处房屋栖居,那是他以前每次来鬼城办事的落脚点。 “我走不动了,得在这里歇会,这块令牌你们拿着。” 当时周卅有气无力,在墙角里摸了半天,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阴差令牌。 “这是之前我们备用的,以防出现万一的情况,你们拿着这块令牌在鬼城里走,一般鬼都不敢为难你们,然后你们去城隍那里找一个姓陈的阴差,让他过来接我。” 见蒋思因他们都神色恹恹,周卅还安慰他们。 “你们在担心何哥是不是?其实不用担心,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连法镜都照不出他的过往生平,在奈河说不定也能存活下来。” 自从他当阴差起,别说活人了,便是鬼掉进奈河里,也要被河里万千冤魂生生拖住,再也浮不起来,活人掉进去,恐怕只会更惨,肉||体被万鬼啃噬干净不说,连魂魄都会被河水里的重重怨念执念缠住,万劫不复,最终连自己也会变成那河里的“水草”之一,再去等待下一个落入奈河的亡魂。 这话他自己说了都不信,但也只能这么安抚蒋思因等人,不然他们只会更害怕。 于是蒋思因拿着这块令牌,按照周卅的指示,在城里七弯八绕,可就是找不见他说的城隍府。 反倒是黄松一直跟着他们,嘴里喋喋不休,把蒋思因烦透了。 “我告诉你黄松,你想要找神镜,你就自己去,别再跟着我们,你再这样,我就用令牌把你打死了!” 在黄松不知道第几遍又开始忍不住念叨时,蒋思因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对着他大吼。 黄松呆呆看着他,面露惊恐,脸上表情一点点僵硬,恐惧化为实质,几乎流溢出来。 蒋思因不自然:“干什么,整得我真要对你怎么样似的……” 耳边传来小田的声音:“天啊,你快看!” 蒋思因下意识扭头。 他这才知道,黄松的表情根本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天上的变化。 原本黑沉沉,永无天日的天空,竟然出现一缕诡异的白色。 白色如炊烟缓缓上升,最终在空中扩散出庞大轮廓。 似乎是一个人的轮廓,他两只手还拿着东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蒋思因仔细望去,发现对方一只手仿佛拿着块玉玺,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块圆圆的物体,类似铁饼,或者……铜镜? 难怪他刚才大喊大叫也没有鬼被吸引过来,因为鬼城里所有目光,都跟黄松一样,被突如其来笼罩天空的巨大身影吸引过去了,这是何等庞大的身形和力量,所有人和鬼都能感觉到这身影传递过来的沉沉威压,如关闭了所有窗户的房子,让人憋闷,喘不过气来,甚至生出一种跪拜的冲动。 蒋思因也想跪下,他苦苦在与自己的膝盖抗争,身边小田已经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上了。 他下意识把令牌抓在手里,一股微弱冰冷的力量在手心漫开,勉强才让他抑制住这股冲动。 蒋思因扭头再看黄松,他倒是没有跪下,只是依旧呆呆仰望着那巨大的影子。 “要盖下了,要盖下了……” 他终于改台词了,也不念叨神镜了。 蒋思因还在奇怪什么盖下,就看见天上那半身影子高高举起左手的玉玺,盖向地上! 砰! 重物压下的动静! 蒋思因只觉地面一阵颤动,扑面而来的威压比刚才更盛,哪怕有令牌傍身也抵挡不住,他终于膝盖一软,跟着跪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旁边传来小田惶恐不安的声音。 蒋思因完全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明真相。 只有黄松着急起来:“快起来,跟我走,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蒋思因莫名其妙。 “那个东西盖下,他是要号令万鬼,还有整座鬼城!你们看东边!” 两人循着黄松所指望过去,只见东方靠近地平线的地方,黑暗中浮现白光,白光里又卷着黑雾,黑白相间,滚滚而来。 与此同时,鬼城响起低沉悠远的诡异长鸣,如同一声开战的号角! 蒋思因跟小田身躯不由自主微微一震,下意识站起来摇摇晃晃就想往东边走,却被黄松拦住。 “别去!” 话音方落,鬼城已经发生骚动。 蒋思因看见四面八方的鬼涌出,朝他们这边扑来。 “快走!” 蒋思因吓得一激灵,拽起小田胳膊就往前狂奔。 众鬼的速度太快了,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眼前,将他们彻底淹没。 跑不掉了! 蒋思因闭上眼,哀叹自己年轻短暂的生命。 咦? 没死? 他发现这些鬼并不是为了抓他们,只是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狂奔,他们两人被裹挟在万鬼之中,身不由己只能跟着往前跑,甚至被前后左右鬼气胁迫,双脚离地虚空漂浮。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蒋思因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提前体验做鬼的感觉,但是由于这些鬼跟突然失心疯一样地发狂,他只能紧紧抓着小田的手,以防两人再被冲散。 鬼城里的鬼,除了脸色白一点,没点儿人气,平时跟活人也没两样。 这里全都是等候往生的鬼,由于名额有限,有些人前生又碌碌无为平庸得毫无出奇之处,他们只能等上漫长的几十上百年,久而久之,鬼城里也有屋舍商铺,从古至今的冥币也在这里通行,只是兑换规则复杂得让人晕头转向。 但现在这些跟常人无异的鬼,全部像受到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一窝蜂涌向东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跟天上的影子有关? 蒋思因费力扭头,往后面天空望去。 那巨大影子果然还在,他的姿势比刚才还要放松一下,似乎正好整以暇望着万鬼狂奔,就像看一出好戏的观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来这边,快!” 黄松的声音冷不防冒出来,蒋思因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拽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跟在黄松后面,抓着小田努力贴近墙角里凹进去的空隙,这地方勉强能容纳两个人弯着腰蜷在里面,总算不会再被拖着往前走,能够稍稍松一口气了。 “鬼城可能要塌了。” 下一刻,黄松的话让他们再度变色。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蒋思因顾不上对他的反感了,赶紧问道。 他也想知道在万鬼都被驱策着往前的时候,怎么唯独黄松可以不受影响。 难道是因为对方生前作恶多端,连这种巨大莫名的力量也奈何不了了? “我看见整座城的鬼都被操控往前跑,那个影子想要把撕开这里,他想打通阴阳混沌。” 就在蒋思因刚要细问,黄松又开始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业镜已经被拿了是不是?那就要尽快找到神镜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了,这里也维持不了多久,鬼城要变成废墟,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完了完了……” 蒋思因无语,心想怎么刚正常一会儿,就又开始神神叨叨了? 但他也用不着再仔细思考黄松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因为很快,黄松的念叨就开始应验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巨大身影笼罩下的鬼城开始出现震动坍塌,由远而近,很快,蒋思因就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也看见砖石碎瓦纷纷落下,一间完好无损的房子顷刻间化为废墟。 这简直就是七八级地震的威力了。 在他们来的路上,阴差曾经介绍过,这些房子虽然外形看上去是砖石甚至水泥,但实际上就是活人在阳间烧纸所化,坚固性和材料会因烧纸人与居住人本身的念力而变化,轻易也不会坍塌。 现在的景象,简直像是世界末日! 震动与塌陷很快就蔓延到他们这里来。 小小的墙洞已经不足以容纳他们,厚厚的城墙说倒就倒,轰然砸在身上,只是这些砖石轻飘飘没有重量,砸在身上也不痛。 蒋思因只能拉着小田继续疾奔,周围全是飘忽不定的鬼魂,他们别无可逃,只能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被簇拥着向前飘。 鬼魂大军一路奔出鬼城废墟,又身不由己奔向不知名的黑暗深处。 蒋思因潜意识察知危险,觉得自己不能再往前了,但身体却不听使唤,被左右鬼魂架起,身体直接腾空,速度反而更快。 “前面是悬崖!” 小田突然叫起来。 蒋思因也看见了。 四周一片茫茫,唯独前面白气蒸腾,从深处缓缓上涌。 而地面上,万鬼大军正前仆后继往悬崖深渊跳进去,正是那深渊里填了太多鬼魂,以致于鬼气升腾,出现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蒋思因大惊失色,双手乱抓,企图抓住什么东西来固定身形! 但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抓不住的鬼魂,他们的身体就像一辆高速时空的汽车,正自杀式飞速冲向悬崖。 蒋思因突然想起来了。 何疏曾经给他们说过,这阴间除了奈河之外,还有其他通道,可以通向阳间,但那些通道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封上了,只有奈河,才是唯一通往阴间的入口。 结合黄松刚才的疯言疯语,他开始怀疑那个深渊也是其中一个通道,是被临时撕开的缺口。 这些缺口未必能通向阳间,也可能通向不知名的混沌流域,他们如果真的被裹挟着跳下去,能不能回到阳间不好说,蒋思因觉得他搞不好就连鬼都做不成了。 当时何疏还举了个形象的例子,大意是入境一个国家有很多办法,有坐飞机火车等各种交通工具的合法途径,也有像奈温约翰他们那样的非法入境者,还有每年数以百万计从墨西哥偷渡到美国的人,能不能到达目的地还是两说,这些人也可能在途中就遭遇到各种危险,死在半路上。 这些临时被撕开的缺口,正是有这样的存在。 但蒋思因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冲向前面的速度了,身旁的小田早就尖叫起来,两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可他们都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奔向死亡终点。 迎接他们的,甚至有可能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小田涕泪横流,蒋思因稍微好一点,他没哭,只是面部表情被悬崖上涌的狂风气流刮得七扭八歪。 濒临死亡的这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还很滑稽:好歹临死有个妹子能陪着,也不算孤单一人了。 “抓住我的手!” 他恍惚间似乎听见何疏的声音。 蒋思因难以置信,只当自己出了幻听。 但下一秒,何疏就真把手伸到他们俩面前。 蒋思因下意识紧紧抓住,何疏用力将两人往后扯。 后面的鬼息又一次涌上来,推着他们前行! 危急之际,烈火凭空出现,将那些森森鬼气瞬间消灭! 蒋思因只觉脸部灼热异常,他吓一大跳,脑袋下意识后仰,就看见一只胖嘟嘟的鸟扇动翅膀在他们周围飞动,一边飞还一边往周围喷火。 火焰所到之处,鬼魂纷纷退避,来不及躲避的,马上就会被火舌卷吞进去。 一把长||枪霸气现世,接下小肥鸟气力不济的后续。 蒋思因呆呆看着广寒拦在他们面前,直接以一人之躯,挡住鬼魂的千军万马。 “先带他们走!” 广寒打断蒋思因和小田的怔愣,何疏已经拽起蒋思因往前狂奔。 蒋思因则拽着小田,三人再度踏上逃亡之旅。 跑出一段路之后,他忍不住回头。 森森鬼息寒意逼人的鬼魂大军依旧纷涌过来,小肥鸟已经累得喷不出火,全靠广寒长||枪横扫,一夫当关之势,大有天上地下独此一人的孤独和壮阔。 蒋思因不由看呆了。 他之前找上何疏,也就是抱着让对方驱驱鬼解解梦之类,从来没想到这两人的能力居然已经大到这个地步。 再想想自己之前豪气一挥打的五万块钱,当时蒋思因还觉得自己很大方,现在突然觉得这五万块钱简直对不起这种帝王级的服务,给得太少了! “不要回头!” 他的胡思乱想被何疏打断,后者厉声训斥,没了平时的慵懒随意。 “快点跑,跟紧我!” 鬼魂渐渐被拦在身后,何疏也没空一只手拽着他们了,他自己一手朱砂笔一手罗盘,一边跑还要一边辨别方向。 三人跑了很久,小田耗尽力气,已经完全跑不动,蒋思因还想把瘫在地上的她拽起来,动作却蓦地停住。 连带何疏,三人望向远处的景象,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2章 第 122 章 一座小山。 一座巨硕的小山。 何疏曾经听说过,古代传说里有种巨龟,在海里沉浮,每次浮出海面的时候就像凭空出现一座小岛,可如果有不明真相的人爬上去,等龟背沉下去,就会掉进海里活活淹死。 现在这座小山给何疏就是这种感觉。 它遮天蔽日,几乎挡住了半片天空,还在缓缓往这边移动。 而在他们前方,金光形成的薄薄屏障,一直在阻挡这座小山的入侵,但是随着金光一寸寸后退,小山一寸寸往前挪,似乎很快就要压到这里来了。 何疏虽然还没看清那座“小山”到底是什么,但他有种预感,一旦金光屏障被突破,那“小山”压过来,他们所有人,可能都要死。 “那,到底是什么?”小田情绪有点崩溃,“我们还能出去吗?”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何疏说完就要走,蒋思因忙喊住他。 “我们跟你一起!” 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手指也抬不起来,但蒋思因实在不想再落单了,跟着何疏好歹生死一起,否则危机四伏,一会儿指不定又遇上什么意外。 他使劲拖起已经完全虚脱的小田,几乎是把对方大半重量都扛在身上,拖着她跟在何疏后面的。 要说在追龙山之前,他跟小田还是素未谋面,可现在蒋思因已经完全没法丢下对方。 在他心底,有意无意的,已经将小田当成同生共死的一部分,自己要是能离开这里,那肯定是要带她一起的。 何疏在前面走着。 蒋思因发现他的脚步比起自己要稳多了,身体没有打摆,也没有迟疑不决的踌躇。 不知不觉,蒋思因的心就跟着定下许多。 回想这一路走来,何疏跟广寒的本事早就远远超过他所认知的所谓大师,蒋思因很清楚,如果当时他再傲慢一点,直接找个成名已久的高人,现在未必还有命在。 如果能活着离开,他得多给何疏包一个厚厚的红包才行,再问问家族里有没有客户,多介绍一点给何疏,要不实在对不起自己这条宝贵的小命。 何疏还不知道自己枯竭已久的财运被点亮了一下,他正一边观察远处小山的情形,一边低头去看罗盘上的异状。 他很快发现,小山不是真正的小山,那只是一只异兽被无限放大。 很难形容那只异兽的外形,它就像一团黑影,里面有无数张脸,无数只手在舞动,那里面每一张脸的表情似乎都是鲜活的,有龇牙咧嘴的,痛苦不堪的,张狂大笑的,那些手的动作也各有不一,全部被笼罩在黑雾中往前推行,远看就像一座小山。 那么多张脸和手在一起,何疏差点密集恐惧症都犯了,胃里一阵阵犯恶心,不敢再细看,赶紧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筑起金光屏障抵挡的另外一边。 五个人玉冠长袍打扮,盘腿错落坐在前方,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各自星光以点连线,金光屏障正是从这些光线中发出来的,从何疏他们刚才走过去,到现在靠近不少,金光越来越弱,而黑雾形成的小山,则已经越来越近。 五人身后还站了十几名阴差,正在帮忙戒备,以防鬼魂大军从后方偷袭,但如果这五人最后失败,阴差们也都是下酒菜,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何疏心头一动,寻思这五人,难道就是后五殿的殿主? 之前甜十二提过,后五殿面对北号的肆虐,根本无动于衷,只能坐着等死,但实际上五殿力量应该是都在这里对付这小山一样的黑雾怪物了。 “站住!” 阴差看见何疏他们想过去,纷纷厉声呵斥。 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勾魂索,朝何疏高高扬起又抽过来! 儿臂粗的勾魂索,就算没有阴力附身,这么抽在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 蒋思因距离何疏还有一段距离,想过去帮忙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勾魂索在半空倏然变长,直接抽向何疏的脖子! 只见何疏侧身一闪,顺手用手里朱砂笔朝勾魂索的方向凌空画了几笔,蒋思因隐约看见有红光闪过,勾魂索莫名其妙就偏离目标,朝旁边落了空。 “大胆妖孽,阎罗跟前,胆敢放肆!” “你们是活人?!活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到?!” “把他们拿下!” 几名阴差见状,纷纷围上来,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蒋思因顾不上自己两条腿已经没有知觉了,赶紧跑过去,亮出周卅给他的阴差令牌。 “我们不是敌人,都是自己人!” 见几个阴差暂时没有攻击的打算,他顾不上喘过一口气,继续解释。 “这块令牌是阴差周卅老哥给我的,他受了伤,本来让我们在鬼城里找城隍,结果阴兵来袭,鬼城坍塌,我们才不得不逃跑出来!几位能不能给我们指条明路?我们是被人陷害进来的,我们也想回阳间!” 刚才被挥开勾魂索的阴差皱着眉头,犹有不忿,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后面原本忙着抗衡黑雾的殿主忽然开口说话。 “你来了。” 谁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众人都一愣。 一名黄袍人从地上站起,走过来。 “我是第九殿,庆忌殿的殿主,现在这里不适合你们久留,如果你们想要出去,可以再往前走,那里就是你们原本进来的奈河。但是现在阴间一片混乱,我也不确定那里是不是还能通过。” 黄袍人说罢,指着金光屏障另外一边的黑雾小山。 “看见那座小山了吗?它就是堃,原本被镇压在十八层炼狱之下,被北号勾结周判官放了出来,如果让它突破金光屏障,不仅阴间会被踏平,连带各处也会被它的威力洞穿,阴阳之间彻底失去界限,到时候堃再跑到阳间去,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了。” 他像是在跟三个突然闯进来的活人说话,但何疏却听出来了,他是在跟自己解释。 自己认识他吗? 对方语气如此客气,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十殿阎罗,倒像是平辈朋友。 “九殿主,听您的意思,我们现在很难回去,就算侥幸回到阳间,可能很快也会迎来阴间鬼门大开带来的灾祸?”何疏问道。 “是的。”第九殿殿主点头,他脸上虽然有焦灼,但还是尽量不疾不徐给何疏解释。“鬼门大开,这个形容很好,你可以这么理解,阴阳之间原本有许多‘门’,不止一条奈河,只不过后来那些‘门’都封闭了,如果阻挡不住堃,所有被封上的‘门’会重新被大开,阴阳两界都要遭殃。” 何疏:“您想让我们留下来帮忙?” 对方摇头:“不用,这里有我们就行,现在我们拿到法镜,但是只有法镜没法镇压它,还得有神镜或业镜,业镜已经落到周判官手里,只有神镜能拿到手。” 何疏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要上哪去找神镜?” 第九殿殿主:“奈河,就跟你们本来要去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刚才那场混乱里,神镜被人带走,我们刚才感知了一下,它应该是在奈河边,渡舟附近。小友,我们现在忙着对付堃,分身乏术,只能麻烦你把神镜带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了。等我们把堃重新拘回十八层炼狱,我会亲自护送你们回去。” 虽然这位殿主有点自来熟,但何疏想了一下,觉得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不过—— “我还有两个朋友落在后面,他们估计很快会追上来。” “是广寒吗?”第九殿殿主问道。 “对。” 广寒的知名度如此之高,何疏毫不意外,就像广寒自己说的,之前在阴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跑到阳间逍遥,十殿阎罗没有追杀过来,纯粹是不想大动干戈,大家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等他们过来,我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找你们。”顿了顿,第九殿殿主又道,“你放心,广寒的事情,在这边已经有所定论,神镜的事情,我们决定既往不咎,再说了,因缘始终,这也算是应了前情了。” 对方后半句话说得语焉不详,什么神镜,什么前情,何疏听的云里雾里,半懂不懂,但眼看形势紧急,他也无暇多问,很快答应下来。 第九殿殿主又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 “这是第五殿的阎王令,代表第五殿权威,现在第五殿殿主身殒,群龙无首,你先拿着,路上震慑宵小,可能用得上。” 何疏看着这块比半个巴掌还小,平平不起的寒铁,有点迟疑。 “我是活人,拿阎王令不太合适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唧唧,让你拿就拿了,回头说不定还能保命!” 没等第九殿殿主回答,前头就有个蓝袍人扭过头来,显然是个脾气急躁的。 “你先拿着吧,回头一切平定了,再一起还给我们也不迟。”九殿主也道,“你朋友手里虽然有阴差令,但阴差令和阎王令的威力还是有区别的。” 何疏只好把令牌拿过来。 那沉甸甸的阎王令到手,他就感觉一点冰凉从手心直蹿头顶百会穴,整个人一激灵,一种莫名的感觉由头到尾,贯穿全身。!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3章 第 123 章 奇异感觉之后,何疏立马感觉到自己好像又背负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奇怪责任,可再想反悔还回去也来不及了,黄袍人把阎王令给了他之后,立马就转身回去,继续抵抗堃的侵袭。 那一层薄薄金光比之前看的时候,好像更薄了一点,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突破,一想到黑雾里的手和脸会滚到自己面前,把自己也吞进去,消化成里面的怨魂之一,何疏就头皮发麻。 他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带着蒋思因跟小田,往刚才穷奇殿殿主所指的方向走去。 脚下路不平,大大小小的石块形成崎岖路面,何疏记得之前刚到阴间时,虽然四周也这样死气沉沉,但至少路是平的,现在这种情形,显然是这场风波造成的破坏。 远离那几名阎罗阴差,蒋思因跟小田总算长长松一口气。 虽然刚才对方也没对他们怎样,但蒋思因跟小田,还是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威压,震慑得他们大气不敢出,不过阴阳有别,寻常鬼魂在十殿面前尚且战战兢兢,更何况蒋、田这样的普通活人。 心情稍稍松懈,疑问就接踵而来了。 “何哥,刚才那怪物就是堃?哪个堃?那到底是什么玩意,也太吓人了!” “堃,同坤,跟乾坤的坤同音。乾为天,坤为地,自古人死归土,地气与魂魄息息相关,阴曹地府向来又是鬼魂积聚之地,很多怨念负负相加,会互相吸引,久而久之,在阴土中衍生,就形成这么个怪物。”何疏解释道,“这个堃,在古代神怪类笔记里很有名的,说是曾经无数次从地府里逃出来,又每次都被抓回去,镇压消停一段时间。而它每次出世,就意味着人间又会发生一场灾难,因为它的怨恨贪婪会给人心带去变化。往小处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个同学吵架,吵到激动了可能打一架,但这时其中一个人受到某种刺激或影响,怨恨突然放大,可能就会直接拿刀捅人。当然,我不是说所有这种恶性案件都是堃的影响,绝大部分都是人性里面恶的一面激发出来,但是堃本来也是人性之恶的集合体。” “那往大里说呢?难道是挑动战争?” 蒋思因听得入神,暂时忘了疲累。 “很多志怪小说和笔记里提到过,堃这种怪物一旦出世,必然是天下某个区域受害。我记得某本明代笔记里,就讲过这样一个小故事,唐玄宗早年励精图治,精明能干,后期突然性情风格大变,就是受到堃的影响。后来我有一回问过胡老三,就是跟我认识的一个阴差,他也提到过,一千多年前,堃的确曾经出逃过,时间上大致是吻合的。还有西方那些神神鬼鬼的记载里,经常都会写到某个国王受到恶魔的蛊惑,作出了一些平时不会做的事情,导致两个国家之间发生战争,最终生灵涂炭,据后来好事者考据,这些恶魔,其实也是堃。” 说到这里,何疏有点口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这些事情顶多就听个乐子,不能当真,因为人心善变,人性本来就不停在恶与善之间来回横跳,难道你灵光一闪作出的每个决定,都是被堃影响吗?这种说法就像甩锅,如果一个人真的问心无愧,堃也无从下手的。” 蒋思因感叹:“照你说的,堃更像是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可从古至今,欲望无穷无尽,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被堃钻空子呢?” 何疏道:“还是挺多的,只不过大部分不会被史书记载下来。你想想,要是真有那么多人天天被堃主宰左右,哪里还有今天的强大?要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百多年前,还是连饭都吃不饱,随时可能会死的。” 小田忽然出声。 “何哥,但我看刚才那个堃,好像很厉害,现在连鬼城都倒了,难道每次它逃出去都会这么大动静吗?” 这一路上,她累得够呛,很少说话,现在也算勉强缓过神来,才有精力听何疏讲这些有的没的。 蒋思因附和:“对,那几个殿主,为了阻挡堃,好像已经费尽力气,要是照他们说的,阴阳打通,所有妖魔鬼怪都跑到阳间,还有这个堃……到时候还能收拾么?” “这次不一样,这次很特殊。” 很多事情,何疏之前一知半解,他在第五殿跟广寒凤凤他们会合时,也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把所有问题都问清楚。 但刚才阎王令到手的瞬间,许多原本乱七八糟的片段开始连起来,就好像任督二脉被打通,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逐渐有了答案,也不知道是上一代阎王残留在令牌上的记忆,还是那令牌的冰凉触感让他突然清醒机灵起来。 “堃的本体很大,庞然大物,巨硕无比,就像你们刚刚看见的。但他也有很多分体,以前逃出来的,都是其中一部分,虽然也闹出过动静,但都能被抓回去,每次抓回去,都会被刀山火海淬炼一遍,元气大伤,所以消停一阵,这次跑出来的是本体。” 所以说,情况确实是很严峻的。 小田沉默片刻,忍不住吐槽:“那阴间也太没用了吧,这么恐怖的玩意儿,怎么就不干脆消灭掉,难道是想留着当动物园一样对外参观收门票吗?” 这么一说,十八层地狱好像确实关了不少恶鬼,哪天真要是开放活人下阴一日游,收冥币创收,那就搞笑了。 何疏突然想起以前询问广寒职业规划,对方还真就提到带人下阴一日游的项目,被自己好一通吐槽,当时他还觉得还房贷的日子遥遥无期,每天工作很辛苦,现在要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宁可回阳间连开二十四小时的网约车,也不想在这里找神镜。 听见小田说阴间管理者没用,他就顺口回答道:“堃是人心恶念所化,你觉得这个世界,有可能人人都大公无私吗?如果真有那一天,堃肯定能被彻底消灭。” 正因为没有,所以堃永恒存在,只能被镇压,无法被销毁。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别说人了,就连阴间的鬼差们,不也各有心思? 第五殿危难之际,甜十二就更多考虑到自己的安危,而不是第五殿的存亡。 鬼犹如此,人何以堪? 小田也想到答案了,所以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没有追问下去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们遇到拦路的恶鬼了。 现在阴间本来就乱,不少孤魂野鬼从地狱跑出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去阳间的入口,就在阴间四处乱窜。 何疏他们三个活人明晃晃走在路上,等于告诉阴间众鬼:这是三块肥肉。 但是“肥肉”身上还带着阴差令牌,威压无处不在,震慑宵小不敢轻易上前,很多鬼只敢远观不敢上前,只有几个胆子大的,或者饿久了的,想将这三块“肥肉”拆吃入腹。 在见识过堃之后,这些恶鬼再可怕,小田的心态都已经到了相当程度的麻木,可能还是会紧张一下,但是不可能再尖叫慌乱了。 对付这些鬼不是难事,何疏甚至不用亮出阎王令,就已经把它们驱散,个别死皮赖脸驱散不了的,那只能用强力手段物理消灭,一开始他还不当回事,如是经过三四拨之后,他开始感觉到事情有点不简单了。 “我们好像偏离原来的方向了。”蒋思因一语道出问题所在。 何疏低头看去,罗盘不知何时停止转动,指针像被黏住一样,一动不动。 四周一如既往静悄悄的,唯有远处不时传来凄厉鬼号,悠长悲凉,小田一开始还很害怕,现在也都学会对这种声音熟视无睹了。 “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蒋思因小声道,有种不妙的预感。 小田用何疏给她的手电筒四下照着。 “我们还走吗?”蒋思因又问。 何疏还没回答,小田低声叫了一下。 “你们看那边!” 她手电筒随之抬起来,照的是原本他们身后某处。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跑来,越来越近。 “怎么是你?!”蒋思因一眼就认出来人。 居然是黄松! 刚刚鬼城混乱之际,蒋思因跟小田两人忙着逃出去,混乱中跟黄松失散,但蒋思因没多想,因为一来黄松本来就是鬼,人鬼殊途,二来他们俩对黄松这种人渣败类实在是没有好感,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是黄松之前非要跟着他们,才怎么都甩不开。 谁知道现在居然又看见黄松了! 这家伙怎么跟牛皮糖一样,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你们是不是要去奈河?我知道路,你们跟我来。”黄松站定,指着身后。 蒋思因语气不善:“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奈河?” 黄松表情无辜:“只有奈河能出去啊,我刚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蒋思因:“刚才我们离开鬼城,你跟我们走散之后,又跑哪去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黄松茫然地啊了一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又装傻了! 蒋思因很想翻白眼,直接冷笑着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信你?我一直就觉得你很怪,你一个新鬼,居然还知道什么鬼城将塌,什么打通阴阳,说吧,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回答他的,是黄松继续一片茫然的表情,像极了宕机的电脑,只能回应蓝屏。 “你真知道路?”何疏突然问道。 “我真知道。”宕机的黄松被触动按键,又恢复正常了。 “我们跟你走,你带路吧。”何疏道。 黄松居然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好像得到表扬的小孩,转身开始给他们带路。、 蒋思因见何疏真的要跟上去,忍不住重重扯一下他的衣服。 “这鬼靠不住!” “只能信他一次了。”何疏扭头安抚他们,“罗盘也失灵了,我们单靠自己在这里兜圈,很难找转出去,那边他们还在等着神镜去救急的。” 虽然如此…… 蒋思因跟何疏跟小田已经走出一段路,小田还不时回头看他,只得也跟了上去。 黄松在前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已经到了何疏必须拔腿疾走,才能勉强跟上的地步。 “黄松,你走慢点!” 黄松头也不回,恍若未闻,一直带着他们穿越迷雾,再走入另一重黑暗。 隐隐的,何疏似乎看见熟悉河岸,还有河岸 前方河边,果然停着一竹小舟。 小舟旁边,还站着个人,负手而立,背对他们,好像在守株待兔。 而他们,就是那几只不知死活的兔子。 蒋思因面露疑惑。 “那是谁?” “他姓周。”黄松居然回过头,朝他们咧嘴一笑,“他们都叫他周判官。” “怎么这么耳熟?”蒋思因喃喃道,随即叫起来,“你妈的黄松,你卖我们?!” 什么周判官,不就是鬼差口中勾结北号,放出恶鬼,弄得阴间一片大乱的周判官?! 与此同时,周判官也转过身。 “你们好。” 他顿了顿,还特别向何疏打招呼,“你好。” 灰蒙蒙的四周,小田也没勇气往他脸上照,但看不见脸,不代表何疏会忘记他的声音。 那个曾经让他念念不忘,衍生无数疑问的声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4章 第 124 章 蒋思因从他的装扮轮廓认出,对方正是投射在鬼城上空那个巨大虚影。 这位周判官一手持镜,一手拿玺,顷刻间就能令鬼城灰飞烟灭。 他们这几个人在他面前,不就跟豆腐撞石头一样? 蒋思因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对把他们亲手送到大boss面前的黄松咬牙切齿。 就算死,也得把这孙子拉来垫背! 但黄松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早在把他们带到这里时,就一溜烟跑得远远的,让蒋思因想追都追不上。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蒋思因只能悄声问何疏。 何疏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动。 就像周判官的目光也并未落在蒋思因跟小田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其他人只是配角。 “是你。” “确实是我。” 何疏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对方也回了一句。 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但对何疏而言,已经足够。 在蒋思因听来,这就像古龙小说里,两大高手在紫禁之巅碰面,一开口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却在平静之下绷紧了弓弦,仿佛随时都要拉断。 何疏缓缓说话了。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当面质问怒吼咆哮的情形,但当真的见到时,他反而冷静下来,声调很慢。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仔细回想推敲了很多次,也曾经怀疑过周判官存在过的真实性,怀疑是不是个孤魂野鬼在骗我,甚至怀疑那只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形象。” “我不是孤魂野鬼,也不是你臆想出来的形象,我的身份从来没有瞒过你,我姓周,是十殿中第一殿,穷奇殿判官,他们都喊我周判官。” 周判官的声音还像从前记忆中那样,舒缓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何疏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感觉到,他脸上现在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如同一个久违的长辈,温柔而耐心。 少年时的何疏,天赋异禀,经常自己没事请神玩,请到的大多都是些孤魂野鬼,不乏幽默的,可爱的,凶狠的,哪怕外公告诫过他不要轻易尝试请神术,因为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请到厉鬼就不好收拾了,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的世界总是天马行空无畏无惧,这对于何疏来说已经是一个课余乐趣了。 某次跟着同学去爬山,路过本地城隍庙,看见庙中慈眉善目的城隍老爷和左右判官,何疏回来后突发奇想,施展请神术,默念城隍与判官姓名,还真就请来一位自称姓周的判官。 周判官没有对何疏这种一时兴起的行为反感呵斥,反倒耐心解答了关于阴间的许多问题,还告诉他一些禁忌,比如说农历七月十五晚上行走在外,不要随便用请神术,因为不知道会请来什么东西,有些东西可能不是何疏能承受得住的,哪怕是请来一个好颜色的男鬼女鬼,看上少年人,非要鼓捣出点什么动静起来,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的风趣和细致很快就让何疏引以为知己,十几二十岁的何疏,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总有诸多烦恼,并不全是跟玄学有关的,学习成绩上的落差,女同学给他塞小纸条,他不好意思给家里人讲的,都会讲给周判官听。后者往往也愿意倾听,每次过来,两人都会聊得投机,经常是何疏睡前请神,说着说着睡过去,连周判官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 何疏的胆大妄为也惹出过几次小麻烦,有一次他被同学拉着去请笔仙,结果请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麻烦人物,来了就不愿意走,非要待在何疏同学身边,把宿舍闹得鸡犬不宁,最后还是周判官出面解决的。 虽然后来周判官公务繁忙,能被请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但在少年心目中,对方像兄长又像同辈,是最信任的人之一。 就这样过了几年,直到大学毕业,工地的事情发生,胡绘志意外死亡,周判官也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天,就是我跟你对话的最后一天,我请来的,的确是你吗?” “是我。” 对方承认得如此干脆,何疏反倒沉默下来。 他在压抑纷至沓来的怒火和疑问,成年人的世界不再简单,他也不再像少年时能随意宣泄自己的愤怒不解。 这个周判官,不再是久远记忆里那个良师益友,他是能够摧毁鬼城,颠覆阴间,让十殿焦头烂额的危险存在。 何疏缓缓问:“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一切是不是就被安排好了?” 他并不期待得到什么煽情的答案,只想搞明白胡绘志的死因。 那是盘桓已久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是。” 对方的回答居然出乎意料。 “我跟你认识,也是偶然,你天赋极高,又开朗活泼,我挺喜欢你的,有时候公务不忙,被你一喊,也愿意跟你聊聊,我甚至还想过,等你长大了,如果你有意愿,可以吸纳你为阴差,因为过去也有活人为阴差的先例,对你不算破例,又可以为你积攒阴德,不然以你经常胡乱请神的行为,是很容易伤了阳气,影响运势的。” “有一次,我去阳间办差,路过一个地方,那地方之前已经死过好几个人,那些人无法被阴差拘走,只能困在原地哀嚎,动静引来阴差,又找到我这里来,我就去调查了一下,发现,但因为地面上要开发,那地方被围起来动工,封印松动,那东西也跟着作祟了。” 听见动工,何疏神色微动。 “就是那个工地?” “就是那个工地。” 周判官没有卖关子,直接给了肯定答案。 “当时我发现地下除了镇压恶鬼的诸派法符,还有一样宝物,那宝物既是镇压恶鬼的关键,也是恶鬼宁肯被镇压不也不愿意放手的宝贝,就跟那恶鬼做了交易,我把他放出来,他把宝物交给我。” 何疏:“什么宝物?” 周判官:“青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所有事情都连起来了! 蒋思因差点叫出声。 他从被迫流落阴间到现在,大概也搞明白事情经过,知道青玺是号令阴兵,倾覆鬼城的关键。 可谁又能想到,青玺居然是周判官从阳间得到的,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的? 他赶紧忍住脱口而出的震惊,生怕打扰两人的对话。 何疏也很震惊,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胡绘志跟另一个女孩呢?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镇压恶鬼的法符里,有阳间各派祖师符,也就说,那东西是当年几派人联手才把它镇压住的,它一旦出世,法符给破坏,镇压它的人马上就会得到感应,所以它要找个替身,代替它,被镇压在 说到这里,周判官叹了口气。 “我要是早知道你会去那个工地,就会提前拦住你,但是当时你已经在那里了,说什么都晚了。” 何疏喃喃问:“那为什么我没死?” 周判官道:“因为我用你朋友和另外一个女的命,跟它做了交换,它虽然不太满意,也算将就了。” “不对,我记得后来,有茅山来的人,将那地方‘清洁’解决了,难道——” 何疏忽然脸色一变。 周判官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点点头接下去:“不错,后面他们超度的,就是代替恶鬼的那两个人。” 而真正的恶鬼,早就借着跟周判官的交易,逃出生天,逍遥法外。 “我以为你会大发雷霆的。” 周判官似乎还笑了一下,声音颇为欣慰。 “看来你长大成熟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不过你也不用为你朋友的死感到愧疚,就算不是他们,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刚好去那里的人,或许死的人还会更多。” 何疏冷冷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周判官:“倒也不必,我们有缘,我也挺喜欢你,肯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命。但是我现在也很庆幸当时的心慈手软,要不然,我可能都不知道,那块神镜碎片,居然在你身上。” 神镜碎片? 何疏皱起眉头。 周判官道:“给你答案,让你放下多年疑惑,是全了我们过去的缘分。现在,我要拿回我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 没等何疏反应过来,他就看见周判官抬起手。 何疏下意识伸手把蒋思因和小田推到后面,下一刻,他看见周判官手里多了一块巴掌大的圆片,那就像是—— 一个浓缩的太阳! 光辉璀璨,刺得人眼睛生疼。 何疏下意识闭了闭眼,侧开视线。 他随即感觉到刺痛从身体各处反射出来,刺痛很快就变成剧痛,整个身体如同被针线刺入皮肉再往各个方向用力拉扯,他不由自主被扯住,朝周判官的方向挪去。 耳边传来蒋思因和小田的惊叫,但那声音隔着一层,越来越远,很快就像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 何疏强忍住眼皮的刺痛睁开眼,勉强扭头望向身后。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软软倒下,被蒋思因和小田扶住,那两人一手遮掩挡光,一手还要接着他的身体,手忙脚乱很狼狈。 他的身体…… 那现在是?! 这时,何疏听见周判官咦了一声。 “阎王令?” 话音方落,何疏一手结印,一手抓着跟随魂魄出窍而来的阎王令,使出一言术。 “破!” 莫名吸力陡然一松,魂魄霎时间被弹开,重新回到躯壳里! 何疏有种电梯从几十楼往下坠落的失重感,身体适应不了魂魄的骤然回归,心脏剧烈狂跳,半天回不了神。 但周判官没有给他缓过来的机会,伸手虚空一抓,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他手里的业镜再度趋近。 所有人,包括蒋思因和小田,都能感觉到那种瞬间想要吸走魂魄的恐怖吸力,小田下意识尖叫起来,蒋思因拿起鬼差令牌企图挡在身前,但这些微末抵抗在业镜面前简直形同虚设! 眼看蒋思因和小田的魂魄都要被吸走,一道气劲破空而来,恰好横在周判官与三人中间。 气劲化为银光,虹练冲天而降,天狼落地咆哮,扑向周判官! 黑龙自云层探首,须臾露出半身,龙颈盘踞而下,将何疏三人护在中间,龙目微微眯起,盯住周判官。!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5章 第 125 章 周判官面露讶色, 随即又浮现了然。 “果然所有因果,皆有前定。当年你大闹地府一场的动静,我也知道, 后来你收服天狼苍龙,因祸得福,超脱轮回重入阳间, 十殿阎罗怒发冲冠, 要追究你的责任,只有第五殿力排众议, 说你此举也是事出有因。现在果然应了这份因果, 他成了阎王令的持有者, 而你则成了他的保护者。哈哈哈,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周判官一边说话,一边不耽误他对付何疏广寒等人。 他从袖中拿出青玺,像之前在鬼城上空一样, 一手持玺, 一手持镜, 只不过此刻没有投放上空的巨大虚影,他的身形与常人无异, 给人造成的冲击感也就没那么强烈。 青玉晶莹剔透, 在业镜照耀下光华流转, 青色几乎要溢出手掌。 蒋思因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样一种青色。 那像是早春新芽迸出的第一抹浅绿,又像是初秋万物萧瑟却执着留在枝头的最后一抹深绿,它仿佛盎然生机又恣意流淌, 只为了让第一眼看见它的人, 就察觉到这不是凡物。 玺为帝王印, 青玺则可号令阴兵百万,肆意指挥阴气纵横,在阴间如入无人之境。 周判官缓缓抬手,将青玺虚空印下。 “点、将!” 他口中吐出两个字,轻声却如惊雷,霎时金石崩裂,万水齐发。 四周原本一片寂静,但随着他话音落下,狂风骤起,地面隐隐震动,铁骑兵戈之声遥遥传来。 蒋思因跟小田不约而同扭头回望! 却见平原之上,成千上万的阴兵纵马奔来,由远而近,在迷雾中发出幽幽绿光,无数绿色小灯笼亮起摇晃,晃得人心里发颤,但蒋思因知道,那些绿色都是战马和阴兵的眼睛,在幽深暗色中,这些绿色眼睛成了蛊惑人心的存在,让他不敢多看,赶紧移开视线。 但千军万马近在咫尺,前面又有手持业镜的周判官,他们已然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了! 周判官并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机会,早在他告诉何疏前因后果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动手,在龙首咆哮俯冲过来时,他就已经举起业镜。 镜光耀眼夺目,很快将周判官周身都笼罩在光团之中,苍龙与天狼一上一下同时扑过去,身形却完全没入光团,瞬间似被吞噬一般,了无踪迹,光团却逐渐扩大,很快到了何疏他们面前! 后有狂风,前有灼热烈焰,小田忍不住惊叫起来!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对这种情况毫无抵抗之力,除了身体下意识抱头蜷缩,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她听见何疏的声音响起。 清亮明晰,一字一句。 “阎王令出,九幽莫违,吾以此身,降妖伏魔,斩尽世间恶鬼,特请历代阎罗附于此令之精魂残念,助我一臂之力!” 周判官微微挑眉,随即又笑了。 历代阎王,皆由忠义耿直之辈担任,其中不乏民间耳熟能详的知名历史人物。 阎王令上面,的确也有历代阎王的神念留存,对付一般精魅妖魔不在话下。 但自己手里拿的是业镜,阴间三镜之一,光可摄魂,镜可照孽的业镜,何疏要是以为历代阎王的残魂神念就能跟业镜抗衡,那就是太天真了。 不过也不得不说,此人天赋之高,的确是他生平罕见,也证明自己从前没有看走眼。 可惜了他们之间的一场缘分。 随着何疏请神术念出,阎王令上泛起淡淡光晕,由白而黄,似金非金,星辉点点,由阎王令上不断落下,最终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的光晕,似乎被业镜光芒完全笼罩盖住,却又似乎还有反抗之力。 小田睁大眼睛,看着业镜的光稍稍减弱,到了自己跟蒋思因面前大概半米的地方,却陡然停住,不再扩散,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挡住。 而何疏的身形,早就没入光团之中,不知生死。 另外一边,阴兵大军狂奔而至,已经尽在咫尺! 龙吟咆哮,响彻天地,又一条黑龙自云层俯冲下来,到半空化为长||枪,被一只手牢牢握住,一身黑金铠甲的将军凭空而降,横刀立马拦在万军之前,也把蒋思因跟小田拦在身后。 鬼骑速度不减,带着阴兵飞驰着冲向他们,万鬼虽无声而阴息早已震动四周,引起奈河感应,霎时间奈河浪高如山,咆哮如海,千鬼万魔,悲哭如号,尖利如鸮,顿如四面楚歌,令人无所适从,陡生绝望之念。 蒋思因和小田愀然变色,只能紧紧靠在一起,无助相依。 阴差令牌已经举到手酸,效果却微乎其微,在这样的阵势面前,别说阴差令牌了,就算一百个阴差站在这里,恐怕都不是对手。 蒋思因现在总算明白刚才那个殿主为什么一脸嫌弃看着他手里的阴差令牌,敢情人家觉得这玩意在大敌面前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如此危机情境之下,广寒长||枪一扫,气劲铺天盖地横扫出去,竟一下灭掉冲在最前面的鬼卒数百,森森鬼气瞬间往后清空不少! 但这些阴兵本为青玺召唤而来,前仆后继,身不由己,冲锋厮杀拼尽全力,不到魂飞魄散之际决不罢休,广寒长||枪在手,杀尽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涌来的阴兵,竟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千军万马。 他面色冷漠,目光如铁,似早已忘却自己身处阴间,而依稀又回到多少年前的战场上,敌人怎么杀也杀不尽,身旁同袍纷纷倒下,战场呈现敌我悬殊之势,他单枪匹马,以一当百,枪身沥血滴落,脚底早已血海汪洋,泥泞不堪,而他执枪的手却未有半分颤抖,铁石心肠也未因自己手上鲜血人命无数而有半分动摇。 他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 杀! 没有鲜血飞溅,只有鬼哭神嚎。 任何企图阻挡袭击他的阴兵,被长||枪横扫,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蒋思因傻傻看着广寒以一人之力,居然杀得百万阴兵出现后退之势,内心又敬又怕。 这样一个杀神,根本没有人想象得到,不久之前还坐在咖啡馆里,坐在何疏旁边,被蒋思因当成半个江湖骗子,很是瞧不上眼。 幸好人家大人有大量,根本就没跟他计较,蒋思因胡思乱想道。 就在这时,小田叫起来。 “何哥呢?!” 蒋思因赶忙回头,发现何疏也好,周判官也好,连同那耀眼的业镜光芒,不知何时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从来就没存在过。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奈河越发翻涌不休,浪花一次比一次高,刚才停在河边的小舟早已被推出老远,水浪高高溅起,在半空停驻时,蒋思因隐约还能听见哭号惨叫声,那是死去已久的怨魂发出的不甘哀嚎,他们徒劳无功却飞蛾扑火一般想涌上河岸甚至触碰蒋思因和小田,活人的香甜气息是河中怨魂求而不得的执着。 何疏感觉周身重量突然减轻了许多。 四周灯光大亮,人脸晃动。 他不再在永远幽暗的阴间,眼前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想起来了,这是在大学寝室。 可他,已经毕业许多年了。 “少废话,你就说能不能请吧!” “能是能,但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不就结了!到时候咱们问完事情,再恭恭敬敬请走就好了,你别在这啊那的了,你看老三那情绪都低落成什么样了,当兄弟的你忍心吗,啊?!” “老三”是他的大学室友,按照年龄,在四人里排行第三,何疏是老幺。 平日里哥哥们也算让着何疏,帮他打饭上课点到不在话下,但今天老三失恋了,交往三年的女朋友说分手就分手,没有一丁点征兆,老三伤心欲绝,都快寻短见了。 室友们看不下去,纷纷出谋划策,最后不知怎的就绕到玄学上头,既然找不到老三的前女友,大家提议从玄学下手,找个笔仙来问问。 在室友的纠缠下,年少的何疏只好答应教他们请笔仙。 许多人读书期间,没少被同学拉着玩过笔仙碟仙,绝大多数都是闹剧,也请不来什么,但何疏出手,肯定不会是胡闹,四人果然请来一个厉害人物,不仅告诉老三他被分手的原因,还说准了他们许多过去的事情,每言必中,让众人又惊喜又害怕,还想玩下去。 结果等到要把笔仙请走的时候,对方却不愿意走了,她看上四人中失恋的老三,非要留下来跟他结阴婚,还威胁说如果老三不愿意,她就不会再走,还会闹得他们所有人鸡犬不宁,哪怕有人死去也不会停下。 何疏当时在场,哪里容得这孤魂野鬼放肆,当即就作法要强行超度,在那女鬼的苦苦哀求下,他才放了对方一马,但对方不知悔改,从那之后,他们宿舍还真就三不五时都闹出点事,何疏疲于奔命,感觉对方不止一个,似乎是聚众而来,有恃无恐。终于有一次,老三鬼使神差想从宿舍跳下去,被何疏眼明手快及时拦住,他却反手给何疏一拳,想要掐死何疏,两人扭打在一起,当时宿舍里也只有两人,眼看对方力大无穷,何疏差点死于非命,还是周判官及时出现,把何疏救下。 事后周判官难得大发雷霆,骂了何疏一顿,质问他明明也懂行,怎么还不知道笔仙碟仙不能随便请的道理,孤魂野鬼言事,纯粹只是误打误撞,但如果招来厉鬼,轻则受伤动辄要被抓去替身。 何疏自知理亏,乖乖任凭周判官训斥。 只听见周判官叹息一声,仿佛有只手落在他脑袋,轻轻拍了拍,像在教训自家不懂事的顽童。 “我未必每次都能及时赶来,你以后让我省点心,我不想下次见你,是在奈何桥上。” 何疏嘿嘿两声:“这不是有你在吗……哎哟别打,下次我一定注意,啊不对,下次我一定不请,行了吧?” “就你皮……” 时过境迁,那种谆谆善诱的教诲言犹在耳,何疏分得清谁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从小因为天赋异禀,他表面与常人无异,性格也很开朗,实际上与每个人都保持相当距离,很少深交,在那段敏感的少年岁月里,只有周判官,能真正走近他内心,成为他无话不谈的对象。 “你相信我吗?”耳边是对方熟悉的声音。 “当然了,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少年不假思索回答。 记忆与现实重叠,恍惚分不清哪边才是真。 周判官感觉何疏的魂魄已经被业镜吸住,唾手可得。 他朝那团微微发光的魂魄伸出手。 神镜碎片早与何疏魂魄融合,也就是说,何疏本身就是神镜的一部分,想要得到碎片,只能将他的魂魄一道抓过来淬炼,再去修补神镜。 魂魄似在微微挣扎,如被黏在蛛网上的虫子,徒劳无功。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周判官发出蛊惑人心的声音,对方挣扎力度果然减弱许多。 过去,他的关心是真实的,现在,他的意图也是真实的。 何疏,让我看看,你的魂魄里,到底还留存多少神镜碎片的力量! 忽然间,周判官面色一变! 地面剧颤,天色翻涌。 永恒黑暗的天空,忽然裂开一道金光。 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魂魄陡然大亮! 两者遥相呼应,玉石铮然相触之声接踵而来,动听悦耳不啻天上仙乐,周判官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是,神镜竟被何疏召唤来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何疏也没想到, 自己竟然能感召到神镜。 他对阴间三镜的了解不多,顶多是在奈河边亲眼看见法镜如何照出一个人生平过往前世今生,看见周判官如何利用手里的业镜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也能接触到传说中的神镜。 暴风中心,他低头看去,手上多了一汪流动的“清水”,微微颤动,若有生命,却始终被他手心掬住,不会掉落下去。 何疏莫名感觉到一股亲和力,仿佛看见久别重逢的故友,悲喜沧桑须臾涌上心头,感动心酸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充沛感情是由何而生, 但它又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是神镜吗? 是的,这就是神镜。 冥冥之中, 似乎有个声音从心底升起, 又似乎那本来就是自己给自己的答案。 霞光璀璨的神镜变幻流动,时而浑圆, 时而菱形, 唯有一角似有残缺,始终弥补不上。 何疏心头一动, 忍不住伸手摸向那角残缺。 指尖碰触的瞬间,如同汪洋大海即刻倾泻而来, 狂风骤雨几乎要把他的神智淹没。 与此伴随而来的, 还有七彩斑斓的光。 他像无意中窥探了神镜的秘密, 而神镜也毫无保留向他敞开内心世界,任由他的神识在自己这里遨游徜徉。 这不是陷阱。 何疏惊异了一下,随即连最后那一丁点儿疑虑也都尽数消解。 不知怎的,他对神镜,同样有着莫名的信任,同样敞开自己内心,任凭神镜进入。 神镜对他的投桃报李似乎很高兴,何疏马上就能感觉到哪种狂澜骤起似的动静。 万物有灵,所以就连阴间神镜,也有了自己的灵性吗?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何疏来不及深究,很快又被更大的震惊盖过去。 他竟看见神镜的过往。 因大战而倾塌的不周山需要修补,远古神祇炼石补天,余者碎石散落天地四处,以备后来子孙做不时之需,神镜就是其中一块余下的石头所炼化,到了史书上所记载的朝代,神镜又因其出众外形,被顶礼膜拜,作为上天所赐的神物,在几代帝王辗转几手,但是凡人并不懂得神镜真正的作用,他们只会把神镜当成珍稀的宝石,供奉起来,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直到此物因缘际会,流落阴间,这才成了阴间三镜之一。 与法镜、业镜不同,神镜真正的能力,并不仅仅是照出心迹善恶,而在于颠倒阴阳百代,用现代点的话来描述,那就是神镜可以实现空间和时间的跳跃,比如说,现代人最能理解的一个词,穿越时空。 但这个能力动辄会牵扯因果,引发更多不可测的事情发生,所以从古至今,持有神镜并且懂得使用之人,从来没有胡乱动用过这个功能,正所谓持身正者,自有天地正气护佑,神镜在手,是镜被人用,而非人为镜用。 由古至今,能够被神镜认可的持有者,无不是刚直忠义,顶天立地之人,就连背着小皇帝跳海自杀的那位,死后也曾短暂执掌过神镜,只是近百年来阴间纷纷扰扰,人事变动频繁,内部暗潮汹涌,明争暗斗,持镜之位虚悬,神镜就被安置在第一殿门口,过了奈河,在鬼城里轮上号的阴魂,再到神镜面前照一照,无大恶者,方可进入下一步流程。 在周判官看来,何疏手里捧着神镜,身体却呆立不动,唯有脸色变幻莫测,好像被神镜迷惑神志不清,身体却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这正是出手的好机会。 刚刚被神镜主动飞来震撼的忌惮不知不觉褪去,周判官收起青玺,飞快从袖中抽出勾魂索,卷向何疏腰间,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业镜,照在勾魂索上。 在业镜光芒的照耀下,勾魂索竟莹莹发光,暗色幽绿,如那些阴兵眼睛一样,阴森瘆人。 周判官势在必得,自忖绝对没有留手,但勾魂索到了何疏跟前,却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硬是无法前进半寸! 此时何疏居然睁开眼,看着周判官。 “你照过神镜吗?” 周判官一愣,暗叫不好,正要扭开脸,目光却已经不由自主黏在对方手里的神镜上。 那神镜的光芒实在太过漂亮了,如虹彩之中又加了许多人间未曾有的颜色,与业镜的光辉刺目令人不敢掠其锋芒截然不同,周判官根本挪不开眼,哪怕心里有所警惕,内心在那一瞬间已经向神镜敞开了! 周判官也照过神镜,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前生也遥不可及,早被他在阴间当差的漫漫岁月所盖过。 当悲喜远离,他看神镜照出的过往,就像冷眼旁观别人一生,毫无波澜起伏。 寒门出身的书生上京赶考,在庙里发誓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但接连三次,名落孙山,他回到家乡,尝尽世间冷暖,考上功名的心思越发热切,却不再是为了当初庙里发下的宏愿,而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第四次,他终于考上了,名次不高,但如果有门路,勉强也能留京,但他最后还是被发配到偏远地方任官,因为留京名额被一位同年占了,对方成绩还排在他后面一位,只因有个当京官的爹,自然也就比他这种毫无背景的人好运作。 他在地方任官期间,政绩卓著,爱民如子,功劳最后却被上司抢了,就连修河开渠这样的功劳,也都落在上司头上,上司平步青云,而他依旧原地踏步。 他不甘心就此沉沦,发誓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从此不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有时候甚至需要游走黑白之间,但他已经不是非黑即白的少年,对事情有着更为灵活的判断标准,终于九年过去,他再度回到京城,元配病死,他续娶宰执的女儿,时来运转,一步步走到他想要的位置。 后来呢? 后来他身居高位,做了不少称得上政绩的好事,也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交易,但那时他已经不认为这些事情见不得光,只是时代世道催逼着人必须去作出抉择。 他的良善仍在吗?当然,他毕生不纳妾,举案齐眉,家庭和睦,他连看见路边的乞丐,也会拿出力所能及的银钱,让他们能饱餐一顿。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与他在朝堂上构陷政敌,尔虞我诈,默许属下朝赈灾银子伸手,又有什么关系? 一生白驹过隙,当他站在阴间神镜面前,回首过往,并没有对自己诸多选择感到后悔,因为这个天下,我不负人,人必负我,若想往上走,就必须杀伐果断,在每一个转折面前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周判官冷冷看着神镜映照出来的,自己久远的前尘往事,嘴角勾起冷冷的笑。 怎么,还想用神镜照心这种伎俩,来动摇他的心念? “你太天真了,何疏,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被自己的心迹动摇?你这些手段,也只能对付新鬼罢了,可惜了神镜落在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他一边说,手腕微微一震,挡在面前的光悉数被震碎,勾魂索带着烈烈杀气,甩向何疏! 但何疏动也没动。 “你看看你身后。”他对周判官道。 周判官自然不会上当,但他忽然感觉背后寒气纷涌,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这一回头,就看见黑雾丝丝缕缕鬼爪一般攀上他的后颈肩膀,侵入他的衣裳肌肤。 是恶念,是他在神镜前触景生情的恶念! 就算周判官对过往所作所为绝不后悔,也不影响这些曾经的恶念再度滋生,并迅速茁壮成长,反过来企图影响他。 雕虫小技! 周判官反手一挥,勾魂索换了个方向,将这些恶念全部击碎。 但与此同时,神镜的光芒再度大亮,这一次,比刚才还要耀眼! 周判官大惊。 他这次是真正感觉到大难临头了! 因为他根本没法在几息之间消灭源源不断的恶念,而何疏似乎也经过不断试错,真正掌握了如何使用神镜,此刻正面方向的压力如排山倒海,他已经感受到那股想要摧毁自己的巨大力量。 何疏,或者说神镜,对周判官彻底失去耐心了! 不,还有机会,他一定还有生的机会,何疏根本驾驭不了神镜! 小田摇摇晃晃站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向前方的何疏。 蒋思因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用力甩开,摔出大老远。 此刻的小田,似乎被某种力量掌控,不仅力气异于常人,连神智也与以往不同,双目呆滞,肢体僵硬。 何疏的后背毫无防备,他正聚精会神对付周判官,将身后毫无保留交出来。 广寒正与阴兵厮杀,无暇顾及这边。 而小田,她只要伸手推何疏一把,就能打断他与周判官的斗法,令对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推他一把,只要伸手推他一把!】 【他死了,你们就都能出去了!】 【美好的阳间,有你喜欢的人,还有你的亲人朋友,都在那里等着你。】 脑海中响起温柔声音,如致命甜美的果实,引诱着小田一步步走到何疏背后,伸出手—— 【我在干什么?】 【我是谁?】 【我是田茵,一名普普通通赚钱不多但还有大好人生的导游,我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我想回去。】 【我想跟蒋思因一起回去,我不能丢下他。】 【他……】 小田心念微动,忍不住想回头。 这个微弱动作,立刻打破神智被蛊惑的状态,她的手最终停在半途。 周判官脸色剧变。 “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的人心,都是有价的?” 何疏的声音蓦地响起,放大,层层扩散开去,如同涟漪,在每个人心中炸起。 周判官只觉眼前光芒大盛,他不由惨叫出声,身体随即被完全吞没!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7章 第 127 章 周判官觉得自己没有小看何疏。 但他仍旧是少算了一环。 他没想到小田这样软弱的普通人,还是个女人,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挣脱心魔。 他见惯了各种人与鬼在欲望面前低头屈服,便觉得世上没有不能交易的东西,却忘记人心最初是因情而生。 周判官内心一片冰凉,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近在咫尺的死亡。 不是不想反抗,是顷刻之间,身后恶念缠身,面前神镜清光,他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失败,已经彻底失去最后翻盘的机会。 罢了,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就在这时! “就凭你小小凡人,也想执掌阎王令?交出来!” 怪腔怪调的冷笑凭空穿来,从何疏侧面,从极其遥远彼方倏然就到了眼前! 何疏还在竭尽全力对付周判官,根本腾不出手再应付一个强敌! 至于广寒—— 广寒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即便杀得长||枪淌血万鬼哭号,也依然有数不清的鬼魂受到青玺感召,悍不畏死。 蒋思因和小田,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道黑影,对方就已经从他们面前掠过去。 很明显,对方的目标是何疏! 周判官蓦地睁眼!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能知道柳暗花明,北号居然会这个时候跑来! 神镜,业镜,青玺,阎王令。 何疏跟周判官手里,集合了阴间几件不得了的宝贝,神镜也就罢了,北号当年曾经拿到手过,但后来为了逃出生天,避开阴间通缉,他把神镜摔碎,碎片故意遗落,被广寒所捡,才有了广寒后面的际遇。对于北号来说,神镜和业镜,也许是他无法参透的秘密,青玺和阎王令才是能够即刻呼风唤雨的宝贝。 周判官手里的青玺,与何疏手里的阎王令,他毫不犹豫选了后者。 因为周判官与他一样,都站在阴间的对立面,不管他们的合作有多脆弱,当务之急,肯定还是先灭了何疏,他才能跟周判官去对付那几个老不死的。 可惜,他这么想,周判官却好像不这么想。 在他伸手抓向何疏的同时,周判官也动了! 周判官直接将青玺扔向何疏,将业镜扔向北号! 那青玺被勾魂索卷住,带着业魂之力,化作一道青色流星朝何疏砸过去。 何疏下意识接住青玺,他本以为周判官会趁机在青玺上做什么手脚,但对方连勾魂索都是一触即松,根本就没有恋战的意思,更别说垂死挣扎或者欲擒故纵了。 至于北号那边,他同样大吃一惊,没想到周判官会把阴间三镜的业镜说扔就扔,之前他就曾经问周判官要过业镜,对方不肯给,现在念念不忘的东西一下子唾手可得,在短短几息之间,他面临杀死何疏还是先拿业镜的抉择,最终还是朝眼前的诱惑伸出手。 周判官再一次算赢了。 他这辈子都在算计人心,现在毫不例外也将北号的想法料得八九不离十。 两件宝物扔出去之后,周判官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利用北号贪恋业镜这一点绊住北号,将他留给何疏,从而也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不过眨眼工夫,周判官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再不复见。 北号也已经反应过来,他抓住业镜,浑然不管手中灼烫,也不去追周判官,直接就重新杀向何疏! 现在去追周判官已经来不及了,何疏一死,青玺和神镜也会落入他手中,到时几件宝物集齐,整个阴间都要任凭他呼风唤雨,别说什么平等王,就是十殿加起来,他也无须放在眼里! 此时青玺到了何疏手里,反应却异常强烈。 不知道是周判官在青玺上做了手脚,还是青玺本身不服何疏,竟发出刺目光芒,整团青色凝聚黑雾,化实为虚,牢牢裹住何疏整个手掌,令何疏无法挣脱! 而身后,北号已至! 神镜刚刚已经发动过一次,每次都需要持镜人神念合一,何疏刚刚接触神镜,刚才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摸到一丁点神镜奥妙,现在眨眼之间,不可能再有这种运气。 眼看胜负逆转,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咕呱咕呱的奇怪鸟叫声由远而近,伴随着嚣张的声调! “谁敢动爷爷的人,看我不喷死你!看火!!!” 天空一声巨响,肥鸟闪亮登场。 灼热火浪席卷过来时,何疏内心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他就知道这小肥鸟总要折腾出点动静来。 让它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呆在某个地方等他们处理完过去会合是不可能的,凤凤这个性格天生就适合上蹿下跳到处招猫逗狗,这样惊天动地的出场方式,才是最适合它的风格。 只是这不同以往的火焰威力,还是大大出乎何疏的意料。 他知道凤凤能喷火,刚才也见过几次,但仅限于一道道小火焰,能够消灭周围近身的恶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滔天火焰如狂风卷落叶,将北号与他手中的业镜直接淹没,让人难以想象这是能从凤凤那肥小的身躯里喷出来的火焰。 当啷一声,业镜掉落,完好无损,只是不再像刚才一样发出刺目光芒。 它现在看起来就像一面再普通不过的掌中镜,从某位仕女的闺房里被拿出来,流落此处,精致无害,等待主人重新将它捡回去。 但,持镜的北号,却直接灰飞烟灭了。 这个横行混沌多年的无冕之王,连阴间也拿他无可奈何的恶鬼北号,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甚至作为这场大乱的主谋之一,就这样直接被凤凤的火焰喷成灰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直接看傻了。 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 “牛逼啊我的凤,这是不是叫养鸟千日,用鸟一时?之前广寒说你是上古神兽重明鸟,我还不信,现在只能说刮目相看!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当时直接把你抱出来一顿喷就完事了,话说堃那边是不是也还没被收服?要不你也去喷一喷,回头我得让那些殿主们出点血,给你顺点奖励才行,等咱们回家了,我就给你加餐,你喜欢吃什……” 何疏知道小肥鸟最喜欢听别人夸它,索性一股脑溜须拍马不带喘气。 可这次,他快把话说完了,凤凤也没什么反应。 它的身形好像画面静止一般滞留半空,直到听见何疏说到“加餐”,才微微一颤,直接掉下来。 何疏眼明手快,伸手把毛团接住。 一入手,他就不掩震惊。 “怎么这么冰?!” 原本蓬松的鸟毛湿漉漉贴着身体,显得原本胖嘟嘟的身体也没那么圆了。 何疏感觉自己像捧着一块冰,而不是一只有温度的小肥鸟。 凤凤眼睛半合不合,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 五彩斑斓的颜色似乎也在渐渐消退。 何疏哪里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直接慌了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换作以往,小肥鸟早就聒噪个没完没了,大肆炫耀自己的功绩,趁机让何疏签下不平等条约,比如以后每周都要下馆子几次,甚至会要求他去订做一只凤凰手办放在家里每天上香。 这些何疏在那一瞬间全部设想到了。 他唯独没有想到小肥鸟会变成这样。 “好困……” 话从来就没少过的凤凤,呢喃这两个字之后,就彻底闭上眼睛。 何疏捧着它,看见它身上有白光发出,飞入自己挂在颈间的阎王令,而它的身体却越发冰冷僵硬,最终连那微弱的上下起伏也没有了。 “青玺给我。” 何疏听见广寒的声音。 但他只是一脸茫然,动也没动。 广寒拿走青玺,见他还是木讷迟钝,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等我回来。” 何疏茫茫然抬头,看着他拿着青玺大步走向前方。 “青玺在此,万鬼莫有不从,吾以此玺,镇八方邪魅,定天地安宁。” 广寒的话显然用上了法力,声音重重叠叠,如有回音无数,又传出很远。 有神镜加持,何疏现在能敏锐感觉到阴间变化。 就如现在广寒一言既出,整个阴间随之微微震了一下,好像受到感应。 远处,千万阴兵顿时安静。 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瞬间偃旗息鼓。 幽幽发光的绿色逐渐暗淡,随着广寒将青玺缓缓盖下,如一阵狂风袭来,将鬼魂大军原地吹散。 所有命令,悉数解除,所有诅咒,立刻消亡。 令行禁止,这就是青玺。 如此恢弘的场景,蒋思因和小田都看得怔住了。 但何疏却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 他依旧捧着僵硬多时的凤凤,维持原本的姿势。 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过许多场景。 他想起,大家来云南之前,凤凤当时馋嘴,死活想吃三根牛奶冰棍,何疏怕它拉肚子,最后只让它吃一根,它还跟何疏闹脾气,一小时没理人。 何疏心想,早知道,它想吃三根,就给它吃,别说三根了,就是想吃龙肝凤胆,只要自己买得起,就得满足孩子的愿望。 虽然这小破鸟的年纪很可能比他还大很多,但年纪不代表心智,在他心里,这就是一只永远没长大的小肥鸟,幼稚聒噪,天天闹着吃这个吃那个,又无比自恋,每天起码对着镜子梳毛五十次。 但就是这样一只能随便举出一堆缺点的破鸟,何疏现在却觉得自己难受得撕心裂肺。 如果能回到刚才,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凤凤跑出来,以性命的代价去消灭北号。 对了,神镜?! 何疏心头一动,看向怀里被冷落的神镜。 他记得神镜可以穿越时间,那是不是也可以…… 念头刚起,肩膀上就多了一只手,及时制止了他的念头。 “这不是它本来的躯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8章 第 128 章 何疏抬头看他, 目光游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广寒想拿走他手里已经彻底僵硬冰冷的躯壳,却被对方反应更快往回一缩。 “你先说。” 何疏出乎寻常的执拗, 十指握着小肥鸟, 从刚才到现在,连手指弯曲的弧度都没有变。 广寒有点无奈,但没有任何不悦。 他早就知道,何疏是一个嘴硬心软, 特别重情义的人。 这种情义, 不单单体现在平时交往的人身上。 何疏早就把凤凤看成一个人,还是朝夕相处的亲朋。 广寒摸上他的头发,软乎乎的,就像对方的心。 “我跟你说过,它是重明鸟,你记得吧。” 这只是一个开场白。 何疏自然是记得的,他在静待下文。 “有掋支之国, 献重明之鸟, 一名双睛, 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这是《拾遗记》的记载, 它虽然其声似凤, 但不是凤凰,也不能浴火重生。若干年前, 此鸟肉身陨落, 魂魄寄于山石之中, 我偶然路过发现, 把它放出来, 当时正好一只白狐生了一窝小狐狸,被野兽咬了,奄奄一息,它的魂魄就寄居到白狐身体里去。” 广寒知道对方一定会对自己的话有反应,说完就停顿了一下。 果不其然,何疏神色微动,抬头看他。 “白狐?” “白狐,不是现在的斑斓鹦鹉。”广寒给了确定的答案。 何疏:“后来呢?” 广寒:“白狐本来就受了伤,身体差,很快又不能用了,它才寻了现在的躯壳。” 何疏眼里终于重新燃起希望。 “这么说,回头我们给小破鸟找个合适的躯壳,它就能重新活过来?” 广寒摇头:“不一定。” 蒋思因在旁边简直听不下去。 他寻思广寒这是什么品种的直男,你直接回答是,先把人安抚住,不就完事了吗,还说什么不一定,模棱两可,这不是存心折腾人么! 但他也没法冲上去把广寒的嘴巴捂住,只能任凭广寒说下去。 “凤凤刚才魂魄受损,幸好有阎王令供它躲避栖息,避免第一时间魂飞魄散,但要找到合适躯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世间已无重明鸟,它也找不到第二只重明鸟的躯壳,只能寻找与自己灵魂契合的身体,这要等它灵魂休养好了之后,自己慢慢找。”广寒道。 何疏听出弦外之音了。 “它这次伤得很重,就算有阎王令在,也不一定能保证醒过来?” 广寒沉默。 但沉默就是答案。 蒋思因:……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勉强支棱起来,担负起圆场安慰人的重任。“何哥,我原先就一普通人,对生生死死魂魄鬼怪这些真没什么感觉,但自从来到阴间,虽说是被逼的吧,也算大有长进。别的不说,换成以前,我就肯定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但现在不一样了,凤凤这么大本事,既然也没有魂飞魄散,那就说明肯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头等出去了,我帮忙一起想办法,我爷爷那边也认识一些高人,我……” 饶是蒋思因舌灿莲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爷爷认识的人再多,能跟何疏广寒比?这两位现在连阴曹地府都能跟待在家里一样,没有魑魅魍魉敢上前骚扰,该消灭的也都给消灭光了,要是连这两位都束手无策,那他爷爷那些人脉管个屁用! 但何疏却好像听进去了,他终于肯松手,让广寒拿走凤凤的尸体。 广寒走到奈河边,弯腰低头,拨开一抔土,将凤凤放进去。 埋得不深,但这本来就是凤凤曾经用过的躯壳之一,广寒不像何疏,对这具躯壳寄予深厚感情,他很清楚,这躯壳保存得再好,凤凤也不可能再用上了。 尘归尘,土归土,让它埋葬在奈河边,是最好的归宿。 何疏忽然咦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的阎王令。 令牌刚刚如心跳颤动一下,似有温度,虽然稍纵即逝,但他能清晰感觉到凤凤的灵魂正在里面休养,只因察觉他的心情,特意振作起来安慰他一下,让何疏能感应自己的存在。 他还没来得及跟广寒分享这份喜悦,远处就传来轰鸣声! 山呼海啸般的轰鸣,伴随着天地崩裂的震动,地面剧烈摇晃,像大地震突如其来,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但这种剧颤持续时间很短,十来秒之后,就又陡然安静下来。 一切仿佛幻觉,来去如风,快得让所有人神色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众人面面相觑,小田突发奇想。 “是不是阳间地震,波及到阴间来了?” 蒋思因的脑洞更大:“难道是因为阴间在阳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忍不住想吐槽:“照你这么说,有阳间在上面顶着,天塌下来也压不到阴间了?” 蒋思因欣喜:“何哥你可总算恢复你的活力和幽默感了!” 何疏:……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一阵剧颤产生,众人七歪八倒,差点站立不住。 何疏突然脸色一变! 这边解决了北号之后,他沉溺于凤凤的死,顾不上去追逃逸的周判官,一时还忘记那边有个更难缠的堃,正在与后五殿殿主作殊死搏斗。 幸好现在没耽误多久的时间,希望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广寒比他更快想到这里。 “你们在这里原地不动,我过去看看。” 何疏怎么肯被留下? “我也去,神镜拿到了,怎么都能帮上点忙的!” 广寒看了他一眼,没反对。 蒋思因和小田自然被留下,广寒何疏朝刚才来时的方向赶过去,一路上只能感觉森森扑来的寒意越来越重,血腥味也逐渐浓郁,铁锈一般的气味里又带着丝丝香甜,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像麦芽糖黏住鼻腔,让人无法呼吸,闻之欲呕。 何疏确实差点没吐出来,只能屏住呼吸强忍着,广寒似乎察知他的感觉,回身把青玺递过来。 “拿着,会好点。” 何疏拿着青玺在手,果然感觉那种难闻的气味马上削弱很多,似乎还多了点薄荷的清新,他顿时大感惊奇。 “青玺居然是空气清新剂?!” 广寒:…… 什么空气清新剂,不过是因为青玺能隔绝鬼气,而刚才那种难闻的气息,是无数恶念在消散前不甘的挣扎,他在阴间早就闻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些气味也侵蚀不了他,但对何疏来说,这些味道却让他寸步难行。 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原先堃入侵的地方,空气进一步凝固,何疏即便拿着青玺,也能感觉周围像结了层冰霜,随着他每往前一点,都像破冰船在冰川里开拔。 终于,他们看见了几位殿主。 金光屏障已经不见了,那个庞大如小山,里面有无数张人脸,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物堃也彻底消失不见,但何疏定睛细看,发现原本那五位殿主,现在好像只剩下一个还勉强能站着,就是刚才跟他沟通对话过的第九殿庆忌殿主,但他也是以剑拄地,三个躺在地上,还有一个不见了,刚才围在四周戒备的阴差判官们,倒是还在,可都或坐或躺,早没了刚才神采奕奕的模样。 庆忌殿主站在那里,衣袂飘扬,神色茫然,颇有些天地飘零的孤独感。 “九殿主!”何疏忍不住喊道。 对方缓缓转身,似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他不转身还好,这一转过来,直接把何疏吓一跳。 刚刚还是面容饱满的中年人,此刻已经满面皱纹苍老,看上去像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唯有那背脊还挺得笔直,是以何疏刚才压根没察觉异样。 广寒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对这番局面,似乎已经有所预料。 面对堃的本体,即便十殿阎罗加起来,也未必能应付,但是刚才他们相继动用青玺和神镜的同时,两件宝物的威力同样辐射整个阴曹地府,无形之中帮了他们一把,助他们收服堃。 饶是如此,五位殿主也付出了相当代价。 躺在地上这三位,应该是即将要陨落了。 果不其然,他念头刚起,躺在地上的三具身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随后变灰变黑,化为粉尘,随风而去。 “堃已经收服了?”广寒问。 九殿主缓缓点头:“他们三位拼死一击,加上刚才神镜之威辐射至此,堃的大半力量被销毁,剩下本体的一小部分,无法彻底消灭,已经由第八殿拖回炼狱去了,几百年内,应该不会再有余力出来为祸。” 何疏想问那几百年后呢,你们几位都这样了,阴间还有人能挑起大梁吗?但他看看九殿主憔悴的神色,终究没忍心问出口。 九殿主似乎看出他的疑问,反倒主动开口解惑。 “一代新人换旧人,十殿阎罗本来就不是永久不变的职位。这次能够将堃的事情彻底解决,也省得周判官三番两次想打它的主意……我猜,周恒是不是跑掉了?” 何疏知道他指的是周判官。 “是,我们疏忽了,没能抓住他,反倒是北号死了。” 九殿主:“我早料到了,此人算计人心,分毫不差,他曾经也有机会当上第一殿的殿主,但后来他过不了神镜那一关。他一直以为是我们后五殿联手打压他,为此不惜与西方地狱合作,反倒是北号,说到底不过为人作嫁衣裳罢了。” 何疏担心道:“那他逃走之后,不会在阳间整出什么事情吧?” 九殿主:“他也受了重伤,肯定会找个地方先躲起来,阴间现在百废待兴,等新的殿主一一就位之后,我们会发出通缉令,在阴阳两界追缉此人。其他几殿现在人手空缺,倒有些麻烦,幸好第五殿殿主人选已定,可以了却许多麻烦,何疏,还未告诉你,我姓陆名贽,往后,我们可能就要多打交道了。” 何疏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说着说着,就绕到他身上来了? 还有,这位九殿主为什么要自报家门跟他互通姓名,为什么他感觉怪怪的?! 他心生不祥,赶紧出声:“九殿主,我就是一普通人,现在连阴间出口都找不着,还赶着回去吃饭呢,还有我们家小朋友现在没了躯壳,魂魄严重受损,我也得赶紧——” “他想让你当活阎王。” 何疏还没掰扯完,旁边广寒直接打碎他转移话题的妄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9章 第 129 章 从小到大,何疏当过最大的官,应该是小学的卫生委员。 那会儿还是小学一年级,老师看着小孩干干净净,斯文漂亮,点将的时候直接就把他点为卫生委员了,结果隔天班级大扫除,他带着小朋友在桌子上调皮捣乱,被老师当场逮捕,为期一天的班干部生涯就此落幕。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老师看出何疏吊儿郎当的咸鱼性格了,从那之后直到毕业,何疏就再也没有担任过什么职位。 当然,也就是说,他们口中的何疏何表哥,当上阎罗王了? 蒋思因干笑:“我以后回去,是不是逢人就可以吹牛,说阎罗王是我表哥了?” 何疏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阴阳有别,除了个别特殊的,你回到阳间之后,关于这里的记忆就会逐渐模糊,再说了,就算你想说,也得别人相信你才行,你给人说你认识阎罗王,人家不把你当神经病吗?” 蒋思因还想说什么,被何疏路过顺手一拽肩膀。 “行了,赶紧先找出路离开这里再说!” 堃已经被降伏,北号也死了,剩下一个四处流窜的孤魂野鬼不足为患,虽然四周阴寒之气还很重,但刚才那种黏腻沉重的气息,已经消散不少,眼前也不再有时时刻刻萦绕不去的黑雾,视野变得清晰许多。 “老寒,你知道出路?” 广寒的脚步带着明确目的性,他似乎知道出口。 “青玺在牵引,我想验证一下。” 何疏咦了一声,他这也才发现,刚刚陆殿主收走业镜,把神镜交给他自己处理,却好像把青玺遗忘了。 难道对方是忘了吗? “陆殿主该不会真的贵人事忙,把青玺给忘了吧?” “他没说,就是把东西留给我了。”广寒看着手里莹莹发绿的青玺,“此物可召调阴兵,怨魂也容易受其吸引,一般人用不了,阴间大乱刚平,放在十殿哪一殿都不合适,倒不如装个糊涂,索性给了我处置,等回到阳间,再找个地方把它放起来。” 虽然陆贽没明说,但广寒知道,他身上背负无数人命,偏生煞气又重,从人到鬼,再由鬼到人,已经不是纯粹的鬼,也不算纯粹的人,体质介于阴阳之间,特殊得不能再特殊,连鬼见了他都害怕,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鬼王,只有他能镇得住青玺。 但何疏听完,反是忧心忡忡。 “那这东西不会对你的运势有影响吧?我说你本来就够倒霉了,好不容易直播事业有点起色,别被这倒霉玩意给连累了吧?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去,把东西还给陆老头再走!” 人前陆殿主,人后陆老头,何疏张口就来,以此小小报复陆贽让他代理阎王。 换成别人,现在早就开始琢磨青玺在广寒手里能发挥什么作用,或者让广寒多把青玺的价值挖掘出来。 只有何疏,关心这东西会不会影响他的运势。 广寒深深看了何疏一眼。 何疏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干什么,突然才发现我很帅?” 广寒嗯了一声,自然而然抓住他的手腕,牵在手里。 何疏累得够呛,本来就腿软,倒也没反抗。 “你确实很帅。” “老寒,你嘴突然这么甜也是特殊情况……先不扯那么远了,但你这种情况,确实不是没有前例的。你放心,你的殿主只是暂代,一旦新殿主归位,你就可以功成身退,而且第五殿也有判官阴差,日常琐事不需要你来,你的生活不会受影响,只是有时候出现一些棘手事情,他们才会过去请示你。”陆贽向他娓娓解释。 何疏为难:“可我也不会断案啊?你们这有上岗前职业培训吗?” 陆贽:“你可以请教第五殿陆贽肃然:“你以为阴司职位是菜市场大白菜,挑挑拣拣,不是你买就是我买吗?” 何疏:…… 陆贽:“当年广寒盗走神镜碎片,逃入混沌交界,又与阴间诸司一场大战,制造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们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也是考虑到事出有因,他并非罪魁祸首,现在世事轮回,神镜碎片找回,神镜再度完整,他也算功不可没,所以此事就当功过相抵。但是暂代殿主,却必须有功德在身,也必须得到神镜和阎王令的认可,你能召唤神镜,他却不行,这已经说明问题了。” 何疏还想推,但想想阎王令里的凤凤,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还苦着脸。 “可我是个大活人,活人怎么当殿主?总不能让我提前自我了结,直接在阴间当差吧?” “活人也有当阎王的先例。你们耳熟能详的包拯,民间传说日审阳,夜审阴的包青天,就曾暂代过阎王,当时也是特殊情况……先不扯那么远了,但你这种情况,确实不是没有前例的。你放心,你的殿主只是暂代,一旦新殿主归位,你就可以功成身退,而且第五殿也有判官阴差,日常琐事不需要你来,你的生活不会受影响,只是有时候出现一些棘手事情,他们才会过去请示你。”陆贽向他娓娓解释。 何疏为难:“可我也不会断案啊?你们这有上岗前职业培训吗?” 陆贽:“你可以请教第五殿判官,总能慢慢上手,再说,这也不是长久的,我会尽快上表申请阴司新人尽快归位,你就当时帮我们一个忙,此事也算功德一桩,于你日后有益。” 他虽然说话很客气,但是话里话外,已经没有何疏拒绝的余地。 何疏下意识看了广寒一眼,后者也正好望过来,微微点头,那意思是让何疏不用推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其实何疏对当不当阎王,压根就没有太大兴趣,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不认为自己一个普通人能肩负起那么大的担子,真正让他松口的原因,除了凤凤的魂魄,就是广寒这个动作了。 广寒不会害他。 何疏这才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本该如此。” 陆贽松一口气。 十殿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前三殿背叛,第四第五殿殉职,刚刚为了镇压堃,又牺牲了三位,现在就算加上何疏,十殿也只有三殿有主,陆贽神色憔悴,愁得眉毛都快掉下来了。 但他旋即一正表情,颓唐哀愁气息一扫而空,面无表情望住何疏,那双冰冷眼睛让何疏也不由跟着认真起来。 “既然你答应了,我就少不得再代第五殿前任殿主正式问你一回。何疏,你可愿暂掌第五殿殿主之位,并恪尽职守,刚正无私,令殿下冤魂皆有冤可诉吗?” “我愿意,我也会尽力。”但是遇到紧急事情,还是得亲自过来跑一趟。现在阴间太乱了,你们先走吧,最近因为这次事情,阳间可能会增加不少逃窜出去的恶魂怨鬼,你若是看见了,就要加紧处理,发现阴阳缺口也要尽快传递消息回来,让人去修补。对了,业镜你们不能带走,神镜也要在离开前留在阴间,新鬼入轮回之前不能没有三镜。还有,你如果想召唤阴差办事,用阎王令默念就可以,具体用法你自己琢磨一下就会了。” 何疏刚把业镜交出去,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就听见陆贽又道:“时辰不早,我得走了。” 他连尾音都没落下,人就已经消失在他们面前。 其他阴差,参差不齐朝何疏拱手作揖,也都陆续消失。 何疏留在原地,跟广寒大眼瞪小眼。 “他还没说怎么出去,这么就走了?” 蒋思因跟小田两人听傻了,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来阴间一趟,出生入死不说,还见证了新阎王的诞生。 那可是阎罗王,人间口口相传的人物啊! 虽说这里十殿常用的称呼,都是以上古神兽为名,比如第五殿穷奇,第九殿庆忌等,与他们之前所知道的不大一样,但实际上职责都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说,他们口中的何疏何表哥,当上阎罗王了? 蒋思因干笑:“我以后回去,是不是逢人就可以吹牛,说阎罗王是我表哥了?” 何疏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阴阳有别,除了个别特殊的,你回到阳间之后,关于这里的记忆就会逐渐模糊,再说了,就算你想说,也得自己本身也没那份上进心,要让何疏自己说,他每天就开开心心混吃混喝,乐乐呵呵没心没肺,跟小区里的左邻右舍混得老熟,隔三差五去招猫逗狗,哪怕当初毕业后开工作室,他也没想过混出多高的成就。 结果现在,连卫生委员都只当过一天的他,居然要走马上任,当阎王了? 何疏脸上笑容凝固了。 他根本就没有一夜飞升的狂喜,反倒狠狠瞪了广寒一眼,小声快速埋怨。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广寒似乎看不出他的抗拒,无辜道:“你要是不愿意,阎王令就要被收回去,凤凤的魂魄还在里面休养。” 何疏:…… 九殿主陆贽也道:“不错,只有第五殿殿主才可持有阎王令,目前因为这场变故,十殿人手奇缺,我们还需要善后修补,将各处缺口堵上,缉拿逃窜阳间的要犯。何疏,你经手神镜业镜,于此有功德在,更何况你本身也是神镜认可的人,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因果前缘。我希望在第五殿殿主正式有主之前,你能暂代殿主之责。” 何疏瞠目结舌,如果说他刚还以为广寒在添乱,现在陆贽的话,是真让他有种五雷轰顶的震惊感了。 他这么一条游手好闲的咸鱼,是怎么突然就被架到这个位置上的。 何疏脑子乱纷纷,连陆贽话里提到“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的那些奇怪的话,一时也顾不上深究。 “不是,陆殿主,我本来也是阴差阳错卷进来的,你看广寒怎么样?他能力比我强多了,不仅记得前生,还当过鬼,这业务比我熟练一百倍,要当阎王也应该是他当,对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何疏顺手就把广寒“卖了”。 只要广寒当上第五殿殿主,阎王令不就还在他们手里吗? 陆贽肃然:“你以为阴司职位是菜市场大白菜,挑挑拣拣,不是你买就是我买吗?” 何疏:…… 陆贽:“当年广寒盗走神镜碎片,逃入混沌交界,又与阴间诸司一场大战,制造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们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也是考虑到事出有因,他并非罪魁祸首,现在世事轮回,神镜碎片找回,神镜再度完整,他也算功不可没,所以此事就当功过相抵。但是暂代殿主,却必须有功德在身,也必须得到神镜和阎王令的认可,你能召唤神镜,他却不行,这已经说明问题了。” 何疏还想推,但想想阎王令里的凤凤,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还苦着脸。 “可我是个大活人,活人怎么当殿主?总不能让我提前自我了结,直接在阴间当差吧?” “活人也有当阎王的先例。你们耳熟能详的包拯,民间传说日审阳,夜审阴的包青天,就曾暂代过阎王,当时也是特殊情况……先不扯那么远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0章 第 130 章 蒋思因现在对黄松的情感,远比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约翰曼哥等人还要激烈。 原因无它,自从进了阴间之后,他跟那帮东南亚人基本就没再打过交道,但相反,黄松跟阴魂不散一样,老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如果说黄松之前的行为仅仅是惹人厌烦,那他直接把何疏蒋思因他们带到周判官面前,这种行为就让蒋思因忍无可忍了。 他现在一看见黄松就拳头发硬,想也没想就追上去! 如果这世上只有鬼吓人,没有人打鬼,那就由他蒋思因来开这个先河吧! 蒋思因甚至已经想到以后回去在论坛上开个话题了:你揍过鬼吗?把鬼往死里揍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别跑,你个王八羔子!” 蒋思因咬牙切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箭步冲上前,一个飞扑,居然真把黄松给扑倒了! 黄松的挣扎很微弱,几乎可以看作根本没有挣扎,他很快就被蒋思因压在身上。 “你跑啊!我看你再跑啊!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还敢出卖我们!想当汉奸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那个周判官跑路的时候看你一眼没有!” 黄松嘴里边好似在喃喃自语,不知道念叨些什么。 蒋思因不耐烦:“是个爷们就大点声!” 他薅住黄松的头发往上提,想给人来一拳,却发现对方瘦弱得根本经不起他一拳,哪怕是鬼,这一拳下去会不会就灰飞烟灭了? 正迟疑着,身后传来何疏的声音。 “蒋思因,先放开他,我有话问他!” “你还跑不跑了?!” 蒋思因揪住他的头发,将黄松脑袋又往后拎起来一些。 “不跑了,神镜,我要照神镜……” 他凑近听,才终于听清黄松一直在念叨什么。 怎么又是神镜! 这家伙怎么就跟神镜杠上了?! “你到底要照什么?就凭你那样,把心换了都还是黑的,你不会以为你照了神镜就能洗白吧?” “黄松,凡往生新鬼,都要照过三镜,其中绝大多数人,都畏惧神镜,因为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私心,他们不希望私心和欲念坦露出来,为自己更增罪孽。你呢,你为什么对神镜如此执着?” 在何疏的示意下,蒋思因只好从黄松身上起来。 黄松倒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他半跪半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怎么看都像个流浪汉,这种人别说当了鬼,就是还活着,在外边乞讨上一天,也很难得到别人的同情。 “因为,他们都说我的心是黑的。” 黄松抬起头,神情麻木,脸上污渍挡住了容貌,两只眼睛空洞无神,让人想象不出他刚才还能干出出卖人的事情。 蒋思因坚信此人就是大奸似愚的类型。 他压低了声音跟何疏说:“在鬼城的时候,这家伙也神神叨叨,还能提前知道鬼城要崩塌了,我看他说不定暗中跟周判官早就勾结了!” 何疏本来就对黄松多几分留意,拿到阎王令和神镜之后,心里也有了以前没有的一些感应,知道的信息比蒋思因这个普通人多一些。 “黄松。” 何疏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黄松有点反应,下意识抬起头,但在眼神与何疏接触时,却又很快移开。 正是这种躲闪畏缩,让很多人心生反感,觉得黄松做贼心虚。 但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种形成条件反射的躲闪动作,可能是千百次失望到了绝望,才能做出来的。 “你怕照法镜,却一直心心念念,想照神镜。神镜就在这里,你还想照吗?” 蒋思因发誓,在何疏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清楚看见黄松眼睛里似乎嘭的一下冒出火花,灼灼发亮盯住何疏,像瞬间有了生命力。 “想!”黄松抖抖索索,“我想照,给我照!” 何疏也没废话,直接拿出神镜。 那一团流光溢彩的星光在地上微微晃动扩散,如水洼一般的形状,却有着星辉的璀璨。 蒋思因睁大眼睛,看着神镜头一回发挥本身的作用,而不是用来对付什么妖魔鬼怪。 他忍不住被这团星光似的“水”吸引,不知不觉上前一步。 而黄松早就连滚带爬,趴在神镜边缘,由上而下,望向镜面…… 年轻时他就想当老师,毕业后去了偏远县城,愣是把语文成绩排名全县倒数第一的学校拉扯到全县前三,由于表现出色,最后被调到市里一所中学教毕业班,这一教就是二十多年。 他对学生的成绩很上心,也看不惯爱躲懒不上进的学生,逮住就会训斥一顿,他也并不幽默,不像一些年轻教师会寓教于乐,在课堂上边讲课边说笑话,对待学生像朋友差不多,所以他在学生里口碑并不算好,是名副其实的严师。 黄松以为这种平凡的教书生涯会维持到他退休,毕竟他从来也没想过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直到变故在他生命中发生。 他无意中发现校长侵吞公款,在学校新建的教学楼里伸手,捞了很大一笔,导致工程质量可能出现重大问题——虽然刚刚建成,问题还没有发生,但眼下没发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而且一旦发生,就是动辄几十上百条人命的大事。 黄松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从震惊愤怒,到犹豫纠结,足足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家里人不知道内情,只觉得他脾气比以前还暴躁,妻子也嫌他喜怒无常,殊不知他内心被这个秘密压得几乎直不起腰。 一周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向市里递交了实名举报信,谁知道校长有人脉,提前得知这件事,直接将信件扣下不说,还倒打一耙,将黄松猥亵女学生的事情曝光出来,女学生上网实名举报黄松,网络当即一片哗然,黄松一下子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这个学生,我有印象的,她很用功,成绩却一直上不去,因为她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容易走神,我批评过她几次,还让她请了家长……” 黄松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回忆过往,还是在跟何疏他们说。 “她家里很重视成绩,她的压力很大,因为请家长的事情,家里好像打了她一顿,隔天我看见她的脸还是肿的。我有点后悔,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去举报我猥亵……” 猥亵自然不是真的,但学生家长闹到学校,网络舆论沸沸扬扬,黄松百口莫辩。 一开始他还激烈争辩,但渐渐地,他就越来越沉默。 学校调出监控录像,显示那天放学后,趁着天黑他拦住学生,把人拉到角落监控死角。 学生信誓旦旦,说黄松以成绩相威胁,让她屈从,她当时又惊又怕束手无策,甚至给出验伤报告。 验伤报告是医院给的,医院跟学校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不可能作伪证,只能说明学生身上的伤痕是真的。 许多不利证据都指向黄松。 学校将他开除,亲人不相信他,黄松被全世界背叛,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黄松的死又是一场轰动,舆论开始反转,开始有人深入挖掘真相,甚至将黄松曾经实名举报的事情挖出来,那封举报信被曝光于网络上,很快掀起一场相关层面的地震,省里派人下来调查,发现教学楼果然重大质量问题,与工程有关的一系列人员被停职调查,包括校长以及他那位在市里担任过要职的岳父。 但“罪孽”并不随着死亡终结,黄松的记忆沉溺于生前被千夫所指的痛苦走不出去。 奈河边,法镜前,生平点滴一一浮现,黄松发现他即便是死,也洗不掉污名,变成了鬼,也是一个受尽鄙视人品有瑕的鬼。 他心如枯槁,不管之后遇到陆珉,还是阴差对他的恶劣的态度,都无法掀起他内心半点波澜。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那么做吗?你还会去写举报信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黄松不知道那究竟是来自何疏的提问,还是他内心深处对自己反反复复的质疑。 “我——” 黄松怔怔抬头,满脸茫然。 “当个好人,就那么难吗?”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迷茫和哭腔。 如果重来一次…… 何疏作了个手势,镜面微荡,镜像为之一变。 那是未曾发生的另外一面。 黄松权衡利弊,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实名举报,他投递了几封匿名举报信,毫不例外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几年后,教学楼在白天毫无征兆轰然倒塌,六层三十六个教室里的学生和老师全都被压在废墟事后上面组成工作组深入调查,把其中牵涉工程利益的校长抓走,黄松几年前想要举报的事情变相得到了解决,代价是永远停顿在那一天的一百零六条人命,还不包括因此受伤造成残疾的。 “当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工程有问题,他们都没有实名举报,只有你去了。教学楼的倒塌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做了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人性。你挺身而出,不是义务,不是责任,只是秉持了生而为人的良知,即使千夫所指,但功德天地有知。” 当时过奈何桥,每个人都战战兢兢,连鬼差也不例外,只有黄松如履平地,奈河中怨念滔天,却无法对他掀起半点风浪。 因为有些人的良知触动,哪怕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光华,也足以令天地动容,鬼神不敢侵。 蒋思因和小田也都面露震惊迷惘。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本该是身败名裂而死的黄松,有如此之深的隐情。 反观斯文礼貌的陆珉,却反而是个人面兽心死不悔改的渣滓。“你是语文老师,你应该看过很多书,应该也知道,《了凡四训》里有个故事。” 何疏没有因为黄松的木讷反应就稍减耐心。 他在接受代理阎王职务之后就清楚,从他遇到黄松开始,料理评断此人生平,帮他解开心结,也是职责所在的一部分。 黄松能预知鬼城坍塌,把他们带到周判官面前,不是因为他被周判官收买了,而是因为此人有大功德,他自己也许没有意识,但冥冥之中的确能感应一些因果变化,如果不是黄松把他们带到周判官这里,事情可能也不会那么快得到解决,因与果互相影响,世间很多时间,本来就是互为因果的。 “有个叫卫仲达的人在翰林院为官,某日下了地府,判官让阴差将他生前所作善恶分册称重,卫仲达发现自己作恶事的那一册摞得厚厚一叠,却很轻,善事那一册比筷子还细,却很重。卫仲达就很奇怪,问我平生虽然谈不上大忠大善,但也不是坏人,普普通通,怎么做的恶事会那么多?” “判官说,念头不正,即刻生恶,犯与不犯,还是两说。卫仲达就又问了,那既然这样,我作的善事那么少,为什么分量反而那么重呢?判官说,因为你曾上书天子,为了阻止天子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此为功德。卫仲达说,可我建议的,并没有被皇帝采纳。你知道判官怎么回答他吗?” 黄松微微一动,嘴唇不自觉张合。 “朝廷虽不从,君之一念,已在万民。故志在天下国家,则善虽少而大。” 意思是,虽然朝廷最后没有听从卫仲达的建议,但他那一刻递上奏折的念头,正是毫无私心,为了天下黎民百姓。 《了凡四训》不是学生读物,但黄松作为优秀语文教师,平时为了充实自己,熟读各种古文,当然也包括了这一本。 只是黄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用这里面的故事,来告诉他,他也是另一个卫仲达。 泪,从黄松眼中流了出来。 “我其实后悔的。” “在知道我可能被校长陷害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抽了自己两巴掌,后悔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件事那么多人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傻不愣登去举报?我明明也可以装成若无其事的,学校那边已经把我提名省优秀教师了,只要我默不吭声,这个荣誉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黄松浑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我悔死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去多此一举!家里人不相信我,老婆孩子都跟我闹,说要离婚,要搬出去住,还有校长,那个学生,他们一步步把我逼上绝路,除了自杀,我真的没有办法去自证清白了!” 可如果再来一次—— “要是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要写那封实名举报的,那毕竟、毕竟是一百多条人命啊!我不是英雄,可我没法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去死,我本来是可以做点什么的!别人不去做,那就只好,只好是我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1章 第 131 章 “其实我也可以选择忍。” 猥亵女学生的事情, 说到底没有确切证据,他被开除之后也可以选择忍气吞声,锲而不舍继续举报, 直到校长落马。也许举报一时半会无法见效,但既然网络舆论那么发达,他也同样可以用魔法打败魔法,发起舆论,反守为攻。 “但我怕。” 黄松渐渐平静下来。 他心里就像被堵上的河流, 说出这件事之后, 河岸决口,难以启齿的往事如洪水倾泻而出,悲痛感变浅了,却又更深地沉淀下去,凝结成团, 挥之不去。 “我怕热度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再关注这件事,我是个普通人,能耐有限,能做得也有限,写那一封举报信,已经把我全部的勇气耗光了,我没有再背着骂名跟他们耗下去的勇气,我是个懦夫……” “你不是懦夫!” 蒋思因忍不住打断。 “黄老师, 对不起,之前是我先入为主, 但你不是懦夫, 以死抗争才需要莫大的勇气, 没人有资格指责你!” 蒋思因算是个比较圆滑的年轻人,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也许是受到家庭环境和父母性格的熏陶,从小到大,他看问题的角度都比较实际,很少会热血上涌去冲动干什么事情,男孩子经历的打架斗殴更是从来没有过——他往往都是看别人打架,去给老师告状的那一个。进追龙山原始森林以来,到刚刚追上去揍黄松,蒋思因已经算是把平时少有的那点冲动都发挥出来了。 对新闻上那些见义勇为牺牲性命的人,蒋思因的看法往往是不置可否,他甚至觉得那些人的行为冲动不可取,认为自己是不可能去效仿的,但表面仍会随大流,对这种行为表示肯定赞赏。 直到听见黄松的故事。 黄松曾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做出那个旁观者看上去有些愚蠢的决定前,也曾纠结辗转犹豫为难,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他甚至已经预见自己可能会被迫害的下场,但他最后仍然选择了那条不归路。 不是所有人都能作出那样的决定,这无可厚非,大家都是普通人,有软弱无能趋利避害的一面,但你选择退缩的同时,不能去指责黄松这样的人挺身而出,不能觉得他愚蠢。 因为没有他的“愚蠢”,就没有后来一百多条人命的幸免于难。 蒋思因换位思考,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去干那种实名举报的“蠢事”,他惭愧的是自己做不到,还曾经在内心嘲笑指责过黄松这样的人。 “对不起,黄老师。” 蒋思因深深鞠躬。 这个鞠躬,不单单是对黄松,也是对以前他看见类似的人却内心麻木的歉意和愧疚。 何等铁石心肠,才能看见黄松也无动于衷? 蒋思因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热血的。 小田虽然没有跟着鞠躬,但她早就听得泪流满面,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胸口剧烈起伏,情绪难以平复。 黄松看着他们,摇摇头。 “我以前脾气不好,学生们觉得我太严厉,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跟老婆孩子也很少交流,我要是还活着,你们也不喜欢有我这样的老师,我都明白。而且——” “我也是有私心的。” 他微微扯动嘴角,露出扭曲的苦笑。 “我也并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我知道,当时网络热度已经被挑起来了,如果我死了,舆论肯定会到达一个新的沸点,到时候实名举报的事情会被重新翻出来,肯定也会有人重新去调查里面的内情,我其实是在赌气,用我的死,跟他们赌气,报复校长,报复那些冤枉我的人。我也确实赢了,但我不像你们说的那么伟大,小人物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仇,我是走投无路,如果手上有权力,也许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这不是私心,你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而你这个选择,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何疏对上黄松的眼睛,正色道。 “如果世间没有公道,那你就成为那个公道。” 黄松嘴唇嗫嚅,喃喃重复何疏的话。 “公道……” 何疏:“正因为你经历过那样的不公,所以你能保证自己秉持初心,去评断世间诸苦吗?” 黄松:“我不知道……我已经付出了死的代价,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但我希望,不要再有人经历我那样的绝望了,我希望这样的不公,到我这里就结束了。” “不可能的。”何疏摇摇头,“黄松,你也很清楚,这世间人心复杂,私欲永远不会消失。总会有人为了欲望去做出各种事情,人生于世,不是在跟死亡抗衡,而是跟自己的欲望抗衡。有了欲望,就会有不公,不公的事情多了,那些良心未泯的人,就永远出不了头。欲望是不可能被消灭的,但良心却可以被保护。” “良心可以被保护……” 黄松非哭非笑,又似哭似笑。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去保护别人,评断世间?” 何疏道:“我现在虽然暂时掌管神镜,但是我很快就要回阳间,神镜是没法被带回阳间的,你愿意作为神镜的持镜人吗?” 黄松怔怔:“我,持镜?我配吗?” 何疏没有作答,他手一挥收起神镜,那流光潋滟的镜面瞬间变小,落在黄松面前。 “你试试捡起它,持身不正,恶念在身之人,是很难把它捡起来的。” 黄松缓缓伸手,那片光像水一样,主动“滑到”他的手,比掌心还小的光华被捧在手里,黄松的手微微颤抖。 “我,我愿意,我想让每一个人的不平,都能用神镜照出来,如果阳间欠他们一个公道,那神镜就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随着话音落下,神镜又迅速缩小,变成一颗拇指大的明珠,缓缓浮空悬立,又化为一条带着挂坠的手串,套在黄松手腕上。 与此同时,黄松周身也开始蒙上一层白光。 白光越发亮眼,他的表情却渐渐放松,脸上的悲苦也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彻底放下前尘愤懑的平和。 黄松朝何疏深深鞠了个躬,似在无声感谢他的开解与救赎。 而后,整个身体化为白光,连同手腕上的珠串,如流星一般划向远方,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他,去哪了?”小田讷讷问道。 “他以后就是神镜的持镜人,只要一天职责所在,就会守护在神镜旁边,神镜本来是放在第一殿门口的,但我觉得,它应该在奈河边更合适,所以做了点小小的改动,虽然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 何疏表情唏嘘,没有说得太深,蒋思因和小田也不甚了了,只有广寒听懂了。 “先回去吧,他们俩在这里不能待太久,会影响阳气和阳寿。” 在阴间折腾这么久,能回去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但想到凤凤,何疏的高兴就淡去不少。 他伸手摸上阎王令,入手一片冰凉,凤凤好像彻底沉寂下去,没有半点存在感。 要不是亲眼看见凤凤的魂魄进去,何疏现在还难以相信凤凤活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 小田觉得广寒说的是对的。 虽然这一路在阴间,她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总感觉整个人越来越提不起劲,脑子转动也越来越费劲,被蒋思因一把拉起来之后就跟着往前走,迷迷瞪瞪的,有些分不清前路。 “你没事吧?”她听见蒋思因问自己。 不知道对方是特意压低了声音,还是本来离得就远,总感觉蒋思因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小田想摇摇头,但她脑袋一动,整个视线就跟着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身体下意识往前栽去,小田根本就没听见蒋思因的喊声,也不知道自己直接晕过去了。 她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玄妙状态。 身体走马灯似地飞快穿过许多场景和事物,眼前一幕幕光影掠过,似熟悉又似陌生,她好像在亲身经历,又像是冷眼旁观,一边抽离意识,一边哭得撕心裂肺,明明心里是清醒的,知道这是做梦,但又忍不住心痛的感觉。 她哭了很久,耳边有人在说话也听不清,直到枪管顶上脑袋,耳边传来威胁话语。 小田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她只是摇头拒绝,无论对方疾言厉色还是拳打脚踢,她始终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虽然她也根本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自己又能交出什么。 那种心痛感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身体承受不了,忍不住张嘴大口呼吸,四肢也跟着猛烈挣扎。 然后,她就醒了! 骤然睁开眼睛,但意识还没有彻底回笼。 她木木看着眼前的蒋思因,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蒋思因却明显松口气。 “你可算是醒了。” “我……”小田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来,先喝口水!” 对方把水杯递过来,小田的身体瞬间发出喝水的强烈渴望,迫不及待把嘴凑过去,大口大口吞咽。 “喝慢点,你发烧三天了,肯定缺水的,我们还发愁怎么送你去医院,还好今天你终于退烧了。” 蒋思因见她把水喝完,又给她倒了一杯。 小田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 光线有些暗,但肯定不是在阴间。 屋子破旧,里面的陈设也像农村偏远地区,小田自己就是追龙山本地人,她可以发誓附近绝对没有这样的地方,因为这里的落后程度起码是上世纪国内刚刚建设那时期的。 见她一脸茫然,蒋思因开始给她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小田在阴间待久了,受阴寒之气侵蚀,身体根本受不了,晕过去之后就开始发烧。 蒋思因背上她,跟着何疏广寒回到阳间。 但他们发现回去的地方已经不是刚进来时的地底山神庙,而是不知名的村庄附近。 这座小村庄在森林边缘,村民贫穷,交通闭塞,连书籍文字都没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村民口音很像缅语。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到了追龙山原始森林的另一边,正处于国境之外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那我们不会是非法越境了吧?” 小田神智还没完全清醒, 听见他说出了国境线,顺口就接道。 蒋思因哭笑不得。 “客观上有这个可能性,但我们也不是自愿的,是被人挟持的。何哥那边已经在想办法联系警察了, 听说他跟有关部门也认识, 就是咱们几个手机要么被没收了, 要么弄丢了,村里又没电话!哎,说起这个村子, 你不知道,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落后的村子,电视机就一个, 还是黑白的, 想找个手机都难,我都不知道咱们现代社会还有这种地方, 更麻烦的是语言不通……” 小田听他絮絮说着, 脑子虽然还有点嗡嗡的,却不觉得烦,反倒有种重返人间的熟悉和眷恋, 巴不得他多说点,好让自己有种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这里再简陋,呼吸的空气也比在阴间舒服啊,那冷冰冰阴森森的感觉, 她这辈子是不想再经历了, 再说了, 他们还出生入死, 经历那么多……嗯? 想到这里, 小田忽然顿住了,微微皱眉。 蒋思因立刻停下声音。 “你怎么了?” “我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事情,包括之前在阴间经历的,”小田有点慌,“我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蒋思因松口气,跟她解释,“何哥之前不是说过吗,普通人去过阴间,回来也不会完全记得那待的地方,除非是像何哥他们那种本事的,或者是有造化机缘的人,才能清楚记得描绘出来。” 何疏的确说过这些。 小田微微动了一下身体,除了酸痛之外,好像没有什么更严重的伤势。 蒋思因:“我倒觉得忘了也是好事,毕竟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我现在就记得当时看见一个很可怕的怪物,好像叫什么堃,外形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来的,幸好是忘了,不然我怕你每天都会做噩梦。” 他一说,小田也想起来了。 的确是有堃,还有十殿阎罗,阴差,全出来了,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反倒是睡觉时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境,记得很清楚。 “我做了个梦,跟你有关。” 听见小田的话,蒋思因表情蓦地一顿。 小田疑惑:“怎么了?” 蒋思因:“说来也巧,我也做了个跟你有关的梦。” 小田:“你先说,咱俩再对对?” 蒋思因点头。 梦里,蒋思因不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是跟着兄弟朋友远渡重洋,到他们眼里“富饶的远东”来探险的。 他们这种职业,一般被称为探险家或冒险家,也有人称呼他们为强盗。 从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这种遍布东方大陆的探险家就更多了,他们有些深入内陆,甚至是西北贫瘠荒凉之地,借着考古的名义带走文物或珍稀动物,再带回欧洲卖出高价,名利双收。 当时英国政府为了侵占缅甸,与清政府在清缅边境上争执不下,这种争执从清末延续到民国,一直没有断绝过,蒋思因等一行人,正是受聘于英方,到西南绘制地图的。 那时边境线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确严格,国贫民弱,外国探险队出入自由,无人阻拦,他们一路深入丛林,不仅发现了佤族领地,还发现了一千多年前诸葛武侯留下的痕迹。 一千多年前,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早日实现北伐大业,诸葛亮曾经出兵西南,一方面平定判断的部族,稳定后方,另一方面也带去中原农桑物产,改善与西南少数民族关系。 西南地区向来以远离中原,当地部落众多,蛮荒落后而闻名,七擒孟获是经由《三国演义》被广为传播的故事,但除了七擒七纵之外,还有许多部落因历代名臣耕耘遗泽而心向朝廷,历经千年没有改变,佤族就是其中之一,佤族领地至今保留不少关于诸葛亮的遗迹,连衣食住行,也少不了发掘出千年前的联系与典故。 蒋思因的同伴在追龙山附近跟佤民起了冲突,他们开枪杀了几个佤民,带着人质趁乱逃入山中,发现山中有佤民世代供奉诸葛武侯的神庙,几个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把神庙给砸了,结果就发现庙里埋藏的各种玉石珠宝,还有一面奇特的镜子。 “我梦见,那面镜子能够照出每个人年老之后的模样,还能对宝物有反应,只要是靠近玉石金银的地方,镜子就会发光。” 换成以前,蒋思因对这种梦境只会当成玄幻小说来看,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早就不把梦境当成寻常的梦了。 “还有,那镜子好像有某种魔力,我在梦里听同伙,呃,听同伴说,他们每次拿到镜子,心就怦怦直跳,好像魂儿都要被吸进去一样。对了,他们说的是英语,但我能听懂。” “然后呢?” 小田聚精会神听着,连醒来的不适也忘记许多。 “然后,我与同伴就发生了分歧。我觉得这样一面镜子,比埃及金字塔里的法老遗物还要珍贵,一定要带回英国,放在大英博物馆,让所有人都能来参观,才是它最好的归宿。但其他人不同意,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名为勘探,实则就是偷摸抢劫。” “我不想再与他们争执下去,就将镜子偷偷带走,他们从后面追上来,开枪打伤我,我摔下悬崖,以为必死无疑,却遇上了一个路过的年轻女孩,她也是当地佤民,进山来采药的,我那时候烧得神志不清,是她用草药把我救回来,我很感激,怕她知道我是掳走她族人当人质的罪魁祸首之一,就谎称我是被当地政府邀请进山勘察地理的,只是迷路了。” “那女孩很好,她没有把我丢下,一直陪着我,还给我讲当地的故事。” 梦中的蒋思因是个英国人,他原本对中华文明毫无了解,与同伙争执,也仅仅是因为他将镜子看成一件文物,而不是战利品。 但在佤族女孩口中,他逐渐了解到,当地佤民为什么会那么崇拜这个叫诸葛亮的古人,了解到诸葛亮毕生功绩,也了解到云南这片土地近代以来的苦难。 他逐渐喜欢上女孩,也爱屋及乌,喜欢上女孩所在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千百年的历史。 英国虽然也不算一个历史贫瘠的国家,可海岛国家从来也没有这样堪比古希腊古罗马的璀璨文明。不同的是,古希腊与古罗马,都是早已灭亡,只存在于史书上的文明,而华夏文明确实真真切切正存在,即便它现在民生困苦,国家贫弱。 但蒋思因越听越觉得,沉睡的雄狮未必没有醒来的一天,而他所想的将文物带走代为保管的初衷却过于天真,先不说他的同伙们会不会答应,光是镜子漂洋过海,途中会遇到多少意外,就是未知之数。 思虑再三,蒋思因决定将镜子留下,他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将镜子埋藏起来,并且只把地点告诉女孩,当时因为枪伤加上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伤势,他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怕女孩受到自己连累,找茬破口大骂了她一顿,谁知女孩非但不肯走,还要与他同生共死。 “当时我,我记得梦里的我,对她说,如果还有像佛教里说的来世,我愿意当一个中国人,再度与她相遇,弥补前世的遗憾与过错。希望那时候,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动荡不安,希望我与她,能有一个美好的邂逅,和圆满的将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蒋思因一直望着小田。 小田的神色几经变化,显然对他这个梦境反应激烈,只是强忍着没去打断蒋思因。 直到他说完,小田才缓缓开口。 “我的梦,大部分内容,与你相差不多。不同的是,我是女孩的视角。那不会真是我们的前世吧?” 其实这个问题无须问出来,种种迹象早已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在去过一趟阴间之后,蒋思因对这种可能性的接受度,几乎是没有障碍的。 但是接受归接受,这种前世并不让人愉悦。 尤其是,蒋思因没想到,自己前世竟然有可能是个外国人,还是个偷盗文物的外国人。 “之前那个降头师一直逼问我,不也没逼问出什么,现在我自己却完整梦出来了,应该是跟我们去过一趟阴间,冥冥之中触动感应有关系。” 蒋思因见小田脸色不好看,勉强提起精神安慰她。 “就算这些真是我们的前世,跟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只能说明我们缘分未了,这辈子才会遇到,应该高兴才对。” 小田摇摇头:“有关系,那帮外国人肯定也知道我们前世的事情,所以他们隔了一辈子也不肯放过我们,非要得到镜子的下落才罢休。” 蒋思因沉默片刻:“我还没问你,我前世死后,你怎么样了,把镜子拿出来了吗?” 小田苦笑:“没有,如果梦是真的,我在你死后没多久,就被那群人追上了,他们逼问我镜子的下落,我当然不肯说,结果直接就被枪杀了。他们以为你把镜子藏在附近,但——” 蒋思因接下去:“但我根本就没把镜子藏在他们所能想象到的地方,所以我们死后,他们也找不到镜子,直到现世。” 小田脸色凝重:“所以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那个约翰说他前世跟你是兄弟,我看他的话也不能相信,还有那几个降头师,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后怕。” 蒋思因有意调和气氛,就开玩笑道:“现在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了,有何哥他们在,那些人也不敢放肆了,毕竟何哥现在可是阎……” 他刚要脱口而出,却突然想不起何疏的身份,脑海明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蒋思因跟小田对视一眼,他们隐隐知道这可能还是跟自己回到阳间之后,无法清晰描述阴间事物的禁忌有关,也就不再勉强。 两人同生共死,关系已经完全不一样,小田刚才没有感觉,现在一旦安静下来,那种暧昧的气息就开始浮现游走。 她微微有点脸热,忙遮掩似的打个呵欠。 蒋思因以为她真困了:“你先休息吧,现在才刚过凌晨十二点,有事我们明天再说,正好也把我们俩的完整梦境跟何哥他们说一下。” 小田虽然躺下,眼睛却落在他身上。 “那你呢?” “村长让了三间房给我们,我去隔壁睡,何哥他们就在最左边,你是中间的,有事就大声喊我们,这里偏得很,还挺安全的!” …… 何疏又翻了个身。 这是他晚上翻的不知道第几个身了。 翻来覆去,上衣都被动作磨得往上掀开,露出肚子。 忽然,肚子上多了一只手。 带着温度,暖和的手。 “你在煎鸡蛋饼吗?” 广寒略带无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第133章 第 133 章 何疏更无奈。 “我睡不着啊!” 他索性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外面黑漆漆的,半丝月光也没有。 这里没有钟表,何疏他们的手机也没带出来,只能从天黑的时间和个人感觉来判断现在可能是凌晨一两点左右。 何疏本来是身心俱疲的,但是因为在阴间一直奔波劳累,亢奋过度,出来之后在这村子里安顿下来,他睡了两小时就自动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带身下这张铺着竹席的木床也跟着嘎吱作响,同床人肯定是别想睡了。 “你白天去村东头,有没有发现什么?”他问广寒。 这村子只有几十个人,还大多数是老弱妇孺,据说是因为村子太过偏僻落后,年轻人能走出去的,都出去打工了,这也使得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破败不堪,别说电视机了,连个公共电话或私人手机都找不到,稍微像样点的现代化工具就是一辆老旧自行车。据说距离最近的电话在邻村,走路要走上一天,村长最近生病,话都说不利索,唯一一个知道怎么去邻村的人也暂时问不了,他们相当于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吃的用的更不用说,条件相当简陋,所幸还有三间屋子可以让他们睡觉,几个人也顾不上嫌弃。异国纸币在这里不流通,广寒翻了下背包,拿出些干粮,加上何疏身上那条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巧克力,竟也让村长妻子同意他们在这里暂住几天,直到他们离开为止。 几人抵达村子时,天色就已经晚霞漫天了,何疏让蒋思因留下照顾小田,他跟广寒两人则分头去村子东西两头转了一圈,看能不能找到回国的路,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去隔壁村子打电话联系李映他们了。 两人转不一会儿,天就彻底黑下来,何疏不放心蒋思因跟小田两个,提前回来,广寒也一样。除了小田发烧昏睡,其他三人草草吃了点东西,也都精疲力尽,都各自回屋休息,直到现在。 何疏心里存着事情,又是在异国他乡,床板硬得硌人,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来没有遭遇过现在这样的失眠状况。 “有点发现,但也不算发现。”广寒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其实也没有睡意,只是不像何疏那样直接坐起。 黑夜中,何疏闻言低头朝他这里看过来,眼睛有种闪闪的神采。 “你别卖关子了,还想大半夜玩你问我答不成?” 广寒微微翘起嘴角,连他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这个细微的动作。 “我在村东一户人家外面,发现了一束干花。” 花被放在一个芭蕉叶叠成的小方盒里,就那么放在地上,路过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村西也有,好几户人家外头的土路上都有,是他们这里随处可见的野花。”何疏道,“我知道印尼乃至东南亚一些地方,都有种风俗,他们会把花装在树叶折叠出来的小碗或小盒子,供奉给过路阴灵,许多本地人看见了,就会绕着走,不会踩到这些花。” 广寒:“我看见的那束干花,是罂粟。” 何疏一愣,神色凝重起来:“难道这里也是罂粟种植基地?不对啊,我们来时没看见外面有罂粟花田。” 缅甸老挝越南三国的金三角地带,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种植基地,一整个村子甚至一整片村镇都在种毒也不是稀奇事,但近年来,“金新月”已经逐渐取代了“金三角”的地位,加上中缅边境的严厉打击,这类犯罪案件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很难在边境上看见罂粟花的影子。 广寒:“来云南之前,李映跟我说过,在东南亚少数地方,罂粟花,特别是晒干的罂粟花,往往还有吸引阴灵和供奉邪神的作用,让我留意点。他说只要看见罂粟干花被装在盒子里,放在外面路上,对应的那户人家应该就是有问题的。” 何疏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讲究,但现在三更半夜,出去察看也不方便,只能等天亮再说了。 “白天你留下来看着他们俩,我去邻村借电话吧。” 广寒没有多说,但何疏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了。 那帮外国人始终对蒋思因前世拿到手的宝物念念不忘,虽然曼哥等东南亚雇佣兵可能已经死了,但是约翰和中村几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何疏也没法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出现,最好的办法肯定是留下一个人保护他们俩,另一个人出去找联系方式。 何疏叹了口气:“要是凤凤还在就好了。” 小肥鸟虽然平时吃得多不中用,这种时候扇扇翅膀就能解决的事情,比他们去找什么电话联系要省事多了,如果邻村的电话不能拨打跨国电话,到时候还要另想办法。 他低头看着挂在胸口的阎王令。 “老寒,你说,凤凤真的还能复活吗?” 何疏离开阴间,神镜也随之留下,由黄松守护,他跟广寒能带出来的,只有阎王令和青玺。 阎王令是第五殿殿主的身份象征,但何疏不知道阎王令在阳间国外,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如果能,那是不是意味着外国鬼也会受到中国阴差的管辖?如果不能,那古代华夏与现代华夏的疆域不同,古代阴间也许能管辖越南鬼和朝鲜鬼,是不是到了现代,职权范围反而缩小了? 这是一个值得脑洞大开的问题,只不何疏在暇去仔细思考。 “我不知道。” 广寒说完,似乎也觉得这个答案不能足够安慰到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重明鸟本来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之前那具躯壳不是它本来的躯壳,承受不住它力量爆发的瞬间。还有,它平时摄入太多垃圾食品,人间食物对它来说都是负担,真正能够补充能量的美玉又吃得太少,所以身体长期处于——用现代点的话来说,就是亚健康状态。” 何疏:…… 谁能想到一只鸟会因为吃玉吃少了而亚健康呢? “怪我太贫穷了,如果它能活过来,我一定给它找个富贵人家,实现它的吃玉自由。”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及时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广寒摇头:“归根结底,是现世浊气横流,灵气再充沛的灵兽也无法长久生存,它魂魄还在一日,就只能依靠不断换躯壳的方式来复生。” 至于凤凤到底能不能重生,他也没法回答,重明鸟想要找个合适的躯壳太难了,有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它用力过度,神魂受损,当时只能就近在阎王令里栖息,歪打正着,阎王令的阴气正好适合它滋养,但要那么快就恢复过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何疏从广寒的话里听出一丝不祥。 也就是说,凤凤也许能找到合适的躯壳,重新活蹦乱跳,也许短期内找不到,甚至永远都找不到,它只能以魂魄的方式一直留在阎王令,魂魄也可能逐渐消散,直到最终与天地同尘。 何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最难受的时候在凤凤死亡那一刻已经经历过了,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淡淡的惆怅和悲伤仍在,他就好像失去一个特别重要的家人。 从小到大,何疏很少养宠物,正是因为他不喜欢离别。 感情越深,离别越难,随着年纪渐长,人逐渐成熟,这种伤感已经可以被他很好掩饰,但并不代表何疏喜欢这些分离。 凤凤的死,也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个事实:他与广寒之间,始终有凤凤作为牵绊和媒介,一旦这个媒介消失,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广寒是不是也要走了? “我不会走。” 寂静深夜,何疏似乎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 广寒不知何时坐起,背靠墙壁,眼睛正好与何疏对上平视。 “只要你不希望我走,我就不会走。” 何疏勉强笑笑。 “人生充满不确定性,这样肯定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从来不会轻易许诺,但只要出口,就一定会做到。”广寒看着他,“你不希望我留下吗?” 何疏迟疑:“我希望,但……” 广寒:“我的记忆已经寻回,以后也不需要再找什么地魄,我愿意做人,也喜欢现代生活。” 最重要的是,能留在你身边。 这句未竟之语,他没有说出来。 有些话,是不需要反反复复一直强调的。 何疏也许现在还一知半解不能完全体会,但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果不其然,一听现代生活,何疏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说得也是,你跑龙套那部戏还没上映,等我们回去,是不是就能看了?还有,你那么久没直播,粉丝会不会跑光了?唉,凤凤那也暂时直播不了了,要怎么跟他那些粉丝交代?” 广寒:“说他高考落榜,被抓回老家复习了?” 何疏抽了抽嘴角:“不好吧,他声音那么稚嫩,顶多像个初中生。” 广寒信口拈来:“那就说他离家出走,被家长找上门来带回去了。” 那一瞬间,何疏好像感觉阎王令贴着胸口的部分灼烫起来,好像凤凤听见了在抗议,但持续之间仅有一秒不到,旋即又冰冷下去。 不管是不是错觉,何疏权且当作不是错觉,他打了个呵欠,故意道:“这主意不错,以后你也省事了,做饭可以少做点,反正就咱俩吃,我现在一想起烤肉就流口水,等回家咱就安排上吧?” 这次阎王令没有动静了。 何疏不认为是凤凤不喜欢吃烤肉,只可能是它太虚弱了,没有能量再抗议一次。 焦躁感逐渐褪去,跟广寒说话仿佛有种让人宁静下来的平和,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何疏终于感觉倦意袭来,连什么时候合上眼睡过去都不知道。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有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如影随形,如附骨蛆。 起初他以为是广寒,但很快觉得不对劲。 这双眼睛冰冷怨毒,目光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他身上,令人很不舒服,却又在强迫他继续陷入更深的睡眠中去。 脑海深处似有警钟响起,何疏头默念《清静经》,拼命想要睁开眼睛。 何方妖魔鬼怪,连他有阎王令在手,都敢肆无忌惮,是不是活腻了?! “蒋思因他们被掳走了,我过去看看,你醒了快跟上来!” 耳边传来广寒蚊呐一般的声音,何疏却猛地睁眼坐起! 躺在他身边的广寒果然不见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4章 第 134 章 何疏一摸身旁,犹有余温。 广寒才刚走! 何疏顾不得神智还有点迷路,下意识赶紧起床穿鞋子追出去。 他追出屋子,就看见黑蒙蒙的院子里,有一点白色反光的东西,轻飘飘落在地上。 何疏没有贸然上去捡起,而是拿了朱砂笔走近拨弄,这才看见是一张剪成人形的纸片。 纸片已经被撕碎了,依稀可以认出是个女孩子,还留着马尾辫子。 东南亚一般流行降头术或者一些养小鬼之类的法术,会用傀儡纸片的几乎没有,这只能让何疏想起日本阴阳师的式神,而他最近认识的一个阴阳师,也只有跟着约翰同行的日本人中村。 此人在地下神庙之后就彻底跟他们失散了,何疏当时以为这些人在阴间很难存活,但现在看来,中村不仅还活着,而且还有余力跑来挟持绑架蒋思因他们,很可能一直就潜伏在附近,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的。 何疏本来想跟着追上去,跑了几步发现不对劲,转头折返回蒋思因的屋子。 此时天开始蒙蒙亮,何疏借着微光,看见屋子也空无一人,唯有地上一张纸片人,比院子里那个要完整一些,是个短头发的男人身影,从轮廓上来看,居然跟蒋思因也有点微妙的相似。 何疏将纸片拿近,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独特的香味。 是罂粟花的味道。 而这个村子里有罂粟花的,就是白天广寒在村东一户人家外面发现的罂粟干花。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难道说中村一直蛰伏在那间屋子里? 可是他们过来的时候,村长老婆明明说过最近很久没有外人来了,难道她在说谎? 许多念头在脑海里转过,何疏没时间多想,抓起傀儡纸人,就往外面奔去。 广寒早就追远了,但何疏不慌不忙,他拿出朱砂笔,在纸片人额头上点了一下,又吹了口气。 “灵犀一点通,木人亦有心,去!” 纸人落地,轻飘飘的居然立了起来。 院子里那张已经撕碎了没法用,这张酷似蒋思因的,身上有施术者的气息,可以带着他找到施术者,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纸人开始往前迈步,晃晃悠悠的,还扭头朝他看来,好像在征询何疏的意见。 何疏:“快走,找到你的主人!” 纸人好像不敢违逆他的话,转头又朝前面迈步,走路的样子歪歪扭扭很可笑,在昏暗中远远看着,甚至有些古怪瘆人,又说不出的滑稽。 但何疏顾不上笑,他紧紧跟在纸人后面。 今天风还很大,纸借风力,一下就奔出老远,何疏加快脚步还有点跟不上,只得拔腿狂奔,在后面卯足了劲,总算才能勉强追上。 纸人越飘越远,很快离开村子范围,飘向东边外面,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近处则是一条河流,连着两岸密密的树林。 在热带雨林气候的东南亚,这种树林河流很多,已经到了随处可见的地步,何疏追到林子边缘,就看见前面一道熟悉人影掠过。 “广寒!”他忍不住出声。 对方顾着追前面的人,转眼就不见踪影,似乎根本没听见何疏的喊声。 这也间接证明了何疏追出来的方向是没错的。 纸人很快就飘到刚刚广寒出没的地方,何疏追上去,四周树木越来越少,地势也越来越往上,路却越来越平,不再有潮湿泥泞或崎岖碎石的感觉。 但何疏却感觉有点不对劲,他脚步放慢,气喘吁吁,突然停下。 天色依旧朦胧,大概是凌晨四点左右,这里天亮得早,但现在还没到天亮的时候,四周还是模糊不清的,何疏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这会儿才看清,前面距离半米左右,路突然就没了! 再往下,是一眼看不见底的悬崖! 刚才黑蒙蒙的,他一心追人也没仔细看,现在停下脚步,视野反倒清晰许多。 如果他再多跑半米,很可能就会刹不住身形直接掉下去了。 纸人不知所踪,估计已经落下悬崖了。 那广寒呢? 何疏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边上朝下看。 往面上拍来,凉丝丝的。 广寒总不会也掉下去了,那是旁边还有别的路吗? 何疏正要扭头再看,冷不防背后被猛地一推! 他根本没料到背后还有人! 整个人反应不及,直接往前踉跄跌落,掉下悬崖! 身体悬空的那一刻,何疏下意识惊恐,这是人的身体对极度危险情况作出的本能反应。 但很快,更多念头从脑海涌现。 他现在已经是活阎王了,第五殿阴差还没来得及过来汇报工作,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到阴间会不会成为第一个摔死的阎王,会不会被九殿主他们笑死?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 已知他在阳间,力量会大幅度削弱,就像阴差到了阳间,除了本职缉拿新鬼之外,无法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这是为了维护阴阳两界之间的平衡。 但是再怎么说自己毕竟也是阎王,堂堂阎王在边境山摔死,要是阴阳两界也有热搜头条,他这起码得挂三天热搜第一吧? 对了,他还有阎王令! 阎王令…… 心念一起,阎王令若有感应,在胸口微微发烫。 短短几秒间,许多下意识的想法浮现又飘然而过,如ppt上的画面被一页页划过去。 一秒即永恒。 何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被重重衰落的疼痛,脚下也始终没有碰到地面,整个人仿佛永恒悬空,停留在某刻。 他早已闭上眼,在那些荒诞的想法之后,脑海中浮起的,是当初自己跟周判官交手的场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那是他跟阎王令最有默契的时候。 现在这种默契,还能否复刻? 光,从何疏身上发出。 确切的说,是从他胸口的令牌发出。 由弱到强,直至将他整个人裹住。 光芒转瞬即逝,而那具半空落崖的身体,却直接消失了。 …… 中村猛地睁眼! 嘭! 一簇火在眼前闪现。 他赶紧后退两步。 眼前原本浮空悬立的傀儡纸人突然着火,小团火焰遇纸即燃,很快蔓延到全身,整个纸人都被烧得只剩灰烬。 中村脸色阴沉,眉头深深皱起。 明明一切很顺利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那人能够躲开奈温等人的降头术,肯定也是懂点道行的,没想到对方连阴阳道里的傀儡法术也能破,难怪能从阴间跑出来。 偌大中国,果然藏龙卧虎,在追龙山这种偏远的地方,居然也能遇到能人,对方年纪还如此之轻,假以时日,岂非一个强大对手? 早知道事情这么麻烦,中村可能当时就不会接受委托了。 但委托方提出的条件又实在诱人,再来一次,中村也没法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心动。 纸人已经变成灰烬,风一吹,直接被吹散了。 中村走近蹲下身,手指抹了地上一把,捻起点黑色灰烬,放到鼻前轻嗅。 他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浅浅的,带着阴冷潮湿,却又很香。 那就像是人死之后,在过忘川之前,闻见的花香。 日本的阴间文化与中国有所不同,却也有很多借鉴,中村其实也不知道阴间是什么样,他并没有去过,但是作为阴阳师,总会与一些阴间生物打交道,日本传说中的百鬼,他也遇到过不少。 但是,纸人身上,怎么会有阴间的花香呢? 中村百思不得其解。 但既然目标丢失,就得先跟委托方汇报了。 他已经尽力了。 正思忖之际,肩膀被拍了一下。 中村下意识回头。 然后他就听见一句—— “听说你在找我?” 事实上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中村心头警铃大响,已经顺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掷过去。 但那纸片人落地还未来得及变大,就被一团火苗染上,瞬间又熊熊燃烧,化为灰烬。 这火与烧掉他刚才那个纸人的火是一样的! 是阴火!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是人,不是鬼! 他怎么能操纵阴火?! 中村傻眼了。 他被朱砂笔点上眉心,人直接就不能动了。 中村是记得何疏的。 那会儿众人刚刚在山神庙会合时,此人还只知道躲在广寒后面,但中村并没有因此小看他——中村从来不会小看任何对手,只是他现在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 也许那个时候,此人就是扮猪吃老虎呢? 何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中村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会杀你。”他对中村道。 中村的神智是清醒的,依旧保留基本的判断力,但他知道自己的脑子转动变得迟缓,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跟着对方的意志转动。 何疏:“蒋思因跟小田呢?那一男一女的,是你掳走的吧?” 中村缓缓开口:“不是我,我只是帮忙,用傀儡术引开,你们。” 何疏:“那他们人呢?你们这一行里谁还活着?” 中村:“水里,下水,有个祠堂,约翰想要那面镜子。” 约翰?他居然没死? 何疏怀疑中村在说谎,他之前还以为存活下来的,肯定也是中村和奈温这种有道行的,而不是约翰一个普通人。 “那个约翰到底是什么人?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何疏又追问道。 中村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啊啊声,喉咙咔咔作响,却始终吐不出一句话。 他的表情开始扭曲涨红,张大嘴巴嗬嗬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却好像被人堵住嘴巴鼻子,吸不进半点新鲜空气。 何疏看出情形不对,刚想伸手察看,却见对方表情陡然一变,却居然露出一个微笑。 嘴角翘起,加上狰狞表情,分外邪恶诡异。 “你,在找我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5章 第 135 章 眼前的中村,既是中村,又不再是中村。 在此之前,何疏跟中村几乎没打过交道,却从此人的诡异笑容里嗅出一丝熟悉气息。 窅魔……? 不,不是窅魔! 在何疏从阴间走过一遭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同以往,从前对窅魔束手无策的他,现在与窅魔已经不在一个量级上。 如果换作现在的他在新寰大厦里,窅魔肯定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眼前这个,只是气息与窅魔有些相似,却混杂糅合了更为奇怪邪恶的东西,就像做炸鸡出名的肯德基,非要出个水煮鱼一样。 这种奇怪,远非能够调侃的存在,而是让何疏下意识察觉到危险。 毕舍遮?! 是了,只有它! 只有这种邪恶强大的生物,实力远在窅魔之上,又与窅魔息息相关。 心念一起,何疏手里的朱砂笔已经点出去! 在他笔尖动作的同时,中村居然化为黑雾消散开来。 黑雾缠绕何疏周身,形成一层雾蒙蒙的景象,遮蔽了天光,也挡住视野。 “破!” 何疏话不说,直接拿出阎王令,手从上而下作出划劈虚空的动作。 虽然毕舍遮是外国鬼,但他不相信对方不忌惮阎王令。 阎王令代表阴间第五殿的权威和力量,更是历代阎王的神念凝结与留存,哪怕那些阎王现在或去职或离开,只要他们曾经用过阎王令,这上面就会有残余的力量。 譬如那位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丞相,比如那位日审阳夜审阴的铁面御史,与这些如众星璀璨的名臣相比,何疏觉得自己就是米粒之光,他甚至觉得自己暂代阎王令,只是因缘际会的权宜之计,阎王令可能根本没有承认他,但只要阎王令在自己手中一日,这份力量,就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斩妖除魔,荡尽污垢! 他虽然从没跟毕舍遮正面交锋,但这家伙从老早就把触手伸入国内,通过遥控窅魔,汲取阳气神魂,之前特管局经办的多起案件,就不乏毕舍遮的影子,何疏这边从曲婕到新寰大厦,也都少不了窅魔在兴风作浪,要是能彻底把窅魔背后的正主摁死,窅魔还能作什么妖? 何疏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早已比刚出道的时候果决很多,那会儿何疏外公经常念叨的,就是怕他心太软,遇到紧急情况缺乏担当。 现在他一旦下定决心,出手就已经是用了全力。 阎王令过处,红光骤然亮起,杀气腾腾,威压尽出,狂狼怒涛一般将黑雾劈开,轰然退散! 黑雾散尽之后,何疏看见一张桌子。 他对这张桌子无比熟悉,熟悉到桌子上几道划痕都能输出来。 而且留下划痕的不是别人,就是那只爪子锋利的小肥鸟。 四周摆设,也都是出门前的老样子。 墙上还有一幅毕业合照,照片里所有人笑得灿烂,那是从前青春年少的证据。 照片里面站在他旁边的人,现在正坐在桌子旁边,刚提起筷子,又朝他望来,一脸莫名其妙。 “老何,你还愣在那干啥,快点过来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疏神使鬼差地问。 对方更奇怪了:“不是你喊我到家里来吃饭的?哦对了,你们家广寒出去买菜了,说你喜欢吃鹅肝,要加个红酒鹅肝,让我们先吃!” 说话间,一只鸟从何疏耳朵边上扑腾过去,落在桌子上。 “臭何疏,怎么没有我的碗筷,你是不是故意的!”小肥鸟勃然大怒,扭头开骂。 何疏习惯性笑道:“你又不会拿筷子,有个碗不就行了,我的碗给你好吧?对了老胡,你从哪里……”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 话到中途,突然顿住脚步。 表情从笑颜逐开渐渐淡下来。 “胡绘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桌子边的客人先是愕然,而后怒道:“好啊老何,老同学一场,你怎么还咒我死?!” 何疏看着他:“那一年你爸给我们接了个单子,是他朋友工地上出了事,本来定的是我一个人去看看,你非要去凑热闹,结果我担心的情况真的发生,你无缘无故死在工地外面,在那之后很多年,你成为我的心病,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愧疚。” 胡绘志也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脸色却似乎有些变化,渐渐从面如常色,变得发白,发青。 “但是老胡,我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逝者已矣,我知道我不能再执着于过去,我也知道了你死亡的真相,我虽然会因此愧疚,却不会停下往前走的脚步。老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开工作室时,我给你说过的话?我说虽然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但既然比普通人多懂一点东西,上天也给了我那么一点天赋,那我起码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赚钱归赚钱,良心、原则,一点都不能少,我不想跟有些人一样,为了往上爬,为了结交权贵,用自己学来的本事去不断突破底线,干些黑白之间游走的事情。现在,是我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了,即便他们还想用你来当我的心魔,也不能够了。” 话音落下,何疏以阎王令为刀,朝胡绘志划过去。 悄无声息,胡绘志化为黑雾,消散无形。 “还有你,凤凤。” 何疏望向小肥鸟,神色不乏缅怀。 这只鸟是因为他而死的,如果不是他,现在这小肥鸟可能还好端端的,叽叽喳喳到处制造噪音。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你在的时候,我嫌你吵,怕你嘚瑟,所以从来没跟你说过。其实在我心里,你和广寒一样,早就超越了朋友的界限,跟家人差不多,我希望我们仨能永远一起住下去,家里永远吵吵闹闹,活泼有生气,但你为了我而死,从今往后,我也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混日子下去,我会想办法帮你复活,但——” 说到这里,何疏的眼神陡然锐利,手里阎王令随之划出! “但不是让你在这里被人利用,成为我的魔障,挡住我的去路!毕舍遮,滚出来!” 红光骤然大盛,如旭日初升,光辉万丈,耀眼不可直视,所有魑魅魍魉,瞬间灰飞烟灭! 什么家里的桌子,美味佳肴,胡绘志,小肥鸟,通通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一声狞笑:“你以为你这样就赢了吗?” 几乎是声音刚起,何疏蓦地转身,手中阎王令变为长鞭,抽向声音来源! 啊!!!一声惨叫,由虚空到实处。 何疏看见中村痛苦翻滚,一道黑雾从他身上腾空升起,随后化开。 那是毕舍遮寄居在他身上的神念,并不是本尊! 本尊恐怕是在广寒那里! 何疏直接上前,双手粗暴揪起中村的衣领。 “他们呢!” 他知道中村明白他在说谁。 中村吐出一口黑血,虚弱地指了指悬崖 “水下有一座庙,跟上次那座山神庙相通,但我,我也没去过……” 这种说法,跟他刚才被催眠时说的是一样的。 何疏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终于松开他。 中村却在何疏转身欲走时,扑上来抓住他的脚踝。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我被他下了禁制了,你不救我,我就要死了!” 中村痛哭流涕,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高傲阴阳师的气势? 何疏皱眉扭头,这时候天色又亮了不少,他清楚看见中村眉心多了一道竖纹,乍看像黑色虫子在爬,细看那条黑色纹路却又是不动的。 “我知道,你能救我的,救救我!我会奉你为主,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可以当你的奴仆,只求你救我一命!” 中村鼻涕眼泪全冒出来,哭得像个一百四十斤的孩子,本来尚算英俊的面容现在已经没法看了。 何疏有些嫌弃,奈河对方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脚踝死活不肯松手。 他只好拿出朱砂笔。 “抬头!” 中村依言抬头,表情还愣愣的。 何疏左右看看,没找到最近的水源,索性用另一只手指蘸了点口水,沾湿朱砂,再用笔尖点在对方眉心。 中村:…… 他下意识想逃开,又不敢,表情很别扭,配合还没流干的眼泪,看上去更滑稽了。 但是随着笔尖点在眉心,中村能感觉到那股疼痛感忽然被冰凉取代,燥热瞬间消退,他整个人那种神魂快要离体而出的痛苦立马减轻很多。 “这只能暂时性封住你眉头的黑线,我还要去救人,如果你能撑到我回来,说不定还有救。” 他听见何疏如此说道,见对方转身要跳崖,赶紧想也不想就重新抱住对方脚踝。 “大人,我知道路!别跳,从旁边有一条山道直接下去的!” 何疏高高挑起眉:“你不早说?” 中村嗫喏:“刚才没想起来……” 实际上就是他被毕舍遮控制,刚才不敢说也不想说,现在为了自己的小命,当然希望何疏活得越久越好。 “我可以给您带路,大人!” 何疏不耐烦:“那还不走?” 中村赶紧爬起来,在前面带路。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何疏,见何疏挑眉看他,忙回以讨好的笑,浑然与刚出场时不一样。 “大人,毕舍遮可不好对付,那是传说级别的恶鬼,我就是斗不过他,才会反被控制,您、您有把握吗?”中村不忘小心翼翼试探。 何疏:“你知道清朝之前,中国人称呼大人是什么意思吗?” 中村对中国文化有相当研究,但也不至于研究到这种细节上,忙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何疏:“就是喊爹。” 中村:…… 何疏:“我没你这种不孝子。” 中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6章 第 136 章 中村拨开山侧人高的杂草,弯腰朝里面挤进去。 何疏这才发现这边还有个小洞,仅容一人通过,而且进去就能发现一股山风吹来,可见着洞壁,以免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滑。 “你怎么知道这里能通到 他也不担心中村突然反水,因为刚才他用朱砂笔在对方眉头遏制黑色纹路蔓延时,也就顺便下了一道新的禁制,类似于加了把锁,更何况这里本来就很狭小,中村想转身都困难,更比说大打出手了。 “不是我发现的,是约翰发现的。”中村瓮声瓮气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纠结何疏说的那句“不孝子”。 但他生怕何疏误会,很快又三言两语解释起来。 中村跟约翰两人,原本是网友,而且居然还是通过一个比较知名的灵异论坛认识的。 当时中村看见有人发了个帖子,说他自己经常做梦梦见前世,还说自己前世曾经去过中国云南,在那里得到过一面宝镜,这宝镜不仅可以照见五脏肺腑,而且还能通神驱邪,甚至能够妙手回春,其他人都当发帖人在编故事,只有中村想起自己老师也曾提过这样一面镜子,似乎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秦王照骨镜。这面镜子曾经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落入日本人之手,在准备被运送回日本途中,失事沉船,镜子也跟着不知所踪,下落不明,怎么又会出现在云南呢?还是说,世上有两面秦王照骨镜?又或者,是跟照骨镜类似功能的其它宝镜? 中村知道华夏地大物博,约翰描述的镜子未必子虚乌有,加上自己师门曾经得到过的讯息,当即就有些心动,跟约翰联系上之后,双方很快约定在曼谷见面。 这次会面没有让他失望,约翰果然详细描述了梦中镜子的模样,甚至还找人绘制出来,那上面繁复的纹路根本不是一个外国人能凭空想象的,中村自恃身份,也不认为约翰敢欺骗一个阴阳师,双方聊了很多,约定好时间和集合地点,前往云南一探究竟。 约翰告诉中村,自己之所以很想得到这面镜子,是因为他自己现在罹患不治之症,如果这面镜子真能起死回生,那他在痊愈之后,就会把镜子交给中村去研究。 “这种鬼话你也信?” 听到这里,何疏嗤之以鼻。 “他说他额头生角肋下生翅你怎么不信?” “他要是说他亲人生病,我未必会相信,但他为了自己,我是相信的。”中村也很郁闷,“当时他给我看了他的体检报告,事后我也放出式神跟踪尾随,他日常的确是要服药。” 何疏一脸无语:“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相信他在治好自己之后,还愿意把镜子给你?一个能跟降头师联系上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搞了半天,这帮人里最天真的,居然是这个小日本? 中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讲下去。 之后中村也回国准备一番,才按照约好的时间地点,抵达缅甸。 他原本也想过以旅游的形式,扮成游客合法入境,再找机会进入深山寻找,但这个提议被约翰否决了,约翰认为外国人身份想要深入山区很不方便,也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还不如干脆就从中缅边境直接进入原始森林,那样反倒快一点。 也就是集合之后,中村才发现约翰不仅带了东南亚的降头师,还带上曼哥这一支雇佣兵。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图谋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但当时已经上了贼船,他自己对那面镜子也心痒痒,最后还是选择继续留下。 “我当时以为那几个降头师也是他在论坛上找的,但后来才发现不太对劲,那几个降头师里面,有一个对约翰格外尊敬,甚至有点毕恭毕敬的意思,应该一开始就跟他认识的。另外两个,才是后来找的。”中村道。 何疏:“那个对他很恭敬的降头师叫什么?” 中村:“查哈。” 何疏恍然,那不就是最开始被他们弄死在山洞的家伙? 中村又说道,他本来也没把这几个人当回事,但是后来众人无意间掉入地底,被地下河冲到山神庙那里,又各自分散之后,他流落混沌,遇到稀奇古怪的恶鬼,差点就没能活着出去,关键时刻居然还是约翰出手救了他,带他离开混沌之界,但是约翰也在中村身上下了降头,也就是中村眉心那条黑线。 “他告诉我,黑线一头抵达头顶发际线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 中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一路看上去没有心机,总要依靠雇佣兵和几个降头师保护的英国佬,居然也是个精通降头术的降头师! “是我自己太贪心……但我不明白,降头术本身是东南亚秘术,很少外传,怎么他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会懂?难道是那个查哈教给他的?” 在他一边说的时候,何疏已经逐渐把前因后果许多细节都串连起来,得到一个令人惊讶但也不算太意外的结论。 何疏:“你听过夺舍吗?” 中村想了想,啊的一声:“有篇叫《九霄云外》的修仙小说里,男主角的魂魄一开场就闯入一个快要死了的魔修身体里,占据他的身体,变成自己的。里面提到的‘夺舍’,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吧?” 何疏:“……你还看中国网络修仙小说?” “你们有个叫终点小说的网站很有名,不过中文我认不全,都是听的有声书,那篇小说还挺不错的……”说到这里,中村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英国佬被夺舍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那他到底是谁?!” 何疏心说真不容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不管他是谁,都跟毕舍遮脱不开关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刚念出这个名字,就听见中村惨叫出声,脚下一滑,身体跟着往前跌落,直接掉进前面的水潭里。 后面的何疏虽然没有他那么狼狈,但也跟着踉跄跳入膝盖高的水潭,由此也看见前面的景象。 狭窄山洞已然到头,水潭跟外面河水是相通的,而水潭对面,则是一座山神庙。 怎么又是山神庙? 庙门外形与他们之前在地底看见的一模一样,何疏甚至怀疑那边的神庙被复制过来了。 现在已知那座山神庙其实供奉的不是山神,而是诸葛武侯。 那么眼前这座,其实也是武侯祠? 中村在水里打滚的时间有点久,何疏起初还以为他在演戏,没搭理他,现在见他还没起来,不由皱起眉头,伸手去抓他胳膊。 “你没事吧?” 他将脸朝下的中村翻过来,见状不由吓一跳。 只见中村脸上青黑一片,眉心原本两个指节长短的黑线直接长到头顶发际线,人已经是停了呼吸。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何疏也缺人自己给他加了一道防护了,怎么还会这样? 何疏脸色凝重,想起自己刚才提起毕舍遮的名字,中村随即有了反应。 他知道降头术里有一门应声降,中术者看上去毫无异状,但在听到某个禁忌词时,就会降头发作,死状极惨,难道中村就是中了应声降? 这是不是说明毕舍遮的能量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中村一个成年男人毕竟还是有相当重量的,何疏不一会儿就觉得手酸,禁不住松手,对方尸体重新落回水潭,口鼻耳朵等七窍突然爬出许多黑色小虫,在水里到处乱窜,却碍于某种忌惮,不敢靠近何疏,只能绕着他在水里漂。 饶是如此也够让人恶心的了,何疏赶紧上岸,站在武侯祠门口往里看。 他抬头就看见正堂中间的神像,神像左右手的童男童女,还有祠堂两边各两位护法。 一般来说,寺庙里也有这样的站位排布。 但左右两边的护法,要么是佛教里四位天王,又或者是道教打扮的神仙,却很少像现在这样,左右两边四位护法,都是少数民族打扮,倒像是部落首领簇拥诸葛武侯,为了缅怀而敬奉的祠堂。 这样一来,好像就更说不通了。 诸葛武侯大名鼎鼎,在西南更被视为神仙一般的人物,堂堂正正,没有什么避讳遮掩的,怎么会建在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就像之前那座在地底的神庙一样,要不是神像背后的小字,他们还当是什么私下供奉,见不得人的淫祀。 何疏心里存疑,目光就从两旁护法,移到正中的神像上。 神像石头雕刻,年代久远,彩漆掉落,轮廓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但神像左右的童男童女,却…… 咦? 何疏定睛细看,发现童男童女虽然也是轮廓模糊,脸部表情却居然呈现出一点诡异的鲜活。 好像是在挤眉弄眼? 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童男童女? 何疏禁不住走近一步,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 “何疏,你可知罪!” 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是在脑海里轰然如惊雷炸开。 何疏下意识后退半步,但那种嗡嗡作响的后遗症一直在,就像有人敲了口几吨重的大钟,那钟声余韵能持续很久。 一股莫名力量催着他跪下。 何疏膝盖一弯,硬生生扛住那股力量,依旧站得笔直。 他一字一顿反问。 “我,罪在何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7章 第 137 章 “你入庙不拜,目中无人,不尊先贤,亵渎神明,还问何罪之有?!” 随着话音落下,头顶惊雷骤响。 “无知小儿,天打雷劈,罪有应得,即刻跪下听审受罚!” 何疏的肩膀受到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从上往下施加,如千斤秤砣,非要压着他弯膝跪下才肯罢休。 他甚至能感觉到膝盖开始隐隐作痛,再这样下去恐怕骨头都要被压碎了。 “你有什么资格审我?!” “你一非阴间阴神,二非阳间司法,就算你在阴间有职司,一个外国鬼,胆敢跑到华夏大地大放厥词,还想惑我心神?” “你知道你现在附身的神像是什么人吗?你没文化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诸葛亮,字孔明,号卧龙,三国时期杰出军事家政治家,有三国割据平定西南等功绩,经过历朝历代加封,已经是成王成圣的神格。在中国,正神是不会因为普通人仰头直视,就随意降罪处罚的,因为中国许多神明,本身就是普通人,他们以功德成神,庇佑人间,只会保护百姓,斩妖除魔,比如说——” 何疏冷笑一声,以笔为刀,朝前划去! “你这种窃取神像,妄图伪装神格的妖魔鬼怪!滚出来!” 在肉眼可见的视野内,神像一寸寸出现裂痕,而施加在何疏肩膀上的力量,却在一点点变弱。 黑气从裂开的缝隙中流窜而出,迅速凝聚为人形,又急剧膨胀,死后朝他扑过来。 周身黑气,隐隐显露狰狞面目,虽然何疏此前从没跟这种恶鬼打过交代,但他几乎是第一眼就能确认,对方正是隐藏在窅魔背后搞事情的毕舍遮! 毕舍遮这种恶鬼,在印度神话中以尸体为食物,又叫食尸鬼或饿鬼,但在南亚另外一些地方,毕舍遮被描绘成一种无所不能的邪魔,它善于窥伺人心,发现人性弱点破绽,从而侵入人体吞噬对方的灵魂,而那些无缘无故死去的人,事后尸检都被发现脑部缺少了一部分组织。 这种冷门偏僻的都市传说,还是在毕舍遮进入他们视线之后,李映去特管局翻找各种资料,才找出来的。 而且在这些传说里,毕舍遮毫无例外没有对手,只有印度神话的创造神梵天,才能消灭它。 虽然毕舍遮被渲染得很强大,连克星都是神明,但李映也说过,华夏大地冥冥之中自有神力必有,如无形结界,看不见摸不着又确实存在,国外那些妖魔鬼怪,也只能在国外为所欲为,很少听说能有潜入国境,在国内肆虐的。 但何疏执掌阎王令之后,无意间也无师自通,领悟到许多从前不可言说的规则,他感觉以前毕舍遮的确无法轻易进入国境,所以要通过窅魔,窅魔则要通过佛牌,来遥控操纵人心,自从阴间与混沌的边界被北号和周判官联手洞开之后,就有不少鬼魅窅魔趁机逃到阳间,这结界破损应该也牵连了阳间世界,像毕舍遮之前尚且有所顾忌,现在也能居然也能利用这种漏洞“偷渡越境”了。 作为旁观者而言,蒋思因远比何疏更加着急。 他跟小田两个人,分别被“封印”在神像左右的童男童女像上。 意识依旧是清醒的,甚至也能看见东西,但一动也不能动。 他在童男像上,“亲眼看着”约翰褪去人皮,化为一团黑雾又附在神像上。 至于人皮呢,人皮被扔在角落里。 从头到尾,蒋思因看得打从心底冒凉气,他相信小田可能也有同样的感觉,说不定比他更害怕。 他小时候是看过《聊斋志异》里关于“画皮”那个故事的,虽然故事详细描写褪下人皮的恶鬼是如何狰狞可怕,但蒋思因难免也会遐想恶鬼披上人皮的美貌。 现在这点遐想也灰飞烟灭了,他觉得自己以后就算离开自己,估计也能做到视红颜如白骨的境界,再看见美丽的皮相,他说不定都得怀疑皮下是不是装了另外一个人。 当何疏进来时,蒋思因恨不得大声警告他,但蒋思因自己根本出不了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疏一无所知跨过门槛,望着神像发呆。 别发呆了!那是个妖魔!快点灭了它! 但何疏根本听不见他的心声,对方似乎在思索什么,又像在走神。 果不其然,何疏很快就感觉到来自神像的威慑力,身体微微摇晃,像要身不由己跪下,又咬牙苦苦抗争,双方拉锯僵持。 与此同时,蒋思因却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束缚忽然减轻许多,他甚至可以出声了。 “何哥,他就是约翰!约翰就是恶鬼!” 蒋思因竭尽全力大喊,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只能希望以此警告何疏。 他看见何疏一手执笔,一手握着罗盘,想要劈开黑雾,但黑雾似乎坚硬如铁,纹丝不动,何疏非但无法前进分毫,蒋思因还惊恐发现,何疏手里的朱砂笔和罗盘,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响。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不祥预感,下一刻,朱砂笔与罗盘同时碎裂炸开。 而蒋思因也感觉到脚下一轻,他跟小田竟然从神像上“掉”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意识到何疏的法器虽然毁了,但是毕舍遮也需要分神去对付何疏,无瑕顾及他们两个,这才使得他们身上的禁制放开,重获自由。 可朱砂笔跟罗盘都没了,何疏还要怎么跟毕舍遮抗衡? 蒋思因一颗心紧紧揪起,他摔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也没空去揉,一双眼睛盯在何疏身上,不断祈祷何疏赶紧大发神威,拿出在阴间荡平八方的气势,把眼前这个棘手的恶鬼给灭了。 何疏却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 我的哥,你可别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啊! 蒋思因急得差点喊出声,好悬咬牙忍住,却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去。 毕舍遮自然是不可能给对手喘息机会的,就在笔盘破碎之际,他的身形又膨胀数倍,将何疏当头笼罩,扑了下去! 蒋思因有种感觉:只要那黑雾沾上身,何疏就会被控制。 毕舍遮的邪恶不说普通人难以抵抗,即便是有道行在身的,也很难摆脱。跟约翰一起来的那几个降头师,全都是东南亚威名赫赫雄霸一方的地头蛇,就这样都敌不过约翰的扮猪吃老虎,可见毕舍遮隐藏之深之恐怖。 如果何疏也不是他的对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蒋思因不敢再想下去。 他不是没考虑过广寒,可广寒现在人影都不见,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就在这时,何疏睁开眼睛了!蒋思因发现何疏的眼睛居然变成金色。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他确定自己没有错认,何疏的眼珠居然完全被金光占据。 那一刻,何疏好像不再是何疏,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睁着金光双目,神色冷漠,仿佛入眼所有一切,都不值得他停留片刻。 这是? 蒋思因升起一种莫名而微妙的感觉,既是敬畏,又像恐惧。 他甚至有种匍匐跪地的冲动,只是靠着双方对冲的混乱气场才勉强扛住,却也只能跟小田一道,后背贴着石壁,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毕舍遮身后竟然生出十来只手,分散两边,每只手都抓着一缕黑雾,如绳索一般,甩向何疏所在! 蒋思因定睛看去,发现那些所谓的“绳索”,其实是一条条紫黑色毒蛇,但蛇头上面竟有人脸,有的狞笑,有的悲泣,有的恐惧,每张脸表情不一,却都代表人性诸多弱点。蒋思因早就忘记自己在阴间见过的堃,同样有着人性千面,毕舍遮与之比起来,就像小巫见大巫,但是那种相似的观感,反而勾起他内心更深的恐惧。 小田的反应比他还要激烈,前者缩成一团蜷在他怀里,不停发抖。 面对“千手毒蛇”,瑟瑟吐信,何疏伸出一根手指。 只有一根手指。 指尖落处,金光骤然亮起,在黑雾中格外亮眼。 金光很快蔓延,与黑雾形成对峙之势。 而何疏本人,依旧站在原地,背脊如松,渊渟岳峙。 他好像还是他,他又已经不是他。 那一刻,蒋思因福至心灵,忽然生出恍然感悟:难道刚刚何疏眼中的金光,竟是触发了什么异能神术? 他不知道的是,何疏的确有所触发,却不是什么异能,而是用请神术,请到了附着在神像上,千年不去的一缕神念。 这缕神念,正是来源于这座武侯祠的主人! 金光溢彩,何疏此时展现的,已不是他本身,而是带着神性的神念,所以蒋思因看见的是他,但又不仅仅是他。 金光与黑雾相触的同时,毕舍遮身后,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那是广寒的长||枪! 广寒终于出现了! 蒋思因又惊又喜。 他看见广寒一身黑金铠甲,威风凛凛。 这一枪下去,竟如杀神再世,万夫莫敌! 黑雾从背后被劈开,如天瀑冲云,双手拨海。 金光亦同时大盛,将黑雾彻底吞噬! “大胆妖孽,擅入此地,妄乱乾坤,祸害人心,其罪,当诛!” 诛字落音,金光忽然璀璨耀目到无人可以直视,蒋思因觉得眼睛就像小时候妄图去直视中午太阳一样,刺痛得无以复加,不禁赶紧闭眼,伸手遮挡。 就算如此,光芒依旧从指缝流泻进来,他不得不低头将脑袋埋入膝盖,并且让旁边的小田也跟着这么做,就这样才感觉稍稍好一点。 等他再抬起头,是听见一声惨叫的时候! 惨叫声尖利凄厉,此起彼伏,似一声又似千万声,充斥不甘怨恨却又无可奈何。 蒋思因伸手去捂耳朵的同时,下意识随之抬起头,正好就看见黑雾在金光与白光前后夹击下,彻底灰飞烟灭的一幕。 几种光色糅合在一块又忽然炸开的场景实在过于绚丽,让蒋思因竟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何疏的咳嗽声将他拉回现实。 何疏摇晃两下,似乎想伸手找到个稳住身形的,却没找到,只能踉跄两下往后栽倒。 广寒及时出手将人扶住,见何疏不仅吐出一口黑血,还脸色发白,神虚气喘,差点要厥过去的样子,就伸出手捏住对方下巴,想渡气过去。 谁知何疏手忙脚乱把他拦住,还瞪着他质问:“你想干啥?” 话都没能说连贯,还是一边喘一边说的。 广寒也很无辜:“渡气啊,还能干什么?你现在气息有点乱,帮你理顺。” 何疏脸色发青:“武侯的神念还在我身体里,你别乱来啊!” 话音方落,几人就同时听见朗朗笑声。 “吾走也,炎黄后继有人,吾甚欣慰,往后就看你们的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8章 第 138 章 一千多年前,诸葛亮北伐未定,自感寿命将至,于是请七星灯续命,却被魏延进来扑灭火苗,导致功败垂成,最后含恨命陨五丈原,这段传说被口口相传,又被后世小说家放入演义,成为经典,但许多人并不知道,诸葛亮逆天续命,单靠七星灯是做不到的。 “他还需要一件法器。” 彼时武侯神魂离开何疏身体,去往不知名处,又或者是消散于天地间,何疏还沉浸在两人的神念交流对话中,久久没有回神,直到下巴再度被捏起来。 他懵懵懂懂被覆上嘴唇,莫名其妙被广寒渡了口气过来。 事后何疏回想了一下,这口气的持续时间大概有五秒左右,但何疏当时整个人都傻了,一方面还在神游太虚,另一方面又被广寒行为镇住,五秒之内竟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武侯神念已经走了,我才给你渡气的。” 从他唇上离开时,广寒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好像怕被他怪罪。 何疏:…… 他已经忘记那口气是什么感觉,但是嘴唇相触时那种柔软感却该死的清晰。 为什么广寒不是个妹子?! 何疏在内心哀嚎,面上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大度。 “我没事了,你下回不用——嗯,没有下回了,我缓缓就行。” 他目光游移,忍不住望向不远处的蒋思因和小田两人。 蒋思因反应很快,见他看过来,赶在何疏开口前就抢话:“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何疏:??? “继续什么?” 何疏冲蒋思因露出和蔼微笑。 蒋思因:“继续劫后余生的庆祝?” 何疏嘴角抽搐:“我刚才气息不继,他在给我渡气。” 蒋思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嘴里哦的一声拖长了调子。 何疏:…… 他很想过去用力摇晃蒋思因,看看对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都不看看自己身处何处,还能想些乱七八糟的。 但何疏自己却忘了,早在阴间时,蒋思因看见他跟广寒两人牵手,思路就已经不知道歪哪里去了,再也无法扭转过来,虽然蒋思因回到阳间之后,对阴间经历已经忘记许多,但与阴间有关的其它事情,却记得异常清楚。 偏偏广寒还在一边添乱。 “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还需要渡气吗?” “不需要了!”何疏磨牙,“我真是谢谢你!” 广寒:“不客气,你需要就说,我随时都可以。” 何疏怀疑他在故意抬杠调侃,但是看广寒的表情又真诚且无辜,实在找不出半点破绽。 自从离开阴间之后,广寒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 但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何疏却很难具体描述出来。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广寒变得更有人味儿了吧。 何疏还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对方端着张冷漠冰霜的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死期将近了。 当时又何曾想到,之后两人会有这样的交集,会……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涌而过,何疏不知怎的,又想到刚才那个众目睽睽下的“渡气”,不由老脸一热。 “何哥,你快继续说说,那件法器到底是什么!” 小田稍微缓过精神,就禁不住催促他继续刚才没说完的事情。 在场几个人里,小田因为佤族的身份,对诸葛武侯天然比其他人更为亲近尊崇,自然也迫切想要知道武侯的神念到底留下什讯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点点头,整理一下乱哄哄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事情还要从诸葛年轻时说起。 诸葛其师学究天人,精通阴阳术数,诸葛青出于蓝,少年时就曾只身离魂,到阴间游历,也见到了当时的法镜、神镜、业镜,他有感于三镜神奇,回到阳间之后,就一直想要仿造三镜,为此更是踏遍三山五岳,遍寻精石奇花,终于在蜀汉定国的第二年,镜子功成,此镜无名,后世仅见零星记载,都以“诸葛镜”称之。 据说诸葛镜虽然是仿阴间三镜,但是同样也有勾魂摄魄,贯通阴阳之效,所以后来武侯续命时,不仅点七星灯代表命魂,还用了诸葛镜护法,可惜功亏一篑,所有努力全部付诸东流,诸葛镜再是宝物,对他来说也失去作用。 “武侯临终前,原本想把诸葛镜留给刘后主,以延蜀汉国运,但他也预见到,蜀汉国祚如流星骤现,自己死后更加难以为继,刘后主非但守不住诸葛镜,还可能令宝物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里,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生前平定过的西南,那里虽是中原人眼中的蛮荒部落,但那里的人心,却更为淳朴,加上西南地处偏远,一般人也很难找到那里去。” “所以,在他去世之后,身边人遵照他的遗命,将丞相衣冠与诸葛镜送到西南,留给当地人,以佑西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难怪……”小田喃喃道,“难怪我们那边有丞相祠堂,据说祠堂后面供奉的就是诸葛武侯的衣冠冢,旁边还有一座宝镜山,原来是这么来的!那诸葛镜,难道就在宝镜山吗?” 何疏摇摇头:“到了近代,也不知道是谁把诸葛镜的传说泄露出去,正好英国人吞并缅甸之后,觊觎云南矿产,就派人几次三番过来寻衅找事,用划定边界的借口,暗中寻找诸葛镜。英国人坚信,当年陪同武侯下葬的,除了诸葛镜之外,肯定还有无数珍宝,这些珍宝哪怕带回去一件,就像英国人从印度抢走的‘光之山’,后来变成英女王皇冠上的宝石一样,这些殖民者觉得最后搜寻到的宝物,说不定也能成为他们的晋身之阶。” 饶是知道自己所“梦见”的经历,都是遥远前世的事情了,前世的债怎么都算不到今世头上,蒋思因还是忍不住双颊一阵阵臊热。 他忍不住去看何疏,后者好像根本没留意到他的心理挣扎,兀自在讲述。 “为了找到诸葛镜,英国人甚至想出离间佤族与中央的关系,想以收买或利诱的方式,让当地人放他们自由搜寻,英国人以为,云南当地少数民族,也跟印度一样,各地多民族离心,利益各有诉求,很容易就达到目的,但他们没想到,当地人的身份认同感居然很强,他们不仅承认中央政府,还不肯让他们进山,双方甚至发生武力冲突。” “因为我们佤人最念恩情,武侯爷爷一千多年前给我们带来的恩德,我们一直记着,武侯爷爷是汉人,是中原正统,佤人也就心向中央。”小田忍不住插口。她对武侯的感情,也许是在场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这来源于世世代代的血脉传承,也来源于一千年前,那场武侯与佤族首领之间歃血为盟的誓约。 从此往后,风雨无阻,初心如故。 “所以英国人很焦虑,他们只能偷摸潜入,为此还差点被发现,不得不挟持人质一路穿行,最终,他们找到深山里的武侯祠,也找到了诸葛镜,惊动武侯留存在石像上的神魂。” “这时他们团队起了内讧,有人主张将诸葛镜和一干珍宝都就地瓜分,大家离开云南之后就解散,有人则提出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去上交给大英政府,这期间,有人被打伤,带着诸葛镜连夜逃跑。” 说到这里,何疏看了蒋思因一眼,意味深长。 蒋思因心头一跳。 他感觉何疏这一眼,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甚至也看穿了连自己都无法预见的,冥冥之中某种命运的牵系。 “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叫蒋思因吗?”何疏忽然问道。 “我就是那个带着诸葛镜逃跑的人……”蒋思因没有回答何疏的问题,反倒喃喃说道,“我被他们开枪打伤,落下悬崖,被一个女孩所救,与她相处几天,我已经爱上她了,可我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能寄托于来世。我想赎罪,我想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需要背负罪孽与愧疚,可以与她重新邂逅——” 蒋思因望向小田,后者若有所感,也对上他的视线。 “且思后事,谨记前因,所以我叫,蒋思因。” 何疏微微一笑。 “看来你们自己记起来了,这也算是你们的机缘。诸葛镜被你藏起来之后,一百多年间都没有人能找到,就连那帮英国人也无功而返。直到几年前,约翰和你一样,觉醒前世记忆,他在英国找了不少灵媒,都没法解决他的问题,最后经人介绍,找到缅甸的查哈法师,而毕舍遮通过查哈法师得知他的事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鸠占鹊巢,霸占了约翰的躯壳,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小田讷讷道:“那个毕舍遮,要诸葛镜干什么?” 何疏:“他真正想要的是阴间业镜,但那东西就算是他,也很难得到,除非有人从阴间偷出来给他。我怀疑周判官对外勾结的对象里,也有毕舍遮,但是周判官阴谋落败,毕舍遮拿到业镜的希望就更加渺茫,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仿造阴间三镜的诸葛镜。毕竟武侯惊才绝艳,诸葛镜的威力绝不会小。” “毕舍遮被封印数千年,刚刚接触逃脱,力量不及原来的一半,诸葛镜摄魂夺魄,有助于他尽快恢复力量。”广寒也帮忙补充了问题答案。 至此,众人许多疑惑,算是得到解答了。 何疏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勉强爬起身。 “接下来,就该把诸葛镜找出来了。” 他与武侯神念交流,早就得到答案,此时毫不犹豫,绕向神像后面。 谁知气力不济,脚下一软,何疏直接往前摔去,刚刚才营造起来的淡定高人形象顷刻瓦解。 前腰被某人的手臂横生过来拦住,差点五体投地的姿势及时被阻止。 广寒:“我抱你?” 何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9章 第 139 章 何疏坚定拒绝自己被“公主抱”,但他的确也走不动了,最终只能接受折中的建议,让广寒把他背起来,绕到神像后面。 “武侯告诉我,这里有一块石头,我怎么看不见呢……找到了!” 何疏伸手在神像两脚中间的缝隙摸索半天,把那块隐秘但可以活动的石头抽出来。 众人只听得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 “你们谁带了手电筒的?”何疏忽然问。 蒋思因跟小田当然摇头。 折腾这么一趟,连手机都丢了,谁还会带手电筒在身上? 广寒倒是有,但也早就没电了。 所幸水潭上方有一小块缺口,天光从那里楼下,照在武侯祠前面,勉强也能让他们看见祠堂内的地砖。 “这里的地砖是按照奇门遁甲里的八门来分布的,上北下南,上坎下离,东北方位艮,是生门。”何疏趴在广寒背上比划,胳膊一不留神就往广寒后脑勺招呼。 广寒:…… 何疏笑嘻嘻给他揉了一下。 “不好意思,手滑啊!” 广寒完全被何疏整得没脾气,他不是没法避开,只是怕弯腰之后何疏会顺势掉下去。 “祠堂门正好对着坎位,那就简单了,你们看看东北,也就是我右手边偏上的位置,那块地砖,能不能掀起来?”何疏道。 蒋思因走到何疏说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他也累得不行,双腿发软,可惜没有人背他。 蒋思因现在已经很有当苦力的自觉,伸手就去掀那块地砖,他本来以为需要费很大力气,结果手腕还没用上力,地砖另一端就往下压,他差点往前跌倒。 “两千多年前,佤族人就知道用奇门遁甲了?” 蒋思因很好奇,探头朝地砖 那里有个很小的凹槽,目测仅能容纳五寸见方的东西。 蒋思因啊了一声。 “果然有一面镜子!” 镜子被何疏拿出来,入手冰凉如雪,又轻似鸿毛,偏偏镜面流光溢彩,琉璃一般晶莹剔透,隐隐能照出人形轮廓,不用说,也能看出是稀世珍宝。 但蒋思因和小田虽然面露神异,却没有太多震撼,这是因为他们之前在阴间,已经见过比这面诸葛镜更为造化神奇的神镜和业镜,虽然现在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惊艳始终留存,对于诸葛镜这样的仿品,就会感觉少了点什么。 “佤族人懂的东西,都是武侯亲自传授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尊崇武侯,并牢记武侯教诲,心向中原王朝。”小田道。 “不对!”蒋思因摇摇头,“我清楚记得,我梦境里的前世,最后把镜子放入溪涧石头缝隙里,怎么会是在这里?” “你梦见的没有错,现在的位置也没有错。” 何疏说道,一边伸手进入凹槽,在某个地方转动几圈。 细微声响之后,蒋思因看见水迅速涌入,浸没刚刚放置镜子的地方。 “这里跟外面的水潭是相通的,水潭跟追龙山里那条河又是相通的,你当时以为寻到一个绝对隐秘的地点藏镜,其实那地方正好就是佤人设置的机关,镜子从缝隙被水流冲入这里,又正好卡在凹槽里,只要有人开错石头,水就会流进来,把这里重新淹没。” 说到这里,何疏抬起头望向头顶。 头顶的石头很平整,恰似一一对应地砖,若有暗喻,盯着看久了,还会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何疏这会儿就能感觉到诸葛武侯的惊才绝艳了,这些建筑,必然是他在西南逗留时教给佤人的,饶是这样的皮毛,也已经让人生出捉摸不透无法穷究的挫败颓丧。 “前世你们之所以能偷到诸葛镜,应该也是正好在天时地利任何的情况下,误打误撞开了生门,但是后面就算你们没有内讧,诸葛镜你们也带不出去,因为当时佤人已经发现你们盗镜的事情,举族之力在追剿你们,绝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追龙山。” 蒋思因嘟囔:“你别老是你们你们,听得我怪尴尬的!” 小田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蒋思因自知理亏,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但下一刻,两人都禁不住喊出声。 只见何疏把镜子放在地上,拿出阎王令,一手捏诀,嘴里念念有词,镜子竟然无火自焚! “何哥!”蒋思因急了。 就算诸葛镜是仿品,也是世间难寻的宝物,怎么说毁就毁?! 但这火肯定不是寻常的火,幽幽发绿,镜子在火中逐渐缩小,最后化于无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是武侯交代的。”何疏道,他看着镜子被阴火包裹,世上唯一一面诸葛镜,就此烟消云散。“他觉得,这面镜子对世人也没有什么作用,反倒会引来无谓的觊觎,平添许多麻烦。正好,也算是给你们前世今生做一个了解。” 等镜子彻底焚烧完毕,何疏把阎王令重新收起来。 “好了,从今往后,你们就不要再纠结什么上辈子的事情了,你们是普通人,就该过普通人的生活。约翰那些人基本解决了,该死的都死光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对你们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了。你们能相遇,固然是前世延续的缘分,但是最后能不能在一起,却要取决于你们今生的行为,不用过于受前世影响,只要把那些事情,当成一场梦就好了。” 蒋思因和小田听到他的话,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何疏会说这些话也是有原因的。 两人前世的因缘如此错综复杂,又是同生共死的结局,这辈子肯定少不了纠葛,如果性格相投和美一生那倒还好,要是中间感情出点什么问题,那下半辈子估计两人都不得安宁了。 何疏不希望他们纠结于前生的缘分,被影响过深,说到底,那些都已经翻篇了,这辈子是全新的开始,要用全新的眼光去认识对方,蒋思因和小田两人,家境不同,差异不小,要是强行因为前世而在一起,那对两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何哥,我明白,多谢你。” 蒋思因很聪明,他比小田更快明白何疏的意思,郑重道谢。 四人休息一下,就准备离开了。 何疏被武侯神念光临过,冥冥之中也有些感应,很快就为自己一行人找到出路。 从这里出去,就是横贯追龙山的一条河,众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了大概半天,终于看见河流分叉几股,那是上游几条溪流汇聚的地方,其中一条,正是他们进森林之前看见的望龙溪。 到了这里,总算是看见希望的曙光,离出去不远了。 “前面是不是有人?”蒋思因忽然道。 的确是有人,广寒跟何疏早就看见了。 而且还是熟人。 有他们进森林前认识的警察姜翰,他带着几个警察在那徘徊,李映居然也来了,旁边还有个中年人,似乎是李映的领导,几个人正聚着商量什么,李映眼尖,远远瞅见何疏他们,也都喜出望外,朝他们拼命招手,一边疾步过来。 “快把我放下来!”何疏拍拍广寒肩膀,赶紧道。 广寒歪头:“你不是还走不动喊累吗?” 何疏:“那也不能在李映面前让你背着吧,多没面子,怎么说我也是堂堂阎王!” 广寒:……得,还挺有偶像包袱。 他依言把人放下,何疏也懒得动弹,就站在原地等李映跑过来。 “你们可算是出来了,我们正打算进去找你们呢!”李映脸上洋溢着不容错认的喜悦。 “老李啊,你这真不厚道,我们不出来,你们不找,我们都出来了,你才说要找,要是我们在吐槽道。 李映哎呀一声,连连告罪:“我这也确实是脱不开身!这不,我那边的事情刚告一段落,立马就赶过来了,就早两小时刚到的,还寻思着从哪里进去呢!连我们领导听说你们的事情,都亲自来帮忙了。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宋局长!” 他让出位置,后面的中年人迎上来,主动伸手。 “你们好,我叫宋志存。” 何疏听李映大概说过特管局的领导,西南分局是没有一位局长姓宋的,李映自己就是总局的,能让他这么客气的,肯定也是总局的局长,那眼前这位肯定就是他曾经提过的总局副局长宋志存了。 据说特管局总局实行一正三副的制度,正局长快退休了,一般不管事,三位副局长各管一组,也各自有分管的分局,这位宋副局长平时比较低调,但能升到总局副局长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跟在宋志存后面的还有几个年轻人,既没穿警察制服,目光也较普通人更有神,想必也是特管局人员。 几人握手寒暄。 李映忍不住先问:“上次你们说的那伙外国人……” 广寒:“应该都死光了。” 李映面露惊异,还要再问,却被宋志存打断。 “有什么事,我们回宾馆再说,几位肯定都累了,都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再慢慢聊也不迟。” 宋志存见小田走路困难,就招招手,让自己一名手下背着女孩出去,其他人则跟在后面。 再次看到“追龙宾馆”这四个字时,蒋思因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差点以为自己再也没法活着回到人世了。 再看小田恍惚的神色,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宋志存办事妥帖,先一步让人准备好房间,给四个人去休息。 李映知道他们这一路肯定发生了不少事,心里着急想要知道,更想追问那帮外国人的下落,偏偏领导却好像半点不着急,还让他们先去睡一觉再说。 目送四人离开,李映有点按捺不住了。 “宋局,要不我先去找广寒问问吧?” “不着急。”宋志存意味深长,“你就没发现他们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0章 第 140 章 有什么变化? 李映真没看出来。 但宋志存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领导这样说了,李映就认认真真回忆起来。 蒋思因和小田是普通人,李映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俩身上除了外伤和疲惫,没有大碍,估计睡一觉去医院做个检查就没事了。 广寒的身份,从他成为特管局编外人员起,李映大概知道一些,但知道得不太详细,因为当时有感于广寒能力,后者是直接与总局副局长宋志存对接的,这一点连何疏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广寒虽然是编外人员的身份,但他一直以来帮特管局也处理了不少麻烦,实际上重要性不亚于正式在编的人员,甚至还少点规矩束缚,李映其实是有些羡慕他的,只不过家学渊源,李映知道自己注定没法跟广寒一样潇洒自在,只在特管局挂个名。 距离上次见面到现在,广寒身上似乎有些变化,李映甫一照面,就能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收敛了的气场,但他觉得宋局要说的应该不是广寒。 那就是何疏? 李映不由皱起眉头。 宋局不说,他压根就没有特意去观察何疏。 但这恰好说明了问题。 何疏与他一样都是修行中人,以他的习惯,见面第一眼都会仔细观察对方,可这次李映非但没有仔细观察,还有意无意忽略了何疏,这不是因为李映疏忽了,而是何疏的存在感让他疏忽了。 能够做到这样返璞归真的地步,何疏就不是他头一回在警局看见的何疏了。 李映惊觉这一点,禁不住望向宋局,惭愧道:“没想到短短时间门,何疏的能力居然精进至此,反倒是我原地踏步毫无长进,是我疏忽了。” 宋局却摆摆手,没有教育他的意思,反是笑道:“你没看出来正常,我也差点忽略了。他们这趟出门,应该有些了不得的造化奇遇,你说的何疏,能力固然有很大长进,但单凭能力不足以发生质变,我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面对X老的时候。” 他提到的人名让李映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宋局居然把何疏跟X老相提并论了。 “难道是他身上有什么法器或宝物?”李映想来想去,只想到这种可能性。 宋局点点头:“应该是,而且那件东西,应该是已经认他为主,或者是与他休戚一体了,才会有如此圆融无碍的气场,任谁都看不出异样。” 他用了圆融无碍这种佛家词汇,李映却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仔细回想何疏周身气息,可不正是圆融无碍,天衣无缝吗? “你也算是慧眼识人了,一下给咱们局招揽了两位未来可期的人才,等这次事情了结,回去写个报告,把这次的事情好好说一下。”宋局一边说,一边迈步往里走,“走,先去吃点东西,再给他们打包一点,等他们醒来估计也饿了,到时候一边吃一边聊。” 李映根本就没注意到宋局后半句,他表情古怪,注意力都被“报告”两个字拉走了。 又要写报告,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报告这种东西?! 何疏这一觉就从白天睡到了晚上。 醒来的时候房间门里空荡荡,另外一张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广寒早就不见了。他手脚酥麻发软,这是睡久了的典型反应。 与此同时,他闻到一股香味。 卤肉混杂卤蛋的香味,淡淡的,从门缝里挤进来,一下子就勾起何疏的馋虫。 他直接把残存的睡意抛弃,三下两下洗漱换衣服,刚打开门,李映就站在外面,举起手正要敲门,后边站着笑盈盈的宋局。 何疏:……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成语,黄鼠狼给鸡拜年。 呸呸,人家就算是黄鼠狼,他也不是鸡! 何疏刚才闻到的香味,就来自李映另一只手上的袋子。 “给你送晚饭来了,不欢迎啊?”李映笑道。 “哪里哪里,快请进,就是房间门有点乱。”何疏把两人迎进来。 “是我们订的酒店太简陋了,不过山上也只有这么一间门还算像样的,等回去我再好好请你们吃饭犒劳一下,这次你们的确辛苦了。”李映左右看看,“广寒呢?” 何疏挠挠头:“我醒来他就不见了,估计出去透气了。” 宋局道:“小何你吃你的,我们过来就是想听听你们这次的故事,你要是方便,我们就一边吃一边聊。” 李映买了挺多东西,有卤肉,猪耳朵,拌粉,还带了啤酒过来。 何疏确实饿得狠了,他打开袋子,留出一份给广寒,自己先拿起拌粉吃几口,稍稍垫了肚子,才感觉缓过神来。 “在我讲之前,有几个问题,希望两位能回答我。” “请讲。” “以往国内像窅魔、毕舍遮这种外来的邪魔鬼怪,出现频率多吗?” 回答他的是李映。 “以前不多,你应该听说过,华夏是有结界的,一般邪魔很难入侵,但最近,我们确实破获几起案子,都跟外来侵入者有关,这里头有妖魔,也有恶鬼,而且不拘于一个国家。” “那你们对阴间门知道多少?”何疏又问。 李映一怔,这次是宋局开口。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阴阳两界,各有秩序归属,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偶尔也会需要合作。之前特管局有一个小组,就是专门对外接洽的,不仅包括对国外同道者,也应对来自不同地界的突发情况,但是后来因为职责重叠,这个小组就取消了。” 有些事情连李映都知道的不多,宋志存却很清楚。 但李映有点奇怪,按理说局里一些事情,不到一定级别,是不能打听的,更别说何疏这种不在编的人员,宋局却愿意详细解释,显然没有糊弄敷衍的意思。 他有点不解,心想难道是跟何疏身上的变化有关吗? “后来我们局里有两人专门负责这类事务,一个叫钟余一,他精于请神……嗯对了,我听说小何你也擅长请神?” 何疏谦虚:“我是野路子,跟他这种专业性人才不能比。” 宋局笑道:“许多术法本身就是从民间门发展来的,没有什么野路子和专业之分,只有学艺精不精与否。另外一位同事,姓汪,家里世代下阴,他本人也极有天赋,可惜两年前出任务的时候——” 他笑容消失,叹了口气。 “牺牲了。” 何疏能想象,在特管局工作,危险性丝毫不比上战场低,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比冷热||兵器更为诡谲莫测的敌人。 就算李映他们全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也没法保证自己在每次战斗中都能幸存下来。 宋局道:“自从老汪牺牲之后,我们就没有专门与阴间门对接的人员了,有时候确实很麻烦,目前只能等那边有事找上门,你忽然提起这件事,是不是你们此行与阴间门打了交道,他们那边专门派遣人员过来了?” 不愧是局长,嗅觉很敏锐,见他们有所了解,何疏直接就把约翰一行人到中国来的目的,找上蒋思因的阴谋,到后面众人在追龙山迷路,落入地下河,又到了阴间门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故事讲到一半时,广寒也回来了。 他手上带了两盒食物,一盒蛋炒饭,一盒椒盐排骨,是他自己到酒店餐厅花钱让师傅另外做的——否则这个时间门餐厅已经下班了。 何疏一看见椒盐排骨,眉毛就已经扬起来了,奈何故事讲到一半,正说到堃挣脱禁锢从炼狱里逃出来,而阴间门几殿殿主都在拼命抗衡,宋局和李映两人听得聚精会神,简直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黏在他身上,何疏只好继续讲下去。 “当时我们受托去找业镜,却在黄松引领下找到周判官,我才发现我跟此人几年前就已经打过交道……” 排骨递到嘴边,何疏不觉有异,张口咬下一块肉,椒盐与油炸的香味在口腔泛开,那是刚刚吃拌粉也没有得到的满足感。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口,广寒倒是一直把排骨举着,等何疏把上面的肉都啃完,才把骨头丢到垃圾桶里,自己拿起一根排骨吃起来,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李映感觉有点古怪,却又说不出来,主要是他现在满腹关于阴间门的疑问要问,也顾不上深究他们俩的关系。 随着故事深入,宋局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他知道何疏讲的,不仅仅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阴阳两界如同两个世界,彼此之间门却又互相关联,虽然堃已经重新被抓回去,北号也死了,但周判官还潜逃在外,趁机跑出来的那些妖魔鬼怪,也没来得及全部抓回去,单靠阴差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阴阳两界合作,但只要想想这巨大的工作量,连宋局都感觉头皮发麻。 他算是明白何疏的身份了,就目前形势来看,两界需要一个沟通的使者,何疏无异就是那个人选。 “这么说,从阴间门出来的逃犯,应该有个名单吧?”宋局问道。 何疏点头,他等不及广寒喂食了,自己从饭盒里拿出一根排骨啃了一口。 不是他疏忽礼貌,任谁饿了很多天之后,出生入死,全凭一条巧克力续命,都不会比他更优雅,何疏觉得自己现在的胃就像个无底口袋,什么食物都能装进去,目前还没见底。 宋局跟李映当然也不在乎,他们更关心何疏口中说的事情。 “小何,不是我信不过你,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相信,但我要回去汇报,商讨下一步对策,布置人手,还需要有进一步的凭证,不知道你是否有那边的委托证明?嗯……阴间门应该没有介绍信或工作证吧?” 工作证?阎王令算不算? 何疏想到对方刚才说的名单问题,点点头。 “宋局你稍等,我找几个人问问,我们回来也有一段时间门,他们那边名单应该整理出来了。” 问问?怎么问?要请神? 李映还没想明白何疏的话。 何疏却起身去洗手间门洗手回来,接过广寒递来的纸巾擦干,再从衣领里摸出一块令牌。 “冥冥九泉,望乡思故,诸般阴魂,听我法令。” 他嘴唇只是张了张,并没有将这句话念出声音,旁边李映和宋局甚至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见何疏将令牌握在手里,片刻之后,整个房间门温度陡然下降十余度,李映虽然身上穿着外套,但他感觉突然下雪了一样,恨不得再加一件羽绒服。 房间门里忽然多了三个人。 脸色惨白,一身黑衣,手上缠了一圈锁链,被半掩在袖子 宋局一眼就看出他们根本不是人,应该是阴差。 他正要说话,却见三人齐齐朝何疏下拜。 “拜见殿主!” 宋局:??? 李映:??? 广寒:继续啃排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1章 第 141 章 来的这三个人也是老熟人了。 乐十一,甜十二,咸十四。 其中甜十二是让何疏印象最深刻的,当初在第五殿,他不仅八卦消息很多,信手拈来,而且性格也是最圆滑利己的,但这也不能因此说他不对,毕竟当时第五殿岌岌可危,这几个阴差困在穷奇殿里,都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还以为后几殿已经全军覆没,甜十二急着想跑路也很正常,正所谓鬼心如人心,现在他们几个对何疏毕恭毕敬行礼,一派经验丰富进退有据的风范,哪里还看得出当日惊慌失措的样子? 甜十二显然对自己当日的表现也心里有数,神情有点扭捏,想说点什么讨好的话又不敢,眼角余光偷偷瞥向何疏,欲言又止。 倒是乐十一先开了口。 “自从阴间大事抵定,我们都听说殿主立了大功,又执掌阎王令,心里都很高兴,奈何阴阳有别,我们非召无责,也不能擅自到阳间来。” 何疏道:“我是活人,没法久居阴间,执掌阎王令属于权宜之计,没办法里的办法,以后估计也不可能在阴间办公,有事就得麻烦你们跑一趟了。” 乐十一忙道:“殿主言重了,这是我们的分内职责,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正好您新上任,有些事情需要交接,苦十三要留下来看守,没法前来述职,托我们向您告个罪。” 他朝何疏行礼,顺带也向旁边的广寒行了个礼。 广寒也没回礼的意思,他还在啃手上的排骨,只是微微嗯了一声。 但乐十一他们可没敢有半点不满,谁没见识过这位的能耐?对方现在虽然没有鬼职在身,但确实名副其实的鬼王,乐十一他们虽然是阴差,说到底也属于鬼魂,要是惹广寒不痛快,他们肯定没有半点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乐十一看向宋局和李映。 何疏顺势介绍:“这两位,是特管局的,宋志存局长和李映道友,阳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归特管局管辖,你们应该听说过。” 乐十一朝宋局微微欠身。 “听说过,我们以前也打过交道的,只是没有常驻机构和联络人员,以后有殿主在,想必方便很多。” 他很聪明,马上就听出何疏的弦外之音了。 宋局和李映也跟他们互相打了招呼。 李映还有点儿恍惚的感觉。 他虽然也是修行者,虽然光怪陆离的事情也没少见,茅山里的确也有跟阴间打交道的道士,但他自己很少看见正儿八经的阴差,更何况现在还有个“阎王”在眼前。 何疏问道:“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应该差不多恢复秩序了吧?” 乐十一叹了口气,表情乐不出来了:“比先前好一些,但十殿之中,有六殿殿主之位因故空了出来,有待补充,我等许多同僚也在混乱中受伤,现在各殿人员奇缺。相较之下,咱们第五殿从上到下,反倒是人员编制最完整的了。” 李映听见人员编制几个字,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一下。 乐十一自然没有察觉,继续说道:“因您之故,神镜目前留在第五殿,由黄判官执掌,许多新鬼都被引流到这里来,有些我们可以做的就先做了,还有一些需要您批示的,我们都带过来了。” 他口中的黄判官,正是生前曾经是老师的黄松。 有黄松在,公平公正自然不用说,第五殿也没人敢徇私枉法,但阴间百废待兴,还有许多事情要解决。 何疏其实对阎王职责不太了解,只知道要决断一个人生平如何,再决定下一步发送何方,但具体怎么断,有没有什么标准,除了这些之外还需要干什么,他之前没来得及问,现在有宋局他们在场,显然也不适合问得太详细,就点点头。 “你先把东西留下,回头我再跟你详谈。这次喊你们过来,主要还有一件事,这次鬼门关大开,很多恶鬼趁乱逃出,现在还有漏网之鱼,这边特管局的同志想要一份详细名单,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有,但目前逃犯还在统计,这份名单还在陆续补充,目前可能不完整,您先过目。” 乐十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纸,轻飘飘的,双手递过来。 何疏刚接过手,就觉得纸一变二,二变三,霎时变成挺有分量一本册子。 原本空白的纸张上面也都写满名字。 宋局凑过来一看,脸色都绿了。 “这么多逃犯?!” 乐十一:“没有没有,这是总名单,后面打勾的就是已经缉拿了的,只有没打勾的名字,才是逃窜在外的。” 何疏手指点到其中一行。 “这个周卿,就是周判官吧?” “正是他。他现在已经是地府头号要犯了,被通报各地城隍鬼神,但凡看见他的,都会报知过去。另外还有几名过往情节比较严重的逃犯,也都用红圈画出来了。” 何疏看了一下,就算剔除打勾的,数量还有不少,其中有些连名字都没有,直接就是特征描述,什么“好吃人心”、“巧舌如簧,善于诳人,以诳言惑人,拘其魂魄奴役”。 宋局、李映:…… 这种特征倒是很明显,但连个外形都没有,让人怎么找? 何疏也觉得他们办事不靠谱:“这总得有个名字吧,不然不是大海捞针一样?” 咸十四苦着脸补充道:“这些恶鬼被抓来时,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便是没有名字的,有些外形多变,也不好形容,这些魑魅魍魉逃到阳间,肯定会换个躯壳便宜行事,多作描述反而容易让抓捕的人被误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倒是也有道理。 宋局眉头紧皱:“那有大概逃脱的方位吗?我也可以让各地分局的同事留意。” 甜十二干笑一声,面色尴尬。 这事说到底是阴间的疏漏,要不是周判官内外勾结,也闹不出这么大一场动静,虽然本来跟何疏没关系,但他现在好歹也是代理阎王,不好看着几个新手下站在那里窘迫尴尬,总得有点当领导的意识。 “宋局,要不这样,回头我跟那边打一声招呼,让各地阴差加强巡查,如果有消息,就马上通知分局的同志,必要时可以联合执法。” 宋局点点头,似乎没觉得何疏的用词有点搞笑。 “这样也成,那就麻烦你了,我也会把这件事知会给各地,再把分局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多少,我加你吧!” 以前是李映跟何疏联系,但现在何疏身份职位不同,再让李映出面显然不合适,宋局跟何疏互加了微信,也不敢再喊小何了,直接换了个称呼。 “何先生,你们先休息,我得赶紧回去布置任务,这些逃窜的恶鬼在人间停留多一天,可能就会造成多一桩惨案,回头布置好了我再与您联系。” 何疏笑道:“宋局,你还叫我小何就成,不用那么见外,我这阎王也是赶鸭子上架,什么时候那边有更合适的人选,我肯定就赶紧交接了!” 换作一个人当上阎王,手掌阴司生杀大权,多多少少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权柄影响。 但何疏双目清明,除了眼圈有点青黑,说明他这几天没休息好之外,神色举止都很随意,没有半天飘飘然的轻浮,可见这个年轻人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心里自有一杆秤,底线是非清清楚楚。 这份造化砸下来,一般人都接不住,可见何疏执掌阎王令,冥冥之中自有道理在。 宋志存看在眼里,原本对何疏年纪太轻还留存的一些顾虑担忧,也消散不少。 何疏确实累了,刚才那一觉感觉没睡够,说了这么多话肚子又开始抗议,眼看正事说完,宋局和李映起身告辞,何疏也没留人,因为他还要向甜十二等人仔细询问第五殿殿主的职责,以及约定定期联系的时间。 广寒适时给他递来一块排骨,何疏咬下一口,拒绝第二口。 “冷掉了。” 过油的食物冷掉了就难以入口。 广寒嗯了一声:“现在厨房关了,先吃点卤味吧,明天再下山找别的吃。” 何疏眼角余光,瞥见甜十二等人一脸想吃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们能吃吗?” 甜十二赔笑:“吃不到,但能闻点味儿,也就相当于尝过了。” 鬼差也是阴魂,但凡是鬼,就没有不眷恋人间食物的。 何疏:“冷掉了,不合适吧,我明天给你们喊一份热的。” 甜十二咽了一下口水:“没事没事!” 何疏把自己和广寒要吃的分量留下,其余的都给他们。 三名鬼差立马凑在食物前使劲嗅闻,毫无刚才在宋局面前的稳重。 何疏以前听说过,被阴魂“吃”过的食物,看上去跟没动过一样,实际上已经失去原本的味道。 另外一边,宋局跟李映离开何疏他们房间。 “刚才说的事情,你尽快写一份报告,我要先回去通个电话……怎么了?” 宋局注意到李映有些恍惚。 李映摇摇头:“没事。” 宋局笑道:“觉得难以置信?你也见过不少世面了,怎么看见阎王爷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跟普通人一样?” 李映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很难把阎王跟何疏联系起来,一时有点不适应。” 宋局似乎看出他所想,就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能得到这份机缘,必然是付出远远超乎你想象的艰辛,你自己也是修道之人,应该清楚这一点。” 李映不是寻常人,他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是我一时钻了牛角尖,患得患失了,谢谢宋局。” 宋局笑笑,没再多说。 嫉妒得失之心,人皆有之,只要及时调整,在适当范围内,不要让动力变成绊脚石,就没关系。 李映跟何疏年纪差不多,前者从小家学渊源,后者属于半吊子,也不在体制内,结果何疏突然弯道超车,李映心里有点想法也是正常,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没有上进心了。 被宋局一点拨,他自己也很快就释然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2章 第 142 章 隔天一大早,蒋思因他们就被喊醒起床,一辆车将他们送下山,又一路载到市区一栋两层高的小洋房。 这附近建筑都是以前民国时期留下来的,解放后被征用作为政府办公区,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小洋房,一般也都是某个政府部门,但蒋思因左看右看,又没看见名称招牌,不过有何疏陪同,他倒是不怎么害怕。 他问了何疏,才知道这地方是特管局云南分局在这边城市的某个办事处,虽然有办公地点,但因为人手缺乏,平时甚至没有常驻人员办公,也就是这次因为他们的事情,才从分局过来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据说有佤族和苗族的血统,擅长巫蛊,宋局怕蒋思因跟小田在跟奈温等人接触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中了暗算,所以要让专业人士帮他们检查一下身体,确保安全。 对宋局的谨慎细心,何疏当然也表示赞同,甚至主动提出要跟过来看热闹。 至于广寒,这次他们离开太久,手机都丢了,广寒拿着两人身份证去买手机补卡了,这年头没有手机等于寸步难行。 一路上何疏跟宋局聊天,后者见多识广,有些见闻连何疏外公也未必听过,却能信手拈来,让车上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这些聊天内容都不涉密,宋局也很识趣,半点没有问起何疏关于阴间的事情,一来阴阳有别,胡乱打听别的“部门”是禁忌,这点宋局还是很清楚的;二来有蒋思因跟小田在车上,许多事情也不好深入说太多。 他就挑些无关紧要的讲。 “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某年毕业跟同学出去旅行,去了东南亚某国,入住当地一个酒店,进房间她就发现房间里全是镜子,从墙壁到衣柜,除了落地窗,每面墙都是镜子,白天的时候看光线还不错,到了晚上就有点瘆人了。” “我也听说卧室的床不能正对镜子,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小田好奇道。 宋局:“古人说镜子可以正衣冠,也可以辟邪,但镜子等于现实世界的反射,有时候也会藏污纳垢,就算撇开封建迷信,你半夜醒来上厕所,迷迷糊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难免也会吓一跳吧?” 从他嘴里说出“封建迷信”分外让人有种好笑的感觉,但小田听得还挺认真,就点点头。 “您接着讲。” “那孩子呢,心里别扭,一晚上跟同伴都翻来覆去就睡不着,有意无意身体侧着睡,背对镜子,快天亮的时候终于睡过去,半梦半醒翻了个身,结果就看见镜子里有个人,当即吓一大跳,人也清醒了,再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瞧见,她就怀疑自己眼花了。有了这事,她白天跟同伴一说,两人就想申请换房间,但酒店告诉她们,其他房间都满了。同行的除了两个女孩子,还有个男生,她们俩就去男生房间看了一下,发现对方房间里很正常,除了梳妆台和浴室的镜子之外,并没有到处都贴满镜子。” 宋局领导当久了,说话习惯不疾不徐,听众却都是年轻人,难免有点着急。 蒋思因忍不住就道:“那肯定是只有她们的房间有问题吧?” 宋局笑了笑:“她也觉得她们房间肯定是出问题了,才会这么设计,同行的男同学就提议交换房间,结果换到她们房间里的男同学,当晚就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说很喜欢他,想做他女朋友,问男的同不同意,男的也知道自己在做梦,神使鬼差就答应了。从隔天起,他们到处去玩,这男同学就觉得脖子很酸,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落枕了,也没在意,人玩了一整天,商量隔天去隔壁城市玩时,男同学就感觉脖子和肩膀疼得厉害,连脑袋都开始疼,到后面连路都走不了,同伴吓坏了,人就没成行。” “就这样过了几天,情况没有好转,每次他们想离开,男孩子的脖子和脑袋就会疼,最后人觉得不对劲,打电话给国内,正好他父母认识我,我就介绍他们去找我当地一个朋友。我朋友看了之后给他们说,男孩子之所以脖子疼,是因为他肩膀上骑着一个年轻女人,只要他想离开,年轻女人就会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疼得受不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小田和蒋思因还是禁不住觉得脖子一凉。 “是因为那个梦?”蒋思因问道。 宋局点点头:“梦里他一时色迷心窍答应了,就等于跟那女孩立了契约,就算有道行的人,也不能轻易把他们拆散,那等于是强行撕毁契约,帮人的也要被反噬。” 小田担心:“那怎么办?” 宋局:“我朋友让男孩想办法跟那女鬼在梦里交谈加深认识,找机会让女鬼解除契约,只有这样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过了几天,男孩子终于搞明白这女鬼的来历,对方是为情自杀的,生前在那酒店徘徊不去,已经快上百年,之所以这男孩子是她第一个订立契约缠上的对象,是因为前面那些住客,没有一个长得比他好看,只有这个男孩子让她动心了。” 何疏插嘴:“那给她烧个男明星的纸人,她喜欢啥类型都有。” 宋局道:“说到这里,就想咨询一下您,这种情况,咱们这边是属地管辖,还是国籍管辖?” 有蒋思因小田在场,他问得隐晦,但何疏听懂了。 宋局问的是,这女鬼是外国鬼,被缠住的人是中国人,如果中国人因外国鬼而死在国外,阴间能不能管? 何疏想了想:“这种情况没有明文规定,一般都是想管就可以管,外边也有执法机构,但如果咱们想出手,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这边的条条框框比较少,最后还是力量更强的说了算。” 昨晚宋局跟李映走后,何疏逮住甜十二等人,询问了不少具体管理的细则,毕竟他虽然也觉得自己是代理兼职的,在位时间不会太长,但总不能真就敷衍了事,该了解的都必须了解到位,所以现在对宋局的问题,也都能答得上来。 宋局点点头,继续讲那故事。 男孩子就按高人指点,跟女鬼谈判,说可以多烧几个好看的纸人给她,如果女鬼不答应,那大家一拍两散,这边被反噬,女鬼最后也要灰飞烟灭,对谁都没好处。 女鬼起初还不信,被高人折腾了一下,只好答应男孩子的提议,但是她也提了个要求:先看看男孩子给她物色的“男宠”,如果不好看,就不能算数。 男孩子只好带她回国,经人介绍找了一位专门制作纸人的老师傅,重金买了老师傅花费一个月打造的高级精品纸人,又按要求烧给女鬼。 这下女鬼终于满意了,也不缠着男孩子了,带着“男宠”高高兴兴回国——还是宋局朋友帮忙坐飞机捎回去的,毕竟鬼一般情况下没法通过正常途径离开国境的。 众人听完,都有些啼笑皆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们本来以为这是那个女孩子撞鬼的故事,没想到主角竟是那男的,本来以为厉鬼很难缠,最后竟被纸人收服了。 小田好奇:“那纸人再逼真,能够真人好看吗?” 宋局笑道:“你们是不知道那老师傅的手艺,你想要的样子,他那里都有。” 小田脱口而出:“那有没有吴彦祖年轻版的?” 蒋思因:…… 他看着小田,幽幽道:“是不我不够帅吗?” 何疏也很感兴趣:“那老师傅除了人之外,能画动物吗?” 宋局:“倒是没听说,但肯定有。” 他又对小田道:“老师傅的纸人之所以栩栩如生,是因为他加入死人头发和指甲,活人没事要纸人做什么?不要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东西,珍惜眼前人才是最好的。” 蒋思因忙附和:“就是就是!” 小田脸色微红,她本来也是随口问问,谁知道蒋思因反应这么激烈,两人那层暧昧的窗户纸倒像是一下子被捅破了。 闲聊间,车子抵达办事处。 宋局带着蒋思因和小田两人去见那名同事,何疏则跟着李映在周围闲逛。 他发现办事处所在的小洋楼周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结界,一旦有邪物入侵,结界就会发出警报。 “这个结界有点缺陷。”何疏看了半天,忽然道。 李映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面露无奈:“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提过这个问题,邪物如果披上人皮,结界就很难触发辨别了。但这边人手不足,一直没有修缮,好在办事处平时没人常驻,也没什么机密文件在里边。” 蒋思因跟小田很快就出来了,两人表情轻松,一看就是没什么事情。 约翰等人在追龙山制造的麻烦,还有一些需要善后,比如说被他们闯入的边境漏洞,约翰一行人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潜逃在外,以及原始森林里是否有他们使用邪术的残留等等,这些都是特管局需要去处理的,这个时候何疏就很庆幸自己不是特管局的人,挥一挥衣袖就可以走,但李映就没这么好运了,这些琐碎事宜都是需要他去完成的。 “我们订了下午的机票回去,欢迎你们来鹤城做客,满汉全席我请不起,小餐馆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你们不嫌弃。”何疏对他们道。 他准备一会就打个车,直接去机场跟广寒会合。 蒋思因和小田颇有不舍:“何哥,回去要常联系啊,等我放假了就带小田去找你玩!” 宋局也过来跟何疏握手。 “这次的事情,麻烦两位了,以后还有经常需要打交道的时候,咱们没事可以多多交流。” 何疏哈哈一笑:“津贴到位就行,我们这也是出差。” 李映黑线:“您都升官了,还好意思要我们那瓜两枣啊?” 何疏:“我升官又没工资,你总不能让我花冥币吧?” 宋局赶紧道:“一定尽快到位!” 赖谁的工资,也不能赖阎王的。 李映压低声音:“改天我一定找机会去鹤城让您请客,毕竟不是谁都能蹭上阎王的饭。” 此时他早就调整好心态,没有昨晚那一丁点儿患得患失了。 告别他们,何疏坐车赶到机场。 广寒已经等在那里,国内航班号门,何疏一下车就看见了。 对方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提了满满一大袋,一看就全是吃的。 何疏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快步走向对方,心里浮现出两个字。 回家。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3章 第 143 章 回家当天,广寒刚下飞机,打开新手机,就收到轰炸式的各种消息,从手机短信到微信,提示音频繁到路人频频注目。 何疏打趣:“谁一天八百遍地轰炸你,总不会是欠了什么情债没还吧?” 印象里,除了李映,广寒似乎也没跟谁有特别频繁的联系,但这次李映都过来,有话早就当面说完了。 广寒没说话,居然低头驻足看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以一种不过小区安全抵达家门口,中途再也没有遇到阻碍。 开门看见熟悉沙发的那一刻,何疏总算长长出口气,整个人往沙发上一瘫。 “我准备休息一周,一周之内绝对不出门!”他大声宣告。 “那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菜。” 广寒不以为意,对方想做什么,他向来是由着的,有种近乎惯孩子的放纵。 何疏想到他现在的知名度,一骨碌从沙发爬起来。 “等等!你还是别出门了,一会儿又被人认出来,我怕你天黑都回不来,今天也够累了,咱们还是叫外卖吧。” “也行,你想吃什么可以买点食材,我去做。” 广寒打开他的直播软件。 因为停播了两个多月,直播后台也有许多私信没读,大部分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播不播的,也有些在问凤凤,说很想看凤凤玩游戏,何疏凑过去跟着看了几眼,有些唏嘘。 “你接下来有什么职业规划吗?还打算演戏吗?” 广寒摇摇头。 何疏:“摇头是没有,还是不准备演戏?” 广寒想了想:“凤凤虽然暂时不在,但我还是得赚钱,如果还有戏我应该会接,直播可能就做不了了。” 何疏明白他的意思,凤凤是个吃玉大户,等它回来,对玉的需求肯定还会源源不断,钱是不能不赚的,直播毕竟不稳定,也没有演戏赚得多,广寒现在难得有点知名度,他想趁此机会多赚一点,以后就算回来直播,也还有热度。 这是很现实的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鬼王也好,阎王也好,在现代社会就得乖乖遵守规则,那些什么去赌场赚快钱的途径,都是横财,但凡横财,就没有不消耗气运的,越是修行之人,就越讲究天人合一,五行平衡,轻易不会去搞这种旁门左道。 何疏看着直播间门后台。 后台数据显示用户已经有多少天没有直播了。 这个直播间门最早是凤凤用来直播游戏的,注册资料是用的何疏的,现在凤凤不在,广寒也没时间门直播,何疏想要注销掉,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但如果注销了,凤凤回来又想直播的话,好不容易积累的热度又要重新开始了吧,现在粉丝数比起之前,已经在往下掉了。 何疏将目光移开,冷不防道:“要不我来直播吧。” 起码撑到凤凤回来,把直播间门还给它。 这家伙那么爱玩游戏,又爱出风头,肯定不希望直播间门被注销的。 广寒挑眉:“阎王直播?” 何疏:“……我现在觉得你以前提议的直播下阴是个好主意了。” 广寒:“会被封。” 何疏:“直播讲捉鬼经木然,依旧滔滔不绝兴致盎然。 何疏觉得自己已经算健谈了,但跟这司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趁着这一路上网查了下,也确实见识到这部戏红火到什么程度。 原本因为导演言论出事,整套剧组从上到下大换血,连男女主演都换成藉藉无名的新人,资方是根本没想到会爆对方骤然激动起来,与同伴对视几眼,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和笔记本,询问能不能签名合影。 广寒看了何疏一眼。 显然这已经超出他对现代社会的认知适应范畴。 何疏笑嘻嘻走过去:“两位小妹妹,合影签名都可以,但是广寒出差刚回来,几天没休息好,你们能不能暂时先别把照片同步到网上,过两小时再发,不然可能会影响广寒回家休息。” 两个女生连忙答应,她们也不是什么特意堵在机场等爱豆的那种职业粉丝,找个笔还找了半天,最后找不到,只能多合几张照片来弥补缺憾,倒是广寒在照片里一脸肃然,看得何疏很想笑。 等合影完毕,两人依依不舍一步回头离去,何疏这才调侃他。 “火了的滋味怎么样?我看你以后出门都得墨镜口罩了,不然走几步路就拍个照片,啥事都干不成。” 广寒觉得很有道理,想想自己那帮邻居街坊的热情八卦,表情开始不确定起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何疏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那身高体形,早就被小区的人记住了,别说戴口罩,就算戴个面罩也没用吧。” 广寒:…… 何疏安慰他:“今天先忍忍,等回到家就安生了,回头实在不行,我们再搬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何疏自己显然也还没意识到这部剧到底有多红,等两人上了出租车,何疏忙着低头搜索这部剧的反响,出租车司机竟也把广寒认出来了,开始热情寒暄,一路从机场路侃到他们家附近下车的街道。 司机倒不是广寒的粉丝,他纯粹是剧粉,以及女主角粉,他跟广寒攀谈的目的只是为了问广寒打听更多剧里的八卦和女主角的八卦。 “听说黄忆千最近跟徐朗谈恋爱了,是真的吗?” “哎我看徐朗那小子在剧里就贼眉鼠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其实我觉得你们这剧结局还能再改改,不用把人都写死,比如说……” “小伙子你运气真不错,刚出道就一炮而红,起点比别人高很多,我听说你们那圈子可乱了,轻易都没法出头的,除非……” 何疏、广寒:…… 司机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木然,依旧滔滔不绝兴致盎然。 何疏觉得自己已经算健谈了,但跟这司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趁着这一路上网查了下,也确实见识到这部戏红火到什么程度。 原本因为导演言论出事,整套剧组从上到下大换血,连男女主演都换成藉藉无名的新人,资方是根本没想到会爆的,架不住这部戏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刚上映口碑就开始不胫而走,资方见状连忙开始营销,正所谓小红靠炒大红靠命,这次营销正好就起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今天他后就算回来直播,也还有热度。 这是很现实的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鬼王也好,阎王也好,在现代社会就得乖乖遵守规则,那些什么去赌场赚快钱的途径,都是横财,但凡横财,就没有不消耗气运的,越是修行之人,就越讲究天人合一,五行平衡,轻易不会去搞这种旁门左道。 何疏看着直播间门 何疏:“直播讲捉鬼经历?” 广寒想了想:“你可以当成故事讲,读点粉丝来信,再给一些有问题的指点迷津,再在小区借个猫,直播的时候放在镜头前,我再偶尔客串一下,各种元素都集齐了,说不定还能接到广告。” 他经过这些日子的直播,算是把直播的财富密码给玩明白了。 何疏竖起拇指:“高。”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4章 第 144 章 何疏在家没能当几天咸鱼,立马又过上忙碌充实的日子。 网约车那边他没有完全荒废,偶尔还是会开出去转一圈,平时白天他主要还是在折腾鼓捣那个直播间,按照广寒的提议,何疏把直播间分类重新整合一下,开始讲鬼故事的生涯。 他从一开始就没抱着靠直播间赚钱的打算,有时候甚至边吃饭边讲故事,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内容基本都是他这些年的捉鬼经历,还有一些阴间的见闻,但主角自然不能因何疏广寒保驾护航,那五万块买自己一条命简直是太划算了,他就跟家里长辈说了此事,蒋家家里是做生意的,对这些事情本来也比较重视,听说之后特地让蒋思因再转了一笔钱过来,还郑重邀请何疏跟广寒改天上门作客。 作客的事情被何疏婉拒了,钱他倒是收下了。 十万块对蒋家来说只是小数目,但这份诚意与示好却不能不表示。 广寒道:“我看你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何疏嘿嘿一笑:“我准备拿出十万,交给施从达,让他以余年的名义建一个基金,把钱给那些每年因公牺牲的警察家属,剩下十万放着,等那家伙回来可以买玉,你觉得怎么样?” 广寒自然没有意见,事实上何疏就算把这笔钱全部拿去自己花,他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 说话间,门铃响起。 广寒转身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提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何疏大奇:“你突然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难道是凤凤要复活了?” 广寒:“今天是你生日。” 他一句话直接把何疏说愣住了。 何疏很少过生日,不是因为这个日子对他来说有什么惨痛过往,而是纯粹记不住,毕业之后一个人在外面奔波,一半是懒,一半是没有刻意去记,早就把生日当成寻常日子。 但现在居然有个人告诉他,今天是他的生日。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以致于何疏恍惚了一下。 广寒已经提着各种食材和蛋糕进了厨房,开始忙活。 何疏看着他的背影,想说点感性的话,但在心里转了半天,却都感觉不合适,说出来就尴尬了,最后挠挠头作罢,索性装糊涂蒙混过去。 正好手机闹钟这个时候也响起来,提醒他今天应该直播了。 何疏每天直播一小时,有时候是上午,大部分在下午,倒也不担心没素材可讲,刚开始他是以故事形式讲自己的经历,现在陆陆续续会有一些观众来信,里面有各种经历分享和求助,何疏往往一个小时也讲不完。 按照惯例,他跟观众打了招呼之后,就拿个手机开始翻后来的读者私信。 这些来信他已经看过一遍,有些不合适的内容会被筛选掉,剩下可以念出来的。 “今天我们要读的第一封站内短信,是一位叫‘黑夜不懂白天的白’的朋友写来的,她说上期听了我关于请神的故事,觉得很感兴趣,想问问,外国是不是也有请神的法术,如果有道行的人去了国外,能不能请到外国的神明?希腊神话里的神是真的存在吗,能不能把宙斯和雅典娜请到?哈哈这个问题很有趣,但这里面涉及到一个词,叫信仰之力……”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念着广寒:“如果我说是呢?” 何疏嘴炮重拳出击,面对逼问开始唯唯诺诺,立马顾左右而言他。 “蒋思因给我们又转了二十万,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要说蒋思因确实够意思,回去之后自觉这一趟出生入死,自己跟小田能保住小命全因何疏广寒保驾护航,那五万块买自己一条命简直是太划算了,他就跟家里长辈说了此事,蒋家家里是做生意的,对这些事情本来也比较重视,听说之后特地让蒋思因再转了一笔钱过来,还郑重邀请何疏跟广寒改天上门作的提议,何疏把直播间分类重新整合一下,开始讲鬼故事的生涯。 他从一开始就没抱着靠直播间赚钱的打算,有时候甚至边吃饭边讲故事,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内容基本都是他这些年的捉鬼经历,还有一些阴间的见闻,但主角自然不能是他,有时候还兴之所至编点情节,让人真假不分。 何疏本意只是为了让直播间没有彻底荒废,起初他直播的时候也没几个人看,来的小猫两三只,大都是问凤凤和广寒的,也有人怀疑这直播间被盗了,慢慢的一个月过去,来听鬼故事的人渐渐多了些,居然也有零星来信,跟何疏讲述自己的灵异经历。 虽然弹幕偶尔也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譬如怀疑何疏那些故事的真实性,怀疑粉丝来信的夸张,但总体来说,直播间热度以一种缓慢而平稳的趋势在上升。 原本直播间有三万粉丝,这两个多月跑了几千,现在粉丝数不仅回来了,还突破了四万。 四万的粉丝在该平台比比皆是,不算什么亮眼的成绩,但何疏已经满足了,毕竟他现在每天也不是光盯着直播就完事,有时候还要接见阴差,处理第五殿的事情。 作为一个阎王,需要履行的公务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何疏的咸鱼梦想一去不复返,每天都是痛并哀嚎着。 比他更忙的是广寒。 广寒确实出名了。 他因缘际会参演的配角,因为人设魅力,加上他本人表现还不错,一炮而红,被剧粉自行制作视频上传,又圈了一波粉丝,许多剧本纷纷找上门来,其中有些甚至是小制作的主角。 与此同时,广寒的履历也被一点点扒出来。 特管局为广寒特事特办,制造了一套身份信息,身份证号码能查到,再往深了查就是保密级别了,但娱乐圈的粉丝们对各大电影院校出身的明星演员都有所了解,有些人本身在这些院校也有关系,很快就查到广寒不是科班出身,一开始还在小饭店洗碗,可见学历起点也不怎么样。 广寒选了个角色,是一部现代戏的配角,算是男三,据说这个角色原本定了人选的,最后被广寒拿走了,疑似消息放出来,原定演员的粉丝跟广寒刚抱团的新粉丝就开始吵起来。 但这些都跟广寒无关,他在新注册的社交平台上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粉丝,只需要观众,然后丢下这番言论引起的轩然大波,就进组拍戏去了。 广寒不放心何疏,怕他一个人在家会饿死,还是争取两天回来一次,反正剧组就在郊外拍摄,来回还是比较方便。 结果这天中午他刚到家开门,就看见何疏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傻笑。 广寒微微蹙眉,走过去摸上对方额头。 温度正常,还没傻。 何疏用手抹了下脸,把表情调整正常。 “你昨天不是刚回来,怎么又回来了?” 广寒:“不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5章 第 145 章 直播间里不乏有这样的人,经常发些似是而非的弹幕,大部分都是恶作剧,也有些自以为很严重的情况,其实都是小题大做。 但何疏还是在直播结束之后,找到刚才一直刷红色弹幕的人。 对方id叫小小小盘子,头像是动漫人物,看上去应该是个女生。 何疏给她发了条短信: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等了几分钟,没有得到回复,何疏下播。 直播任务完成,吃完饭出门溜达溜达,买点水果,回来打坐修炼,处理阴间事物,再跟李映那边联系一下,一天也就算过去了。 “吃饭了。”广寒的声音响起。 何疏扭头,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菜,蛋糕也被拿出来,蜡烛和餐盘整齐码在旁边。 油爆大虾,松鼠鳜鱼,咕噜肉,香辣干锅鸡,加上一盘切好的水果。 硬菜居多,荤素兼备。 出门在外,久了也就习惯了,但回来之后猛然看见暌违已久的菜肴,何疏才惊觉自己比想象中更怀念广寒的厨艺。 那其实也不仅仅是一道菜,而是寄托了某种回家的念想,何疏知道自己是个很懒的人,能躺着绝对不坐着,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一个恋家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远隔千里想念这个小小的居所。 客厅里三台电脑,以前分别对应两人一鸟,虽然凤凤天赋异禀,能用鸟爪打游戏,但爪子锋锐,对键盘鼠标的损伤其实很大,何疏买了好几张键盘膜,都挡不住每个月要给它换一次键盘。 现在其中一台蒙尘的电脑上,键盘还是半新的,有个键被它戳坏了,勉强还能用,本来它跟何疏说好这次回来就把键帽换了,何疏还故意逗它,说要看它表现,结果现在也不需要换了—— 起码短期内,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 何疏觉得自己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他只是纯粹为难得的清静感到不习惯。 换作以前,家里早就叽叽喳喳充斥小肥鸟的噪音了。 “吃饭了。” 脑袋被一只手转回正视餐桌的角度。 广寒显然对他的走神不太满意。 何疏打起精神,深吸口气。 “我一闻,就知道你厨艺又进不了!寒宝,你有没有考虑去考个厨师证,上五星级酒店应聘大厨,不比现在赚得少?” 广寒对他的想一出是一出不置可否。 “我现在手上还有两个剧本,等没戏演再说。” “说到这,你现在接的角色是什么?听说你们剧组里的男主角,以前还跟曲婕传过绯闻?” 何疏兴致勃勃地八卦。 经过上次的事情,曲婕已经退圈,据说申请了国外的学校,下个月就要飞过去了,跟何疏还有联系,两人现在相处反倒轻松很多,曲婕也没有再端着明星架子,整个人肉眼可见卸下重担一样,即使圈内关于她的传闻,大都还停留在“富二代锒铛入狱,她被抛弃了”的版本上,但曲婕现在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轻松快乐,甚至偶尔还会跟何疏聊聊圈里的八卦。 广寒对这些事反而不太关注,他每天都是剧组里最沉默的那一个。 别人忙着搞小圈子交友跟大腕套近乎,他则在一边默默看剧本,像今天摄影棚停电,剧组放假联谊,他却回来帮何疏过生日,显出没有半点合群的格格不入。 但广寒的颜值摆在那里,就算他不说话,别人也很难忽略他,由于他从不主动向女演员搭讪,拍戏时也不会趁机对女演员做什么非分之举,一段时间下来,他的口碑反倒不错。 面对何疏的问题,广寒想了想。 “你说的是袁熙吧,他女朋友现在经常去探班,但他好像不太喜欢,每次他女朋友带吃的过去,都要拉下脸,对剧组的女主角反倒态度好很多。” “袁熙女朋友么?我知道,曲婕说过,好像是他上部戏认识并官宣的,才几个月。那女的对他死心塌地,还因此很敌视曲婕,据说袁熙家境不错,他爸好像还是影视公司老板。”何疏竖起八卦的天线,他觉得吃娱乐圈的瓜可比自己直播有意思多了。“你们这部戏的女主角是何贝贝吧,袁熙想追何贝贝?” 广寒点点头:“应该是,男的很殷勤。” 何疏:“没想到啊寒宝,你也有这么八卦的时候!” 广寒:“因为谢婧婧养小鬼了。” 何疏:…… 广寒:“她把小鬼带到剧组,就供在她房间里,每次我路过她房间,那小鬼就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 何疏扶额,他就说广寒怎么会突然关注起剧组里的八卦。 “对其他人没危害吧?” 广寒摇头:“目前暂时没有。” 如果有,他早就出手了。 圈中竞争激烈,人心欲望在名利场堆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诸如养小鬼请仙之类的都市传说,何疏听过不少,就连曲婕也曾差点误入歧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许多人养小鬼,就是为了提运,招桃花,但是这本来就不是顺应天理自然的存在,所以经常会遭遇反噬的情况发生。 在何疏看来,尘归尘,土归土,人死后魂魄自有归宿,本来就不应该人为强加干涉,但这种事情层出不穷,饶是他现在贵为阎王,恐怕也无法杜绝。 不管被请来的灵异存在,本性如何善良,只要所求者欲望不减,双方迟早都会互相影响,一损俱损。 广寒道:“我一出手,那东西必然灰飞烟灭,如果想收服,只有你出手,才行。” 一般来说,如果鬼类还没为害,属于可收可不收的范围,心怀怜悯的放它一条生路也无妨,但广寒雷霆手段,不出手则矣,出手肯定秋风扫落叶,只有何疏有阴司职位在身,才能将小鬼收住而不伤其身。 何疏挠挠脸:“那我明天陪你去一趟剧组吧,你们那让不让外人进的?” 广寒:“我就说你是我的助理。” “那敢情好,我得去问袁熙和谢婧婧要个合照挂在我直播后面的墙上,说不定还能涨点人气!”何疏脑筋转得飞快,转眼挖掘到热度提升的新渠道。 他嘴上闲聊,手里筷子也没闲着,转眼已经吃了几块咕噜肉。 酥而不油,甜而不腻,入口的糖分又被菠萝的酸甜中和,何疏眯起眼,不掩享受的表情。 广寒拿来几瓶啤酒,把插在蛋糕上的蜡烛点燃。 “许愿吗?” “你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何疏好笑。 “上网查过,人间的生日都得这么过。” “那我许什么愿?别人生日都许学业进步升官发财,我这还能怎么进步,阎王再往上是什么?”何疏开始发散思维。 “按流程来,你可以许身体健康。” 广寒一本正经,他没忘记自己刚遇到何疏的时候,对方因为身体素质太差,差点在新寰大厦里断送小命。 为了让氛围更好点,他还起身去把窗帘拉上。 客厅一下子就暗下来。 何疏闭上眼。 希望小肥鸟早日归来,哪怕说上一整天的话,他也不嫌烦。 念头刚起,胸口的阎王令似乎又热了一下。 何疏知道,小肥鸟听见了。 “你记得小惠吗?就是那灰仙,咱们在追龙山上遇见的。” 何疏像是在跟广寒说话,又像是对着阎王令说。 “当时情况太乱,也顾不上它,最近它给我来信,说它已经回老家了,特管局在边境线上整顿,它还帮了点忙,总算能继续在那里安家,不用被赶到别的地方去。我问它要不要找一户人家供奉安家,也可以积攒功德,说不定等你回来,还能跟它网络通信。” 说完他又感觉阎王令灼烫起来,像是凤凤在抗议何疏把灰仙跟自己相提并论。 但何疏也是故意在逗它有所反应,才能时不时确认它的确是存在的。 午后阳光,透纱而照,温暖却不耀眼。 屋子的阳台外面正对着一棵桂树,现在不是开花的时节,但何疏还记得,几个月前广寒跟凤凤刚住进来时,正好满屋生香,花瓣不时从阳台飘落进来,每天晨起都像迎接一场香风。 现在回忆,那也许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 “寒宝,老寒,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们。”何疏冲餐桌对面的人举起啤酒罐,唏嘘道,“没有你们,我根本不可能有阴间的际遇,也发现不了胡绘志死亡的真相。” 他可能现在还被往事所困扰,在老友的死亡里走不出去,可能还拖着一身半死不活的病体在开网约车,过着日复一日单调机械的生活。 也许那样的日子也不算差,可只有在经历过现在之后,才会有对比的差距感。 几罐啤酒很快喝完,何疏觉得不过瘾,又从柜子里拿出茅台。 “这是以前毕业的时候,老胡送我的,你也知道他家境不错,当时我们宿舍一人一瓶,后来我一直没喝,就是因为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我甚至不敢打开柜子看那瓶酒,好像不去看,老胡的死就从来不存在。” 但现在,他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可以坦然面对了。 几杯酒下肚,胃开始烧起来,浑身暖洋洋且乏力,有种酒饱饭足不想动弹的慵懒。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他问广寒。 广寒摇摇头:“不记得了。” 太久远了,就算还记得,他也不想去记。 何疏弯腰探身,跨越半张桌子,抓着他的手。 “那你以后就跟我过吧,跟我同一天生日,就这么定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6章 第 146 章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广寒看着抓住自己手的人。 何疏哈的一声:“呸呸呸,童言无忌!咱们离死还远着……嗯不对,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算是带着记忆重生吧?你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记忆,不提也罢,从今天起,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全新的人,成吗?” 广寒顿了顿:“你总会结婚生子的,以后只会觉得我多余。” “胡说八道!”何疏手一挥,“谁跟我结婚?我连女朋友的八字都没一撇!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也不考虑这些……” “那你考虑什么?”广寒又问。 何疏的滔滔不绝被打断,顿时懵了一下。 广寒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 “这是几?” “你以为我喝醉了?”何疏鄙夷,“不就是三?” 广寒:“……好的,继续刚才的问题,你现在不考虑女朋友,那考虑什么?” 何疏理所当然:“考虑凤凤啊,它都还没活过来,我哪有心思想什么女朋友?” 广寒:“你的考量里,有我吗?” 何疏突然不说话了,他定定看着广寒。 要不是刚刚连一和三都分不清,冲着这认真的表情,广寒真会以为对方并没有醉酒。 这瓶茅台毫无疑问,肯定是真的了,而且质量非常不错。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可能要结婚了呢?”广寒又道。 何疏茫然:“什么结婚,你有女朋友了?” 广寒:“有了。” 何疏:“在哪,我怎么没见过?” 广寒淡定道:“你不认识。” 何疏露出混乱且纠结又迷茫的表情,那甚至称得上有点可爱。 “你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吗,哪来的时间门认识女朋友?难道是小田?” 他现在又没有刚才认错数字的懵懂了,甚至还会分析回溯记忆。 “剧组里认识的,我之前在第一部戏里跑龙套,认识了她,现在又在这部戏的剧组见面,就旧情重燃。” 广寒在说到“旧情重燃”时,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仿佛说了个冷笑话。 何疏却好像当真了。 他脸上的笑慢慢变淡,生日的欢喜也褪得干干净净,慢吞吞哦了一声,直接往桌上趴倒。 也就是广寒离得近,才能听见他的呓语。 “那以后就只有我跟凤凤相依为命了。” “我骗你的。”广寒话锋一转。 何疏抬起头,表情迷茫,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广寒叹了口气:“没有女朋友,我只想与你相依为命,可以吗?” 自从很多很多年前,也许早在两人初遇,牵系就已经发生,因果也从未断绝。 无意间门救下的一条命,往后生死轮回,记忆忘却,两人却依然会再次产生联系。 在广寒那遥远有限的生命里,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高兴而笑,会因为一个人悲伤而跟着低落,会为了想让他开心而筹备生日,会为了救他奔赴千山万水,踏破重重阻隔。 原本还想逗逗他,事到临头却不忍心了。他在这世间门,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现在记忆也找回来了,原本觉得遥远的目标竟也达成,这个世界固然繁华,可如果没有与之维系的人,这些繁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有眼前这个人,让广寒觉得,他与这个世界是有联系的。 “可以啊!”何疏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似乎有点醉意,眼神朦胧,但口齿清晰,又没有半点磕巴。 “我说了,你以后就跟我过,我们、我们……” “我们”什么,他的声音低下去,脑袋一点一点,让人听不清。 广寒:“你知道我说的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吗?” 何疏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抓着广寒的手一直没松开,此刻却被对方反手握住。 何疏看着对方低头,嘴唇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样呢?” 何疏:…… 他直直盯住广寒,面无表情。 广寒收回手。 他的手心实际上已经布满汗水,脑海里不断回忆起这几天拍戏的剧本台词。 那是他所饰演的男三号,对女二号说的话—— 如果你觉得对方在你生命里已经重要到不可或缺,那肯定是你对他的喜欢早已深入习惯。 剧组里每天熙熙攘攘,各色人等来回忙碌。 从广寒身边经过的人络绎不绝,没有人会去在意男三号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广寒在看见这句台词时的内心震动。 在他广袤如荒漠的前尘里,有战争,有背叛,有血雨腥风,还有责任与承诺。 唯独没有喜欢与爱。 他没有爱上谁,也不曾喜欢过某件东西,因为那对朝不保夕的他而言是奢侈的。 连活下去尚且需要费尽全力,谈何喜欢? 但现在,一切似乎悄然变化。 广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奈河边奄奄一息的青年对他说出不求回报的时候,也许是对方告诉他“芸芸众生千万,天下广阔,你也终究会遇到值得你倾心以对的朋友兄弟”的时候,也许是记忆重新回来之后他看见何疏的那一刻。 熟悉而又陌生,久别重逢的感动,生死相隔的悲伤,那一瞬间门悉数纷涌上来,将他淹没。 广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有悲欢喜乐,悲伤属于过去,而喜乐只系于一人。 这是不是喜欢? 广寒不知道。 但剧中女二号最后不肯放弃自己心中的爱情,最终选择乘机去追出国留学的男二号。 这让广寒忽然意识到危机感,因为何疏迟早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也会成婚生子,走寻常人走过的路。 总有一天,两人会渐行渐远,就像两根曾经有交集的线,在交叉点过后,又头也不回奔向各自的方向,永不再见。 “你的承诺,与我所理解的承诺,是一个意思吗?” 广寒轻声问道,他的表情近乎冷峻,后背却几乎被汗水浸透。 有生以来,哪怕星夜从平卢军中逃离,身后千军万马,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现在他面对近在咫尺的答案,却紧张到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何疏,何疏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何疏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我——” 广寒屏息凝神。 何疏:“……困了。” 说罢他一头栽下,桌面砰的一下发出闷响。 人直接昏睡过去了。 广寒:…… 他瞅着何疏后背匀长稳定的呼吸,知道对方是真睡着了。 要说何疏酒品还真不错,醉了也不发酒疯,直接就是睡觉。 广寒微微叹了口气,把人直接打横抱起,放到卧室床上去。 等何疏醒来,已经是隔天大清早了。 桌子上还有烧一半的生日蜡烛,和没切过的生日蛋糕。 天气还冷,也用不着放冰箱。 他走过去,拿起茅台瓶晃了晃,只剩四分之一不到。 该不会都是他喝的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 何疏回头。 广寒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今天要回去拍戏?”何疏拍拍额头,“我昨天还说要跟你一块去的,你等等,我去洗漱,马上就好!” 广寒点头:“桌上蛋糕昨天没吃,当早餐垫垫肚子吧,我也起晚了,没来得及做。” “没问题!”何疏冲向洗手间门的脚步一顿,迟疑回头,“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没说什么吧?” 广寒:“说了。” 何疏:??? 广寒:“你说想让凤凤回来。” 就这?何疏暗暗松口气,头也不会奔向洗手间门。 洗手间门内,盥洗台前,何疏看着自己胸口的阎王令在微微发热发光。 那似乎是凤凤在提醒他,刚才广寒说谎了。 为什么广寒要说谎? 难道自己果真酒醉失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何疏仔细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叩叩。 外面广寒敲门。 “我八点得到剧组。” 这是在催促何疏别墨迹。 “来了来了!” 何疏顾不上其它,赶紧手忙脚乱开始刷牙。 …… 剧组对何疏而言不算陌生,上次担任曲婕临时专用司机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剧组日常运作,不至于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而且这个剧组,确切说起来,规模还没有曲婕上次那个大。 由于这次是都市职场剧,一半场景是在摄影棚里拍的,地点在郊外,旁边就是影视基地,和一片新建小区。 刚进剧组,何疏跟广寒就发现氛围有些怪。 具体怎么怪说不上,大家依旧来来回回忙碌,该有的沟通交流也没少。 何疏小声问广寒:“你从进组就这样的?” 广寒摇头:“之前不会。” 何疏:“你说的那个养小鬼的谢婧婧呢?” 广寒:“还没来,她经常迟到。” 虽然是来收小鬼的,但作为广寒的“助理”,一些该做的还是得做一下,何疏订了奶茶和点心,按照剧组人头每人一份,加上他自来熟的搭讪,很快就跟大部分人混了个脸熟。 剧组里不乏喜欢传闲话的人,其中最乐于传递八卦消息的,莫过于女三号的生活助理小莫。 女三号跟广寒不同,她是凭借后台关系硬塞进来的,但这层关系也有限,否则不会只是个女三了,论名气,女三甚至还不如广寒,所以小莫也没什么明星助理的架子,很愿意跟何疏聊天。 听见何疏询问剧组里氛围怪异,她顿时兴奋起来:“你也注意到了?” 何疏流露出感兴趣:“我今天刚来,什么都不懂,小莫姐快给我说说吧。” “是出了点事,而且不止一件。” 第一件事,是女主角谢婧婧跟女二号撞衫。 这事发生在昨天,由于片区停电,很多戏拍不成,导演就让几个重要角色凑一块,把台词先对对,因为这部戏的编剧是头一回主写,经验不足,很多台词到了实际拍摄里都要变动。结果女主角谢婧婧一进会议室,就发现自己穿的衣服跟女二号一模一样。 “我当时也没在场,听朋友说的,据说她那张脸,当场就拉下来了,效果比川剧变脸还厉害!你没发现么,今天谢婧婧跟张晨两个,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对方一眼,弄得她们俩助理关系本来还可以的,现在也不敢说话了。” 何疏听得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有点怪了。”“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广寒看着抓住自己手的人。 何疏哈的一声:“呸呸呸,童言无忌!咱们离死还远着……嗯不对,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算是带着记忆重生吧?你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记忆,不提也罢,从今天起,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全新的人,成吗?” 广寒顿了顿:“你总会结婚生子的,以后只会觉得我多余。” “胡说八道!”何疏手一挥,“谁跟我结婚?我连女朋友的八字都没一撇!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也不考虑这些……” “那你考虑什么?”广寒又问。 何疏的滔滔不绝被打断,顿时懵了一下。 广寒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 “这是几?” “你以为我喝醉了?”何疏鄙夷,“不就是三?” 广寒:“……好的,继续刚才的问题,你现在不考虑女朋友,那考虑什么?” 何疏理所当然:“考虑凤凤啊,它都还没活过来,我哪有心思想什么女朋友?” 广寒:“你的考量里,有我吗?” 何疏突然不说话了,他定定看着广寒。 要不是刚刚连一和三都分不清,冲着这认真的表情,广寒真会以为对方并没有醉酒。 这瓶茅台毫无疑问,肯定是真的了,而且质量非常不错。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可能要结婚了呢?”广寒又道。 何疏茫然:“什么结婚,你有女朋友了?” 广寒:“有了。” 何疏:“在哪,我怎么没见过?” 广寒淡定道:“你不认识。” 何疏露出混乱且纠结又迷茫的表情,那甚至称得上有点可爱。 “你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吗,哪来的时间门认识女朋友?难道是小田?” 他现在又没有刚才认错数字的懵懂了,甚至还会分析回溯记忆。 “剧组里认识的,我之前在第一部戏里跑龙套,认识了她,现在又在这部戏的剧组见面,就旧情重燃。” 广寒在说到“旧情重燃”时,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仿佛说了个冷笑话。 何疏却好像当真了。 他脸上的笑慢慢变淡,生日的欢喜也褪得干干净净,慢吞吞哦了一声,直接往桌上趴倒。 也就是广寒离得近,才能听见他的呓语。 “那以后就只有我跟凤凤相依为命了。” “我骗你的。”广寒话锋一转。 何疏抬起头,表情迷茫,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广寒叹了口气:“没有女朋友,我只想与你相依为命,可以吗?” 自从很多很多年前,也许早在两人初遇,牵系就已经发生,因果也从未断绝。 无意间门救下的一条命,往后生死轮回,记忆忘却,两人却依然会再次产生联系。 在广寒那遥远有限的生命里,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高兴而笑,会因为一个人悲伤而跟着低落,会为了想让他开心而筹备生日,会为了救他奔赴千山万水,踏破重重阻隔。 原本还想逗逗他,事到临头却不忍心了。他在这世间门,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现在记忆也找回来了,原本觉得遥远的目标竟也达成,这个世界固然繁华,可如果没有与之维系的人,这些繁华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有眼前这个人,让广寒觉得,他与这个世界是有联系的。 “可以啊!”何疏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似乎有点醉意,眼神朦胧,但口齿清晰,又没有半点磕巴。 “我说了,你以后就跟我过,我们、我们……” “我们”什么,他的声音低下去,脑袋一点一点,让人听不清。 广寒:“你知道我说的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吗?” 何疏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抓着广寒的手一直没松开,此刻却被对方反手握住。 何疏看着对方低头,嘴唇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样呢?” 何疏:…… 他直直盯住广寒,面无表情。 广寒收回手。 他的手心实际上已经布满汗水,脑海里不断回忆起这几天拍戏的剧本台词。 那是他所饰演的男三号,对女二号说的话—— 如果你觉得对方在你生命里已经重要到不可或缺,那肯定是你对他的喜欢早已深入习惯。 剧组里每天熙熙攘攘,各色人等来回忙碌。 从广寒身边经过的人络绎不绝,没有人会去在意男三号的想法,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广寒在看见这句台词时的内心震动。 在他广袤如荒漠的前尘里,有战争,有背叛,有血雨腥风,还有责任与承诺。 唯独没有喜欢与爱。 他没有爱上谁,也不曾喜欢过某件东西,因为那对朝不保夕的他而言是奢侈的。 连活下去尚且需要费尽全力,谈何喜欢? 但现在,一切似乎悄然变化。 广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奈河边奄奄一息的青年对他说出不求回报的时候,也许是对方告诉他“芸芸众生千万,天下广阔,你也终究会遇到值得你倾心以对的朋友兄弟”的时候,也许是记忆重新回来之后他看见何疏的那一刻。 熟悉而又陌生,久别重逢的感动,生死相隔的悲伤,那一瞬间门悉数纷涌上来,将他淹没。 广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有悲欢喜乐,悲伤属于过去,而喜乐只系于一人。 这是不是喜欢? 广寒不知道。 但剧中女二号最后不肯放弃自己心中的爱情,最终选择乘机去追出国留学的男二号。 这让广寒忽然意识到危机感,因为何疏迟早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也会成婚生子,走寻常人走过的路。 总有一天,两人会渐行渐远,就像两根曾经有交集的线,在交叉点过后,又头也不回奔向各自的方向,永不再见。 “你的承诺,与我所理解的承诺,是一个意思吗?” 广寒轻声问道,他的表情近乎冷峻,后背却几乎被汗水浸透。 有生以来,哪怕星夜从平卢军中逃离,身后千军万马,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现在他面对近在咫尺的答案,却紧张到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何疏,何疏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何疏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我——” 广寒屏息凝神。 何疏:“……困了。” 说罢他一头栽下,桌面砰的一下发出闷响。 人直接昏睡过去了。 广寒:…… 他瞅着何疏后背匀长稳定的呼吸,知道对方是真睡着了。 要说何疏酒品还真不错,醉了也不发酒疯,直接就是睡觉。 广寒微微叹了口气,把人直接打横抱起,放到卧室床上去。 等何疏醒来,已经是隔天大清早了。 桌子上还有烧一半的生日蜡烛,和没切过的生日蛋糕。 天气还冷,也用不着放冰箱。 他走过去,拿起茅台瓶晃了晃,只剩四分之一不到。 该不会都是他喝的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 何疏回头。 广寒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今天要回去拍戏?”何疏拍拍额头,“我昨天还说要跟你一块去的,你等等,我去洗漱,马上就好!” 广寒点头:“桌上蛋糕昨天没吃,当早餐垫垫肚子吧,我也起晚了,没来得及做。” “没问题!”何疏冲向洗手间门的脚步一顿,迟疑回头,“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没说什么吧?” 广寒:“说了。” 何疏:??? 广寒:“你说想让凤凤回来。” 就这?何疏暗暗松口气,头也不会奔向洗手间门。 洗手间门内,盥洗台前,何疏看着自己胸口的阎王令在微微发热发光。 那似乎是凤凤在提醒他,刚才广寒说谎了。 为什么广寒要说谎? 难道自己果真酒醉失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何疏仔细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叩叩。 外面广寒敲门。 “我八点得到剧组。” 这是在催促何疏别墨迹。 “来了来了!” 何疏顾不上其它,赶紧手忙脚乱开始刷牙。 …… 剧组对何疏而言不算陌生,上次担任曲婕临时专用司机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剧组日常运作,不至于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而且这个剧组,确切说起来,规模还没有曲婕上次那个大。 由于这次是都市职场剧,一半场景是在摄影棚里拍的,地点在郊外,旁边就是影视基地,和一片新建小区。 刚进剧组,何疏跟广寒就发现氛围有些怪。 具体怎么怪说不上,大家依旧来来回回忙碌,该有的沟通交流也没少。 何疏小声问广寒:“你从进组就这样的?” 广寒摇头:“之前不会。” 何疏:“你说的那个养小鬼的谢婧婧呢?” 广寒:“还没来,她经常迟到。” 虽然是来收小鬼的,但作为广寒的“助理”,一些该做的还是得做一下,何疏订了奶茶和点心,按照剧组人头每人一份,加上他自来熟的搭讪,很快就跟大部分人混了个脸熟。 剧组里不乏喜欢传闲话的人,其中最乐于传递八卦消息的,莫过于女三号的生活助理小莫。 女三号跟广寒不同,她是凭借后台关系硬塞进来的,但这层关系也有限,否则不会只是个女三了,论名气,女三甚至还不如广寒,所以小莫也没什么明星助理的架子,很愿意跟何疏聊天。 听见何疏询问剧组里氛围怪异,她顿时兴奋起来:“你也注意到了?” 何疏流露出感兴趣:“我今天刚来,什么都不懂,小莫姐快给我说说吧。” “是出了点事,而且不止一件。” 第一件事,是女主角谢婧婧跟女二号撞衫。 这事发生在昨天,由于片区停电,很多戏拍不成,导演就让几个重要角色凑一块,把台词先对对,因为这部戏的编剧是头一回主写,经验不足,很多台词到了实际拍摄里都要变动。结果女主角谢婧婧一进会议室,就发现自己穿的衣服跟女二号一模一样。 “我当时也没在场,听朋友说的,据说她那张脸,当场就拉下来了,效果比川剧变脸还厉害!你没发现么,今天谢婧婧跟张晨两个,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对方一眼,弄得她们俩助理关系本来还可以的,现在也不敢说话了。” 何疏听得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有点怪了。” 第147章 第 147 章 小莫果然是个绝佳的讲述者,绘声绘色,不亚于单口相声。 她说昨天撞衫之后,女主角谢婧婧就提出要回去换一身衣服再过来,导演没同意,说大家开会就一小时不到,你换个衣服回来起码半小时,耽误大家时间,等开完会再换也不迟。 剧组话语权有时候就看谁的腰杆子硬,谢婧婧虽然有后台,但导演得奖更多,本身就是投资方好不容易请来的,谢婧婧自然不敢跟他硬顶,只好忍着气在女二号对面坐下,两人大眼瞪小眼,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会议结束。 但谢婧婧回到酒店房间,就发现自己的水杯忘记带回来,她让助理回去拿,助理却怎么都找不到。 “你猜后面怎么着?”小莫故意卖关子。 何疏怎么猜得出来? “一个水杯而已,重新买个不就好了。” 小莫摇头:“结果过了没多久,有人在男厕所发现那个水杯,被仍在盥洗盆里,这谁还敢用?” 何疏知道她还没讲完,就没急着发问。 果不其然,重头戏还在后面。 “到早上我睡醒,就听见剧组里到处在传,说昨天晚上有人看见谢婧婧进了男一号袁熙的房间。” 何疏从之前听到的消息得知,袁熙是有女朋友的,而且是上一部戏刚认识,交往没多久,而谢婧婧养小鬼,将小鬼带进组之后,袁熙就明显表现出对谢婧婧的好感。 这两者之间,也许是有些关联的。 “谢婧婧承认了吗?”何疏问。 “问题就出在这里,谢婧婧没承认,她说她昨天晚上感冒,吃了药很早就睡下了,感冒药还是她助理去买的,根本就没出过房间,更别说去袁熙房间了,她还把感冒药亮出来,的确吃了两片,她助理的购买时间记录也对得上。”小莫道。 何疏表情古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难道她们说的时候你躲在床底下?” 小莫白他一眼,压低声音:“因为在你们来之前,谢婧婧已经跑去找楚珊大吵一架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吵的,我能不知道吗?” 楚珊,就是昨天跟她撞衫的女二号。 何疏明白了:“谢婧婧怀疑楚珊散布谣言,故意怀她名声,诋毁她想抢人家男朋友?” 小莫拍手:“聪明!” 谢婧婧听说流言之后,当即勃然大怒,直接跑去化妆间找楚珊,当着众人的面,跟楚珊吵起来。她说自从进了剧组之后,楚珊明里暗里跟她较劲,但是就算楚珊再搞点什么,也没法取代她当女主角的,配角就是配角,让楚珊死了这条心,别天天白菜命操着绿茶婊的心。 何疏啧啧有声,这骂得可真是够狠的。 “那楚珊就没回嘴?” “怎么没有?”小莫道,“楚珊就摆出一脸无辜,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撞衫也不是故意的,水杯也不是自己拿走的,流言更不是自己传的,说谢婧婧不能这样冤枉人,如果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她愿意道歉。说完还哭了!” 甭管这些事情是不是楚珊做的,旁观者肯定倾向弱者,大家纷纷安慰楚珊,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不影响拍摄进度,但谢婧婧就更生气了,大骂楚珊是个白莲花,众人好歹赶在导演过来发飙之前把人劝开。 “今天有场重头戏,是谢婧婧、袁熙、楚珊三人同场的,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演呢!” 小莫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诶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似的,“你们家广寒那场戏也得在,你不用过去看着吗?” 何疏:……听八卦听得太入神,忘记了。 小莫事不关己,可以尽情看热闹。 其他人,尤其是导演和袁熙,却都很头大。 袁熙看着眼前两个女人,恨不得当自己是透明的。 他觉得自从进组之后,自己的心态就变得很奇怪。 明明谢婧婧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自己眼睛却总禁不住往她那里瞟,甚至无视绯闻的风险,几次三番主动找她说话,表示好感,有一次差点还吻上了。 袁熙也知道自己生性风流风流,但不至于饥渴成这样,更何况谢婧婧漂亮归漂亮,也不是惊天动地的绝世神颜,这年头能进娱乐圈的,谁不是长着一张美若天仙的脸,美貌对演员已经是一种普遍技能了。 导演给几个人简单讲完戏,就让他们开始。 袁熙下意识跟广寒站得更近一点,生怕卷入二女的修罗场。 “昨天没看见你,回家了吗?你家在鹤城?” 他跟广寒不熟,纯粹是没话找话瞎搭讪。 广寒却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肩上的阳火灭了。” 袁熙:??? 广寒:“这几天,你的时运有点低,最好待在剧组里,也别靠近带大面积金属的东西。” 袁熙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谢婧婧跟楚珊快干起来,这个男三号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个剧组到底有没有正常人啊! 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广寒几眼,忍不住挪开脚步,离广寒远一点。 广寒也不解释,任由袁熙一蹦三尺远。 他们这场戏还是没能顺利拍完。 因为有人出事了。 下一场戏原定是要在天台拍的,摄影棚所在的楼房五层高,本来不符合要求,剧组准备先在天台拍了后期再制作修改成高楼大厦的效果,结果一名工作人员提前上去确认场景时,不知怎么从五楼楼梯滚下来,直接滚到三楼,头磕破了不说,还骨折了。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把人送去医院,等何疏赶过来凑热闹时,就已经听到比较完整的事件还原了。 据说当时一共有两个人上去,另外一个人走在前面,伤者走在后面,前面那人回过头,也没来得及拉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滚下去。 稍晚些时候,伤者的检查结果也从医院传到剧组了,生命危险肯定没有,但脑震荡加上骨折,短时间内也没法工作,只能在医院养着。 比较麻烦的是,伤者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好端端从楼梯上滚下去,他一会儿说自己是被人从前面推下去的,一会儿又说是有人从后面拽的。 从前面推还能理解,毕竟同伴就走在前面,但从后面拽——当时他们后面是没有人的。 当天的戏份在混乱中拍摄勉强完成一半,还有一半延迟到第二天。 小莫因为自己老板今天不用拍戏,一直在剧组到处晃悠,大部分时间跟别人吃瓜看热闹,又回来把听来的瓜分享给何疏。 “我听说这里原先是个纺织厂,后面倒闭废弃,就被人租下来了当摄影棚,以前还出过灵异事件的,据说有一次莫名其妙起火,有两人受伤,一个伤重不治。还有一次,有个剧组拍到半夜,当时这里还没专门建厕所,剧组里三个女生就结伴去旁边住宅小区借洗手间,结果半天没回来,剧组的人就去找,最后是在另外一个方向的田地里找到她们的,有一个已经掉进池塘里,差点就要淹死了。” 这地方本来是郊区,以前还有零星厂房,全市重新规划之后,工厂就全部被迁到别处去了,这里倒闭的倒闭,废弃的废弃,后来影视基地建起来,才渐渐带动了旅游业,也有开发商到这里建楼盘,但大部分地方还是郊区农户的自建房和田地庄稼,剧组所在的厂房,正好就位于住宅小区和田地中间。 小莫神秘兮兮:“后来就有人说,这些人是被鬼迷了眼,要不然,晚上有路灯,怎么都不可能走错方向,还掉进水里,又不是喝醉了!” 何疏:“那后来怎么说的?” 小莫:“还能怎么说,跟今天滚下楼梯那人一样,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会掉下去的,只能不了了之,起火那次也是,明明是丢了个打火机,谁知道打火机不知道被谁弄服装间去了,把衣服全给点了,伤重不治那个,就是服装师助理。很多人都说,这厂房原来是纺织厂,估计发生过什么事情,冤魂不散。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少见啦,我干这行以来,也听说过不少了,之前在影视基地那边常驻,听到的更多!” “你是说靠近坟地那一片是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旁边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女二号楚珊的助理,一个导演助理。今天因故耽误拍摄进度,导演心情不快,其他人倒是可以趁机摸摸鱼,剧组不到天黑就收工,大家在等饭的间隙,顺便凑一块闲聊,后来这两人有男有女,跟何疏小莫都混了个脸熟,这会儿都加入进来,可见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对对,”小莫道,“你也听说过吧?” 导演助理就说:“肯定听说过啊,我最开始就是在影视基地打工的,那旁边有片荒坟,据说是民国时期乱葬岗,又有人说是当时爆发一场瘟疫,那里本来是贫民区,就都被封闭起来,任其自生自灭,反正有不少小土堆和墓碑是真的。我跟过一场哭坟的戏,女主角要在那里哭她爹,大半夜拍的。当时谁也没注意,后来拍摄回放才发现,镜头里不远处有个人站在树后,盯着女主角和镜头这边。那人站的位置不算偏僻,可拍摄当场愣是没有一个人看见。” 小莫:“你在回放里看见了?” 导演助理点头:“我看见了,拉近看是个女的,好像没有脸。反正很瘆人,当时剧组怕闹大,就不让往外说,不过从头到尾,倒是没有人受伤,可能那人,呃,那个阿飘也只是好奇吧!” 众人顿时毛骨悚然。 剧组里的灵异故事从来就不少,而这些故事总是很容易让人害怕又上瘾,饭盒送来之后,就又有新人加入吃饭鬼故事闲聊大会。 半天下来,何疏没发现谢婧婧身边的异样,倒是听了不少灵异故事,心想回头直播又有素材了。 就在这时,谢婧婧的助理路过。 “你们谁有空吗,能不能过来帮我搬一下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谢婧婧这两天事故多,谁都不愿意去触霉头。 倒是何疏放下饭盒先起身。 “我帮你吧,要搬什么?” “谢谢,你跟我来!” 谢婧婧助理有点惊喜,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么快有人帮忙,还是因为何疏颜值出乎意料。 何疏走后,刚才那几个人里,也不知道是谁酸溜溜说了一句话。 “这反应也太快了,别到时候女主角没巴结上,反倒挨骂了。” 这人倒也不是在无的放矢,毕竟这两天谢婧婧的脾气肉眼可见逐渐暴躁。 但何疏跟着谢婧婧助理的目的,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 从他今天看见谢婧婧起,就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异常。 广寒说过,谢婧婧养小鬼。 养小鬼的人,身上阴气都会比别人重一些,但谢婧婧周围气场跟其他人没有区别,充其量就是脾气差了点,她有后台,端架子拿乔,只要不过分,也是剧组常有的现象。 那么,谢婧婧养的小鬼呢,还在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8章 第 148 章 谢婧婧的房间门很乱,衣服堆在椅背,几双鞋凌乱丢在床边,床头有一些纸巾用完没扔进垃圾桶,化妆品也有一些散落在被子上。 何疏忍不住来回多扫几眼。 他在找小鬼的举动,在谢婧婧助理看来,却像是八卦在四处探看。 “你帮我把这个椅子搬出去吧!”小助理道。 她有点后悔随便招何疏进谢婧婧房间门了,被谢婧婧知道自己恐怕又要挨骂。 何疏奇怪:“这不是酒店房间门的椅子吗?” 让你搬你就搬,怎么还那么多话! 小助理有点不高兴,差点没把话咽下去。 “谢小姐觉得这个椅子舒服,让我搬到片场去,麻烦你了,小哥怎么称呼?” “我来就行。” 何疏掂量一下,见自己能搬,就让她在后面跟着。 “我姓何,是广寒的助理。” 小助理恍然,她对广寒的颜值印象深刻,瞬间门就能想起来。 面对男三号的助理,而不是片场普通工作人员,她的态度也亲热起来。 “何哥你好,你也叫我小敏就行,给你添麻烦了,回头咱们加个微信,我请你喝奶茶吧。” 何疏笑道:“不用那么客气,互相帮忙应该的,也是为了拍戏进度更顺利。” 小敏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势利,他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反而很乐意两人套近乎,他好借此打听更多谢婧婧的事情。 “我今天约好了跟小莫姐他们聚餐,你要是没事的话就一块来吧!”他主动邀请小敏。 小敏刚张口想答应,旋即脸色一黯,面露迟疑:“不行,今天谢小姐这里可能还有事找我,我走不开。” 何疏道:“今天有人出事,进度被打乱,后面应该没有谢小姐的戏份了。” 小敏苦笑:“哎,你不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话何疏不好接,接了有些交浅言深,操之过急了,他就换了个方向。 “广寒说他刚进剧组,也算是新人,又不是科班出身,很多事情需要跟前辈学习请教,想找个时间门请大家喝下午茶,你知不知道谢小姐喜欢吃什么?到时候我多点一些。还有你,喜欢什么甜点和奶茶?” 小敏:“谢小姐不喜欢喝甜的,但她奶茶一定要双份,说摆着好看也行,不过这两天倒是没有叫了……” 何疏心头一动。 不喜欢喝甜的,却又经常点双份奶茶,听上去很任性,可深入推测,这不就像是供给小鬼的吗?这两天没有叫,跟小鬼已经不在这里,也是对得上的,所以谢婧婧脾气变得更暴躁,就是因为四处都找不到自己供养的小鬼,生怕出什么意外,心神不宁。 这一连串,不就都顺理成章了? 一般情况下,被供奉的灵物,是不会轻易离开供养人的,因为双方已经订立类似西方魔法小说里的血契,如果供养人不好好对待自己请来的东西,就会遭到反噬。 如果现在谢婧婧无缘无故找不到自己养的灵物,那肯定是后者出了什么意外,无法与她取得联系。 这些意外,会跟今天剧组出事有关吗? 帮小敏把椅子搬到指定位置,何疏就去找广寒。 结果广寒还没找着,身后倒是被狠狠撞了下。 对方明明从后面走过来,却像根本没看见何疏一样,直愣愣走过去,手肘狠狠把他身体一搡,幸好何疏反应得快,不然老骨头都要被撞出身体了。 “……喂,你!” 他刚准备找人算账,就发现那人背影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何疏想起来了。 这人不是男一号袁熙的助理吗? 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男生,乍看像大学刚毕业,但还挺会来事的,据说是袁熙他爸钦点的,帮袁熙处理了不少麻烦。 好像姓李来着? 下一刻,何疏就变成一场大戏的目击者之一。 他亲眼看着李助理从他身边冲过去,当着谢婧婧、广寒、导演等众人的面,对袁熙发飙。 “你明明说过会爱我一辈子,怎么现在说话不算数了,男人下了床都这样的吗?!” “你前几天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不会再跟着女人打招呼,不会再对她笑的!” “出尔反尔,信口雌黄,袁熙你始乱终弃,你不是个男人!” “是我瞎了眼,跟你这么多年,连个名分都没有!” 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傻了。 包括袁熙自己。 大家都以为照袁熙跟谢婧婧的流言发展下去,应该是袁熙的女朋友过来探班并找谢婧婧公开摊牌,再上演一出两女争一夫,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谁能料到,居然是袁熙助理先发难了? 一瞬间门,所有目光齐刷刷,从袁熙助理移到袁熙本人身上。 袁熙先是震惊,而后脸色煞白,最后又是铁青,展现了一个演员的多层次演技,甚至比在拍戏时表现得还要优秀。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袁熙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彻底怒吼出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下更热闹了。 离远一些的人,也听见动静过来吃瓜。 很快,以袁熙、谢婧婧、李助理三人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 广寒、女二号、导演由于事发时站位的缘故,不幸也成为“中心”的一部分。 “你让我滚?你竟然让我滚!” 李助理难以置信睁大眼,眼泪滚滚落下,很快把镜片都染湿了。 “袁熙,你就是这种男人,我跟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众人:哦豁! “袁熙,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就算咱们领不了证,在你心里,我也永远是你的正房夫人,不知这个犄角疙瘩里冒出来的狐狸精!” 李助理指着谢婧婧崩溃道。 众人:…… 谢婧婧俏脸煞白:“你说话放尊重点,别血口喷人!他有女朋友的,你情敌应该是他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导演也来劝:“那什么,袁熙,要不你先把你的私事处理好再说,我提醒你一声,工作跟感情别混淆在一起哈!” 何疏却看出一丝不对劲。 他明明记得李助理跟袁熙只有一年,这是袁熙上次跟导演闲聊的时候亲口说的,他从旁边路过亲耳听见。当时袁熙说这番话是为了表示对李助理的赏识,说明他虽然跟在自己身边不久,却很多事情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那么李助理刚才说“跟了你多年”,就不成立了。 虽然他跟这两人都没有深交,但李助理平时的表现就像个正常直男,现在含泪控诉的样子,怎么看都像被一个女孩子附身了。 甚至,这副行为举止,也不像是现代的,倒像是戏台上那些唱戏的花旦,甩袖叉腰,兰花指深情款款。 袁熙已经暴走了。 “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跟他压根就没什么……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他发现自己不管解释什么,都像是在越描越黑的欲盖弥彰。 袁熙整个人直接炸毛,对着李助理大吼。 “你他妈到底在发什么疯,谁跟你有一腿了,你是不是鬼上身了!滚一边去!” 话音刚落,袁熙看见一人冲上去,食中二指点向李助理后脑勺。 紧接着,李助理身体僵住,两眼一翻,软软倒下。 “你说得对,他确实鬼上身了。”何疏对袁熙道。 他低头检查李助理的情况,阎王令掩在手掌,不动神色拂过李助理额头。 一声尖叫在耳边隐约响起,转瞬即逝。 除了广寒,所有人都傻傻看着何疏,好像他脸上长出一朵花。 袁熙慢半拍反应过来:“你是谁?他怎么了?” 何疏道:“我是广寒助理,家学渊源,懂点玄学方面的东西,你那助理刚才的确不对劲,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经处理好了。” 袁熙继续傻傻问道:“处理好了,是什么意思?” 何疏:“就是把他身上的东西赶跑了。” 谢婧婧插口:“这么说,这男的跟袁熙真没一腿?” 众人:…… 他们知道谢婧婧嘴快,没想到这姑娘嘴这么快。 袁熙恶狠狠瞪她一眼。 谢婧婧也瞪回去:“干嘛,你姘头刚才冤枉我,把我拖下水,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这两人跟斗鸡似的,哪里还有前两天含情脉脉互有好感的样子? 何疏道:“有没有一腿我不知道,不过刚刚我的确看见穿着古代戏服的女人身影一晃而过,这里可能发生过一点什么事情,天黑之后大家最好就别到处走动了,免得发生意外。”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还真觉得背后发凉,鸡皮疙瘩掉一地。 旁边女二号楚珊怯生生道:“以前这里也经常被征用做摄影棚的,都没听说过发生什么事呀?” 何疏:“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小心为上。” “你别是在这胡言乱语吧?”副导演皱眉道,“你是谁带来的,是不是搞了什么淘宝网店,想卖东西了?我告诉你,我们剧组不允许你在这搞副业的!” “他是我的助理。”广寒出声,“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相信他。” 何疏也不纠缠,直接对副导演道:“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肩膀有点酸,而且只是右边酸,左边不酸?” 副导演:??? 何疏也不想被人当作神棍,但有时候为了更有效率解决问题,神棍这个身份可能比助理更好用。 “你是不是以为你只是经常玩手机玩电脑才导致的?” 副导演脱口道:“我去医院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 何疏:“因为你几年前打死过一条大蛇,那蛇的魂魄一直缠在你右边胳膊不肯走,你自己算算从当时到现在,是不是正好你肩膀开始感觉不舒服的时候?” 副导演回想片刻,悚然一惊,看何疏的眼神就像袁熙刚才看自己助理一样。 见了鬼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49章 第 149 章 何疏离得不算近,都能听见副导演骨头隐隐嘎吱作响的动静。 对方瞪着何疏,一动不动,尤其是右边胳膊,像瞬间被点了穴道,又或者被什么石化咒封印住,脸色有点发白,汗水从额头冒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滑。 何疏适时道:“你的问题不严重,还能亡羊补牢。” 副导演肉眼可见松懈下来,整个人差点站不住。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给何疏说点好话,祈求对方赶紧给自己看看,却又在众人围观拉不下脸,只能无声上演哑剧。 何疏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道:“等晚上去你房间再帮你看看。” 副导演很想咆哮:别晚上了,就现在,我的情况很紧急! 但他要面子,喊不出来,只能咬牙忍着。 倒是导演还算好心,见状道:“反正今天也拍不成戏了,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先解决一下。” 他说完匆匆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资方讨论给剧组驱驱邪的事。 副导演忍不住对何疏欲言又止:“那你……” 他那渴望的小眼神几乎快把何疏都灼伤了。 何疏:“那就现在?” 副导演如获大赦,连连道:“现在可以!现在可以!你跟我来!” 李助理还瘫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 何疏对袁熙道:“回头给他弄点盐糖水喝一下,就没事了。” 他转身要跟副导演走,袁熙忙拉住他:“别走啊!你得帮我澄清一下,他刚才是鬼上身,不是跟我有一腿,我可不喜欢男的!” 他本来就跟谢婧婧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再传出什么男女通吃的绯闻,那名声短期内肯定会受影响。 何疏抽了抽嘴角:“袁先生,你助理刚才确实鬼上身了,但是不是真跟你没一腿,这你让我怎么作证?” 袁熙:…… 他恨不得捂上何疏的嘴巴。 这下好了,投向他的怪异目光更多了。 副导演看不下去他们墨迹,不禁催促。 “这位谁,您贵姓?现在给我看看?” 何疏:“我姓何,何必的何。” 副导演:“何先生,走走走,先去帮我看看!” 他表情还算矜持,语气却已经迫不及待,显然对何疏的话已经信了个八||九成。 剧组离宾馆有段距离,化妆间倒是现成的,副导演把何疏带到化妆间,正想关上门,却发现广寒已经进来了,还跟了一堆想看热闹的人。 副导演:…… 袁熙:“你们忙你的,我们就好奇看看。” 虽然刚刚李助理的事情被当场处理,但他对何疏的能力还是半信半疑,毕竟亲眼所见的场面过于玄幻,任谁的世界观受到冲击,都很难轻易接受。 小莫附和:“对对,我们就看看!” 这就是纯属好奇的吃瓜群众了。 跟小莫一样的人还有不少。 但这些人通通都被何疏关在门外。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副导演,何疏,广寒。 “他怎么还在这?”副导演看广寒。 “我可不敢把自己老板往外赶。”何疏笑笑,没多说,“劳烦,把上身衣服脱了,我看看你右手。” 副导演心事重重,也没空计较,赶紧依言照做。 中年人的身材平平无奇,但何疏的注意力主要落在他右手臂。 从右手手肘往上,一条细长红色缠绕而上,最终停在肩头。 但这条红线,副导演看不见,只有何疏和广寒能看见。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确实两年前跟朋友出门爬山,在山里遇到一条蛇,拦在我们面前,当时那蛇没动,但是我们也赶不走,那蛇还冲我们一直吐信,那声音怪可怕的,不像寻常蛇的声音……” “它是不是在跟你们说话?”何疏突然问。 副导演一愣,表情逐渐浮现恐惧。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当时我没听明白,以为它在怪叫,但现在回想起来,它好像的确是在说话,具体叫什么我们也没听清,当时天色有点黑,这条蛇又有点大,我小时候在老家捕过蛇玩,就随手拿起登山杖去敲它的七寸,其他人跟着动手,把蛇给打死了。” 何疏点头:“问题就出在这里,那蛇是有点修为的。天地人,人是与天地并称的灵物,所有精怪修行,最终都要以化形为阶段性胜利。白蛇传听说过吧?白蛇化成人形是修行,她嫁给许仙同样也是修行报恩,还前因,证前果,因果平衡,才能得道。这蛇拦路,是想问你们,它像不像人,如果你们说,你何止像,本来就是人,它就算是过了那道坎了,正所谓言出法随,人的语言也是有效力的。如果你们说像个屁,你本来就是一条蛇,它就算是修炼失败了,得重新开始。结果你们二话不说直接开打,还把人家给打死了,它不得怨恨你吗?” 副导演大喊冤枉:“那当时动手的也不止我一个啊,怎么就缠上我了!” 那肯定就是你最先动手,而且在那些人里,你德行最差,福泽最浅啊! 何疏的目光从他眼下纵欲过度的青黑扫过,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我先跟那条蛇谈一下,看对方肯不肯放过你。” 在副导演眼里,何疏好像作了个手势,但这个手势又很复杂,他还没看清楚,就看见对方手中红光一闪,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划过去,与此同时,自己肩膀上那种酸痛感似乎为之一轻。 他只觉得迷迷瞪瞪,似醒非醒,整个人如同置身广阔空间,所有知觉无限放大,又静谧异常。 “出来吧。” 何疏打了个响指。 一条血红色粗大近蟒的蛇爬到床上,又立起半身,似乎为了尽可能跟何疏平视。 “别多管闲事。” 它似乎说话了,又似乎并没有真的说话。 何疏脑海里,却清晰浮现出它的警告。 “你这样缠住他,会吸收他的阳气,让他气衰神竭而死的。”何疏提醒道。 “我也是被他害死的,一命换一命很公平!还是你觉得精怪的命不如你们人的命?”蛇的声音似男似女,年纪似乎不大,像个未变声前的少年。 何疏摇头:“众生平等,我只是提醒你,你的死,他有责任,但并非故意,过失杀人跟故意杀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你突然跑出去把人吓到,又不是他专门去找你杀。你缠了他两年,也吸了他不少精气,可以重新修炼,一饮一啄,算是勉强扯平,如果他死了,你反倒要背上人命,搞不好以后你还得去还这份因果。” 大蛇冷笑:“说了半天,你还是觉得人命比蛇命值钱呗!如果我不肯放又怎样,你凭什么拦住我?” 这蛇脾气不太好,显然沟通失败了。 何疏也不废话,拿出阎王令,在蛇面前晃了晃。 “切,不就是阎王令吗?那是收死人的,什么时候管得了活物了?” 大蛇毫无畏惧,反倒还高高扬起脑袋,没把何疏的威胁放在眼里。 何疏叹了口气,扭头问广寒:“你来还是我来?” 广寒:“你来吧,我怕蛇,需要你保护。” 何疏:? “你也被鬼附身了?”他一脸见了鬼似地看广寒。 广寒:“适当示弱更能激起对方的怜爱,从而将这种怜爱进一步加深为好感。” 何疏:???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从某些不靠谱刊物上背下来的。 何疏也没空跟他深究,视线回到大蛇身上,拿阎王令的手放回口袋,又拿出朱砂笔。 这次跟广寒过来本就是打算收服小鬼的,该带的东西他自然一样不落。 沾了朱砂的笔尖点向舌头,大蛇意识到危险,也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的手咬过来。 但獠牙还未碰到笔,何疏另一只手的罗盘就已经朝它脖子毫不留情狠狠拍了一下! 大蛇吃痛,脑袋一歪,朱砂已经点上额头。 它嘶嘶惨叫,身形一下子从半人高,急速萎缩到成人前臂长短,血红色也很快褪去,变成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很像竹叶青蛇。 “你现在知道我能不能收你了吗?” 何疏居高临下看着它。 “我知道你缠住它是情有可原,所以没有下狠手,你再闹下去,真出了人命,我不管,也会有别人管,到时候你别说肉身,连神魂估计都保全不了。你这身修为起码也有几百年了吧,真就甘愿毁于一旦?” 竹叶青微微扭动了一下,好像在耍脾气,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开口。 “知道了,我听先生的。” 语气从刚才狂傲不桀,也变得客气很多。 何疏伸手亮出阎王令。 对方福至心灵,马上一跃而至,身影化作青光钻入阎王令。 阎王令只是它暂时的栖身之所,这蛇已经死了,没了肉身,回头还得寻找到合适的躯壳,才能助它重新回深山老林去修行。 何疏忽然想到,凤凤神魂也在阎王令里,这一鸟一蛇在里面不会打架吧? 思及此,何疏就感觉到手中阎王令一热,像是凤凤在跳脚骂人。 嗯,反正他也听不见,反正也不是骂他。何疏想道,心安理得把阎王令揣回口袋,再拍醒副导演。 副导演晕晕乎乎,身躯一震,只觉自己好像出了会儿神,又像是打了几分钟瞌睡,冷不防就回到现实清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 何疏:“你动动你的胳膊,还酸疼不?” 副导演左右活动,诶了一声,又露出惊奇。 “真不酸了!也不疼了!奇了!” 最重要的是,肩膀上那种被重物压着的负担感不翼而飞,彻底消失了! 他想起原因,战战兢兢:“大师,那、那蛇请走了?” 何疏嗯了一声,似真似假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也不想赶尽杀绝,所以放你一马,但是以后你如果再不行善事,它留在你身上的标记,还能让它随时不错,笑容满面,尤其对广寒跟何疏两人,那叫一个亲切,笑脸比对导演说话还要真诚几分。 众人都以为,经过这一番折腾,怪事总该消停了。 谁知道从隔天起,剧组非但没能如常拍摄,反而发生了另外一件怪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0章 第 150 章 隔天拍摄如常进行。 导演对众人说,自己已经跟资方反映了这件事,资方会尽快请高人过来看看,让大家先安心拍摄,但众人怎么可能真就不在意这些,不说别的,工作人员闲暇之余,肯定还会聚在一起议论。 何疏作为昨天两场热闹的当事人之一,身兼神棍一职,自然而然被众星捧月,享受到导演都没能享受的帝王级待遇。比如看热闹不用自带凳子,自然有人把自己的凳子让出来,又比如说袁熙请剧组喝下午茶,给何疏叫的东西都是双份的。 从女演员到女工作人员,更是变着法子跟何疏搭讪两句,不是因为何疏长得太帅——当然,何疏觉得自己帅肯定是帅的,只是她们在娱乐圈见多了帅哥,对何疏已经生不出什么惊艳的感觉,大都是来找他算命的。 这些人里,也不全是来算命的,也有的最近摔跤了,工作不顺了,小病小痛了,想从玄学角度寻找解决办法。 “小何哥,我最近回家总觉得怪怪的,钥匙本来是放在进门玄关抽屉的,结果怎么都找不到,最后是在床底下找到的,你看我家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何哥,我最近脖子也老疼,你快帮我看看,我会不会也被那什么给压着了?” “何大师,我这掌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有的算命说是大富大贵,有的算命说我活不过十,你帮我看看手掌吧,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何疏一开始还挺高兴,因为接触的人越多,就越能搞清楚这里头存在的一些情况,包括找到那个失踪的“小鬼”。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就发生在每个人身上这些未必跟玄学有关的鸡零狗碎,他想要一个个甄别过去,得甄别到猴年马月去。 而且他现在还有个身份,是广寒的助理,就算再摸鱼偷懒,也不能丢下“老板”开展副业。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问题实在太过五花八门稀奇古怪了,他有些焦头烂额,只能祭出杀手锏。 “哥哥姐姐们,你们问的这些问题,在我直播间都有答案,我平时也会给解答环节的,你们只要注册个账号去看就行了,高兴了就给个一键连,不用钱,喏,账号我发群里!不说了广寒找我,我得过去了,再晚要挨骂了,告辞告辞!” 他一边回身抱拳一边开溜,不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人影,不给众人任何挽留的机会。 远远离开人群,找了个偏僻角落,何疏把竹叶青喊出来。 “怎么样?” “没有异常。”竹叶青摇头晃脑道。 这几天的事情,看似零碎,实则却都是在一定范围内发生的。 先是谢婧婧养的小鬼神秘失踪,以何疏跟广寒的能力,居然都到处找不到。 然后是袁熙助理“鬼上身”,那鬼其实不难对付,被何疏赶跑时也都交代了,那女鬼说她原本在影视基地旁边那个坟地里,后来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就到了这里,她看见袁熙身上阳气重,长得又帅,心里喜欢,又找不到能接近袁熙的合适躯壳,找来找去,只能找上袁熙助理,正好李助理那几天炒股亏了,心情郁闷,气运走衰,女鬼很容易就附了身。 问题就是女鬼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影视基地旁边跑到这里来的,要知道阴魂活动范围都会有一定地界限制,没有特殊情况,是无法突破限制的,那女鬼又不像是在说谎,那只能说明她的记忆可能也出现缺失。 何疏他们很难不把女鬼身上这种异状,和小鬼的失踪联系起来。 再后来就是他帮副导演解决竹叶青蛇的事情,竹叶青被他收服之后,也给何疏提供了一些信息。 竹叶青说,它从跟着副导演进组以来,就隐隐感觉到附近有股压迫感和阴寒之气,让它很不舒服,脾气也越发狂躁,副导演的肩膀也就备受折磨,天天疼得难以入睡,还以为自己肩颈劳损又犯了。 但何疏和广寒并没有感觉到竹叶青所说的这股阴寒之气,他们也不觉得竹叶青有必要说谎骗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阴寒之气”在有意识躲避绕开他们。 会是谢婧婧那个失控的小鬼吗? 何疏知道,有些人养小鬼,精心供养,用各种偏门法子,的确是能将小鬼越养越强大的。 当它强大之后,如果供养人无法继续提供对方所需要的养分,它可能反噬主人,甚至挣脱契约束缚,为所欲为。 但现在谢婧婧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神衰气竭的异状,顶多脾气暴躁一点,她并没有被自己养的小鬼反噬,一切都是正常的。 这些谜题促使何疏昨天晚上大半夜没睡觉,还跟广寒去了一趟小莫口中所说的,影视基地旁边的坟地。 说是坟地,其实就是一大片荒地,四周都有树木,就中间那一片光秃秃的,只有一些野草冒出来,几个小土堆错落分开,有些上面还有石碑,字已经模糊不清了,有说是几十年前的,也有说是民国的,还有说是清末的。 这片地方本来说要开发,后来影视基地一建,把地也给圈进去,偏偏当时不知道哪个投资人看到这里,觉得可以保留下来,以后拍哭坟戏也能用上,这片地方就没动,因为当时地价也便宜,市政府一看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来带动旅游产业,荒坟这小片地方基本就算是半卖半送的优惠价了。 现在的确是有不少剧组,尤其是古装戏,到这里来拍摄,也屡屡发生灵异事件,不过都没出过大事,也就仅止于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 两人在荒坟地里走了半天,喂了半天蚊子,本来以为会抓到一两个孤魂野鬼盘问一下,结果把坟地都逛遍了,愣是一点奇怪的事情都没碰到。 别说何疏的阎王令,就连广寒把青玺祭出来,也召不到半只鬼。 也就是说,这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没有妖魔鬼怪,没有怪力乱神,就是一片普通的荒坟。 要不是何疏之前亲耳听见那女鬼说自己原来就在这片荒坟常驻,他还真差点以为那些都市传说都是瞎编的。 是这里发生过什么意外,导致所有孤魂野鬼都被驱赶了吗? 他们跟附身李助理的那个女鬼,是一样遭遇吗? 何疏跟广寒非但没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反而疑问更多了。 当时眼看已经接近午夜,何疏实在困倦不已,就拽着广寒回去了。 他跟广寒的房间本来是分开的,他来得晚,没有同楼层相邻的了,就被安排在五楼,比广寒房间楼层高了层,这宾馆电梯还临时坏了,何疏实在懒得爬,就直接往广寒床上一躺耍赖。 “老板,分我一小块吧,我走不动了。” 他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直接抓起被子就往身上盖,以示钉子户的决心。 广寒拍拍他。 何疏翻身逃避:“我不起来。” 广寒无奈:“把衣服脱了,你就准备这么睡?” 大衣都还穿在身上,明天起来全皱了。 何疏呜呜两声,四肢瘫痪似的,自动进入半睡半醒阶段。 广寒只能把人半拖起来,亲自上手给他脱衣服。 何疏任凭摆弄,眼睛快合上了,嘴里嘟嘟囔囔:“寒宝,你真好……” 广寒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柔软。 “上次说好了,以后就一起过,只咱俩。” “好啊……” 何疏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自己又回答了什么。 广寒揉揉他的头发,把人安置在床上,自己就坐在床边,这么静静看着何疏。 他什么也没做,心底却慢慢浮起一种珍视的满足感。 那大概就像是寻觅了很久的事物终于找到,只愿从此守护,不再分离。 我心安处即吾家。 广寒前生,乃至死后,那数千年的岁月里,从来不知道家为何物。 此时此刻,他看着何疏,却忽然就明白了。 何疏若有所觉,身体微微一动,眼睛强撑开。 “还不睡?你明天不是还有戏要拍吗?你不开灯坐那里怪渗人的……” 说到后半句,声音越来越低,人又没声了。 广寒笑了一下,帮他把被子盖好。 对于这段半夜小插曲,何疏也许能回想起来,也许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在隔天的此刻,也就是问完竹叶青之后,一时半会没有头绪,调查被迫中断,只能转身往回走,去找正在拍戏的广寒。 他这会儿才终于想起自己作为助理的工作内容了——要帮大家订茶点。 剧组开拍之后,前面好几天,都是袁熙和谢婧婧轮流请,后面女二号和男二号也请了几次,虽说这事不是硬性规定,但是广寒这个职业毕竟也不是一次性工作,以后圈子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也容易有资源介绍,这种交际省不了,广寒虽然自己没说,但何疏从小莫那里问明白规矩后,就跟对方说好今天先让广寒来请。 茶点订好,很快就被送过来,何疏经过前面的事情,现在基本上人人都会卖几分面子,他亲自把点心送到导演那,连导演都有点受宠若惊,估计是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何疏前一天的表现,还双手接过奶茶向他道谢。 那个被竹叶青缠过的副导演更不用说了,听说何疏分发茶点饮料,还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男号的小助理是一回事,能捉鬼驱邪的大师则是另一回事,大隐隐于市,谁都不想轻易得罪他,连带广寒竟也跟着“鸡犬升天”,享受比之前更热情的待遇。 就是这么一个热闹喧嚣的下午,站在何疏不远处喝奶茶的袁熙忽然左右看看,表情古怪问了一句。 “我助理呢?你们谁看见了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1章 第 151 章 片场人来人往,谁会专门去留意一个小助理的行踪? 但李助理大闹片场的事情刚过去没两天,大家记忆犹新,闻言都望着袁熙,面露古怪。 袁熙有点恼羞成怒,恨不得在额头上写几个字:我跟他真没关系! 但这部戏没拍完,他也没法临时换助理,再说了袁熙很清楚,就算这时候把人换掉,说不定更坐实他跟李助理有一腿的流言。 虽然何疏说李助理被鬼上身了,当时小伙子也的确行径异常,但谁也没有看见那个女鬼,暗地里难免窃窃私语,依旧把明星和男助理的关系当成津津乐道的八卦来传播。 袁熙杯弓蛇影,被这件事弄得不敢再找李助理,有事直接电话跟经纪人沟通,本来应该助理干的事情,他也尽量亲力亲为。 李助理在恢复之后,精神一直不是很好,袁熙就让他回房间门休息了,刚刚是自己找不到剧本,想让李助理去把他自己那里的备份剧本拿过来,结果打电话没人接,发信息也没人回。 袁熙怕他又被什么女鬼缠上,赶紧过来求助何疏。 “小何哥,要不你陪我去他房间门找找吧。”袁熙又转头冲广寒笑,“把你的人借我一下。” 何疏也奇怪,昨天李助理身上的女鬼的确是赶跑了,李助理除了精神不济,没有发现其它问题,总不会是知道自己被上身的闹剧之后羞愧交加无脸面对众人吧? 宾馆离剧组有段距离,李助理房间门跟何疏一样也在五楼,电梯可能还坏了,何疏很不愿意再跑一趟,但看着袁熙强装镇定下的不安神色,还是勉强答应了。 两人跟导演说了一声,吭哧吭哧跑回宾馆,电梯果然坏了,又只能爬着楼梯上去,一路上袁熙不停打电话,李助理就是没接。 何疏顺口问:“他平时工作态度怎么样?” 袁熙:“挺勤快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留在身边了。” 何疏明白袁熙的意思。 袁熙这人比较风流,女朋友换过一个又一个,但一般不会对身边做事的人下手,所以抗拒女助理,要求经纪人安排男助理过来,小李勤快机灵,让袁熙比较满意。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两人站在房间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等到回应,袁熙只能找来酒店前台,费半天劲说明情况,让他们拿了房卡过来开门。 袁熙原本还作了半天心理建设,以为会看见血流成河的恐怖场景,甚至躲在何疏后面,结果进去一看,房间门空无一人,被子整整齐齐,像客房服务刚刚整理过。 酒店人员拿起对讲机询问半天,面露疑惑,对何疏他们道:“昨天下午客房服务就进来打扫过一次,今天早上再进来打扫的时候,发现房间门里面就是昨天她打扫完的样子,你们朋友是不是没回来过?”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何疏问道。 “我想想,昨天那事发生之后,我让他先回去休息,就没管了,他回没回去我也不知道,后来大家在片场吃晚饭,好像是没看见他,我以为他在房间门自己叫外卖了,今天的确也没看见人……”袁熙表情越来越古怪,“他该不会是昨天之后就失踪了吧?不是鬼上身好了吗?” 何疏皱眉:“是好了,那女鬼本来也不是大问题……” 话音未落,电话响起。 何疏拿起手机,是广寒打来的。 “你们在哪?这边有人说一小时前刚看到袁熙的助理。” “我们在他房间门,客房说这里从昨天打扫过后就没人回来过,他可能根本就没回过宾馆。他在哪被发现的?” “先过来再说。” 广寒根本没有回答,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挂断电话了。 何疏跟袁熙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心头一沉,都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了。 前面说过,摄影棚原本是纺织厂废弃之后改造的,只有一楼厂房开放,二至五楼都是封起来的,特别是五楼,也就是天台,路过五楼,也只能看见一排排房间门被锁死,甚至贴上诡异的黄色封条,上面不是被查封的印刷体,而是画满凌乱的红色符号。 因为这,过来拍摄的剧组没少议论过,有人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死了不少人,后来就开始闹鬼,甚至影响纺织厂效益,才让厂子倒闭,也有人说厂子其实没倒闭,是搬迁去其他地方了,不过也是因为被鬼闹的,说这里以前发生过情杀事件,一男的大白天追着自己老婆和奸夫砍,从一楼追到五楼,血淌了满地,女的和奸夫都被活活砍死了,结果事后调查发现他们俩是清白冤枉的,从那之后这地方就闹鬼,不得已才封闭起来。 年代久远,众说纷纭,没人说得清,自打这里被租下来当摄影棚之后,这些流言就没断绝过,但是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直到刚才,有人说看见李助理出现在五楼窗户后面。 说这话的正是女三号助理,昨天还跟何疏聚在一起聊八卦的小莫。 小莫信誓旦旦,指着五楼靠右边的某一扇窗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窗户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种木棱玻璃窗,后面钉了长条木板,但是木板跟木板之间门还有缝隙,小莫指的那扇窗户,缝隙正好比较大,大概有一个人脑袋那么宽。 白天往里看,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因为外面的光线亮。 小莫说的半小时前,是傍晚六点左右,天色已经黑了,摄影棚还在拍摄,她出来透透气,不经意抬头,就看见五楼右边房间门透过缝隙好像有光线传出,小莫好奇定睛一看,居然就看见李助理的脸,对方似乎注意到她的凝视,目光也对过来,甚至冲她露出熟人的笑容。 饶是周围人来人往,小莫依旧禁不住打了个激灵,犹如冰水从头泼到脚,透心凉。 她生怕自己眼花看错,一时半会还没敢往外说,直到袁熙回宾馆找人的消息传到她这儿来,小莫才感觉到不对劲,赶紧跟副导演说了。 那个副导演经过昨天的亲身经历,早就对这种事情深信不疑,闻言马上找到广寒。 这才有了广寒给何疏打电话的事。 何疏跟袁熙只好又不带喘气地赶回片场。 这时导演已经停止拍摄,让大家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一遍,的确没有发现李助理的踪影。 小莫所说的五楼房间门,也被证实房门上锁,根本没有人进去的痕迹,连门锁上的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灯光照过去,半个手指印都没有。那问题就来了。 如果小莫没有眼花,李助理是怎么进去的? 如果小莫确实出现幻觉看错了,李助理又去哪了? 这个问题细思极恐。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时,导演接了个电话,面露喜色,拍拍手把众人召集一起。 “今天大家先休息下班吧,游老板找了高人过来看看,明天看情况再通知大家,先这样!” 游老板就是这部电视剧的投资人之一,人脉门路最广,平时三教九流没少结交,一听片场出了灵异事件,不仅主动找人来看,还亲自开车送高人过来。 今天原定计划是要拍户外夜戏的,很多人一听能提前下班,忙不迭就走了,加上今天出了不少事故,许多人心里瘆得慌,不愿意多待。 但也有爱看热闹的不愿意走,或者不得不留下的。 导演显然就是不得不留下来迎接游老板的。 他看着也没走的广寒:“你想看热闹?” 导演寻思广寒不像是爱凑热闹的人啊。 结果广寒点点头:“我可爱看热闹了,导演让我留下吧。” 导演:…… 何疏袁熙赶回来,就是差不多跟游老板送来的高人同时间门到的。 这位游老板,也不知道是想展现自己人脉广办法多,还是真就手眼通天,短短一天时间门,居然被他请来两拨高人。 一拨两人,一拨一人。 两人的是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老的也没多老,四十多岁,带着个年轻徒弟,一副高人不与凡夫俗子多说的派头。 单独来的也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长了张娃娃脸,未语先笑,很是讨喜,但举手投足都带着稚气,没等游老板介绍,就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从终南山下来的,姓云名滇,终南三清派弟子。 何疏看游老板的表情,似乎更加看重那一老一少,对云滇仅是一语带过。 但在何疏看来,三人之中,更有本事的,应该是云滇。 游老板听导演介绍,得知何疏也有两把刷子时,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何先生,师从何门何派?” 何疏笑笑,言简意赅:“野路子出身的,不值一提,就是家里长辈教过一点,听说您请了高人过来,想留下来跟着开开眼界。” 游老板对他谦虚的态度表示满意,点点头矜持道:“这两位,是洪先生和他的弟子,都是茅山的嫡系传人,茅山道士听说过吗?” 见众人表示听过,游老板露出神秘笑容,略带刻意地压低声音道:“不仅如此,洪先生还是有关部门的领导。就是专门收妖捉鬼的官方部门,特别事务管理局,简称特管局,知道吧?” 何疏、广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2章 第 152 章 何疏一听见特管局,就忍不住多看洪先生几眼。 他因缘际会跟李映和宋副局长打过交道,诚然这两人不能代表特管局全貌,但据他所知,特管局的人都很低调,轻易不会暴露身份,这个单位在外面也几乎没人知道。 游老板看见他们古怪的神色,不由得意道:“你们果然听过的吧?” 何疏摇头。 广寒点头。 两人动作一致,意思却截然相反。 问起他对这里的看法。 云滇道:“什么黑气罩顶,我也没看出来,但是那里面应该是有些问题的,刚才我稍微一晃眼,能感觉到里面好像有两股死气,又像是一股,很奇怪。” 何疏有点讶异:“你能望气?” 天地万物皆有灵,灵而生气,就像活物有生机,鬼物有阴气,每股气机各不相同,只有某些天赋异禀,擅长望气的人才能看出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近代几乎已经绝迹了,就算有,可能也是隐居深山的高人,何疏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会望气的人,顿时对云滇刮目相看。 云滇见他如此反应,有点不好意思。 “师父说我的望气功夫还很粗浅,练不到家,起码得继续苦练十余年,才算小有所成。” 棚子底下,四人分坐。 剧组的人都走光了,端茶倒水本来应该四人中的何疏来干,毕竟他现在名义上还是广寒的助理,但何疏没动,导演想想他这两天表现出来的本事,也没敢让人动手,自己当起端水小弟。 游老板倒是个妙人,也没有鼻孔朝天瞧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的毛病,还饶富兴致跟何疏云滇聊起来,说起自己早年遇到算命先生的经历。 “当时啊,我刚进城,不怕你们笑话,那是真的一贫如洗,全身翻遍了也就二十来块,那个老头喊住我,说要给我看看相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捂紧口袋,免得他把我那二十块也坑走了,结果你们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说你以后会大富大贵。”何疏道。 游老板惊奇:“你也会看相?” 何疏笑道:“是根据你卖的关子来猜的,如果他咒你要骗你钱,也就不值得游老板拿出来说了。” 游老板一拍大腿:“那人非但说我会发财,还说了我以后的老婆,一定是两肩桃花带飞星,膝下儿女各带红。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就把他当成骗子,头也不回就走了。很多年后,我无意间发现我老婆两边肩膀上,各有一小块胎记,长得很像桃花,我们俩也的确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后背几乎同一块地方,也有小块红色胎记,我就想起那老头当初的话,你们说神不神奇?我真后悔当时没把他拉住……” 话到一半,何疏跟云滇突然不约而同站起身。 游老板莫名其妙:“怎么了?” 何疏一言不发,往摄影棚所在的那栋大楼跑去。 云滇倒还跟游老板他们说:“我看见那里的死气变得浓郁,好像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我得过去看看……” 这时,何疏突然折返回来。 “游老板,劳烦你一个事,查查这栋大楼的前世今生,包括这块地以前的事情,能查到多少是多少,还有袁熙那个助理的资料,也一起发给我,我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太当回事,只是正好手头没事,又想炫耀人脉,就亲自带着高人过来,眼看看着洪先生人进去,他自己身材肥胖,很快不耐久站,导演忙带他去旁边喝茶休息。 何疏跟云滇慢悠悠跟在后面,倒像是两个过来看热闹的闲人,何疏觉得云滇这人有点意思,自己没有巴结游老板也就算了,这个云滇好像也不急着表现,跟洪先生师徒像是两条道上的人。 “云师弟,你是怎么认识游老板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觉得云滇这人有点意思。 “游老板认识我师父,也不能说认识吧。”云滇挠挠头,“有一年游老出什么意外……” 他望向洪先生。 洪先生微微不悦:“我看楼房顶层隐隐有黑气笼罩,但是不严重,否则也不会这么久都没事情闹出来,根据你们的描述,失踪那人也许是被什么东西迷了眼,不一定就是鬼,也可能是精怪,应该是他自己不小心冲撞了,等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但何疏抬头朝楼顶望去,根本就没看见什么黑气压顶。 要不是行家里手,还真看不出这姓洪的是江湖骗子。 光他那副笃定的语气和淡定自若的风范,确实也足够蒙蒙游老板这种级别的大冤种了。 广寒跟何疏对视一眼,他看出后者的意思,就对游老板道:“我这部戏里面有被人扮鬼吓到的戏份,想跟进去体验一下。” 游老板一乐:“还挺敬业,行!你就跟着洪先生吧,别到处乱跑。” 洪先生欲言又止,有点不情愿,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何疏:“那我在外面等,有事就打我电话。” 即便洪先生师徒可能本事不咋的,但有广寒在,想必找到李助理也不在话下。 云滇笑道:“那我也陪何哥在外面等等好了。” 洪先生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为了不让这几个人分薄自己的功劳和酬金,把话说太满了,但现在他不行也得说行了,就硬着头皮点点头:“那成,我带着徒弟先进去掌一眼,你们就别进去了。” “那就等洪先生的好消息了!” 在场几个人里,似乎只有游老板对洪先生的本事深信不疑。 几人目送洪先生带着徒弟小曹的身影消失在一楼楼梯口。 游老板接到导演求助时,其实心里根本就没太当回事,只是正好手头没事,又想炫耀人脉,就亲自带着高人过来,眼看看着洪先生人进去,他自己身材肥胖,很快不耐久站,导演忙带他去旁边喝茶休息。 何疏跟云滇慢悠悠跟在后面,倒像是两个过来看热闹的闲人,何疏觉得云滇这人有点意思,自己没有巴结游老板也就算了,这个云滇好像也不急着表现,跟洪先生师徒像是两条道上的人。 “云师弟,你是怎么认识游老板的?” 何疏觉得云滇这人有点意思。 “游老板认识我师父,也不能说认识吧。”云滇挠挠头,“有一年游老板家里出了点事,听说终南山高人多,就自驾进山,进庙就拜,看见和尚道士,也不管人家懂不懂行,就拉着人家不放,想让他们帮忙。” 这年头政策规定严格,道士证也好,和尚证也罢,都不是那么好拿的,游老板看见的道而生气,就像活物有生机,鬼物有阴气,每股气机各不相同,只有某些天赋异禀,擅长望气的人才能看出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近代几乎已经绝迹了,就算有,可能也是隐居深山的高人,何疏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会望气的人,顿时对云滇刮目相看。 云滇见他如此反应,有点不好意思。 “师父说我的望气功夫还很粗浅,练不到家,起码得继续苦练十余年,才算小有所成。” 棚子底下,四人分坐。 剧组的人都走光了,端茶倒水本来应该四人中的何疏来干,毕竟他现在名义上还是广寒的助理,但何疏没都心灵相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3章 第 153 章 云滇也很好奇。 他刚才坐的位置,正好对着摄影棚所在的大楼,当时不经意遥遥望去,忽然看见顶层死气弥漫翻涌,前所未见,如同两方力量在拉锯斗狠,互不相让,与刚才的平静大相径庭,所以才二话不说起身赶过去。 那何疏呢? 他不会望气,又是怎么几乎同时作出与自己一样的反应? 云滇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刚才我心里听见了类似广寒的声音,但其实不是他发出来的,可能类似一种危险的预感吧。”何疏简单解释道。 云滇脱口而出:“他心通?!” 传说佛门里有这样一门咒法,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高僧,可以通过冥想察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人内心所想。但这种咒法,云滇没亲眼见过,连他师父也没有,仅仅是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云滇这次出山游历,正是因为师父给他说过,这世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练了二十年可能小有所成,但比他厉害的也大有人在,云滇一路上抱着好奇探究的心思,也见过不少号称高人的修行者,有些的确是有点本事的,但迄今为止,只有何疏和广寒两个,是云滇无法看透的。 对此,他更加兴致勃勃。 “不是他心通,我与他之间有些默契,能感觉对方安危,是之前从——” 何疏刚想说阴间,及时顿住,换了个词。 “是之前就有的能力。” 云滇讶异:“你们是双胞胎?” 两人长得不像啊。 “当然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何疏哭笑不得,一边低头加了游老板的微信。 云滇恍然:“那你们是一对?” 何疏尴尬道:“我们只是朋友。” “我跟我朋友也从来不会心有灵犀啊,别说朋友了,我跟我师父都没有过。” 云滇在某些方面情商有点低,尤其是面对他感兴趣的领域,颇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何疏:……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云滇的问题,索性闭嘴装哑巴,幸好夜色掩盖了他温度略微升高的脸颊。 云滇见他不回答,还在自言自语分析。 “但情侣也不一定就能心灵相通,这世上多的是同床异梦的夫妻,何师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奇遇?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对这方面的研究很有兴趣,以前我还以为只有佛教高僧才会这门法咒的,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事情解决了再跟你慢慢说,我先打个电话!” 何疏忍无可忍打断,他觉得自己好像带了一只人型“凤凤”。 云滇终于乖乖闭嘴。 何疏拨打了广寒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 何疏倒不是怕广寒有什么危险,这世上能对他造成伤害的人委实是不多了,但李助理也可能在里面,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而且根据他们推测,这次谢婧婧养的小鬼失踪,李助理鬼上身等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很可能与李助理本身的生辰八字,和摄影棚里某种存在有关。 既然如此,李助理作为其中一环,处境很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不妙。 两人顺着楼梯小跑上去,很快来到二楼。 “这些厂房全是封闭的?”云滇问道。“我们直接上五楼吗?” 何疏看了一眼云滇手上疯狂转动的罗盘,就没有把自己的罗盘拿出来。 罗盘的作用大同小异,云滇这个罗盘肯定也是宝贝,指针疯狂转动说明这里磁场混乱,也是罗盘持有者最不希望看见的情况。 何疏刚要说直接上五楼,眼神停顿一下。 “等等,跟我来!” 云滇看着他头也不回往前跑,来不及多问,只好跟着跑上去。 …… 小曹的手心在冒汗。 他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失去原本的血色。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不是他头一回跟着师傅“跑业务”,但绝对是最让他害怕的一次。 自家知道自家的斤两,在别人眼里,洪先生是高人,是大师,然而小曹知道,他们师徒俩行走江湖,靠的往往只是一张嘴。 当然也不能否则自家师父可能确实有点能耐,小曹就听师父说过,对方早年在东北学艺,拜过某某出马仙,某某保家仙,身上有多少大仙加持,这些年多多少少也学了些皮毛,连小曹自己都能张口来上几段咒语,至于灵不灵,就全凭运气了。 有几次歪打正着,雇主的麻烦还真让他们给解决了,洪先生师徒的身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而且洪先生有个好处,他不碰那些很棘手的麻烦,只接比较容易解决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翻过车。 像这次,他们跟游老板原本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游老板接了个求助电话,又听说小曹师父会驱邪捉鬼,就把这件事跟他们说了,并让洪先生跟他一起过来。 老洪本来还有点犹豫,想想游老板的人脉,和以后说不定能打开娱乐圈的路子,最后还是心动了。 可谁能知道,刚才他们没走多久,师徒俩耳边就响起一声尖锐惨叫。 其叫声之惨烈,就像一个人被活生生凌迟一样,小曹发誓那是他听过最痛苦的喊声,痛苦到他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甚至跟着叫起来。 小曹第一次知道,当人痛苦到一定程度,是会让听者也产生共情感受的。 他不知道自己师父是否也听见了那声惨叫,但是当他闭上眼捂着耳朵蹲下身,过了不知道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师父老洪已经不见踪影了。 而他也从原本所在的五楼,变成身处二楼楼梯口。 印象中,他根本就没有跑过。 还有刚才跟着他们进来的那个演员,也都一起不见了。 小曹越想越害怕,在上楼找师父跟先离开这里之间挣扎半天,想想老洪平时对他的好,终于硬着头皮作出艰难抉择,准备抬步迈上阶梯。 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站住!” 肩膀随之被拍了一下。 小曹本来就软绵绵的两条腿直接跪在第一个台阶上。 何疏:“……倒不必行如此大礼。” 小曹回头一看,有种劫后余生的濒死感。 “老哥你别一声不吭,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何疏:“我们喊了你好几次,你都没听见?” 小曹茫然摇头,他只听见最后一声“站住”。 三人会合,小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虽然他描述能力不是很好,讲得也很片面,但何疏跟云滇对他遇到的事情大概也有所了解。 “阵法?”云滇道。 “我倒觉得像结界。”何疏摇头。“二楼所有车间门口都贴了符,我虽然不会画符,但二楼这些符箓,很像茅山朋友给我说过的山海符,一般用于构筑结界,特别是把某个地方,和外界切割开来。一般用于特定环境,为了封困住某些东西,让它们不容易外逃。” 小曹茫然听着,在听到“茅山”两个字的时候,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师徒俩自报家门的时候,好像也是自称茅山后裔,这人是真认识茅山的道士,还是跟他们师徒一样,都是同道中人? 云滇轻轻啊了一声,用拳头捶了下掌心。 “山海符,我也听过,但没见过,据说山海符一般是用来镇住很棘手强横的东西,但刚才我乍见这栋楼的时候,明明没感觉到什么极度危险的气息啊!” 何疏刚要说话,手机突然响起。 惊弓之鸟的小曹吓一大跳,整个人一蹦三尺高,人跟装了弹簧似的差点蹿出去,好悬被云滇及时按住。 进来之后,手机信号倒还跟在外面一样,何疏一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扩音键。 游老板略带兴奋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我托朋友查到这栋大楼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何疏跟云滇对视一眼,两人都对游老板的话起了兴趣。 “游老板你说,我们在听。” “说是以前,这里还是纺织厂的时候,有个女的,长得特别漂亮,人也有才华,算是厂花,厂里有很多男的追求,但她谁也看不上,一心就想着工作,晚上还去读夜校,据说是家里重男轻女,她只好出来打工挣钱,再继续读书深造。结果呢,有一天上完夜班回去的路上,这女的就被厂里几个小年轻给强||暴了,事后他们为了捂嘴,就用名声受损来威胁这女的,其中一个还提出要娶她。那年代么,你们知道的,很多人思想保守,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这女的确实很难在厂子继续干下去,正好当时家里母亲重病需要钱,娶她的人又愿意出一大笔彩礼,她最后就同意了。娶她的男的呢,家境还不错,父亲还是副厂长,本来答应了结婚后就让家里找关系帮她调走,结果两人结婚后,男的非但没有履行诺言,反而经常出去赌博喝酒,甚至有一次,还把之前骚扰过她的混混朋友带回家,后面的事情,你们也能想象到了。” 何疏他们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游老板的语气倒是挺唏嘘的。 “那女的第二次受到折辱,直接就精神崩溃,疯了,但也没完全疯,她就直接去厂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当年被强||暴的事情全部说出来,还说出那几个渣滓的名字,然后拿着菜刀要跟她老公拼命,她老公见她来真的,也怕了,两人一追一跑就到了顶楼天台,最后她老公被砍了很多刀,她自己也从天台上跳下去。据说后来尸检发现那女的已经怀孕了,直接就是一尸两命。” “这事发生之后,纺织厂就不断有闹鬼的传闻出来,经常有人说看见那女的拿着菜刀到处走,又过了几年,市场化改革,这厂子的确效益也开始走下坡,渐渐就不行了,最后缩小规模从这里搬走,最后还是倒闭了。” “我寻思这些事情,应该能帮上你们,说不定这里的怪事,就跟那女的有关。” 云滇耐着性子听到最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几个强||暴她的男的呢?后来没什么下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4章 第 154 章 “还要什么下场,人都死了,查无实据,总不可能单凭那女的一句话就去抓人,不过倒是可以打听一下,这女的冤魂不散,总不能只吓吓路人,不去找罪魁祸首吧?这样吧,你们继续在里面摸索,我再去打听打听,看还能不能挖到什么内幕消息!” 游老板兴致勃勃说完,也没等云滇再问,就把电话挂断了。 云滇:…… 何疏抽了抽嘴角,寻思游老板对这件事如此热衷上心,该不会把他们进来找人,当成剧本杀在玩吧?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游老板不太靠谱,趁着人上五楼的间隙,又打了个电话。 “宋局你好,是我,何疏。我们现在在鹤城郊外一个摄影棚,剧组里有人出了事,我们在找人,我发现这里有点不对劲,连广寒都暂时被困住了,我现在根据这里的气息判断,怀疑事情可能跟阴间逃犯有关,阴间那边我会联系,但可能需要特管局配合一下……是,鹤城桃林区桃叶路,就是影视城旁边的一家废弃纺织厂,原先叫光明纺织厂的,现在改为摄影棚的,十多年前,这里发生过感情纠纷,而后又有闹鬼事件,我想知道宋局你那边能否查到当时有没有特管局的同志插手,还是哪位高人在这里设了阵法,困住这里的阴魂,又给她留出一条生路,如果可以查到的话,劳烦把破阵的办法一起发过来,最好发成文字版,因为我到时候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对对,好,那就麻烦你了!” 何疏挂断电话,见云滇和小曹都在看他,不由奇怪:“怎么了?” 云滇好奇道:“何师哥你认识特管局局长?那洪师傅他们也说自己是特管局的,你没见过他们吗?” 小曹眼神飘忽,难以避免露出心虚表情。 何疏笑了笑:“我不是特管局在编人员,只是碰巧认识朋友,再说了特管局那么多人,我也不可能每个都认识,小曹跟他师父也许正好是在我不认识的部门。小曹,你说是吧?” 小曹干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他显然不想继续编造一个新的谎言来圆谎,回头滚雪球似的只会越来越麻烦,但小曹也是真没想到,自己师徒俩谨慎小心,轻易不会扯特管局的大旗来作虎皮,这次为了显摆人脉,随口跟游老板胡诌,怎么就歪打正着遇到正牌特管局的? 难不成这个何疏也在说谎?他也是同道中人? 小曹一念想歪,直接歪到西伯利亚冰原去了。 何疏打的这个电话,其实效率很高,不到十秒就打完了,他们人也从二楼奔到五楼。 一上五楼,何疏跟云滇立马能感觉氛围为之一变,比起二楼,似乎又沉凝不少。 所有车间门也都是上锁的,但这里的锁明显比楼下的要粗,上面贴的符纸也更多,不要钱一样,有些最,上面的则要新很多,可见这里也许隔段时间就会有人来加固更新。 会是布置阵法的人吗? 何疏一间间看过去。 对着楼外方向的窗户都打了木板,但是面向走廊的这一侧窗户没有打,何疏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里照,车间里面的机器都被搬空了,只剩下一些杂物还堆在角落,地上布满灰尘,之前也许绑过某个箱子剩下的布条从杂物堆里垂下,无风自动。 何疏一眼扫过去,顿了顿,又将视线挪回原先的位置。 无风……自动? 何疏目光凝住,看见布满灰尘的地面忽然多了一个脚印,两个脚印。 那不是成年人的脚印,像是孩子伸手去拨弄布条玩耍。 何疏眯起眼睛。 如果那孩子不是人,他应该也是能看见的,但现在却只能看见脚印。 看来对方身上,可能被高人下过什么禁制。 何疏正欲拿出阎王令,就听见小曹的声音哆哆嗦嗦响起。 “师……师父!” 何疏扭头望去! 走廊尽头,洪先生慢悠悠从楼梯走上来,看了他们一眼,又扭身右转,消失在拐角。 小曹别说脸色,连嘴唇也是发白的。 “你们、你们都看见了么?” 云滇:“看见了,你师父两条腿不在地上走。” 确切地说,老洪是飘走的。 小曹那表情唰地一下,显然更恐惧了。 “我师父是不是已经、已经……” 他突然扑通跪下,抱住何疏大腿。 “何师兄,你救救我师父,求求你救救他!我从小是被我师父养大的,他那人虽然爱吹牛显摆,可本性不坏,我们、我们……” 师徒俩虽然行骗江湖,但小曹脸上的伤心是不作伪的。 何疏无奈:“我也没说不救,我们进来不就是为了救人的吗?你放心,刚才广寒跟你们一块进来了,有他在,你师父……” 话音未落,当啷一下,一颗皮球把窗户砸破一个窟窿,从车间里面蹦出来,在地上弹了几下,咕噜噜滚到他们面前。 废弃多年的纺织厂车间,哪来的皮球? 再说了,车间里面不是上锁关着的吗,里面怎么会有人? 小曹被吓一大跳,半截的话顿时说不下去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云滇走向皮球,弯腰捡起来,看了看。 何疏望向车间里面,那些小脚印更多了,从刚才的角落一直朝他们这里延伸,好像一个小孩子正跑过来。 云滇显然也看见那些脚印了,但他没把皮球往里丢,反而往外一扔,直接从五楼扔下去。 何疏:…… 皮球从五楼砸下,砰的一声发出闷响,直接砸破了。 何疏抽抽嘴角:“你招惹小的,一会儿大的该出来了。” 他明白云滇举动的意思,对方不是为了捉弄小鬼,只是想要让小鬼着急显形,抓住小鬼来询问这里的情况。 云滇冲着车间里面笑嘻嘻道:“我把你皮球扔了,生气就出来找我算账啊!” 砰砰砰! 脚步声响起,像一个小孩儿生气故意在地上跺出很大动静。 说时迟那时快,何疏感到一股阴寒之气从背后袭来,迅雷不及掩耳! 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以地上抖得筛子一般的小曹为目标! 何疏想也不想,往前一挡,左手拍向阴气。 金光一闪,阴气不进反退,重重往后摔倒,露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形。 对方穿着一身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花色连衣裙,梳着一根麻花辫,面容很是清秀,只是眉宇发青发黑,笼罩面门,死气沉沉。 女人看见何疏左手手掌,脸色大变,二话不说直接就朝何疏跪下磕头。 “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关小孩子的事情,他只是顽皮而已,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大人饶了他吧!” 何疏不动声色将左手手心的阎王令收起。 “你们在这里也有十几年了吧?敢说自己一个人都没害过吗?” “敢!”女人抬起头,眉头皱得很紧,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最近这里出了点意外,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我们母子俩,确实是谁都没有害过的!” 何疏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如果你们确系无辜,我肯定不会冤枉你们。” 他并不疾言厉色,本身也是个俊秀青年,但女鬼战战兢兢,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云滇越发好奇了,他刚才没有看见何疏的阎王令,却从女鬼的态度里发现何疏身份的不寻常。 特管局即使是阳间管理机构,也没有让厉鬼也闻风丧胆的地步吧?更何况何师兄刚刚也没有表明自己是特管局的,这女鬼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惧怕成这样? “你看见我的同伴了吗?刚才先于我们,有两个人进来了,一个胖的,一个高一点。”何疏先问广寒的下落,又提起李助理,“还有,今天我们有个同伴失踪,他应该是第一个误闯进来的,是个男性年轻人。” 女人老老实实道:“您说的第个人,我见过,他应该是自己迷了路,被阵法困住,在四楼一直打转,你们刚才上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可能是因为他被困在某一角落。至于您说的前面两个人,可能在地下室,但我不敢肯定。” 云滇:“这里还有地下室?” 女人:“有,其实就是两个储物室,当时是厂里用来存放废旧机器的,但是最近来了两个人,他们……”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好像是畏惧忌惮,又像是被下过什么封口令。 “他们很怪,我被下了禁言术,明明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没法详细描述,我猜你们的同伴,也许是被困在那里了。” 就在两人对话间,一个小孩子穿墙而过,扑在女人身上撒娇。 女人搂住他,又怯生生往何疏这里看,好像害怕何疏将自己孩子收走。 何疏挑眉:“生下鬼胎,还在这里养鬼童,你知道你这些行为是有悖天理的吗?要不是这里有阵法在,一个天雷下来,就能让你们魂飞魄散。” 小孩子似懂非懂,小声对女人说:“妈妈,我想去找弟弟玩。” 女人看何疏。 何疏微微点头。 女人几不可见松了口气,拍拍孩子:“去吧,别跑太远,不能去地下室。” “知道啦!”孩子欢快应道,跑向走廊尽头。 那里露出半个脑袋在窥伺,一看见何疏跟云滇的视线望过去,立马又缩回去。 “弟弟,我们去玩!” 但何疏还是看见了,那半个脑袋青黑交加,不似生人。 如果他没猜错,小孩口中的弟弟,应该就是从谢婧婧那里跑掉的小鬼。 而这对母子,正是游老板所讲故事里的主人公,当年从纺织厂楼顶一跃而下的女人,和她腹中胎儿。 “讲讲你的事吧,还有你知道的所有情况。”何疏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5章 第 155 章 游老板讲的故事,虽然道听途说,但大致属实。 女人在跳楼之后,一尸两命,被她砍了很多刀的丈夫却最终被抢救过来。 她执念不散,魂魄不肯下九泉,终日在阳间门徘徊不去,只想报仇雪恨。 但报仇,又谈何容易? 重伤活过来的前夫养好身体,家里给他找关系调工作,很快就离开纺织厂,去了别的地方,当时作孽那几个混混也都陆续离开厂子。只有女人因为死在这里,却成了地缚灵,很难再离开纺织厂周围,她哪怕满怀怨恨,顶多也只能迁怒厂里其他人。 “其他人就是无辜的吗?也未必。我被侮辱之后,厂里一直有很多风言风语,郑新他威逼我结婚的时候,也没少拿他爸来压我。” 郑新就是她前夫的名字,女人叫夏橘。 很温暖的名字,却没有温暖的命运。 “哪怕我跟郑新结婚之后,那些闲话也没消失,有的说我攀上高枝,有个副厂长当公公,以后怎么着也能比别人升迁快了,还有的说,只要我给郑新生下儿子,以后就是郑家的功臣。他们无法理解,我根本不要这样的人生,我只想踏踏实实读书,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好学校。” 许多年后,已经变成孤魂野鬼的夏橘,已经可以很平淡地说起这一切了。 “但是当时没办法,郑新那几个人把我侮辱之后,家里正好需要一大笔钱,我妈需要换肾,不然就没救了,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亲人,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么?” 夏橘做不到,有良心的人总会比没心没肺的过得更悲苦,所以她选择了妥协。 “我其实也没指望郑新结婚之后就会变好,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只要他别再作恶,我就可以当他不存在,但是我太低估人性了,他原本就游手好闲,被几个狐朋狗党一勾搭,直接沉迷赌博无法自拔,不仅从家里拿钱,居然还拿我当赌注,趁我回家,给我下药,让以前那几个侮辱过我的人,再一起对我下手。” 何疏从夏橘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波澜,那些排山倒海一样的悲痛似乎早已沉淀在岁月里,但就算过了很多年,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当年夏橘整个人生与世界的顷刻崩塌。 一个人,仅仅想有尊严地活着,有时候就是那么的难。 弱者要如何去维护自己仅存的尊严? 夏橘选择了最极端的办法。 “其实我本来已经想好了,过几年,等我自己工作攒了点钱,就直接离开这里,去外省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去工地搬砖,也好过跟郑新一起。他们家找不到我,过几年肯定也就算了。我再次被几个人渣伤害之后,脑海里也一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可我也实在是忍不了了,谁遇到那种事情,还能忍气吞声呢?” 夏橘不是在向何疏和云滇他们索要答案。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只是在陈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抱歉,一时说得多了,你们想听到的故事,应该是从我做鬼开始的。” 夏橘不想往生,她决定做鬼也要报仇,于是她开始等待。 郑新虽然调走了,但他爸还在厂里当领导,这是走不了的,夏橘找了个机会,附身在郑新父亲身上,跟着去了郑家,亲眼看见郑新又娶了个老婆,还生了个孩子,那孩子体弱多病,但郑新死性不改,赌得越来越大,连孩子看病的钱都拿去赌掉了,父母溺爱舍不得骂,每次郑新要钱,或多或少总会给。 夏橘附在郑新父亲身上,一反常态,对前来要钱的郑新大加训斥,当着郑新妻子的面,将郑新以前干的那些事情全部倒出来,郑新妻子震惊万分,这个女人是外地嫁来的,以前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得知真相的她与郑新大吵一架,抱着孩子拿了家里的存折想去离婚,郑新追出去,两人又在大马路上拉扯,这时一辆大货车疾冲而来,夏橘附身的郑新父亲赶到,拉了郑新妻子一把,郑新自己却被疾驰而来的大货车碾压在车轮之下,血肉模糊,当场丧命。 “好,报应,恶有恶报!”听到这里,云滇不由鼓掌。 小曹也听得入神,一时忘记自己师父还不知所踪,忍不住插口问道:“那孩子呢?” 夏橘淡淡道:“孩子被那女人紧紧抱在怀里,自然没事,现在应该也上大学了吧,可惜我的小越已经没法上大学了。” 何疏关注的点却跟他们不太一样。 “货车司机无缘无故背上官司岂不是很倒霉?” “那人是醉驾,而且您说巧不巧,司机正好是当年侮辱过我的混混之一。也许我应该相信天道轮回,可天道为什么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就主持公道,非要等我惨死呢?” 夏橘望向何疏,仿佛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您能回答我吗?这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在主持公道?为什么他不能将公道照拂在活人身上呢?” 何疏无法回答,因为在夏橘之前,也有许多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为什么好人总是遭罪? 为什么伤害别人的人,往往可以逍遥快活很久? 为什么我等来等去,也等不到公道的出现? 但何疏还是认真道:“这世间门或许有很多不公,我愿尽绵薄之力,让这些不公减少。可能帮不了多少人,但我会尽力。” 夏橘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点点头:“我知道,在您之前,我也遇到过。” 后来,那几个混混,虽然不是出于夏橘之手,但性格决定命运,他们也都混得生不如死,还有的从吸毒到贩毒,最后被抓去枪毙的,陆续得到应有的下场。 夏橘死时,腹中还有一个胎儿,因她之故,无法往生,夏橘只能以鬼母的身份产子,将小越一点点养大,小孩子顽皮,又是灵体,在厂里难免闹出动静,久而久之,厉鬼作祟的传闻在纺织厂不胫而走,越演越烈,终于引来一个高人。 “老道长没有贸然出手将我收了,他听说我的事情之后,知道我与小越相依为命,不想往生,就在这里五楼布下阵法,跟我约法三章,我跟小越不能离开纺织厂周围,阵法也会保护我们不受侵害,一旦有人想要对我们下手,只要在五楼阵法内,我们就是安全的。” “小越跟普通孩子不一样,他长得很慢,我也不愿害人,去用活人的生机来养他,所以你们现在看见他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心性也还跟小孩儿一样。”夏橘面露无奈,“至于那个小鬼,也不是我们主动去招来的,你们剧组里应该有人养了他,却又心术不正,满脑子急功近利,整天对着那小鬼求姻缘求名利,远远超过小鬼能做到的上限,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跑出来,正好遇到小越,两个小孩玩到一块去,整天形影不离。” 听见谢婧婧被一个鬼说心术不正,何疏不由抽了抽嘴角。 在世人眼里,鬼是可怕的,像夏橘这种遭遇的厉鬼,更是见佛杀佛遇魔杀魔,可实际上,只要夏橘不想造杀孽,祸及儿子,她就必须老老实实,哪怕做鬼,也得循规蹈矩。 何疏暗中观察,这个阵法,与外公说过的崂山大阵风格有点像,又像是改良过的,大开大合,凛凛威慑,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夏橘能捏造虚构出来的,所以她说的应该基本属实。 正因为她手上一点血腥都没沾,才能被放过吧。 “那你说的地下室呢,又是怎么回事?”何疏问道。 夏橘的事情算是揭开谜底了,但更严峻的情况却摆在面前。 广寒明显也不是被夏橘母子绊住的,以他的能力,会被暂时牵住无法脱身的,只有更为狡猾诡谲的力量才能办到。 “大概在半个月前,有一个人突然来到纺织厂,我本来想把他赶走,但这人有些能力,不仅能看见我,还趁小越跑出去玩耍的时候将他抓了,我拼尽全力才将他救回来,带他躲回五楼,那人进不了五楼,就警告我别多管闲事。后来我看见他在空地上结阵,把附近的阴魂都吸引过来,又将这些阴魂炼化,好像是在做什么邪法。” 夏橘眉头紧锁。 “后来,又来了个人,可能也不是人。因为我见到那人是没有影子的,但他却能在太阳底下出现。最诡异的一次,是那人一口气将所有炼化的阴魂吞下去,本来虚化的身体一下子就清晰很多,连脚下好像也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了。我本能觉得他们很危险,不敢轻易去招惹,好在他们暂时也没打我们的主意,一般都躲在地下室里。” 双方就这样各占一边,维持微妙的平衡,直到广寒的剧组到这里拍戏,微妙的平衡被打乱,谢婧婧的小鬼和李助理的失踪,让他们踏足这块禁忌之地。 “你现在先把李助理放出来。”何疏道,“他如果是被阵法困住,你肯定有办法找到他。” 夏橘点点头:“您请稍等,我让小越把人找过来。”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与儿子进行沟通联系,但过了很久,夏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何疏:“出了什么事?” 夏橘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我找不到他们,小越,跟他朋友,失踪了。” 与此同时,何疏忽然心念一动。 像是有个人在他耳边说话,又像心口被狠狠扯动一下,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何疏却下意识能察觉,那是来自广寒的催促。 对方在跟他说:快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6章 第 156 章 地下室。 原本十平方不到的空间,被开拓出无边黑暗。 广寒置身黑暗中,除了脚下立足之地,四周似乎全是广袤无底的深渊。 进一步,可能万劫不复,退一步,同样自身难保。 这是一个阵法。 布阵人以鬼神莫测之能,在鹤城郊外一栋废弃大楼地下室布了这么一个经天纬地的阵法,可谓大材小用,杀鸡焉用牛刀。 广寒叫不出阵法的名字,但他能感觉到其中生生不息的气机循环往复,如千丝万缕看不见的线团团包围,只要他敢踏出一步,这些“丝线”所暗含的陷阱,必定会前仆后继将他拖入无尽深渊。 这样类似的阵法,他曾经在龙虎山后山见过,那是龙虎山距今一千年左右留下来的护山大阵,原理是将山中天地草木灵气融入阵中,一方面是起到屏障的保护作用,另一方面则是抵御外敌入侵。 普通人进山,根本看不见护山大阵的存在,但如果是心怀不轨的邪魔外道,就会直接被阻拦在外面兜圈子,永远找不到入口。 龙虎山现在虽然不如祖辈风光,但护山大阵就是门派的底蕴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点怎么也要比其他门派强。 但眼前这个阵法,虽然跟龙虎山护山大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明显不是借助什么山气精髓,而是铺天盖地浓郁如潮的死气和阴气。 此阵竟全是用阴魂炼化而成的! 广寒想起那个附身在李助理身上的女鬼,她就是无意中被吸引过来的,只不过运气好逃过一劫,何疏念在她过往没作恶的份上也把她放了,否则她现在也会是阵法里的一缕阴气。 现在看来,此人为了炼阵,恐怕把荒坟那块所有阴魂都吸过来了。 这世上虽然孤魂野鬼不少,但厉鬼并不多,因为要变成厉鬼,需要的条件很多,不是所有人都能维持数十年如一日的恨意执念。 就算是厉鬼,能够炼阵吸魂的,也绝无仅有。 此人需要熟悉阵法,精通五行八卦,乾坤术数,甚至对阴阳规律熟稔于心,才能悄无声息干成此事,而不引来天降雷劫。 那么布阵人的身份,似乎就能呼之欲出了。 “周卿。”广寒缓缓道,“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方落,广寒看见前方暗处逐渐浮现身影。 虽然有半面还隐在黑暗,但广寒清楚知道,对方就是从阴间逃走的周判官。 当时周判官虽然拉北号当挡箭牌,成功逃离,但也身负重伤,他自己本身就是阴魂,别的修炼办法都不适合他,只有这个阴魂炼就的阵法,可以帮助他恢复元气。 更重要的是,此人逃走的时候,手里还抓着前三殿殿主的残魂,这些残魂也有助于他修炼恢复,这是广寒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 “广寒,你应该感谢我的。” 周判官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张嘴就是老友叙旧的口吻。 “没有我,何疏就无法拿到阎王令,你们前世今生的牵绊,可能永远无法圆满。” 广寒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冷冷道:“阴阳两界到处在找你,哪怕有这个阵法,你也躲不了多久,不如少造点杀孽,早日束手就擒。”周判官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你也配跟我说少造杀孽?你杀过多少人,你又没喝孟婆汤,别跟我在这里扯什么仁义道德!要论手上的鲜血,我说不定沾得还没你多,你现在上岸洗白了,就来教训我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阴间那些主掌一殿的,谁不是斑斑血迹?” 广寒:“你想要干什么?” 周判官:“我要见何疏。” 广寒:“不可能。” 周判官笑道:“你别急着拒绝我。我现在有三殿残魂在手,还有一个活人为人质,如果你不把何疏喊来,回头他一定会怪你的,你愿意你们之间产生隔阂么?” 广寒伸手,长||枪影现,红光划过枪身,仿佛淌血修罗。 周判官不为所动:“现在阵法未成,或许无法杀你们,但只要我自爆,阵法瞬间摧毁的威力,足以让附近方圆几十里都受到影响,会有多少人因为阴气侵蚀而重病,更可能有瘟疫爆发,你可以不在乎,但你在乎的人自然会在意这些后果,你也无所谓吗?” 广寒握紧长||枪,周判官与他对视。 黑暗之中,两人纹丝未动,却又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周判官完全掌握了广寒的软肋,在所有人,甚至连何疏自己都尚未完全了解广寒的心思之前,周判官却已提前知晓广寒的所有心思,并将其作为威胁的把柄,他胜券在握,知道对方绝不会反其道而行。 果不其然,在片刻的静默之后,广寒依旧没有出手。 周判官知道对方已经通知了何疏,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广寒,你知道吗?你的成就本来远不至于此,青玺的作用,也不止是你所了解的那些,你甚至有朝一日可以统一阴间,将十殿收入囊中,为什么要委委屈屈在人间过着凡人那些柴米油盐的日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渴望得到你的力量吗?” 蛊惑的声音,周围无孔不入的阴寒之气,在丝丝缕缕侵蚀着肌肤毛孔,五脏六腑,广寒的耳畔,脑海,无不回荡对方的话语。 那仿佛是世上最甜美的糖果,催发人心深处的欲望,无法抗拒伸出手的冲动。 青玺似乎有所感应,在广寒身上微微颤动,也叫嚣着想要出去统率万军,冲锋陷阵。 广寒一动未动。 周判官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不信广寒没有欲望。 每个人都会有对名利力量的渴求,未必全部,却必定有其中之一,这是人性决定的。 不止是人,连鬼、神也无法例外。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自然不可能是超脱神明的存在。 那此人,为什么没动? “广寒?” 一个声音插入他们的对峙。 是何疏! 广寒心念一动,正想开口,就听见何疏蓦然警惕起来。 “宫廷玉液酒?” 广寒:…… 这都多少年前的梗了,新寰大厦里就用过一次,难不成对方以为他是假的吗? 但就算明知道引他来的可能是假广寒,何疏还是义无反顾过来了。 思及此,广寒轻轻叹了口气。 “一百八一杯,是我。” 谁知对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我平时喊你什么?温馨提示,多选题。” 广寒有点无奈,却又很耐心的:“老寒,寒宝。” “回答正确,我过来了。”何疏道。 “这 “什么阵法在小爷面前也好意思班门弄斧,不知道小爷外公从小就让我背各种阵法图吗……哎哟,还真有两把刷子,什么鬼玩意儿!” 黑暗中红光乍闪,何疏转危为安。 其实广寒也不是很担心。 这个阵法虽然很厉害,但就像周判官自己说的,还未大成,是个半成品,周判官自己也伤势未愈,阵法能发挥多少威力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周判官行事阴毒诡谲,很难判断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这阵法谁弄的啊?”何疏有点恼怒,“太毒了吧,消灭肉||体不算,还想勾魂摄魄,提炼法阵?这是想让人死都不得安宁啊!” “你的老熟人。”换作从前,广寒绝不会有这种苦中作乐的幽默感,但现在跟何疏相处久了,他身上或多或少也沾了烟火气,以及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鲜活。 原来不求名,不求利,是惦记这个。 黑暗中的周判官叹息一声,似乎看明白了。 叹息之余,他又觉得可笑。 所谓情意,无论是父母,兄弟,朋友,夫妻,彼此之间的牵绊,不是比名利更来得虚无缥缈吗? “周判官?” 就是这一声叹息,让何疏立马认出对方身份。 “是我。”周判官大大方方承认,“好久不见,你的气息精纯许多,看来阎王令对你还是有助益的。” “也不算很久,你的伤还没全好吧,时间也不太够,才弄出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阵法来。”何疏开启嘲讽技能,完全没有叙旧的打算。 周判官实事求是道:“没办法,我不知道你们会过来,法阵也不能挪地方,只能把你们请过来谈判了。” 何疏:“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谈判?” 周判官:“因为我手上有一个活人,两个小鬼,以及三位殿主残魂,你也不希望看着他们被炼化到法阵里吧?” 活人是李助理,至于两个小鬼,肯定就是夏橘的儿子小越,还有从谢婧婧身边跑出来的小鬼了。 周判官讥讽反问:“执掌阎王令的新阎王,应该不会像我一样草菅生灵性命吧?” 何疏:“怎么谈判?” 周判官:“我要你们手上的阎王令和青玺,换我手上这些,你觉得够吗?” 何疏想也不想:“阎王令不可能给你!” 他哪怕现在执掌第五殿,也没真把自己当成阎王,还总觉得自己只是个“临时工”,迟早有一天会有个真正的殿主接替他的位置,到时候何疏就可以卸下重担,重新当他的网约车司机,继续快乐咸鱼生活了。 周判官微微一笑:“那我只好撕票了。” 话音方落,他握住掌心气息,蓦地收紧! “住手!” 何疏跟广寒脸色大变。 但已经晚了半步,随着惨叫声掠过,那个曾经被谢婧婧供起来,又自己逃离的小鬼,直接在周判官手中灰飞烟灭,粉末很快被吸入法阵,成为周围的一部分。 周判官说到做到,是真敢下手。 “下一个,是谁好呢?要不就,第一殿的殿主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7章 第 157 章 何疏还记得,刚毕业时,一个同学去面试,回来跟他们说,面试官问了一个很傻逼的问题。 面试官问他,如果你预知即将发生一场灾难,有一个人住在左边,一群人住在右边,时间上你只能通知其中一边,那你是选择救左边的一个,还是救右边的一群? 当时何疏他们纷纷吐槽,有的说让同学反问回去,要面试官自己来回答这种问题,有的让同学直接换一家公司,说会问这种找茬问题的公司不能待。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是无解的。 无论救人者选择哪一边,另外一边都会有人牺牲,你无法说一个人的性命就比一群人轻,万一那个人的学识能力就是足以拯救万民呢?你也无法说一群人的性命就是比不上那个人,因为生命岂有轻重贵贱之分?庸庸碌碌的人难道就没有活下来的权利吗? 只是何疏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需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给了阎王令,李助理他们几个也许能保全下来,但何疏几乎想也不用想,周判官肯定会用阎王令去干更大的事,比如扩大法阵威力,利用阎王令吸纳更多阴魂,甚至假装成阎王…… 后果不堪设想。 何疏曾经觉得自己就是一条不求上进的咸鱼,连网约车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是因为他性格懒散,始终不爱受到规矩束缚,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特管局,他却机会送到眼前也不愿意去加入。 但此刻,他却身负重任,需要承担眼前几条性命,甚至是整座鹤城,更大范围的生灵。 孰轻孰重,他要如何选择? 何疏脑海里乱纷纷的,许多念头一闪而过,要在几秒钟内作出可能影响成千上万人性命的决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周判官不可能给他更多时间。 “既然你不出声,那我只好执行下一个了。接下来选谁好呢?小鬼刚死,不如就换第一殿殿主的残魂吧。” 他轻声慢语,就像在说等会儿吃什么,何疏甚至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因为从前他还是无知少年时,周判官也是这么跟自己说话的,谆谆善诱,耐心有加,他教了许多何疏外公不曾提及的阴阳两界小常识,也经常会给何疏讲睡前故事,如今处境倒置,如兄如友的人正用同样的语气在逼迫他。 上次大战之后,前三殿殿主身殒,残魂被周判官挟持逃出阴间,虽然就算残魂还在,他们也无法死而复生,但起码可以魂归阴间,清静滋养,说不定若干年后,还有一线生机。 周判官将这些残魂带在身上,也是为了利用其中残余的力量炼化法阵,锦上添花。 “何疏,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你,彻底魂飞魄散,神识破碎吗?” 他早已看透何疏不动声色下的心软,因为没有人比周判官更了解此人掩盖在漫不经心和胡作非为表象之下的重情与责任感。 何疏没有回答。 倒是广寒先出声了。 “青玺可以给你,阎王令不行。你拿了青玺,放人,走。” 周判官轻笑:“你不愿看我道德绑架他,竟主动想把青玺交出来,是这样吗?” 广寒不语。 周判官又问:“你这份情意,他领吗?”何疏啧了一声:“我领不领情,跟你有关系吗?你别看我们家广寒老实,就可劲儿欺负,你——”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胳膊被广寒按住了。 “现在该你选择了。”广寒对周判官道。 周判官:“我说过了,青玺、阎王令,我都要,我可以答应你们,你们在鹤城一天,我就一天不会动用它们,我会远走高飞,免除你们的麻烦。” 这话说得很漂亮,可问题是,青玺跟阎王令是从他们手上没的,最后追究责任,不仍旧得是他们来负吗? 何疏早已认清周判官的本性,这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对方早已是个鬼了,可这鬼性与人性无异,周判官这种人,当你不妨碍他时,他可以对你无微不至如亲朋挚友,可当你挡到他的路,他也可以毫不犹豫除掉你。 “老周,听说你还带了一个朋友过来,不准备让我们见见吗?” 何疏忽然道,说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周判官一怔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何疏:“夏橘告诉我的,她说你们一共来了两个人,都让她很忌惮。” “那女人是个聪明的,本来我还想拿她来炼法阵,既然她自觉缩到五楼去,我就没动手,毕竟她那里有阵法护持,真动起手来还是会闹出点麻烦的。你说的是我徒弟,改天有机会,就让他过来跟你见见,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何疏,新任阎王大人,我数到五,不把阎王令交出来,前三殿殿主的残魂,我都会毁掉,作为你拖延时间的惩罚。” 周判官还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淡漠,他看似温柔的皮相之下,有一颗永远自私残忍的心。 “五、四——” “老周,你背叛了那么多人,有没有试过被人背叛的感觉?” 何疏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周判官没有搭理他,数数的声音也未停止。 “三、二——” “老周,来不及了。” 何疏说了一句更奇怪的话。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周判官眉头微皱,忽然感觉到危险从后背快速接近。 但何疏跟广寒明明在他前面! 是谁偷袭?! 顶楼那个女鬼吗? 简直不自量力! 周判官回身拂袖的瞬间,已经作出判断,他毫不犹豫启动摧毁法阵的关键,刹那间天地崩塌,广寒只觉脚下震动,连立足之地也开始寸寸碎裂下沉,人跟着往下急剧坠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伸手抓住他,与此同时广寒长||枪出手,杵在脚底虚空,白光乍起,瞬间蔓延开去,黑暗被照亮,一切了若指掌,丝线纵横,如刺绣行家往返穿梭织就的半成品。 那些隐隐泛着黑红不祥光芒的丝线,此刻都被何疏手中的红光开路,如巨硕刀锋由上而下劈开,广寒的长||枪随后跟上,威慑与压迫排山倒海而来,绝不给周判官任何喘息的机会。 但让周判官脸色大变的,并不是来自前面何疏与广寒的猛烈攻击,而是身后的偷袭! 对方似乎知道他的软肋弱点,一点精光直奔周判官后颈靠近右肩的颈窝处! 那是他从阴间逃出来之后,一直受伤未愈的弱点。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 周判官双手挥出,丝线化为利刃掠向何疏广寒。 然后他看也不看两人,直接回身抽出勾魂锁链,劈向身后来人! 光芒过处,周判官终于看清偷袭者的脸! 竟是他新收不久的徒弟?! 勾魂锁链落在对方身上,却抽了个空,与此同时,身后刀锋般的光芒也已转瞬而至! 周判官一动不动。 他身上多了两条裂缝。 这裂缝迅速扩大蔓延到全身,像瓷器破碎被慢动作播放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片片分开。 但躯壳偷袭者! “青玺在此,八方鬼类莫有不从,吾以此玺,镇八方邪魅,定天地安宁。” 青光骤起,叮铃璁珑之声悦耳不绝,如天籁之音划过天际,神光降下,大局底定。 黑雾被青光掩盖并迅速吸收殆尽。 何疏适时拿出阎王令,将周围阴气悉数聚敛收容。 那种冰寒至骨的感觉迅速退去,周围虽然还是黑漆漆,但他们已经不再身处虚无缥缈的法阵之中。 角落里,李助理抱膝蜷缩,表情茫然,好像刚刚苏醒过来,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旁边的门后,何疏刚才见过的小孩子也怯生生探出头,满脸泪痕。 没了阵法的禁锢,夏橘冲进来,将儿子一把抱住。 “你没事吧,小越!” “小冰、小冰不见了!”小越抽抽噎噎道。 不止谢婧婧养的小鬼被周判官弄死了,前三殿殿主的残魂,同样也在最后一刻没能逃脱魔掌。 刚才周判官想要最后极限翻盘,捏着三道残魂混杂在锁链之中挥出去,谁知残魂意志甚坚,不愿意被他左右,竟以最后一丝残念选择玉石俱焚,将勾魂锁链摧毁,所以何疏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将周判官制裁,也彻底破解了法阵。 不过,事情发展能如此效率,还有一个原因—— 何疏望向偷袭周判官的人。 “多谢你了,程道友。” 对方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蹲下身去察看周判官消失原地的痕迹。 这人一身阴沉,像千年化不开的阴天,十个太阳也没法让其展颜。 “要不是你,我们可能没法这么快将他制服,如果你还想要什么……” “答应我的东西呢?”对方打断他。 何疏从口袋里摸出罗盘,递过去。 对方迫不及待拿过来,眼神微动,很快揣入口袋。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 何疏喊住他。 “程道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知道可否告知?” 对方回头,顿了顿,好像不情愿,又有所忌惮,不太敢得罪他们。 “我叫程缘,可以走了吗?” “程缘道友,后会有期。” 对方行色匆匆跑上台阶,差点跟冲下来的云滇撞了个满怀。 “这人是谁?” 云滇奇怪道,他刚才忙着在大楼四周奔波勘察,驱除法阵残余,没有急着进来。 “他是周判官的徒弟,周判官出来之后,在这里布阵吸魂,都少不了此人帮忙。刚刚我过来时遇到他了,发现他不是鬼类,而是活人,就尝试跟他沟通说服他跳反,结果他居然很轻易就答应我了,愿意里应外合,一起除掉周判官,也不要什么报酬,就要求事成之后不要拦住他,让他顺利离开,最后索要的报酬,仅仅是我随身常带的这个罗盘。” 何疏描述时,脸色也很古怪。 不过总的来说,一切还算顺利。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8章 第 158 章 “他为什么要你的罗盘?” 云滇作了个嗅闻的动作,露出微微不适的神情。 “他身上的阴气太重了,好像在鬼窝里待了一整年。” 这个诡异的比喻有点搞笑,但谁也没笑出声。 何疏也觉得那人很古怪,但对方的确又是个大活人,而且他也用阎王令暗中察看过了,程缘身上没有杀孽,也就是说,人家可能因为修炼了什么法门,阴沉一点,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他跟周判官相提并论。 论迹不论心,在对方什么都还没做之前,他们也不能做什么。 甚至如果没有程缘背刺周判官,这次根本不会那么顺利。 虽说周判官有伤在身,实力大幅缩减,但也烂船还有三寸钉,连广寒都不敢大意。 再怎么说,这也是个曾经以一己之力搅动阴间的人物。 何疏仔细回忆起来。 罗盘是外公传给他的,真正要追溯到当年从閣皂山出走,创立了蕴海山致虚派的那位祖师爷,这么说,罗盘应该也是閣皂山的东西,风水先生用罗盘来看穴点龙,盗墓的用来分金定位,至于捉鬼驱邪的,自然也是用罗盘来感知周围气息变化,以此判断吉凶。 用现代点的话来讲,哪怕同一间屋子里,方位不同,磁场也各不相同,罗盘呈现出来的信息也不一样,何疏这个罗盘,从他大学毕业后开工作室起,到后来金盆洗手几年又重新拿出来,陪着他也算历经艰险,是在他持有阎王令之前,除了朱砂笔之外的除鬼利器,动可当钝器砸,静可算阴阳经纬,加上罗盘本身用雷击木所制,纹路暗合周天二十八星宿,是一件驱邪镇魔的难得宝物。 但这件宝物跟阎王令比起来,又不算不可舍弃的。 所以程缘提出想要罗盘当报酬时,何疏马上就答应了。 “也许,他想要这个罗盘去增强感应,辅助自己跟阴魂沟通吧?”何疏不确定道。 周判官会收程缘当徒弟,必然是程缘有某些过人之处,对方既然阴气浓重,应该就是擅长与阴魂沟通的通灵师,这么一想,何疏那罗盘的确也对他有所作用。 但何疏还是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回头我给李映打电话,让他帮忙留意此人吧。” 何疏一边说,一边走到李助理身旁,手在他面前晃几下。 “你没事吧?” 李助理的表情从刚才茫然无措,到现在逐渐平静,惊魂未定,已经开始恢复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进来之后就被困住,所幸你福大命大,现在已经没事了。”云滇热心给他解释道。 李助理脸上浮现出惊恐后怕的神色。 “果然是剧组不干净吧?” 何疏道:“是摄影棚的缘故,这里太闷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李助理左右看看,疑惑道:“你们看见唐飞了吗?就是一男的,跟我差不多年纪,比我矮半个头,戴个眼镜,比较斯文。” 何疏他们都摇头。 “你说的是谁?” 李助理道:“他是我发小,今天过来探班,当时快吃饭了,袁哥那边有人在,我就招呼唐飞到处逛逛,他没来过片场,挺好奇的,还发现这里有个地下室,非说要下去看看,我只好跟他下去。后面的事情……”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皱起眉头。 “我都不记得了。” 何疏挑眉:“他们说你是一个人失踪的,也没提到你有同伴。” 他说的时候,还望向广寒。 广寒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李助理有点急了:“他是不是也在这里头失踪了,我得去找找他!” 说罢,他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去另一个房间搜索。 其实地下室就那么大,一共两个房间,走几步路就一目了然。 别说唐飞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何疏道:“也可能他先上去了,我们出去找找再说吧。” 这句话纯粹是安慰,周判官死之前,绝不可能有人从这里的法阵逃脱出去,在周判官死后,更不可能有人跑了他们还不知道。 果不其然,当何疏他们上去之后,众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李助理口中的唐飞。 洪先生跟小曹师徒也都平安出来了,周判官本来打算拘住前者,后来嫌他大吵大闹又肥头胖脑,可能没有当人质的价值,就把人丢在二楼一个废弃车间里。 至于小曹,被夏橘拘在五楼,一直反复绕圈鬼打墙,早就吓得麻木了。 经验丰富的江湖骗子没想到夜路走多了真撞上鬼,还差点丢掉小命,这会儿哪里还敢逞能,师徒俩在一块瑟瑟发抖,看何疏跟广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倒是小越跟夏橘母子团聚,夏橘上下打量儿子,见他平安无事,总算松一口气,又对何疏和广寒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何疏没有阻拦,反是严肃道:“就算你想修鬼道,也没理由拉着儿子一起,他现在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更何况这栋大楼迟早会被拆迁,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夏橘苦笑:“我不是想修鬼道,只是觉得做人太苦,还不如做鬼自在,就算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那不也比困在一具躯壳里,奔波劳碌几十年,到头来可能还什么都没有,要好很多吗?但是多谢您的提醒,小越的确还小,他有权利选择。” 何疏道:“还有,虽然你本该前往阴间报道,但因为你自己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但希望你好自为之,如果犯下什么杀孽,被发现了,我一样不会轻饶。” 夏橘认真回答:“是,请您放心。” 何疏越来越有当阎王的自觉了。 广寒发现,对方并不把这份职责作为可以炫耀的身份,而是挺认真去履行义务。 跟大多数时候的懒散不同,偶尔严肃起来的何疏,好像也挺可爱的。 广寒微微翘起嘴角,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当然,在他眼里,何疏渐趋完美,似乎没有地方是不好的。 游老板跟导演赶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何疏、广寒、云滇三人对着前面空气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 洪先生师徒俩则在旁边目瞪口呆,好像已经不会说话了。 游老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之前好像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59章 第 159 章 导演不像游老板那样见微知著,看见洪先生坐倒在地上,还亲自上手去搀扶他。 “哎呀呀,洪先生,你们没事吧!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摄影棚的问题解决了?” 导演生怕拍摄进度被耽误,赶紧就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洪先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求助也似望向何疏他们。 经此一事,这个老江湖也知道了,何疏跟广寒才是真正大隐隐于市,深藏不露的高人,就连云滇都比自己有本事,自己之前所有装模作样,都被人家看在眼里,当成笑话呢。 但他反应也快,借着导演和徒弟的搀扶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游老板面前。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时候给年轻人让路了,这里面的东西异常凶猛,说来让你们见笑,当时我为了救小曹,差点就将这把老骨头给搭进去,幸好年轻人给力!” 他自己给自己圆场,又对游老板道:“高人就在身边,我本来也不必走这一趟的,倒是应了命中的劫数。” 游老板笑眯眯,也不知道看没看穿老洪的把戏。 “洪先生说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一趟来得倒是不亏,还结识了两位高人,这么说,人找到了,摄影棚应该也没事了。” 何疏道:“有事的是五楼,那里有人在住。” 游老板疑惑:“人?” 何疏意味深长看他。 游老板恍然,露出一丝忌惮和好奇:“那,现在人走了?” 何疏:“没走,捣乱的也不是他们,是新来的另外一伙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五楼你们不要上去,以前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样,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做什么。还有一件事,恐怕要拜托游老板。” 游老板态度很端正:“您请讲。” 何疏:“你还记得你之前打电话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吧?” 游老板点头。 何疏:“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叫夏橘,她跳楼时肚子里的孩子,叫小越。” 游老板:??!!! 他脸上的表情可以高度概括为一连串问号和感叹号。 何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确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母子俩是苦命人,当时有个高人为他们圈定了五楼的范围,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如果这片地方要拆迁,劳烦游老板知会一声,我再给他们找别的栖身之地。” 游老板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只是没想到……” 他面露唏嘘,下半句尽在不言中了。 何疏道:“他们生前受尽磨难,死后也没害过人,所以不管是之前那位高人,还是我们,都没有赶尽杀绝,这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游老板道:“我在京城认识一座寺庙的住持,如果夏女士愿意,我可以与那位住持说一声,将他们迁居寺庙里,每日聆听佛音,对他们说不定也有好处。” 他说罢,看着何疏似笑非笑的表情,陡然反应过来,老脸通红。 游老板自诩交游广阔,但在洪先生身上就栽了跟头,现在再说什么寺庙住持,难免让人怀疑。 他只好费力解释:“是京城东区郊外的伏虎寺,那住持的确是位高僧大德。” 何疏咦了一声:“是至善大师吗?” 游老板惊喜:“您也认识?” 他没意识到自己面一个演员的小助理时,居然也用上敬语了。 何疏道:“我听朋友说过,至善大师确实是位高人,如果他老人家愿意接收夏橘母子,那是最好不过,但最后还是以夏橘的意见为主。” 游老板笑道:“我经常给伏虎寺捐香油钱,跟至善大师也能说得上话,最迟明天就可以给您答复了。” 他盛情邀请几人去吃夜宵,连面对“江湖骗子”洪先生师徒也没露出不屑讥讽,态度一如既往,这让何疏看在眼里,不由得暗地里对广寒道:“这游老板不简单,是个干大事的人!” 众人早就又饿又累,就都没拒绝,只有李助理魂不守舍,被导演喊来个人,送他回宾馆休息。 吃夜宵的时候,游老板从云滇和小曹那里把事情原委搞清楚,对何疏和广寒两人越发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有懈怠。 距离摄影棚最近的夜宵,只有影视基地那边的各色小吃,众人坐在露天小馆里,吃着热情腾腾的铁板烧鱿鱼,再来一瓶冰镇啤酒,顿时感觉浑身疲惫去了七八分。 被中途喊过来凑兴捧场的副导演饥肠辘辘,坐下来打了招呼,顾不上多说两句话,就开始闷头苦吃。 “雷导,咱们剧组里今天有没有来过一个叫唐飞的人?”广寒忽然问道。 这位负责管人的副导演记性极好,对所有出入剧组的人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送外卖的,他都能大概描述出对方当天的穿着特征。 要照何疏说,这天赋来剧组属实是屈才了,应该去当刑警才对。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雷导先是一愣,仔细想了想,再摇摇头。 “没有,那是谁?” “李助理的发小,说是今天过来探班,还跟楚珊合了影,结果刚才跟他去了摄影棚地下室出来,人就不见了。” 雷导挠头:“不可能啊,今天楚珊在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没看见李助理带人去找她合影!” 广寒跟何疏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的推测应验了。 剧组里根本就没出现过一个叫唐飞的人。 甚至李助理也没有一个叫唐飞的发小。 难道李助理被吓得神智失常,出现臆想症了吗? 何疏没想到好不容易把周判官的事情解决掉,还会出现这么一个小插曲。 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如果不搞清楚,他心里可能会留下疙瘩。 吃完夜宵,游老板亲自开车把何疏他们送回宾馆,还热情地想跟他们秉烛夜话。 何疏表示敬谢不敏,他对李助理的事情耿耿于怀,决定直接去问个清楚。 之前回来时,何疏就跟副导演要了联系电话和微信。 他先发个信息过去,表明身份,询问对方的状态。 没想到李助理回复得很快,说自己还没睡,并主动邀请他们到房间里聊聊。 何疏本来衣服都脱到一半,做好明天才能详聊的心理准备了,看见这条短信,就又把广寒从二楼给喊上来,两人一道去了李助理房间。 李助理已经洗了澡换了睡衣,就是脸色很怪。 把他们迎进来之后,没等何疏发问,就主动开口。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一圈,也找了所有社交记录,都没有找到唐飞这个名字。” 那不是很正常的吗?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啊! 何疏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这句话。 “但你认为他存在过。” “这里。”李助理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很清楚地记得,唐飞家跟我一个小区,我俩一个小学,前后桌,我经常抄他作业,但他体育不太行,小时候因为单亲家庭,经常被同学取笑欺负,都是我帮他出头,后来初中高中,我们也都同校,两人都喜欢玩游戏,经常去网吧通宵,大学我们一南一北,但放假了也都会聚聚。他大学专业是农林管理,大二那年喜欢上一个女生,还是我帮忙表白的,可惜他们大四毕业前分手了,我甚至记得女生叫佟灵,我还有她微信。” 这样清楚的记忆,根本不是一时半会能捏造出来的。 李助理神情清醒,说话很冷静,也很有条理,也不像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幻觉。 何疏知道精神病人里,也会出现煞有介事冷静分析的那种病人,但如果李助理有精神病史,袁熙是绝对不可能聘用他的,更何况对方之前一直很正常。 “你联系佟灵没有?”何疏问道。 “联系了。”李助理拿出手机,找到聊天界面,展示给他们看。 上面显示了他跟佟灵的对话,大意是李助理询问佟灵,现在还跟唐飞联系吗,佟灵反问他唐飞是谁,李助理解释了半天,佟灵都回复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李助理又问她,自己当初是为了帮唐飞表白,才会加她微信,如果她不认识唐飞,李助理跟她又是怎么加上好友的?佟灵却说自己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微信里怎么会出现李助理的好友。 再往后,她直接就把李助理给拉黑了。 说到这里,李助理不由流露出微微的焦躁:“我跟唐飞家里人没联系,但我记得小时候唐飞经常去我们家吃饭做作业的,我就打电话回家问我妈,结果她也说,她根本不记得有唐飞这个人,还说我是糊涂记错了!你们觉得,我真出现幻觉了吗?如果没有这个人,我是怎么记得过去一切细节的,这些难道是我能凭空想象出来的吗?!” 何疏安慰他:“当时地下室的确没有别人了,就算有唐飞,他也会平安无事的。” “不,你不懂那种感觉!”李助理坐在床边,抱着脑袋垂下头,“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但是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想不起他的存在,就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间留下过痕迹,那种痛苦的感觉,你根本不明白!” 何疏微微一震,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李助理这件事非要追根究底的原因了。 因为他想到了广寒。 像广寒这样的过客,如果有一天,也像唐飞一样突然消失,世上所有人,除了何疏自己,全都忘记他的存在,只有何疏记得,那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两人在家相处,在外面的冒险,生死一瞬的经历,全都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如果有一天,有人跟他说,广寒根本不存在,这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呢? 何疏光是这么想,就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去消化度过这样的痛苦。 何疏下意识扭过头,去看旁边的广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0章 第 160 章 他以为会看见广寒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回应自己。 但何疏扭过头的那一刻,发现原本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却不见了。 何疏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在房间里用目光四处搜寻。 酒店房间一眼就能看穿,广寒不可能上一秒还在,下一秒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何哥,你怎么了?” 李助理倒是还在,他焦虑之余分出几分疑惑,看着何疏突如其来的异样。 脑海里数个念头转过,何疏已经学会不动声色,起码能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广寒去哪了,你看见没?” 李助理茫然:“广寒是谁?” 何疏盯着他,不说话。 李助理被看得浑身发毛:“到底怎么了,何哥?是不是我给你说的这些,让你不痛快了?抱歉,我也是一时激动,因为我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居然没人记得唐飞,我甚至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拍戏呢,要是你精神不好,周哥该骂我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何疏却根本没听进去。 阎王令还在。 他偷摸掐自己大腿根,也很疼。 既然不是做梦,不是幻觉,为什么广寒不见了? 李助理的对话似乎还在延续刚才的内容,但他为什么也不知道广寒是谁? 为什么他只是念头一起,转了个头,一切就都变了? 广寒到底上哪去了? 何疏强行打断李助理的自怨自艾。 “你认识袁熙吗?” “认识啊,袁哥,这部剧的男一号。” “你是袁熙的助理吗?”何疏看着他。 “什么?何哥,别开玩笑了,我是你助理,什么时候变成袁哥助理了?你是不是嫌弃我,想换人了,别啊,我不念叨了,你赶紧先去休息吧!” 李助理脸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不是玩笑话的讯息。 何疏仔细盯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什么破绽。 “你是我助理,那我演男几号?” 李助理顾不上再管唐飞的事,他起身上下打量何疏,面露忧虑关切。 “何哥,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演技好,在这部戏里演男三号是委屈你了,但周哥不也说了么,凡事得一点点来,金子发光也得有个过程,你别着急……” “李杞。”何疏叫出他的全名。 “啊?”。 “你真觉得唐飞在你生命中存在过吗?”何疏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当然!”李助理想也不想,“何哥,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平行空间?” 何疏:“我信。” 李助理有点激动:“我也信!我觉得唐飞说不定就是平行空间的人,曾经跟我有过交集,但后来两条线又互相平行,他也就从我们这个世界消失,最后只有我记得他!可为什么——”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渐趋低落。 “为什么他不声不响就消失了?明明还约好了下次去吃烧烤看球赛的。” 何疏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现在的疑问比对方还多。 拍拍李助理的肩膀,他转身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却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广寒不见了。 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他刚才甚至暗中用了李映教过自己的一种寻人办法,也没能找到人。 何疏打开手机,从微信好友和通讯录开始翻找。 所有人都在,包括李映,宋局,但就是没了广寒。 他又上直播平台手机版,登录后台,自己直播的那些回放记录还在,凤凤的也有,广寒的却不出意外都没了。 这个人就像李助理的唐飞一样,一瞬间在他的世界消失,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 难道这世上真有平行空间? 他开始怀疑人生,禁不住给李映发了条信息过去。 李映回得很快。 【怎么还没睡?】 何疏:【李师哥,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凤凤?】 李映:【记得啊,上回宋局提到那个会做纸人,他帮你打听了,那老师傅现在金盆洗手,不接外活了,但听说是宋局要的,就答应破个例,回头宋局让那老师傅的侄孙来接你,我先把他微信推给你,这人从小去终南山学东西,也是有两下子的。】 何疏:【不会是叫云滇吧?】 李映:【对,你俩认识?不早说,还绕一大圈。】 饶是现在心事重重,何疏也只能说,这世界真小。 要不是现在没法跟凤凤沟通,他真想把凤凤从阎王令里叫出来,问它记不记得广寒。 何疏:【李师哥,凤凤的事情先不说,广寒那边的出差补贴申请下来没有?】 李映:【广寒,什么广寒?】 果不其然。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对所有人都遗忘了广寒这件事,居然已经淡定了。 痛哭流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算世界把广寒遗忘,他也要把人找回来。 何疏没有再提广寒,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李师哥,你相信这世上有平行空间吗?】 李映:【科幻概念?其实我以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所说的平行空间,会不会有点像我们修行者口中的结界?结界内外,是不同的世界。就像阴阳两界一样,两者同时存在,平时又互不干扰。】 何疏:【你说的是空间,但我说的平行时空,是一个人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世界里,甚至两个世界在大体上一样,只有细节出现偏差。比如说,另一个世界没有你,但还是有我,也有宋局和其他人。】 李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相信这世上存在各种可能性,你刚才提到广寒,是不是这个人曾经在你那里出现过,但我们都没有记忆?】 他不愧是茅山新一代大弟子,特管局的栋梁之才,居然从何疏的只言片语里,就前后联系起来,推测出何疏想问的真正意图。 何疏沉默片刻,还是把“是”这个字发送出去。 李映:【我不知道你具体遇到什么情况,但我相信你说的属实。一个人如果真的存在过,就不可能屏蔽抹杀所有人的记忆,除非……】 何疏的心被他那串省略号提起来。 【除非什么??】 李映:【我听师父说过,有些人有大功德在身,以一己之力发愿,用自身为代价,的确是可以扭转乾坤,心想事成的。盘古开天辟地,以自身化为山河,滋养万物,他于这天地有莫大功德,说再造乾坤也不为过,但他又是个有大慈悲的人,不以己悲,也不愿世人沉溺造神崇拜,不思进取,所以自愿将自己的存在无限弱化,到现在,世人就算想得起盘古,也只会将其当作上古神话。】 不,不一样的! 何疏下意识在心里反驳。 广寒不是盘古,他绝不可能愿意让自己被遗忘,无声无息毫无交代就凭空消失。 那如果不是李映说的情况,又是什么? 世界线照常运转,只是被悄悄改变了些许细节,这其中就包括广寒。 跟李映的聊天没有结果,何疏在走廊上站得久了,也觉得脚酸,想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刚迈出一步才想起,他既然在剧组里扮演男三号,那么住的应该是之前广寒的房间才对。 何疏下楼,走到房门面前,掏出房卡一刷,滴一声之后,房门果然可以打开。 “何疏!” 熟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但何疏脸上却没有惊喜,反而浮现出一丝诡异的惊恐。 他猛地扭头望去。 走廊那边,一个人小跑过来。 衬衫长裤,清爽寸头,唯独那张脸让何疏脸色大变。 “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对方一脸疑惑关切,伸手过来想探他额头,动作自然而然,却被何疏侧头避开。 “李杞说你有点精神恍惚,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我们进去说吧。” 对方将何疏推进房间,把他按在床边坐下,左看右看,仔细打量。 “还是因为戏份的事情吗?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咱们定的本来就是男三号,就算剧本确实删减了一些你的戏份,这口气你也得先咽下去,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 “周哥?”何疏面色古怪,打断经纪人的滔滔不绝。“周卿?” “你果然不对劲。”经纪人沉下脸色,“你以前只会老周老周乱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不是剧组的事,那是家里的?” 何疏摇摇头,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 “我只是觉得,人的存在是一件很脆弱的事情,可能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没了。” 经纪人一愣,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太入戏了?我听说今天的戏份有男三号心上人的死?你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也要学会自我调节,不然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见何疏不吱声,他有点着急:“这样,你听我的,先去洗个澡,洗完好好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何疏觉得自己有许多事情没想明白,也想有个空间能静一静,就随口答应一声,起身往浴室走。 结果人又被拉住。 “衣服也没拿,身上还背着个包,干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经纪人见他没反应,主动去帮忙找了一套衣服,又伸手来拿他的背包。 就在对方的手搭在何疏背包带子上的那一瞬间,何疏忽然生出一丝警觉。 这种警觉并不是外界某种具象化的危险讯息,而是他这段时间出生入死以来形成的一种近乎直觉的反应机制,他的身体随之一僵,手已经先于脑子,将背包带子从经纪人手中夺回来。 下一秒,何疏感觉胸口猛然一痛! 那像是尖锐利器准确无误刺入心脏的感觉,先是麻麻的,而后那种刺痛感从点向四周放射性扩散,这个过程仅维持了短短的一秒,何疏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他用力推开身前的人,想要撤身后退。 但是后面不是他想象的空间,而是一堵墙。 他被结结实实“钉”在墙上! “果,然,是,你。” 何疏轻声道,一字一顿。 眼前场景如画作被撕开,裂出画皮下本来的真面目。 昏暗潮湿,霉味从四面八方渗出,千方百计奔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满脸关切的经纪人却忽然笑起来。 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截然不同,已是完全换了个人的模样。 那栋楼里的法阵没有被摧毁,残余一点星火被保存下来,周判官将复活激发的关键植入全场最不起眼也是最弱的李助理体内,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星火在不知不觉间茁壮成长,并趁着他心神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入侵,一举成功。 “我也很不容易,你与以前不同了,你变强了。” 周判官轻轻咳嗽,咳出一点血沫,又满不在意用手背抹去。 何疏看见他身体隐隐溢出的黑气,仿佛一台即将散架的机器在艰难运转。 “本来可以顺利拿到阎王令的,让你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安然死去,没想到你在最后一刻警醒过来,这下你可能要受点折磨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对方见何疏冷冷盯着自己,叹了口气,像在惋惜他的性命,一边毫不犹豫伸出手。 五指如无实质,一点点探入他的胸口,在手腕深度停住,掏来掏去,像在找什么东西。 何疏面露痛苦,嘴角扭曲,紧紧咬住牙! “阎王令呢?” 周判官的笑一点点消失,他已经没有耐心跟何疏耗下去了。 先前的斗法之后,他本该形神俱散,靠着预先留的后手活下来,却已经不能称为鬼,而是聻。 聻同渐音。鬼也是会死的,鬼死之后就是聻,周判官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鬼气微弱,全屏阵法加持,要是没得到阎王令,他迟早也会魂飞魄散,形神不存。 “你猜。” 何疏艰难吐出两个字,依旧不改气人本色。 至此,他大概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自己从进入李助理房间起,就陷入了周判官为自己精心营造的陷阱。 这也是周判官最后的致命一击。 连广寒都想不到,周判官还留着这么一手。 他在遍寻不到广寒而产生恐慌时,就已经深陷进去,周判官比何疏自己更早窥见他内心的弱点。 何疏深吸口气,感觉血腥味从喉咙涌起,急欲喷出的迫切。 他的弱点—— 正如他落入陷阱所遇见的那样。 害怕广寒离开,像凤凤那样生死不明。 他早已习惯有对方的生活,那些点点滴滴。不止是危险时的并肩搭档,更是平时哪怕煎蛋也会下意识煎两个的习惯。 习惯是毒药,在他没有察觉之前,已经成为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最了解他的,永远是敌人。 “我不想猜,你可以跟我一起死。” 周判官忽然凑近,颇为留恋嗅着他身上属于活人的气息。 如果是在以前,他可以直接将何疏的生机化为己用。 既是活人,又有阎王的身份,千百年来,也就那么一两个。 何疏像“唐僧肉”,足以让心怀邪念的人食指大动。 但周判官现在做不到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力强大可以搅动阴间的周判了,他现在只剩下一缕残魂,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何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一定要抓住,一定—— 眼前突然爆发亮眼到刺目的白光! 周判官所有动作下意识顿了顿。 就是那么一眨眼—— 他突然睁大眼! 何疏本来已经无法动弹的身体,居然还能伸出手,掌心红光灼灼,周判官隐约看见自己梦寐以求的阎王令。 身后,长||枪化为万千星光,璀璨夺目,点点落在周判官身上。 周判官想要催动法阵残余的威力,却发现自己身体已经逐渐变成碎片,残魂很快化为黑雾被红光大盛的阎王令顷刻吸收消化。 盛光逐渐消失,眼前重归黑暗。 何疏失去力气支撑,人直接贴着墙滑下,被广寒揽住。 “是我大意了。”他主动检讨反省,有气无力。“是我给了他可趁之机。” “我也大意了。”广寒道,眉头紧紧蹙起。 谁也没想到周判官狡兔三窟,死灰复燃。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此人心计谋虑之深,要不是少了点气运,何疏现在又变强了,今天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 广寒把何疏T恤掀起来,心脏处多了五个指印,黑红发深,让人瘆得慌。 何疏现在就觉得心脏痛得要命,像有人真伸手进去把内脏搅和一圈的感觉。 他还想说点什么,张嘴却是一口血吐出来,落在浅色T恤上,殊为可怖。 “别说话,我背你回去。”广寒道。 何疏满肚子的话要说,哪里能忍住,趴在广寒背上,奄奄一息也没能停止思考。 “你怎么找到我的?” “刚才在李杞房间,说话说到一半你就昏睡过去,我本来以为你太困了,就把你抱回房。” 关上门想离开的那一刻,广寒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让他再度转身回去看一眼。 就是那一眼,广寒发现原本应该躺床上睡觉的何疏却不见了。 “我想了一下,又算了一下,觉得问题应该出现在周判官身上,就重新赶回这里。” 结果不出所料,地下室内,何疏被周卿困住,千钧一发,生死一瞬。 现在回想,广寒都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回去看的那一眼。 否则现在背上的人,可能就不在了。 但何疏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 “你抱我回房?公主抱?李助理也看见了?还有别人看见吗?不是吧!完了完了,丢大人了,明天我还怎么面对人民群众!” 广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1章 第 161 章 面对何疏奇葩的关注点,广寒沉默片刻。 “你听错了,我刚没说抱,我是拖你回房,拽住你的头发,把你拖回去的。” 何疏:“……你能不能换个更敷衍的说法?” 广寒真诚道:“比起这样丢人,抱回去可能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何疏嘴角抽搐:“谢谢你想出这样别出心裁的安慰法。” 广寒:“不客气,哄小孩都是这样的。” 何疏:…… 两人斗了两句嘴,何疏感觉刚才那种心有余悸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他跟广寒都轻敌了,他们觉得周判官从阴间逃出,身负重伤,法阵威力有限,怎么看都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结果差点被摆了一道。 何疏觉得自己当时就算死了,都还是小事,阎王令一旦落入周卿手里,那就等于混世魔王拿了生死簿,往大了说,他想让谁生就谁生,想让谁死就谁死,天下之大,他无处不可去,无处不可藏,到时候一旦跑到外国去,再找到西方地狱那边合作,阴阳两界联手能否圆满解决都是两说,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之前,肯定会有血流成河与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只要想想差一点造成的后果,何疏就不禁后怕与庆幸。 如果自己还是半年前的自己,对上周判那样老谋深算的对手就等于白送。 “他这次应该是真的魂飞魄散了吧?” 即使亲眼看着周判官消失,何疏还是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 广寒想了想:“应该是。” 他想不出周判官在那种情况下,能继续留出残魂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如果有,那只能说周判官的能耐已经通天彻地,达到神仙境界了,既如此,那也不必费尽心思想要得到阎王令和青玺。 周判官与毕舍遮已死,余下的麻烦就是当初鬼门大开之后从阴间逃窜的大小鬼犯。 何疏掀开上衣,那五个指印还在,颜色鲜艳,刺目异常。 广寒轻轻摸上去。 “疼吗?” “还好……干啥,想趁机轻薄我?去去去!” 何疏故作恼怒把他的手拍开,衣服拉下,借此掩饰那一瞬间的窘迫。 都是大男人,本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刚才广寒手指碰上去的时候,何疏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竟久违感到一丝微妙的不自在。 广寒眨眨眼,摸着被拍红的手背。 “有点残余的阴气在里面,回头还得帮你处理下。” 何疏随口道:“怎么处理,拔火罐还是采阴补阳?” 广寒:“你想采阴补阳?那你这种情况应该采阳。” 何疏:“有道理,我回头抓一头大公鸡,直接抹了鸡脖子喝鸡血,是不是贼阳气?” 广寒:…… 这人总有办法把好好的正经事随口胡侃成不着调的玩笑话,可不知怎的,广寒养成了听他讲废话和胡说八道的习惯,那种感觉就像夏天坐在屋檐下,周围绿木成荫,听着潺潺溪水流动,便有种岁月静好,不过如此的安然惬意。 但广寒觉得,这些话还是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不必说出来了,否则何疏只会更加得意,以后变本加厉。“其实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个疑问。” 何疏揉揉胸口,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还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梦。 “周判官的残魂埋在李助理神识内,抛出诱饵引我进入他所营造的虚假记忆里,当时我记得我站在房间门口,跟李映发消息,李映给我的回复是那么真实,到现在我都很难跟幻境联系起来。” 广寒:“跟李映发的消息还在吗?” 何疏拿出手机一翻,不出所料,全没了。 广寒:“李映跟你说了什么,值得你如此在意?” “我的幻境里一切跟外界一样,唯独你不见了,我当时——”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说到一半,含糊带过自己当时六神无主的心情,准备挑了重点继续说,忽然又皱起眉,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还记得李杞说的唐飞吗?” 广寒点头。 何疏一拍大腿,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现在先回头找李杞,我觉得唐飞应该真存在过!” 广寒:“那是法阵的影响吧。” 何疏:“不,不是法阵,你也记得唐飞,说明那一段并非李杞的杜撰,我忽然有个推测,得先过去问问他才知道!” 广寒虽然一时还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跟着起身,甚至伸手想要扶他。 何疏还不愿意:“嗐,我又不是病患,一点小伤……” 话没说完,手机响起。 是何疏的手机,语音通话显示来者是李杞。 说曹操,曹操到。 何疏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李杞急切的声音。 “何哥!何哥!我真觉得唐飞是存在的,他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人!刚刚,就在刚才,我一直在想他,我在心里说,如果你真的存在过,真的在天有灵,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不要再让我这么痛苦下去,然后,然后!我房间里那个窗帘就动了,突然飘起来,但窗户我明明关上了,没有风!你不是很懂这方面的东西吗,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唐飞是不是在?!我觉得就是他了!” 何疏广寒面面相觑。 “你别着急,我们现在马上过去!” 何疏安抚他两句,把电话挂断。 两人火速赶到李杞的房间。 李杞看见他们,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指着房间窗帘道:“就是那里!” 何疏望过去,什么也没有。 他的阴阳眼是已经开了的,如果有鬼魂肯定能看见。 但李杞言之凿凿,何疏还是准备再试一下,罗盘已经没了,他只能用阎王令来感应。 没等他祭出阎王令,广寒就按住他的胳膊。 何疏看向广寒,从他的表情里读出异样。 “真有人?” 广寒点头,指着窗帘角落。 “是不是那里?” 李杞激动:“没错,刚才动的地方就是那里,真有人吗?” 广寒:“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个灵体的波动,但我看不清模样,太弱了。” 何疏将阎王令唤出,以神念去搜索周围,果然在他们所说的位置附近,发现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 那甚至已经不能称为鬼魂了,甚至也不是周判官那样的聻,而是比聻还要微弱的波动,如清风,如水滴,几乎令人不易察觉。 何疏尝试去与之沟通。 李杞还想说什么,广寒阻止他。 “先等他沟通完,也许可以彻底解开你的困惑。” 李杞只好强捺下激动,眼睛盯住何疏的一举一动。 他们自然也都看见,何疏的神情在逐渐变化,从惊奇,讶异,再到震撼,表情不一而足。 何疏似乎听见了一个曲折漫长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李杞好像也感觉到什么,忽然望向角落的位置,身体微微一震,眼圈开始发红。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2章 第 162 章 李杞很小的时候,小区搬来一户人家,那家人有个小孩叫唐飞,跟他年纪相仿,又去了李杞班上,跟他坐了前后桌,两人很快熟稔起来,从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称得上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印象里,唐飞经常到李杞家来吃饭做作业,但唐飞却很少邀请李杞去过他家,李杞偶尔去过那么一两回,从没见过唐飞的家人,他甚至对唐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自从知道唐飞是单亲家庭之后,李杞得到母亲嘱咐,有意无意也很少去问唐飞家里的事情。 不过并不妨碍两人的交情,性情迥异的他们反倒在成长过程中互补了,李杞可以说,自己回想往事的时候,那回忆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除了他家人,就是唐飞了。 青春期总有数不清的小烦恼,少年不爱跟家里人倾诉,唯一的倾诉对象肯定是唐飞了。 唐飞总是表现出超乎年纪的成熟稳重,耐心听完并开导他,有时候说得李杞不爱听了,两人也会吵嘴闹翻,不过没几天又和好了,这种小矛盾在朋友之间门并不鲜见。 后来偶尔回忆起来,李杞也有点奇怪,因为唐飞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烦恼需要倾诉,他学习优异,即使体育不强,被人背地里嘲笑,也不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容易低落难过,他少年老成,虽然比李杞还小几个月,但在李杞面前,有时更像个兄长。 “大学毕业后……” 李杞忽然说不下去,他摇摇头,面露疑惑,又皱起眉头。 他忽然就想不起大学毕业后,与唐飞有关的事情了。 那些记忆好像一直存在于脑海,从未忘却,又好像被人为抹掉一些,只是终究会残留些许痕迹,当某一个契机来临,这些残缺的记忆就会重新被唤醒。 “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情了。” 大学毕业那年,唐飞过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李杞见到久别的好哥们,异常高兴,推掉同学们的饭局,带着唐飞去自己熟悉的餐馆,谁知两人过马路时,一辆大卡飞驰而来—— “我当时……” 何疏福至心灵,用请神术和阎王令,为那缕若有似无的元神灌入生机。 这些生机实则是阎王令里的鬼气,之前收了那么多魂魄进去,总该发挥作用了。 窗帘角落,一个人形慢慢浮现轮廓,但还是很模糊,只能依稀看见脑袋四肢,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对方似乎察觉何疏广寒的身份,也感激何疏让他显形,就朝他们拱手弯腰,居然是行了个古礼。 李杞喃喃道:“我当时被你推开了,你却直接被大卡撞飞。” 被撞飞出去重重落地的唐飞当场就血肉模糊,直接断气了,李杞直接看傻了,整个人都木掉,周围人声鼎沸,完全都进不了他的耳朵,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步步走过去,抱着唐飞的尸体失声痛哭。 “你死了对不对?那为什么我会把你忘记,我不应该把你忘记的!不对,就算我把你忘了,那些以前认识你的人,不应该也忘记你的,为什么我妈会说她不认识你?大四那年你说你喜欢你们学校的佟灵,我去帮你联系,为什么佟灵也忘了这件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我死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房间门里响起。平静,温和,像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 从这声音,何疏也许可以联想他的外貌,清秀但又不是特别帅气,属于邻家男孩,但学习肯定很好,从小到大也没让人操心过。 这就是唐飞吗? 何疏同样有很多疑问有待解答,但阎王令的鬼气也只能稍稍让对方凝形说话,再多恐怕过犹不及,反倒会将那仅存的元神吞噬。 “李杞,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去乡下姥姥家,门口那棵快要死的柳树么?” 听见唐飞的声音,李杞有点激动,又有点茫然,对他的问题更是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摇摇头。 “不记得了。” “其实它本来已经活了很久,而且逐渐有了灵识,只是渡不过上一次的雷劫,被雷劈中之后,奄奄一息,是你的出现,每天看护,浇水施肥,才让它一点点好起来。人间门都说点滴之恩,涌泉相报,你对那柳树的恩情,已经不是点滴之恩了,而是活命之恩,所以从此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叫唐飞的小伙伴。” 李杞愣愣的,好像没反应过来,像在听天方夜谭。 唐飞也不需要他的回应,接着往下讲述。 “你是个普通也算幸福的孩子,生活中除了些许小烦恼之外,没有别的绊脚石,我所能做的,就是陪你长大,让你更开心,更快乐。芸芸众生,终日奔波,最难得的,就是豁达乐观,我很高兴,你有豁达乐观的性情,人缘很好,对生活充满希望,这比名利更加可贵。” “可惜,我没法陪你到老了。” 即使看不见表情,何疏也能感到此刻对方声音中流露出的浓郁遗憾。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唐飞虽然是柳树化生,但修成人形并非易事,他没有神话传说中那些精怪移山填海的能力,那往往不是普通精怪能够达到的,他为了给李杞挡灾,当场殒命,只剩魂魄元神,想要重新修炼恢复精气,还需要若干年,再想修为人形,又不知还得多少年。 这些年唐飞为了陪伴李杞成长,虚构出一套身世,也用幻术让李杞周围的人相信唐飞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现在他为了让抱着自己尸身的李杞减轻悲伤痛苦,又做了一件事。 唐飞将与自己有关的所有记忆抹除,包括李杞自己的,以及所有跟唐飞有过交集的人。 这世上没有人会知道唐飞存在过,也不会知道唐飞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就连李杞,也会彻底忘记这个人,不再为他悲伤难过。 这是他能为李杞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杞怔怔听着,泪流满面也恍若未察。 “这么说,我加的佟灵,也是假的吗?” “你大学四年,交过一个女朋友,人家嫌弃你不懂哄人,跟你分了,我安慰你,你反过来说我大学不交女朋友很奇怪,我也觉得自己这种情况很奇怪,为了让自己更像人,就找了个大学里的女生,施了点障眼法,让她觉得自己跟我是同校同学,以为我在追求她,我再跟你说,我不敢表白,让你去帮我的忙。”唐飞叹了口气,“为了让你不觉得我的存在过于单薄,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用障眼法来圆谎,让人设变得完整。” 李杞:“那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你又突然出现,来剧组探班?” 他本来早已遗忘的记忆,在看见唐飞的瞬间门,好像按下开关,想起了这位暌违已久的老朋友,他忘记了唐飞的死,忘记那段空白,满心只有久别重逢的欢喜,他带着唐飞四处参观,却没注意到剧组里的人是否也看得见唐飞。 又或者说,唐飞依旧用了障眼法,让李杞把过去的事故忘记,也忽略了周围人的反应。 “因为你被鬼上身了。”唐飞淡淡道,“我的元神越来越弱,但我一直跟在你周围,亲眼看着你被一个女鬼附身,虽然后来有这两位大人出手相助,有惊无险,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用最后那点力量现身,想让你带到处走走,我察看一下异常,帮你把危险排除,没想到果然遇到天大的危险,幸好有他们在,否则以我当时的能力,根本没法帮你。” 李杞摇摇头,狠狠用手背一抹泪水。 “我都想起来了,你的障眼法已经没用了,我清清楚楚记得,毕业典礼那天,你来找我,我正好想跟你聊聊我们毕业后的规划,我知道你喜欢园林种植,大学期间门我也攒了一笔钱,我们可以去郊外承包一个农场,现在不都流行大学生农村创业吗,我都想好了,鹤城气候也适合种花,慢慢做起来,将来前景肯定不错……” 随着他的话,唐飞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柔和,声音也更加无奈。 “我知道,你曾经兴致勃勃跟我说过你存钱可以自己创业那会儿,我就已经猜到了,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能瞒多久。”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他的障眼法也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门,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唐飞为了报恩而陪伴,自然也会毫不犹豫以身护住李杞。 “对不起……” 李杞蹲下身,抱头痛哭。 他甚至不敢再抬头看一眼那模糊的身影。 因为现实与回忆结合起来,就会心如刀割,更加残酷。 “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死!” “跟你没有关系,李杞。” 隐约间门,李杞感觉自己头发上落了一只手,轻轻抚摸。 “一开始是为了报恩,但是后来,我也早就把你当成世间门唯一的亲人。像我们这种精怪,即便侥幸化形,也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是你让我知道什么是情义,什么是温暖。我喜欢这段经历,喜欢陪你长大的点滴,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李杞泪眼模糊抬起头,伸手想握住对方的手,却毫不意外落了空。 “李杞,别为我难过,人终有一死,所有生物都不例外,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以后,就好好地活下去吧。” “别走!” 李杞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抓去。 却捞了个空,只抓到一手的清凉,像极了夏天乡下姥姥家的夜风,拂过门口那株柳树,带来微醺水汽的凉意。 一丝丝甜,沁人心脾。 小小的李杞在凉席上滚来滚去,姥姥将湃在井里的西瓜捞出来切成几块,叮嘱他不能多吃,一边拿起蒲扇给他扇风,驱赶蚊虫,一边给他讲起乡下口口相传的民间门故事。 “传说啊,很久以前,咱们村一口井里住着条龙……” “姥姥!姥姥!”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小李杞打断道,他不想听龙的故事,那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他的眼珠四处乱转,看着门外被风拂起张牙舞爪的柳叶。 “我想听柳树的故事,那棵柳树又活过来了,他会不会也变成一个人呀?” “傻孩子……” 李杞又悔又恨。 他心想,早知道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不能拉着唐飞去那家餐馆,过那条马路。 可一切早在他救下那株柳树就已经注定。 即便没有那场车祸,唐飞的障眼法铺得太大,元神消耗过甚,后果大同小异。 冥冥之中,结局已经写好了。 可李杞更恨自己。 即便唐飞用了障眼法,他也不应该忘记对方。 那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啊! “别走……” 他的痛苦化为喃喃自语,泪水无法控制滚滚而下。 “他已经走了。” 回答他的是何疏。 这个“走”,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一缕元神彻底消散,天地之间门不复得见,从此再也不会有唐飞。 世上柳树千千万万,可再也不会有那一株了。 为了帮李杞查出危险,唐飞放弃重新修炼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求仁得仁,没有遗憾,却留给李杞无尽的遗憾。 何疏看着李杞,想起自己之前差点中计时的情景。 虽然当时是假的,但那种真实感依旧让人无法忘记,他只要回想起满世界只有自己一人记得广寒就不寒而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广寒的重要性。 有些人平时经常在身边出现,日常起居,让人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不方便,可当真正失去的时候,很多人才会明白,此人对他们而言,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想及此,何疏忍不住看了广寒一眼。 对方似乎心有所感,也恰好望过来。 四目相对,不知怎的,那一刻何疏忽然忘记平时所有尴尬和不自在,忍不住盯着广寒看了好几眼,生怕他跟唐飞一样,最终成为幻梦一场。 广寒笑了笑,主动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好似在安抚,又像在承诺。 何疏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扭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李杞身上。 李杞依旧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可这种悲痛能维持多久呢? 何疏不禁想道,有些人长情,可以维持一辈子,但世间门诱惑众多,更多的绝大部分人,是做不到一辈子缅怀纪念的,常常是过了几年,甚至几个月,那种悲伤的感觉就会逐渐变淡,最终在提起某个故旧时,也只会用恍然的语气说一句:是他啊! 何疏无法左右别人的性情,也无意去干涉李杞的人生,他所能做到的只有—— 珍惜眼前人。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3章 第 163 章 隔天拍戏还要继续进行。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对李杞而言,发生在他身上的大事,却不影响其他人的生活。 但隔天何疏没看见李杞,从袁熙口中他才知道,对方连夜辞职,说要回老家乡下办点急事,袁熙虽然老大不高兴,但人家归心似箭,强留也没用,就让公司连夜再派了个新人过来交接,何疏昨天劳累大半夜,一觉睡到下午去片场时,听说消息后知后觉打开微信,发现李杞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 【何哥,我因为赶时间回去,来不及跟你们道别,只能先给你留言,非常感谢,如果这次没有你们,我的小命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等我处理完老家的事情,再回来请你们吃饭,到时候请务必不要推辞。】 【何哥,你说唐飞是真走了吗?我总觉得他还在,我想回乡下去看看姥姥门前那棵柳树,说不定它还能活过来,只要柳树活着,是不是说明唐飞就可以活下来?】 【何哥,我知道您是能人,平时大隐隐于市,不显山露水的那种能人,您说唐飞,真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三条消息,代表了三种逐渐递进的心情。 何疏想了想,也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李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很多奥秘,我也没能完全探索明白,就像之前我也一度以为你的情况是幻觉或者遇到平行空间一样。我不敢妄下定论,或唐飞绝对不可能再活过来,但我也不能给你更多希望,因为几率确实渺茫。希望你这次回去尽力之后,能够有好消息,就算没有,也不应该再沉湎于过去,唐飞更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过好现在的每一天。】 如果唐飞能起死回生,那这世上就没有魂飞魄散彻底消失这个说法了,但何疏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李杞的问题,一方面他不想让李杞还没回去就绝望,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李杞是精怪,说不定本体还在,真就有异于常人的奇迹发生。 【李杞,如果回去之后有什么疑问,欢迎随时留言,我看见了一定会回复你的。】 他退出界面,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还徘徊不去,周围人来人往的热闹仿佛隔了另外一个世界。 直到何疏看见广寒的身影。 他拍拍额头,终于想起自己的正职,跟了过去。 何疏这个助理虽然是临时兼职的,但从进组露了那么一手之后,从上到下对他连同广寒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估计是游老板临走前特别交代过,广寒现在在组里的待遇直逼男一号,袁熙原本还有意见,也不知道是游老板还是导演对他说了一通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他也消停了,甚至还主动跟广寒套近乎,询问他关于自己新房子要怎么摆放家具的风水问题。 广寒指着走过来的何疏道:“我不懂风水,他懂。” 袁熙:“那你擅长什么?” 该不会是误打误撞的吧? 广寒:“捉鬼。” 袁熙干笑:“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鬼抓?” 何疏正好听见这句话,顺口接道:“鬼确实没那么多,有时候人心比鬼还恐怖,一旦心起邪念,就会生出心魔。就像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鬼有时候也不是单纯的鬼,所以魔鬼魔鬼,两个字总是连在一起。” 袁熙似懂非懂,总觉得这话有些故弄玄虚,又好像意味深长,索性闭嘴不吱声了。 谁知何疏却主动道:“袁先生,你命里桃花带的多,这是风流之相,本来不是坏事,但是过犹不及,有些桃花,特别是远在异国他乡的桃花,最好还是少沾惹为妙,毕竟异国恋总比普通谈恋爱要麻烦。” 左右无人,这番话除了他们俩,只有广寒能听见。 袁熙本来满脸不以为然,以前也有不少人说袁熙桃花运旺,还有人说他的桃花都是烂桃花居多,何疏不是第一个,袁熙早就免疫了,烂桃花又怎么样,这一行俊男靓女那么多,又经常拍戏入戏,不就很容易动心动情么?但当何疏说到“异国他乡时”,他却脸色微微一变,正色起来。 “何……哥,你能不能说明白点,什么异国他乡?” “你应该是近期去过国外吧,让我看看。” 何疏习惯性一摸口袋,没了罗盘,只好勉强用手指在那算,一边算一边看袁熙,就像对着题目解数学题。 “从方位上看,应该是东南亚,嗯……” 他沉吟不语,袁熙开始紧张起来。 “怎么了?” 何疏露出疑惑的神色:“有点奇怪。” 袁熙的心开始怦怦狂跳:“怎么奇怪了?” 何疏似笑非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刚不是还说没事吗?” “我……”袁熙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倾吐出来,“我就是进了个庙,看见一个女人雕像,很漂亮,调侃两句,夜里就一直梦见那女的来找我,还说想嫁给我,我就随口答应了。” 何疏、广寒:…… “你真是什么都敢答应,我上次看见你这么胆大包天的人还是上一次。”何疏调侃道。 袁熙露出懊恼之色:“那不是做梦么,我当时知道是梦,觉得也无所谓,谁知道回国之后,隔三差五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何哥,你给我个明白话,我到底是不是也被鬼缠上了?” 何疏摇头:“没有,你要是身边有鬼,我们早就发现了。” 刚才袁熙跟广寒对戏,要是有鬼在广寒周围待超过十秒,那这鬼绝对前途不可限量。 袁熙急了:“那你刚才说……” 何疏:“我就是看出你身上有段姻缘线,那线的另一端隐隐有些不妙,而且指向国外东南方向,目前来说暂时还没有出现问题,所以解决也无从说起,你只要自己注意点,近期不要前往东南亚国家,就可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袁熙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了。 何疏又提醒他:“还有,古人说一诺千金,自然有他的道理,诺言不是用来轻许的,说出口之前要先想一想,这次是异国他乡,对方奈河不了你,如果在国内,情况就不一定了。” 许多现代人早已不把诺言当回事。 感情好的时候,山盟海誓,感情不好的时候,那些都变成过眼云烟,但普通人许下的诺言,就算不是言出法随,也是带了一定的效力,这种效力未必是现代法律的约束,更可以是心理暗示,或冥冥之中的玄学。 何疏就听过一个故事,某人跟老婆经常吵架,情绪激动,以死威胁,说了很多次“你敢离婚我就去死”、“我就死给你看”之类的话,结果几天之后过马路,在下班高峰期突然闯红灯,被过往车辆直接撞飞,小命也丢了。 从玄学角度来看,他自己无意中多次说出来的话,就像一种许诺,被过路鬼神听见,无形中相当于有了契约效力,那些心怀歹意的恶鬼,自然也乐于成全他。从科学方面来讲,他多次喊出想死,自然而然给了自己一种心理暗示,暗示次数多了,自己也就信以为真,很容易产生冲动的念头。 无论什么说法,许多有违本心的话,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出口,你永远无法预料你许下某个诺言,说出某句绝望的话时,旁边是不是有你看不见的人在听。 拍完跟袁熙的对手戏,广寒很快又要转场,何疏也顾不上跟袁熙多聊,跟在广寒后面就走。 当他走出几步远,无意间回头时,就看见袁熙还站在那里,还抬起自己右手手腕,似要盯出点什么,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探究。 何疏不由摇摇头。 袁熙怎么可能看得见,绑着他的那根姻缘线,不在他双手上,而是在他脖子上。 但目前看来,对方的确暂时安全,何疏看不见线头另一端,自然也没法帮他消灭还未出现的危险。 第二场戏,是广寒跟女二号楚珊的对戏。 剧本原先的设计是,广寒暗恋女二,暗中帮她做了不少事情,但女二的心思却一直在事业上,唯一一次动了好感也是对男主,直到大结局,广寒跟女二号两人还维持追而未决的暧昧状态,留给观众足够的想象空间。 但是导演在看见广寒之后,却临时改了剧本,因为他觉得广寒那张脸就不像是会倒追别人默默付出的,倒是把两人戏份互相调换一下反而合适些,就大刀阔斧改了不少内容,今天这场戏,是男女双方在朋友安排下相亲,中途发生一些误会,导致女方对男方产生误会,两人不欢而散。 女二号的助理站在旁边看他们演戏,何疏却有椅子坐,有遮阳伞,还是副导演特意搬来的座位,现在剧组从上到下见了何疏,基本没有不喊一声何哥的,别人是靠背景来头让人得罪不起,何疏却是靠捉鬼驱邪,成为剧组里排面最大的助理。 今天是广寒进组的最后一天,演完这场,他的戏份就算是杀青了,由于剧组拍摄不按电视剧本身的时间顺序,很多后面的戏份都提前拍完了,作为男三号的广寒也可以提前退组。 何疏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广寒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不像平时那样表情寡淡,比起现在很多耳熟能详的流量小生,他不是科班出身,居然还能让人看出脸部表情变化,喜怒哀乐表达得清清楚楚,哪怕听不清有一两句台词因为离得远听不清,但也能从肢体语言上明白两人要表达的是什么。 自然,楚珊的演技也不错,否则两人不会两条就通过,导演表示满意,打手势示意中场休息一下。 广寒走过来,自然而然拿起何疏喝了一半的奶茶又吸了一口。 “有点甜。”他还嫌弃。 “你自己那杯在那边。”何疏抬抬下巴,点向不远处堆在一起的几杯饮料。“上面贴你名字的就是。” 广寒没挪步,反而坐下来,就着那杯奶茶又吸了两口,咕噜噜把杯子里的珍珠全吸光了。 何疏:……“甜归甜,珍珠还不错。”广寒嚼吧嚼吧,评价道。 何疏嘴角抽搐:“未来的明星演员抢小助理饮料,你好不好意思?别太随便了,回头被人拍到,对你以后也有影响。” 广寒:“你不是小助理,我也不是明星。” 他把杯子塞回何疏手里。 “这只是我养家糊口的工作。” 说完起身就走。 何疏感觉到对方似乎有点不高兴,又不明原因,顿时有点莫名其妙。 他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啊。 算了,难得看见广寒如此性情化的一面,还是去哄哄。 他磨磨蹭蹭起身,跟在对方后面。 广寒拿了饮料也不回头,直接前往休息室。 许多人觉得里面闷,休息也选择坐在外边。 广寒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看没看见何疏跟进来。 “寒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说出来给哥听听呗?” 何疏用手指戳戳他,没反应。 “别整得跟青春期中学生一样啊,有事说事,喏,他们叫了下午茶,我给你带来了。” 何疏把茶杯蛋糕递过去。 广寒终于睁开眼。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不知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老老实实,一副受教的表情。 “你刚才的话,像是在说我们以后迟早会分开,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日子。”广寒道。 何疏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他的确从这次进组旁观,窥见了广寒很可能日后会爆火的影子。 广寒有颜值有演技,加上这次剧本也不错,应该还能更上一层楼,距离成名又更近一点,到了那时候,他就会有专门的经纪公司,专门的团队打理日常生活,而何疏势必慢慢退出他的圈子,即使两人还有交集,那交集必然也会越来越少,到最后各自重新拥有新的生活。 人的一生常常是这样,许多曾经如胶似漆的朋友亲人夫妻,慢慢也会因为生活层次的差异,最终成为陌路人。 何疏意识到这个事实,觉得虽然失落,但也无可奈何。 他与广寒历经生死,甚至有了一种比亲兄弟还更微妙的默契,但生活不是生死相搏,再多的激情,也容易在繁华诱惑面前慢慢消磨掉。 “何疏,你以为我是没有感情的吗?” 广寒认真的神情仿佛要望进他的眼底。 “我只是从小没有爹娘,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喜怒哀乐,也没有人在乎我的喜怒,久了自然也就宁可少说点话省点力气,在阴间那些年,遇到的全是鬼,慢慢的我就更加沉默了,但那不代表我不会生气,不会高兴。你明明答应过,我们下半辈子一起过的,为什么刚才说的话,好像是又要分开一样?” “我只是——” 何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憋了三个字出来,又陡然泄了那口气。 “我只是觉得,那样才是对你最好的。毕竟你从前孤零零的,浪迹天涯,现在能够有众星捧月的体验,为什么要舍弃呢?等你出名之后,就会发现还住在我那老破小的房子里,会发生很多不方便。反正咱俩交情也不会因为距离远就淡了是吧……” 何疏越说越有点心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递到对方面前的蛋糕没有被接住,何疏举得也有点累了,准备缩回手放桌子上时,对方忽然低头过来,何疏还以为他要咬蛋糕,愣了一下没动,手指尖就被对方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 一者震惊,一者试探。 “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的牵绊还不够深,需要换种方式来加固的话,我很乐意先迈出这一步。” 何疏愣愣失神,也不知道是在消化这句话,还是因为他的动作反应不过来。 广寒轻声:“觉得恶心吗?” 何疏下意识摇头。 广寒:“抗拒?” 何疏皱起眉头。 广寒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紧张,手心都有点冒汗,他回想过往,当初好像就连独自逃出安禄山军中,被通缉逃亡时,自己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这种紧张也与生死一瞬时的情绪不太一样,他甚至能微微感到心脏传来的愀痛,那是一种期待又生怕期待落空的不安,很在意一个人却又无法捉摸他心思时的患得患失。 “也不算吧。”何疏慢吞吞开口,像故意急死人一样,“就是意外,惊讶,还有些说不上来,我现在有点混乱,你让我捋捋,让我捋捋……” 他起身往外走,失魂落魄似的,连蛋糕也忘了放,还拿在手里。 广寒没有再喊住他。 何疏何止是有点混乱,简直快要左脚绊右脚了。 他毕竟是聪明人,之前不能说一点预感都没有,应该也是察觉了那么半点的。 但是放在心里是一回事,窗户纸被捅破了又是另一回事。 被嘴唇碰触过的指尖微微发烫,明知道那只是心理上的感觉,何疏还是禁不住将其蜷起来,包进掌心。 肩膀猛地被拍一下! 何疏做贼心虚,以为是广寒,下意识赶紧把手松开,扭头一看,又松口气。 “怎么是你?” “吓到了?”云滇奇怪,“抱歉何哥,我刚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回答,我才拍你的。” “没关系,怎么了?”何疏很快调整好乱七八糟的心态,镇定自如。 “你托我的事情,我去问了,我那老伯说,他可以像做纸人一样做几个动物的,但是未必能保证成功,因为以前从没试过,而且这些也与魂魄与骨架本身的契合度有关。” 何疏精神一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什么时候能做好?” “他让你们给个地址,他做好之后就给你们寄过来,具体使用法子,你们自己就是内行人,肯定不用他指点,大概一周后吧。”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何疏禁不住心想,凤凤这聒噪家伙,也许就要回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4章 第 164 章 一周后, 当他们结束拍摄回到家里,何疏也收到了云滇那位长辈寄来的快递。 一大箱,重倒是不重, 但箱子体积大,小区保安还以为他买了个冰箱, 热心帮何疏一起拿回来——这保安小区的保安队长,在这七八年了, 前段时间家里出了点灵异的麻烦事,还是何疏指点帮忙搞定的,从那之后他对何疏就像对领导一样, 有求必应, 客气有加。 何疏拆开箱子, 把里面那些轻飘飘的纸片和竹签都拿起来, 对方居然还寄来一份手写说明书, 里面详细说明怎么把这些骨架搭起来,再把纸皮套上去。 外行人拿到这份快递,也就仅止于手工体验,估计还会以为自己收到了手工纸片玩具,但何疏却知道,这些纸片本身浸染了某种符水秘法, 取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源, 已经具备最基础的生机,只要懂行之人稍微注入活力, 这些“纸片玩具”就可以成为某种听命干活的傀儡,三国时代诸葛亮所用木牛流马, 正是源自于此。更有甚者, 神话传说中太乙真人取莲花鲜藕为哪吒重塑身躯, 用的也是类似的办法,万变不离其宗。 何疏把扎好的纸片玩偶一只只摆出来。 鹦鹉,走地鸡,老鹰,麻雀,狐狸。 有大有小,有胖有瘦。 “你喜欢哪个?挑一个吧,我再作法。” 何疏对被他拿出来放在一旁的阎王令道。 阎王令毫无反应,那只聒噪肥鸟好像睡着了。 何疏:…… 他看了看外面天色。 大中午的,总不至于神魂也要睡午觉吧?以前这肥鸟大中午可是在打游戏的。 “赶紧吱声给个反应,你要不选,我就随便给你选个了,到时候你别说不满意!”何疏随便指指,“要不就那个走地鸡||吧!” 说是走地鸡,其实发羽五颜六色,更像一只孔雀,也是跟凤凤“生前”形象最为贴合的。 阎王令忽然动了一下,在桌上发出脆响。 说明凤凤听见了他的话,但在里面不肯出来。 这就是对这几只都不满意? 何疏敲敲桌面:“你到底想要什么形象才愿意用?你自己又说不了话,这都是照着你本来的分类挑的,这位老师傅是国宝级的工匠大师,一般人请他都不会轻易出山的,这次为了你,一连熬了几个通宵才做出这几只,哪只不是栩栩如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阎王令没动静了。 何疏几乎能看见小肥鸟屁股背对着他气鼓鼓的样子。 他有点无奈了,总不能真把凤凤神魂揪出来强塞进一个躯壳里吧? 何疏没想到,本来以为可以不那么费劲解决的事情,居然在开头就触礁了。 这时候,广寒从外面回来。 他今天去接洽另外一部戏的事宜,角色是游老板介绍的,一部古装戏的男二号,据说阵容很豪华,许多人挤破头都未必能得到龙套的角色,广寒却轻轻松松就被定下男二号,今天就是去签约的。 自从那天从剧组回来之后,游老板就给何疏发了一个丰厚的红包,措辞也很客气,说是感谢他帮剧组清理麻烦,让这部戏的进度得以顺利进行,何疏也没拒绝,毕竟他们确实出力了,这属于合理收取报酬,而且有了这笔收入,加上之前蒋思因给的,和广寒演戏的片酬,拢共十几二十万,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何疏都不必操心房贷问题,他们也可以把更多的钱用来物色玉料——毕竟凤凤终将归来,到时候美玉的消耗又会变成家庭开支的大头。 有了游老板这条人脉,许多事情确实顺利许多。通过他的介绍,广寒挂靠在一个经纪公司,公司又给他派了经纪人和助理,何疏这个半路出家的兼职助理终于可以功成身退,继续当着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网约车司机和兼职主播。 “怎么样,合同签好了?”何疏蹲在纸彩鸡面前,顺口一问。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签好了。”广寒道。 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迎面遇到一个年轻演员,看样子也是过来应聘的,只是脸色很不好看,对着后脚跟着广寒走出来的导演怒气冲冲道:“明明不是说好了男二号留给我吗,男一我都不争了,怎么你吃干抹净就想反口,这人难道是比我更会扭吗?!” 对方指着广寒,质问导演,旁边那演员助理想拦都拦不住,一脸的绝望。 广寒:…… 导演脸都绿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广先生是老板朋友介绍来的,我也没办法,你先回去……” 男演员呵的冷笑,上下打量广寒:“原来是有更大的靠山,看来你的功夫很强咯?” 广寒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男演员没等到预想之中的吵架,脸色不由更难看。 “都是伺候人的,还分个三六九等,当自己真是个爷?你在床上也这么对你的老板吗?” 导演气得跳脚,恨不得上去捂住他口没遮拦的嘴巴。 “还不把他拖走,等着你家明星给你挣个热搜头条吗!” 小助理在旁边拖啊拖,就是拖不动自家演员,她也急得快哭了。 这一场闹剧直到主要投资方,也就是游老板的朋友走出办公室才消停。 “怎么,你自己眼睛脏,看东西都是脏的?别人不能是能力强才得到角色,非得跟你一样?回去吧,再闹下去,我怕你连别的戏都演不成了。” 对方一席话说得该男演员脸色惨白,当即落荒而逃。 后面投资方老板又跟广寒说了几句客气话,意思是让广寒别放心上。 但广寒根本就没生气,他只觉得有趣。 之前在小餐馆洗碗,或者开直播,都属于交际圈比较狭小,从没有像拍戏这样,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跟一千多年前他所遇到的,有许多不同,但归根结底,似乎又有一些共性,他从这些夸张离奇的表现中,还能慢慢琢磨出一些表演的诀窍,融入他演戏的表现里。 简而言之,就是观察人性,把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做出新高度,争取拿到更高的片酬。 他现在慢慢能理解当初在地府,前世的何疏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回阳间了。 因为在这里,人性||交织,有阴暗,也有温暖,更有烟火气息,他一颗心被慢慢捂暖,然后更加靠近自己毕生所钟爱的那个人。 “回来路上,那家卖豆皮的还开着,我就给你买了几个回来。” 将注意力拉回眼前,广寒心情甚好,走到几个纸片玩具面前,耳边听着何疏对凤凤哪个都看不上的吐槽,扭头看了一眼阎王令。 “不用理它了,实在找不到合适躯壳,就不用再找了,少只聒噪的鸟也挺好,起码可以省点电费,那台电脑也可以拿去卖掉。” 广寒话刚说完,何疏咦了一声。 只见阎王令红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飞窜而出,掠过眼前,奔向窗外。 两人面面相觑。 何疏不确定道:“这是,魂魄恼羞成怒,离家出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5章 第 165 章 何疏想出去找凤凤, 却被广寒阻止了。 “它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 何疏:……但它有时比三岁小孩还幼稚。 广寒:“这些纸扎的虽然栩栩如生,毕竟不是活的, 它进去以后就不能吃东西了。” 何疏一拍脑袋。 “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你也不提醒我!它一吃货, 要是不能吃,那比死了都难受,难怪一生气就跑了。” 广寒:“跑了也好,还能多享受几天两人世界。” 他说“两人世界”的时候,语气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就像在说晚上吃什么。 何疏很想也当作没听见一样, 偏生耳朵不听话,非要支棱起来, 把这四个字给契了进去, 心里就跟着酥酥麻麻, 像一根狗尾巴草在心尖上轻轻挠动。 他若无其事故作不闻,低头摆弄纸片玩偶, 把它们又一个个放回箱子, 这些都是难得的东西,就算凤凤不用,以后说不定也有别的用处。 正当何疏拿出手机准备给云滇发短信感谢他时, 广寒也接到一个电话。 后者直接开了扩音放在桌子上。 “寒哥, 是我, 晴天,听说这次你饰演男二龙清吗, 太巧了, 我会跟你演对手戏, 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出来先对一下台词如何?” 温柔娇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每一句都像清甜泉水,恰到好处落在心间。 何疏挑了挑眉。 “剧组不是会开对戏的会议吗,到时候再一起就行。”广寒道。 “我就是怕人太多到时候丢脸,先跟你对一下,会有底气很多,抱歉寒哥,我也刚毕业没多久,很多事情不懂,实在是麻烦你了,回头对完戏,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方似乎不介意他的冷淡,依旧态度很好地请求道。 广寒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 “抱歉晴天女士,寒哥最近都没空,我是他的助理,你有什么事情不如先和我说。” 何疏抢先半步,帮他作了回答。 广寒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在何疏看不见的角度微微翘了下嘴角,再扭过头来时,已经与平时无异了。 电话那头的任晴天沉默片刻,说了句“不用了”,就匆匆把电话挂断。 何疏得意邀功:“看我给你推掉了一个大麻烦。” 广寒:“什么大麻烦?” 何疏恨铁不成钢:“你都混圈子了,还以为她真找你去对剧本吧?怕不是进去了就关灯的意念剧本吧?” 广寒:“任晴天挺漂亮的。” 何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吗? 他狐疑看着广寒,后者也若无其事任他打量。 “你真想赴约?” “你都帮我推了。”广寒摊手,一副“既然如此就算了”的无奈。 “如果你真想去……”半截话出口没了下文,广寒等到长久的沉默,他不由望向那个别扭的人,然后就听见一句中气十足的—— “王八蛋,你之前说的下半辈子要是还作数,就少给我整这些幺蛾子!” 广寒笑了。 何疏骂完看见他的笑就马上悟了。 “你逗我玩呢?!” 赶在对方炸毛之前,广寒把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 何疏低头一看。 “吊坠?给凤凤?雕工这么精美,最后还要进它肚子,是不是浪费了?” “送你的。” “啊?” 何疏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被他耍得团团转。 “玉者,情之所钟,定以为信,一生一世,磐石无移。” “如果是在从前,军中俸禄微薄,朝不保夕,我只能三餐勉强温饱,买不起这种东西,幸好是现在。” “我很高兴,与你在太平盛世重逢。” 对方的话语犹在耳边,玉的温暖在掌心缓缓泛开。 碧绿色的祥云通透明亮,如一汪流动的水。 何疏曾经见过这世间最璀璨的光,那是神镜发出来的。 眼前这块玉,论光泽珍贵,也许不及神镜百万分之一。 但它是广寒亲自精挑细选的。 玉者信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我知道了。” 何疏咳嗽一下,不动声色把玉塞进口袋,开始琢磨要找一条什么样的挂绳来搭配了。 “我的那份先欠着吧,暂时还没想好要送你什么。” “不送也无妨。” 看见他的动作,广寒觉得自己一颗心好像也被对方揣进口袋里。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何疏看着懒散豁达,实则也有别扭傲娇的一面,让他念情诗或深情表白,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眼下这个动作和回复,已经说明了一切。 广寒回想之前袁熙教过他的一些办法。 送戒指,已经用玉代替了,他毕竟还是有些古旧痕迹,不太习惯用现代的信物。 送花,何疏好像对花的兴趣一般,先保留。 烛光晚餐,何疏肯定会说不如在家自己做,先保留。 订个海景套房,这一步会不会太快了?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广寒难得失神,何疏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喊回来。 “你说什么?” “怎么刚才神不守舍的?” “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广寒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顺手将切好的橙子塞进何疏嘴里,堵上他接下来的话。 橙子很甜,多汁,成功让何疏忘记刚才要说什么。 下一秒,牙齿不小心碰到广寒拿橙子的指尖,为了舔掉汁水,舌头下意识还卷了一下。 何疏内心震动不亚于十级地震天崩地陷,整个世界仿佛摧毁重造,在粉身碎骨岌岌可危中迎来动人心弦的爆炸时刻。 广寒微微一愣,似乎也没料到如此意外的发展。 以前何疏觉得自己脸皮能比城墙厚,现在他发现城墙也有倒塌的趋势。 没等他反应过来,广寒已经收回手,眼看自己手指上的汁水快要滴落下来,广寒直接舔了一下,把上面收的湿漉漉舔干净。 轰的一下,何疏受到的震撼比刚才舌头不小心卷到对方手指更甚。 门外传来动静。 何疏如获大赦,飞一般逃离现场,奔向门口的方向。 嘎吱,嘎吱。 动静持续传来。 不像有人在敲门,倒像是在挠门。 大白天的,总不至于闹鬼闹到阎王家里来吧? 何疏从监控往外看,居然也没看见人。 他直接打开门。 要真有妖魔鬼怪敢上门骚扰,那也算是他们的本事! 结果——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猫。 一只有点瘦的橘猫。 橘猫直起身体,但它的身体实在太小了,像刚出生几个月,正好卡在摄像头死角,所以刚才何疏愣是没发现。 何疏跟橘猫四目相对,在对方咕噜噜的圆眼睛里,看见一点熟悉的味道。 他面露迟疑,不确定地开口:“……凤凤?” 橘猫点点头,张开口。 凤凤果然自己去找躯壳了?! 何疏又惊又喜,期待它张口之后的第一句话。 “——喵?” 橘猫软软叫了一声,中气不足,像在卖萌。 何疏:? 他刚想弯腰检查这只猫到底是不是凤凤,橘猫已经一溜烟从他腿边溜进门,闪电般蹿入屋子。 何疏哭笑不得,跟着进来,跟这狡猾的小家伙捉起迷藏。 对方绕着客厅跑了一圈,突然跳上餐桌,直接一脑袋栽进盛橙子的盘里,大快朵颐。 “凤凤?” 小橘猫吭哧吭哧,根本没顾得上管他,看起来是饿狠了。 广寒将毛茸茸却又细瘦的脖子拎起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找这具身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一句话确定了小橘猫的身份。 这具躯壳想必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被妈妈抛弃,在小区里侥幸存活下来,虽然有小区居民的好心投喂,但还是三天两头挨饿,饥一顿饱一顿,因为它太小了,抢不过小区里其它的大猫。 终于,小奶猫奄奄一息,在草丛里出气多入气少,不出意外的话,一两天之后,物业就会发现它的尸体,然后连同垃圾一并处理掉。 这时候从阎王令跑出来的凤凤,一下就看中这具已经毫无生机,却又还未完全断气的奶猫躯壳。 小橘猫蹬着四肢在空中拼命挣扎,嘴里喵喵叫,就是吐不出人话。 但它愤怒的眼神毫无疑问,让何疏确定了,这的确就是凤凤。 何疏一颗心彻底放下。 在此之前,他心里一直悬着,怕最后凤凤复活不了,怕这一切只是广寒为了安慰他而捏造出来的。 放心之余,他啼笑皆非。 “连人话都说不出来,你是鹦鹉当多了,想换种体验吗?” “放我下来!” 细幼声线伴随愤怒的喵喵叫,如果不仔细辨认,何疏跟广寒也根本听不出它在说这句话。 广寒把巴掌大的小奶猫放下。 “先带去医院驱虫,体检,等大点就可以打疫苗洗澡节育一条龙了。” 听到节育两个字,小奶猫一蹦三尺高,奈何体力身形大不如从前,蹦起来也有限。 “我不去!我不是普通猫!我是上古神兽!你们敢动我!” 何疏一根手指就能把它戳倒。 “动你又怎样,是你自己选择进去当猫的。” 凤凤被戳得直接往旁边一歪,再想爬起来都得蹬着四肢拼命刨半天,气得它哇呜哇呜直叫唤。 “你找的那些纸片我才不要,进去以后又不能吃东西,我要吃热腾腾的,我不要当纸鸟!我还要打游戏,原来的鸟爪子打游戏不方便!” 何疏、广寒:…… 搞了半天,原来是为了更方便打游戏。 堂堂上古神兽重明鸟,为了玩电脑选择做一只猫,说出来有人信吗? 估计是没有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何疏也算开了眼界了。 “不是我泼你冷水,你用猫爪子摁鼠标,也未必就方便到哪里去吧?” 凤凤抽抽噎噎:“那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合适的人类躯壳,得刚死又没死多久的,总不能看见个人就上去夺舍吧?再说婴儿打游戏也不方便,还得等好几年,现在过一个月就能玩了。” 何疏彻底服气了。 “我听过网瘾少年,真没听过网瘾神兽的,你可真是开天地之先河了,我看你之前也不该寄居阎王令的,应该直接把你送去电疗戒网瘾。” 凤凤哭得更大声了:“何疏王八蛋,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人家是为了你才死的,你现在就知道冷嘲热讽,还天天在我面前吃好吃的,你知不知道我在阎王令里,也能感知味道的!什么热干面,糖醋排骨,酸汤牛肉,清蒸鲈鱼,我都快馋疯了!” 何疏嘴角抽搐,伸手去给它顺毛。 “行了行了,不嘲讽你了,这不就活过来了吗,你这种小猫呢,现在就得乖乖喝羊奶,等再过一个月——” “就可以吃美食了。”凤凤泪眼朦胧看他。 “就可以吃幼猫猫粮了。”广寒接下后半句。 凤凤张嘴又想嚎叫。 广寒:“再叫就丢出去。” 凤凤马上安静了。 恐吓归恐吓,凤凤找躯壳这件事,虽然最终结果比较乌龙,但总算也不坏。 家里重新恢复聒噪,有了凤凤这一打岔,何疏本来已经把早前那一出忘得七七八八,直到晚饭后,他准备直播,广寒又把一盘切好的橙子放在他面前。 何疏怀疑广寒是故意在提醒自己。 抬起头,对方却是一脸无辜。 难道自己太多疑了? 何疏一边怀疑广寒,一边自我怀疑,顺手打开直播间后台。 堆积了好几天的私信挂着明晃晃的小红点提醒他。 何疏看见一个名为“小小小盘子”的id,突然就想起来了。 上次他在直播时,这个“小小小盘子”一直在弹幕刷“救救我”的红色字体,后来何疏还发了条短信过去询问,但没得到回音,他也就把这件事忘了。 现在,“小小小盘子”回信了。 【主播你是不是真会驱鬼?我觉得我撞鬼了,而且不是一般的鬼,它想唆使我,我不想这么干的!救救我!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自杀,主播帮帮我,求你!】 这条信息的内容,让何疏无法忽视。 对方在末尾还留了个电话号码。 何疏马上拨打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小小小盘子’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6章 第 166 章 “你是谁?” 对面声音充满对陌生人的警惕和紧绷,就像何疏是电话诈骗。 何疏不以为意,他经常收到陌生号码来电也是不接的,现在诈骗分子的花样实在是太多了。 “你好,上次你在我的直播里刷弹幕,说救救你,后来又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我就打过来,想问问你有什么问题需要求助。” “你神经病吧!别没事乱打电话!” 对方骂了一声,啪地挂断电话。 何疏:…… 他跟“小小小盘子”留的号码对照一下,自己没打错。 何疏也不想再打过去挨一次骂,这事在他这暂且就放下了。 谁知吃过晚饭,他正在逗凤凤玩,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 【我是小小小盘子,请问你是今哥吗?】 何疏直播的名字是凤凤起的,叫“今天吃什么”,直播间混熟了的观众粉丝,大多今哥今哥地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喊的是凤凤、何疏,还是广寒。 【我是,你不是把我电话挂了吗?】 【我看号码就猜到可能是你打来的,很抱歉,之前我不是故意挂你电话的,我这边情况有点复杂,能不能找个时间跟你聊一下?】 【可以,你如果在鹤城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 【我不在鹤城,还是网上聊吧,今晚十一点如何?你把你的微信给我,十一点我们准时联系。】 很少有人谈事情选在半夜十一点的,何疏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作为一只小奶猫,哪怕凤凤有再强大的玩游戏意志,也抵不过身体的本能。 羊奶刚喝一半,毛绒绒的下巴就耷拉在奶盆边上睡着了。 它强迫何疏打开的游戏直播才进行到一半,主播带着两队友打到正精彩的地方,凤凤却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何疏碰了碰它的耳朵,后者反射性抖动几下,身体依旧是一动不动的。 “它毕竟是重明鸟的魂魄,不是所有将死生物的躯壳都能用上,那为什么是这只小奶猫?” 凤凤折腾累了消停下来,何疏看着它此刻貌似天真无邪的睡颜,对广寒提出自己的疑惑。 “它原先那个躯壳,虽然也不是重明鸟本尊,好歹是一只稀罕的鸟,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像它自己说的,为了玩游戏和吃东西,随便找个更方便的躯壳?” 广寒道:“随着时间流逝,它的魂魄会逐渐减弱,特别是如今末法时代,空气灵气浑浊稀薄,本就不适合它这种上古神鸟再长久生存,哪怕在阎王令里,这种衰减的速度变慢,也得尽快找个躯壳,纸壳再像真的,也不是真的。” 说到底,还是真正的生物躯壳,更吸引凤凤入住。 何疏听罢,对凤凤也有点怜惜。 试想一下,很久以前与它一起出生长大的同伴们,很可能早就陨落了,只有它到现在,虽然还有广寒何疏,不能称作孤单,可如果他们俩都是普通人,注定几十年后小肥鸟又将截然一身,可就算有他们俩,在那长久的过去里,重明鸟的记忆都是单调如荒漠,无人可以分享的。在遇上他们之前的上千上万年岁月里,重明鸟又是如何一点点度过,像它这样热爱烟火气的生物,只怕安静片刻都觉得折磨。 “喵呜……喵……” 小奶猫砸吧砸吧嘴,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羊奶没喝够。 它耳朵动了动,眼睛跟着睁开一条缝。 “臭何疏,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何疏:…… 他收回自己之前的煽情,这小王八蛋就是欠揍,管它什么重明鸟火凤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凤凤:“我想吃烤羊肉串,撒点孜然,肥得流油,入口就化了,好好吃……” 话没说完,它自己又睡着了。 敢情是在说梦话呢? 广寒把猫卷一卷放进纸箱里。 之前沙发是凤凤的地盘,但它现在这么小,肯定不能睡沙发了,不然哪天睡着了掉进沙发缝隙里窒息而死都没人发现。 何疏想了想,又把之前自己在商场夹娃娃夹的一只鹈鹕玩偶塞进纸箱,放在凤凤旁边。 果不其然,虽然天气还有点热,但小奶猫的本能促使它紧紧贴着玩偶,脑袋枕在上面,很快睡得更香甜了。 “你在干什么?” 广寒看他拿起手机对着纸箱鬼鬼祟祟在调整角度。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嘘了一声。 “把它现在的睡相拍下来,以后当成把柄,它肯定恼羞成怒。” 广寒寻思何疏经常说凤凤幼稚,实际上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何疏给了对方微信,却一直等不到“小小小盘子”的消息,直到十一点一过,一个id为小小小盘子的人发来好友申请。 何疏马上通过。 他对这个“小小小盘子”真起了点好奇心了。 一开始,何疏以为对方给了一个错误的号码,后来又觉得他可能是个小孩子,遇到什么事情不敢跟家里说,或者跟家长说了不信,只能求助他这个灵异主播。 但现在看起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为什么对方要求十一点后才能交流,也的确是在十一点过了才加好友。 总不能之前的手机不是他自己在用吧? 【你好,今哥,我就是小小小盘子,真名是黎北,我看了你很多期直播,我相信你讲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也相信你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解决我身上的问题,或者你有没有认识这方面的高人,请你务必帮帮我,情况真的很紧急!】 他说得这样严重,又语焉不详,不管是不是夸大其词,何疏还是马上回复了。 【你先说说你的问题,我不确定能否帮你,现在无法先给你保证,但如果你真的遇到常规办法都难以解决的麻烦,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黎北觉得自己是被鬼附身了。 而且这个鬼,只在每天特定的时段附身。 被附身之后,黎北可以感知这具身体在做什么,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即将做什么,身体里似乎住了另外一个魂魄,鸠占鹊巢,他反倒像个外来的客人。 一开始这种异常的情况出现在晚上睡觉后。 黎北是大一在读生,某天早上起来,隔壁宿舍同学问他昨天晚上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走廊走来走去干什么,这一下把黎北问懵了,他没有梦游的毛病,前一天也很早就睡觉了,怎么可能在外面晃荡,他觉得同学看错了,还反驳几句。 但情况变得越来越奇怪。 到最近半个月,他已经能够在清醒状态下意识到身体被操控了。 比如说中午同学喊他去食堂吃饭,他明明不想动,心里也是拒绝的,嘴巴却会自动答应,身体也根本不受控制地跟着同学走。 比如说他本来很喜欢看漫画,去图书馆基本也就是借小说漫画类的书,但自从他无法自主控制身体行为之后,就发现自己去了图书馆,再也不去碰从前喜爱的分类,反倒屡屡借那些建筑和医学的专业类书籍。里面的内容艰深晦涩,黎北根本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无数次叫嚣着要走,但身体就偏偏坐在那里长达几个小时,直到图书馆关门。 如果说这些都还是不太影响生活的事情,前几天就发生了两件事,让他感到格外恐惧。 【头一件事,是我出去逛街,不,应该是说我身体里另外那个人出去逛街,专门在商场里拿了女装进去试衣间。你不知道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穿女装的那一刻,到底有多崩溃,我根本就没有那种癖好!但镜子里我居然露出陶醉的表情!】 看见这里,何疏不由皱起眉头。 前面确实可以用梦游或者突然改变兴趣爱好来解释,但现在对方说的这些,就有些古怪了。 总不能是心理出现问题吧? 何疏不是心理学家,他作为玄学人士,看见黎北描述的这种情况,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身体里的确住进了另一个灵魂,而且这个灵魂正在抢夺他身体的支配权。 【第一件事呢?】何疏回复道。 他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继续询问。 【第一件事,前两天学校放假,我又去了图书馆,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我看着自己找了很多犯罪纪实的书,特别是里面关于杀人的手法,具体过程,怎么不留痕迹,误导警方,我是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事!今哥,我虽然平时爱在网上逼逼两句,可我真就是过个嘴瘾,现实绝对是个守法公民,也从来不会把这些案件当爱好去研究!今哥我真害怕了,我怕这人哪天拿着我的身体去杀人,那我是不是下半辈子就得在监狱里过?这事我又不敢跟别人说,不然被当成精神病被送去治疗,比坐牢也没好多少啊!】 他打了长长一大段话,从中可以看出濒临崩溃的情绪。 从他叙述的条理来看,何疏倾向于黎北不是在恶作剧或撒谎。 【那你现在怎么能给我发消息的?白天我打电话过去,你骂我神经病,这么说骂我的人,也不是你了?】何疏问道。 【刚我也说了,一开始那人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后来,他控制这具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现在被压缩到凌晨十一点到四五点这段时间,他熟睡之后,我才能稍微出来拥有自主权,等会儿我要把你的好友删掉,不然他就会发现的,我感觉这人很恐怖,但又说不出哪里恐怖,我不敢去赌被他发现的后果,到时候可能连这四五个小时的自主权都没有了!】 广寒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两人打字交流。 最后一段话,黎北是发语音过来的。 声音的确是早前骂何疏的声音,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强烈的六神无主,也许他并不相信何疏真会相信自己的话,可事到如今,黎北只能抓住何疏这根救命稻草。 何疏看了广寒一眼。 后者点点头。 何疏会意,给黎北打了一段话。 【我可以过去找你,你把你的城市报过来,再约个时间,我们先出来见一面,我看看你的情况。】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7章 第 167 章 黎北报了个地点,是京城一所大学。 他现在这种情况,指望他报销路费是不现实的,何疏跟广寒两人订了隔天一大早的机票。 “特管局总局不就在京城吗,正好去找李映报销!” 何疏嘿嘿笑了两声,如意算盘打得响。 广寒提醒他:“他们更有可能趁机把陈年悬案都推给我们。” 毕竟何疏现在还有另一重身份,上次宋局回去之后肯定会把此事通报特管局几位局长级别人物,甚至是向更高层面汇报,现在何疏他们还能过着安静寻常的小日子,未必是因为特管局不想来找,而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时候他们愿意主动送上门,人家肯定求之不得,报销不报销都是小事情了,可以想象特管局成立至今那些堆积如山悬而未决的要案,涉及什么大妖大魔,棘手麻烦的,到时候何疏估计想推都推不掉。 想及此,何疏果断打消念头。 “什么报销不报销的也太市侩了,咱们都是为人民服务,谈钱伤感情,我看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精神就很值得学习,我们要做当代大禹,明天下了飞机就联系黎北,特管局什么的先往后稍稍。” 广寒:…… 入夜,天气已经渐热,空调也得开起来了。 何疏房间门空调坏了,大半夜不好找人来修,他寻思明天就要出门,也没必要折腾,就抱着被子枕头跑到隔壁房间门。 “睡过去点,让我挤挤,我那边空调坏了。” 广寒张了张口,没有在这种时候问出“那你怎么不去客厅睡”的扫兴话,他也忽然想起凤凤现在睡在客厅,以小奶猫的娇弱,吹一晚上空调恐怕就要生病了。 他听话地往另一边挪去,给何疏腾出一半的位置。 但次卧的床本来就才一米五,两个大男人躺上去委实过于拥挤,好在空调温度开得足够低,何疏也没空胡思乱想,很快就进入梦乡。 他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他们还被困在追龙山原始森林,何疏被绑在树上动弹不得,周围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他饿了一天一夜,实在受不了了,也顾不上声音会不会引来野兽,只能大喊大叫求救。 叫声终于引来了人。 是广寒。 他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何疏鼻子用力嗅乐嗅,似乎都能闻到烧鸡香味了。 “快点给我,我快饿死了!”他对广寒怒道。 于是广寒将烧鸡塞进他嘴巴。 “唔唔!” 何疏入口就感觉不太对,因为这只烧鸡的毛居然没拔干净,他嘴巴里全是毛! 救命! 何疏说不出话,只能瞪着眼睛挣扎。 在他的拼命挣脱之下,身体终于摆脱梦魇,意识回到现实。 何疏眨了眨眼。 他把自己嘴巴里的毛茸茸扯出来。 一只猫。 一只幼小柔软的猫。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被他半含在嘴里的小猫发出嘟嘟囔囔的声响,但居然还能继续睡着。 这家伙是怎么从客厅纸箱跑到这里来的?! 就那小短腿也不可能蹦到床上吧?何疏在黑暗中思考这个问题。 他发现床边有床头柜,床头柜有四条腿,也许凤凤就是大半夜四肢并用从那里努力攀爬上来的,小奶猫依赖性强,非要靠近温暖源头才能安心。 也就是说,以前拽天拽地的小肥鸟,现在变成一只黏人精了? 等等! 何疏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梦见自己被绑在树上了。 因为被子不知何时被卷成一条缠绕在身上,而他的后背则靠着纹丝不动的广寒。 何疏想起自己睡觉前还叮嘱广寒别睡相太差乱占便宜,结果现在睡相差的另有其人。 他刚在梦里挣扎的时候,也不知道在对方身上蹭了多少次! 心念电转,何疏老老实实睡回原位,把半身湿漉漉的凤凤放在广寒枕头上,制造犯罪现场,明天好恶人先告状。 结果这一睡差点睡过头,隔天还是广寒催了三四次,何疏才醒过来,直接把自己半夜含猫,栽赃嫁祸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匆忙收拾好东西,就跟广寒去赶飞机。 至于凤凤,由于实在太小,只能含恨留在家里,何疏特地联系了一名专职喂养宠物的宠物店人员,每天上门给凤凤换水喂粮,以保证他们回来的时候不会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奶猫。 黎北跟他们约定的时间门是半夜十二点十五分,地点就在学校附近一间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黎北的说法是,十二点之后,他才有身体的充分自主权,再从学校走出来,也需要时间门。 何疏对发生在黎北身上的事情还有许多疑问,但是黎北能说话的时间门不多,来去匆匆,很难完全让他释疑。 “他说他现在晚上十二点之后才有身体自主权,那昨天傍晚是怎么跟我发消息联系的?” 肯德基里,何疏吃着鸡米花当夜宵,一边跟广寒说出他的第一个疑问。 “嘴边沾了番茄酱。”广寒提醒道。 何疏伸手去抹,去摸错了边,广寒直接上手,以手指指背轻轻揩去那点红色。 自然而然,没有半点尴尬生硬。 何疏愣了几秒钟,在若无其事跟大惊小怪之间门游移一下,最后选了前者。 信物都收了,高声怒斥好像说不过去,就当无事发生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还需要适应,一面拿起鸡块咬下去。 “有三个可能,一是他在说谎,从头到尾没有他说的情况发生;二是他可能还能利用零碎时间门,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但是……” 说到这里,广寒忽然皱起眉头。 “但是什么?”何疏感觉他顿住,一定是即将说出更为惊人的猜测,不由追问道。 “但是他在跟我们联系的过程中,假如他身体里还有一个灵魂,那个人果真就一点都不知道么?” 何疏被他这句话说得毛骨悚然。 “你的意思是,他身体里另外一个人,故意制造破绽,让黎北以为自己能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广寒沉声道:“我希望是第一种可能性,这个黎北是个编故事的爱好者。” 那样一来,虽然他们被耍了一下,却是事情最好的结局。 否则的话,后面两种可能性,尤其是第三种,连何疏听了,都觉得寒毛根根竖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8章 第 168 章 吃完最后一块鸡块,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二十分,黎北还没出现。 何疏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有人接。 按照黎北之前说好的,他跟宿管关系不错,十二点后找个借口溜出来,宿舍楼离东门很近,出来过马路就是肯德基了。 如果一切顺利,现在怎么着都得看见人影了。 但黎北没来,也没回电话。 这是不是说明他从头到尾都在编故事恶作剧?等何疏当真了,他又心虚不敢出来了。 “这样也好。” 何疏喝了口可乐,为这趟乌龙之旅下了结论。 “如果他的情况就像他所说的那么复杂,这可能又是一个很棘手的案子,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解决。就是现在咱们白白浪费了两张机票,要不干脆就在京城逛几天吧,你有想去哪玩的地方吗?” 有何疏在的地方,无论什么地方都让人甘之如饴。 但广寒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有没有长||枪的博物馆?” 何疏知道广寒喜欢用枪,随身也有一把长||枪从千多年前陪伴他到现在。 “这方面还真有点冷门,我得好好找找,不过我倒是记得,有个各类冷兵器的博物馆还挺有名气的,你有没有兴趣?我找找在哪里……” 何疏一边说,一边翻手机软件,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是黎北的号码。 何疏顺手接起来。 “喂,黎北,你出来没?” 电话啪的一下又挂了。 何疏莫名其妙,看着广寒。 “现在跟小孩子沟通都这么难了吗?感觉有一光年的代沟。” 白白被喊来京城一趟,结果黎北又迟迟不出现,不得不说这是一趟让人不怎么愉快的旅途。 何疏用纸巾擦干净手。 “不然咱们还是回去睡……” 觉字还没说出口,外面进来两个人。 他们穿着便装,但何疏跟特管局打交道多了,一眼就注意到他们与寻常人不同的行动力和眼神,对方两人对着空荡荡小猫两三只的肯德基扫视一圈,径自朝这边走来。 一前一后,形成包抄架势,竟似不给他们任何逃跑的机会。 何疏:“我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广寒:“霞山山下挖尸骨。” 何疏:…… 当初他因为余年托梦,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拉着广寒去霞山山脚下挖土,结果还真挖出余年的尸骨,然后下一秒就被警察包围,还因此认识了李映。 现在事件似乎又要重演了,难道跟黎北有关吗? 何疏看见那两个便衣警察如临大敌的表情,心里已经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我们是警察。” 对方走到面前,果不其然亮出证件。 “我们现在怀疑你们跟黎北的死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黎北死了? 黎北是因为出事才没赴约的? 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黎北就出事了? 不,黎北死亡时间肯定比这还要早,否则中间还有被人发现和报警调查等流程,警察不可能来得如此快。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何疏还是心下一沉。 “我们也是为了黎北的事情来的,不过方向跟你们不大一样,但我们可以跟你们回去,因为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何疏亮出特管局的工作证,上回见面之后,宋局就让李映送来一张工作证,算是一份见面礼,因为何疏本身没有通过特管局的考试,但他身份特殊,又帮了局里不少忙,还经常是义务帮忙,于情于理,这张证件都是应得的。 后来何疏才知道,有了这张证件,机场高铁等,基本都可以走紧急优先通道,很多事情都可以特事特办,因为特管局经常会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案子需要调集各种资源。 “这是特殊部门的证件,如果两位不清楚,可以向你们所在分局的领导了解一下。”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一次被“逮捕”的经验,何疏现在已经游刃有余了。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狐疑的表情。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也能理解,这年头骗子特别多,上回不还有个冒充特管局成员的洪先生吗?虽然后来那师徒俩被何疏举报给李映了,但类似事情层出不穷,眼前这两人想必也麻木了。 “要不这样,你们先打电话给上级领导,我这边也说一声,当然,我们还是会配合你们调查的,只不过双方情况都摊开了,可能会更有利于你们破案。”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一人将信将疑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广寒这边也拨通了李映的电话。 何疏有点遗憾,本来还准备此行悄然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看来又得惊动特管局了。 一番信息沟通交流之后,对方两人的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一些。 “何先生,虽然我们不认为你们会有杀人嫌疑,但还是请你们回去一趟。” “应该的,我们也想进一步了解详情。”何疏道。 一路基本无话,与案件有关的事情也不可能在路上聊,双方就是互相交流了名字,两个警察分别叫侯文昌和齐亮,看着年纪轻,其实已经算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了。 李映居然也在京城,在他们抵达警局的同时,李映几乎同时就到了,站在分局局长旁边对着何疏挤眉弄眼,好像在揶揄他到头来还是得跟自己碰面。 何疏对李映的反应不奇怪,只是对分局局长也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 李映介绍道:“这两位,是我们特管局的特别顾问,待遇职位相当于我们宋局的。” 自己什么时候有待遇职位一说了?拖欠报酬就是副局长的待遇吗,看来宋志存局长每个月工资都不到位啊。 但何疏没有出声,看着李映给他们俩做面子。 李映会这么说,肯定也是提前请示过领导的。 分局局长相当热情,跟何疏广寒分别握手,又叮嘱自己下属好好跟特管局合作,再三确认无需自己陪同之后,才先行一步离开。 侯文昌他们显然也没想到何疏两人如此有来头,短暂的尴尬无措与寒暄过后,双方终于得以坐下来沟通案情。 黎北是吊死的。 他所在的寝室一共四人,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三个室友,两个晚自习,一个出去约会。 约会的截止黎北上吊被发现前,都没回来,另外两个晚自习的室友,则是下自习之后,一道去外面买了夜宵之后回到寝室的,时间大概在晚上八点五十分。 两人推开寝室门,就看见一个人吊在天花板风扇下,身体随着阳台外面吹来的风轻轻晃动。 那个场面,他们这一辈子估计都不会忘记。 大学生在寝室吊死,这是一件轰动学校的大事。 侯文昌和齐亮就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两人,那时候黎北的身体甚至还挂在上面。 “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已经死透了。”侯文昌道,“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现场也没有搏斗,就是踩了椅子上去再把椅子踢翻的。” 何疏发现他说话时脸色很古怪。 “侯哥,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侯文昌:“你看他脖子附近的勒痕。” 他递来一张照片。 “一般人在死前,哪怕是自杀,出于身体本能,肯定都会挣扎,尤其是上吊自杀,其实挺痛苦的,最后连舌头都会吐出来,但是黎北脖子上的勒痕居然很整齐。嗯,我只能用整齐这个词来形容了,周围皮肤连抓破都没有,指甲里也没有皮肤组织,这就说明他死前根本没有挣扎过。” “那会不会是有人先杀了他,再制造自杀的假象?” 何疏刚问完这句话,立马恍然大悟。 “黎北的死因很蹊跷,正好过了几个小时候的十二点十五分,我又打电话过去,你们就怀疑我们了。” 侯文昌苦笑:“法医还要解剖,结果没那么快出来,但是初步判断,不是他杀,现场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他从下午下课之后回到寝室,就再也没离开过,期间也没有可疑人员出入寝室,他一个大学生,也没借什么高利贷裸贷,有什么值得别人去杀他的呢?也许他的自杀意志就是如此强烈。” “我这边的情况,多半就近乎玄学了。” 何疏将黎北怎么找到自己,怎么说明情况,他们又是怎么约好在十二点后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侯文昌和齐亮听得目瞪口呆,看他们那表情,要不是碍于何疏跟李映等人的身份和特殊工作,他们俩就真要出口反驳了。 刚刚侯文昌讲经过的时候,李映一直没开口,直到现在,何疏讲完他这边的事情,李映才终于插话。 “假设黎北说的都是真的,会不会是他体内另一个灵魂发现了他想消灭自己的存在,所以提前自杀?” 何疏反驳:“那这样,不就连他自己也消灭了?玉石俱焚?” 李映:“既然那个魂体可以找到黎北,自然也可以找到其他躯壳。” 话音方落,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侯文昌。 “我要看一下黎北的尸体!” “我要看一下案发现场!” 内容有所不同,却都是同时的要求。 侯文昌头大如斗,他是来到《走近科学》的现场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借尸还魂?闹鬼?别逗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69章 第 169 章 但有分局长过来走一趟,别说侯文昌,就是他们的队长,也得尽量配合。 李映想去案发现场,何疏想去看黎北的尸体,虽然目的地不同,但两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寻找周围魂魄气场的异常。 只要是人,死了就会魂魄逸出,除非有阴差及时拘拿引路,或者遇到极端情况魂飞魄散,否则魂魄在人间还会徘徊一段时间。 就算是魂飞魄散,也会有残魂余魄的痕迹。 简而言之,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所以有时候侯文昌他们束手无策的案子,特管局往往有意外发现。 鉴于两人目的一致,何疏索性就先跟着李映去案发现场看一眼,所有人再一道去太平间看黎北。 路上李映对何疏小声说:“怎么样,你现在形同宋局的待遇,升官比广道友还快,高兴吧?” 何疏看他一眼:“待遇呢?” 李映讪笑:“形同形同,就是大概相当于么,局里经费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局今年也没拿过奖金的,但是局里几位领导得知你的身份之后,高度重视,在一起碰了个头,又知道你不想被打扰,就想给你争取这么一个待遇,虽然不算有什么实质好处,但以后出门办事也能方便很多。” 何疏懂了,就是白得一名头,别的什么也没有,问就是经费紧张。 他本来也没指望能从特管局这只铁公鸡捞到什么好处,能得这虚名,已经算铁公鸡拔毛,千年等一回了。 “我们家寒宝还是鬼王,怎么说也得来个形同副局吧?” 何疏眼珠一转,也给广寒争取上了。 “没有他,我跟你们八竿子打不着,他也顶着编外的名头,帮你们做了不少事,拿着白菜的钱,操着国家的心,堂堂鬼王,不能这么没有排面吧?” 李映:“你有不就是他有,有区别吗?” 何疏:“那不能这么说——” 广寒:“没区别。” 何疏:…… 李映嘿嘿一笑:“你看,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广道友觉悟就是高!” 他竖起大拇指,把广寒往高里捧,不吝赞美之词。 “年底咱们局有表彰大会,评选全国特殊战线十佳人物,我一定把广道友推荐上去。” 广寒:“不必了。” 李映:“有奖金。” 广寒:“你多推荐几次吧。” 何疏:…… 一路插科打诨,只是为了缓解案件本身可能存在的疑难,但三人都认为,不管黎北的死再如何离奇,总归在案发现场或尸体附近都能有所发现。 但他们没想到,结果不仅完全出乎意料,而且让人大失所望。 黎北所在的寝室已经被封起来了,除了警方无人能进,他的三名室友也已经在解除嫌疑之后连夜搬离,谁还敢继续住在这里,就怕半夜起床发现悬吊风扇上的人影还在晃来晃去。 寝室基本还保留着原本的样子,但何疏他们走了一圈,甚至查看隔壁寝室,又在宿舍楼附近兜几圈,也没发现黎北的魂魄。 随后一行人又赶去太平间,那里确实有几个游魂野鬼,却都没有他们要找的黎北,何疏招来一个野鬼询问,把黎北的照片给他看,对方也说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也就是说,黎北现在不光死了,连魂魄都不知所踪了。 李映刚跟分局局长夸下海口,现在被打脸,面对侯文昌等人的古怪眼神,有点百口莫辩的冤屈,只能望向何疏,希望他能给个解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闭着眼睛,不言不语,好像已经睡着了。 广寒解释:“他离魂去了趟阴间,去问明情况了。” 侯文昌等人:……越说越离谱了,怎么不上天庭算了? 但李映和广寒一脸见惯不惊,他们只能陪着干等。 侯文昌在内心无数次询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分局局长和队长的脸一次次浮现在他面前,唯心与唯物天人交战,他最终只能维持一脸麻木,看着何疏“作妖”。 大概半小时后,何疏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他对满脸期待的李映摇摇头。 “什么意思?没有?”李映有点懵。 何疏:“他的魂魄没有到阴间,可能还在阳间游荡,也可能已经魂飞魄散。” 事情至此,确实从头到尾透着古怪。 黎北生前求助的那些短信和电话在何疏脑海重现,他感觉到其中有许多问题,但现在没能抓住任何头绪。 众人不可能在这里对着一具尸体耗时间,现在也已经快天亮了,几个人熬了一通宵,既然暂时没有进展,就都各自散了,准备回家休息一下再说。 临走前,侯文昌脚步一顿,似想起什么。 “对了,我们在调查黎北生前行为的时候,虽然时间仓促查不到太多,但也发现了些事情,据黎北的室友所讲,黎北每天沉迷网络,流连各大论坛,还是个键盘侠和杠精。” 何疏:“怎么说?” 侯文昌:“这例子举起来就多了。” 黎北沉迷网络,但他不爱玩游戏,就喜欢在各大论坛平台 比如说,有人去非洲当志愿者,还捐了多少家产,这种新闻共产主义精神,但黎北偏偏要唱反调,他说这笔钱要是捐给国内贫困山区,早就不知道多少孩子收益了,怎么中国人不帮,反倒去帮外国人? 又比如说,新闻里头某女性夜晚出行遭遇不测,评论留言大部分都是要求尽快抓到凶手,黎北却认为是受害者穿太少了,只要穿着保守一点,完全可以避免遇害,并且跟不少网友吵起来,以一当十,不落下风,吵到最后许多网友纷纷觉得浪费时间放弃反驳,黎北因此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并在跟好友的聊天记录里提到这一点。 这种喜欢在网络上找存在感的人并不罕见,这种人在现实常常也是杠精,所以黎北跟室友的关系都很平淡,毕竟谁也不愿意跟一个杠精日常相处,天天被杠。 “根据黎北室友的反馈,他甚至连别人早餐吃什么都要杠,室友在说比较喜欢吃面,他偏偏要说吃米也有营养,没必要老是怼着面吃,还因此跟室友争论起来。这些虽然是小事,但能让他的同学都印象深刻,而且随口就能聊起一两件,说明他是真的杠精附体吧。” 从黎北死亡到何疏他们出现之前短短几个小时,侯文昌他们能了解到这么多,确实很不容易了。 但杠精的生命力往往很顽强,正常人才会是先败下阵来的一方,黎北总不会是因为在论坛上吵架吵输了才上吊自杀吧? 回酒店休息的一路上,何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抱着这个念头,他用手机打开直播间后台,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一点线索。 结果,刚登录后台,就跳出一连串短消息,红色提醒触目惊心,发信人竟全是“小小小盘子”! 何疏点进去,里面起码几十条消息,无一例外全是重复的“救救我”! 再看发信时间,竟是昨天晚上九点开始的。 也就是说,黎北发这些消息时,他的尸体已经在寝室被发现了! 那到底又是谁发的消息?! 鬼魂会来信吗?还是有人冒充死者? 谜团接踵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0章 第 170 章 事不宜迟,何疏马上回复消息。 【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救你!】 何疏没有得到回答。 这个id还在继续发消息,大概十分钟一条,内容全是“救救我”,像极了机器在不停自动发送,摁不下暂停键,但谁会用这个无名小卒的id搞这种恶作剧? 何疏想了想,给李映打电话过去。 “李师哥吗?帮我查个ip地址,那个‘小小小盘子’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就现在,对,是黎北的号,你尽快查……” 李映效率很高,半小时后就给了何疏一个详细的ip地址。 京城,本区,某街道,风雷网吧。 何疏跟广寒马上赶过去。 这年头网吧的数量正在减少,有些被时代淘汰,有些则升级为网咖或电竞酒店,但这不代表网吧就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至少这里依旧是许多年轻人或打工人闲暇愿意过来打游戏的场所。 风雷网吧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里面烟雾缭绕,喊杀声震天,少年与中年人共聚一堂,以游戏为共同爱好,在这片狭小天地里驰骋。 直播间后台的求救消息还在时不时弹出来,说明对方一直在给他发消息,结合网吧的ip地址,似乎很合理。 但究竟是谁在冒充已经死了的黎北? 两人一进网吧,举目四望,里头几十号人,电脑屏幕遮挡,角度不同,只能看见一颗颗脑袋。 广寒跟何疏对视一眼,双方已然有了默契,直接分兵两头,一个找前面几排,一个找后面几排。 何疏顺着过道一路走过去。 有人在网游世界里激烈厮杀,有人在聊天软件里撩骚网恋,还有的忙着在社交论坛上争吵。 看不见的线将千里之外的人相互联系起来,线的另一头,有可能是金玉良缘,也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危险。 何疏四下一扫,形形色色,悲欢离合,仿佛就尽收入眼了。 他的视线忽然顿住。 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一个熟悉的页面上双手飞舞。 何疏微微眯起眼。 如果他没有记错,对方打开的,正是他直播间所在平台的短消息发送界面。 再看那人,虽然只有侧脸,但额头部位正隐隐冒着青黑之气。 这种气色,寻常人一般看不出来,但何疏一眼就瞧见,那股气分明是潜藏在他体内的恶魂。 犹豫就会败北,他果断冲过去,拍上对方的肩膀,实则暗力捏住,让对方跑不了。 “老弟,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何疏随口胡说,为的是第一时间让对方反应不过来。 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自然而然又近距离朝对方面前的电脑屏幕看去一眼。 果然是直播间后台发消息的,那消息框里有许多字,全是重复的“救救我”! 还有右上角的id显示,小小小盘子! 是这人上的黎北的号! 何疏刚想到这里,其时离他一个箭步也就过去两三秒的工夫,对方突然暴起,踹向他的膝盖,何疏冷不防受了一下,手自然而然松开,对方不仅没有逃走,反倒狞笑一声扑过来,掐住何疏的脖子! 此人力气极大,何疏猝不及防之下,脖子被掐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也抬腿踢向对方胯部。 两人在网吧这点地方扭打起来,很快就把周围人都给惊动了。 何疏不是打架打不过,是他发现这人力气奇大,已经超过一般成年男人了。 对方被踢中胯部也不肯松手,依旧狠狠掐在何疏脖子上,满脸狰狞恨意,仿佛面对杀父仇人。 一只手伸过来,对着他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对方白眼一翻,往旁边栽倒。 何疏眼明手快往他额头上一拍。 除了广寒,没有人看见何疏掌心红光闪过,似乎将什么摄入手中。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网管,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何疏不得不跟他们一顿掰扯,等到解释清楚,小风波告一段落,两人再度回到酒店房间里时,已经是三四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出来。”何疏对阎王令道。 没有动静。 “我可以直接让你灰飞烟灭,你应该知道我有这种能力,想试试吗?我现在为了你浪费好几个小时,最好别挑战我的耐性。如果你乖乖合作,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半是威胁,半是诱哄道。 红光落在地上,一个半隐半现的魂体抱着脑袋蹲在他们面前。 虽然他没有抬起头,但见过黎北尸体的何疏,一眼就能认出他是黎北的魂魄。 “救救我,救救我……” 黎北面露痛苦,眉头皱得死紧,他抬起头,望住何疏。 “你能帮我是不是?” 何疏:“那就要看你能给我提供什么,你到底怎么死的?” 黎北喃喃道:“我?自杀啊,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宿舍里的尸体就是我的。” 何疏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要自杀?” 黎北一脸迷茫,好像是在努力回忆。 “我也不知道,我明明不想死啊,可是身体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喊我去死,还能操控我的身体,当时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吊扇然后站上去……然后,我踢翻了椅子。” 人在变成鬼之后,会偶尔出现记忆残缺和空白,毕竟是两种形态的转变,有些新鬼一时半会没法适应,会呈现像黎北这样的情况。 何疏将手放在黎北的脑袋上。 黎北若有所感,茫然抬头,只见红光瞬间占满视线,他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淋下,生生打了个激灵,那种迷茫感似乎骤然减轻许多,脑子也变得清醒一些。 “到底怎么回事,说吧。”何疏道。 黎北定了定神,缓缓讲述自己生前死后的经历。 给何疏打电话并得到对方承诺会马上赶过来之后,黎北放心了些,又不能完全放心。 他小心翼翼删掉手机里的通信记录,生怕留下任何痕迹,让那个占据自己身体的魔鬼发现。 之后的白天到晚上,他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一直掌控着身体的主动权,黎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用自己的身体去上课,吃饭,参加活动——虽然这些行动轨迹本来也是他会做的,但现在黎北就像一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时间逐渐接近他和何疏约定的午夜十二点。 按照平时的作息,晚上黎北的室友们会出去晚自习或约会,他自己则在寝室里玩电脑,黎北在身体里焦急等待另一个灵魂的让位,但对方却好像察觉他的心情,偏偏打开了黎北最讨厌的微积分网课,看得很认真。 晚上七点五十分,黎北的身体忽然从电脑前离开,起身搬了个椅子摆在寝室中间,又从旁边的快递箱里拿出一段平时用来绑箱子的麻绳,站到椅子 黎北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迅速质变为焦急狂躁,他想夺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但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在绑好绳子之后,不带一丝犹豫地踩上椅子。 【停下来,住手!你他妈的是要杀死你自己吗?!】 他在内心狂吼,焦急万分,也不在乎对方能不能听得见了。 【妖孽,滚出我的身体,听见没有,给我滚!】 黎北情急之下,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宗教的咒语全部念了一遍。 终于,身体停住动作,另一个灵魂似乎听见他的心声了。 黎北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微微扬起。 “你要是别折腾,还能多活几天,现在只好去找下一个了。” 什么下一个? 什么折腾?! 黎北根本听不懂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 下一刻,他“看见”自己毅然决然踩上椅子,脖子伸长,将绳索套进去,然后将椅子踢翻! 不!!! 黎北瞬间感觉到脖颈收到强烈压迫传来的窒息感,他想要挣扎,却动不了一根手指。 那个鸠占鹊巢的灵魂死意甚坚,竟能控制身体完全不加挣扎。 “我死了,死得好惨,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我等了好久……” 黎北嚎啕大哭,他虽然无法掌控身体,但身体的疼痛他却能够一应感知,他想起自己临死前那段痛苦的经历,哭得更加伤心了。 何疏皱眉:“你跟我们约的是十二点之后,我们也进不去你学校,只能等你出来,那个侵占你身体的魂魄,除了那句话,还说了什么,你记得不?” 很显然,对方早就知道黎北的打算,为了避免自己被消灭,所以干脆先把这具身体毁掉。 可问题又来了,黎北既然死了,那个灵魂也无处可去,他为什么要干这种“自己”消灭自己的蠢事? “我、我想起来了!” 黎北忽然大喊起来。 “我想起他为什么会找上我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1章 第 171 章 诚如侯文昌所说, 黎北是个杠精。 杠精这种生物,往往抱着损人不利己的心态去反驳别人,不管别人说什么, 他都要杠一杠。 就像有人跟黎北打招呼, 随口说今天的天气不错,黎北就会说,你怎么知道今天天气很好,今天都还没过,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今天天气很好, 你是气象台吗?诸如此类,直接把人杠到哑口无言, 再也不想跟他说话。 而黎北自己也并未因此得到什么好处, 仅仅是获得精神上巨大的优越感,就能让他心满意足。 久而久之, 现实里没有人愿意跟黎北来往, 他也成了宿舍里的独行侠。 但黎北不以为意, 他尤其喜欢在社交平台上争论,仿佛生活里那点不如意, 都能随着网络对面另外一个人的吃瘪而烟消云散。 为此他还特地加了一个微信群,这个群属于杠精集合地,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事儿妈,键盘侠, 群员之间彼此也会经常吵架, 但群主每次都会给他们发布一些目标任务,这些任务都是近期的社会热点新闻, 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去论战, 当杠精们蜂拥而去把普通人辩倒, 取得压倒性胜利的时候,群主就会给他们发红包,每人每次能拿到几块到几十块不等。 但黎北不是为了那点红包,他更多是为了那种怼人的精神快感,他觉得自己身边都是弱智,这些人追求学习成绩追求女人追求学生会那点荣誉,还不如他怼人来得快活,这种语言上的攻击,有时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就在一个月前,群主发了一条新闻,是关于一个女孩差点遇害的事情。 女孩在酒吧气氛组上班,事发夜里凌晨三点多,她下班回家,一时打不到车,也可能是为了省点打车费,她上了酒吧出来的一位客人的车,客人说可以顺路载她回去,女孩就上车了,但客人先开到自己家楼下,说自己吃坏肚子,要回去上个洗手间,让女孩跟他一道回去,可以站在门口等他。女孩见男人风度翩翩,房子又在高档住宅小区,就答应了。两人上电梯到了门口,男人又邀请女孩进去坐坐喝杯热茶,女孩不疑有他,结果进去之后就被男人企图强||暴,在挣扎反抗并威胁要报警的过程中,女孩拼命逃出来并报警。 案子不复杂,她报警之后警方很快就把嫌疑人抓住,案件正在审理过程中,但是因为这段犯罪过程,网上展开各种各样的辩论,从社会治安上升到女性道德,再到男女对立,最后又到制度缺失。 这种可以引发诸多争辩的话题,是黎北最喜欢的,他看见群主发布的任务之后,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眠不休在网上跟别人展开各种争辩。 有人说这种施暴者道貌岸然,针对女性下手,遇到男的就怂了。黎北就杠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女性应该先看看自己,一个从事酒吧气氛组,三更半夜回家,还上陌生男人车子的女人,会是好人吗,肯定穿着暴露清凉,这种女人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一开始还打着能跟有钱人回去一夜情的主意,只是最后价格谈不拢才翻脸。 有人说男的强||奸未遂,最后未必能判多重的刑罚,这种人就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才能以儆效尤。黎北就嘲讽道,现在网络上动不动就是死刑立即执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国家的人戾气有多重。 总而言之,黎北可以全方位从各个角度去抬杠,他也不是从头到尾坚持一个立场,有时候纯粹为了杠人而杠人,甚至杠完之后还会欣赏自己的言论,并截图发到群里。 由于他的“业务”很出色,还得到过群主的表扬,群主甚至单独加他好友,给黎北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 两百块对一个学生来说,多不算多,少不算少,黎北家境普通,但也没到看见两百块就走不动路的地步,他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怼人是自己的兴趣,不是为了这个红包。 但群主对他说,自己是个富二代,本来就不缺钱,怼人也是自己的兴趣,纯粹为了爱好才把大家聚到一起,现在眼看群越来越活跃,大家表现越来越好,他也很开心,给红包就是为了这份开心,不为别的,让黎北不用有负担。 “你收下了?” 听到这里,何疏忽然问道。 “收下了,后来我也觉得不太对,但当时没多想,大不了对方反悔了再退回去,反正我也不为钱。” 何疏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黎北:“半个月前。” 何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你继续说,事情结束了吗?” 黎北本来很狂躁,何疏在他身上加了道清心定神咒,似乎正慢慢起作用,起码他的神情平静了许多,眉间那种痛苦之色也减轻一些。 “过了几天,那个新闻又有了新进展,那女的自己在平台上发了一条微博。” 受害人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说自己的职业并不光彩,行为也有错误,网友看不起她能理解,但请不要以此去恶意揣测所有女性,毕竟她不能代表所有女性的遭遇云云。 这条微博自然再度掀起舆论热潮,转发评论都上万,有些人觉得她在哗众取宠趁机博取同情和热度,为以后做直播带货铺垫,毕竟这是很多网络红人的发家渠道,也有人认为当事人已经很可怜了,难得愿意站出来说明,已经很勇敢,不适宜再苛责云云。 微博被群主发到杠精群里,杠精如黎北精神一振,打了鸡血一般第一时间冲到现场,对发微博的姑娘,以及底下支持她的人进行冷嘲热讽。 终于,又一个高潮到来。 当事人承受不住黎北等人的网络暴力,自杀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等警察的救援,死意甚决的她直接从十几楼跳下来,当场殒命。 “新闻出来的时候,我很震惊,也是有点后悔的,觉得自己好像做得过火了。但是群里其他人好像很兴奋,跟我的反应完全不一样,他们继续跑到那条微博女性的高度,给了她太大的包袱,才会害她自杀。我当时就看傻了,他们,他们……” 何疏接下他的话。 “他们就像吃人血馒头的人,人没事的时候一窝蜂跑去网暴,等人死了,又轰然四散,还推卸责任,颠倒黑白。” 黎北点点头,何疏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把他表达不出来的意思清楚都点明白了。 何疏毫不客气道:“但你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刀可以杀人,嘴巴也可以,口诛笔伐这个成语你学过吧?你干过的事情,不会因为你一时良心发现,就全部抹掉。” 黎北因为变成鬼,脸色本来就白——看不出他有没有因为何疏的话,变得更白,但他身躯微微颤抖,显然是反应不小的。 “那女的自杀的新闻在群里发了之后,群主又发了个红包,很多人都拿了,我也顺手点了,一共一千块,我拿得最多,有两百多,当时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运气好。” 但另一方面,黎北也意识到这样不太好。 再怎么说,毕竟出了人命,可群里气氛没有半点低迷,也没有一个人同情自杀者,反倒兴高采烈,因为在底下评论区控评而洋洋自得,甚至还叫嚣,这种人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没给社会做半点贡献,成天闹腾,还不如节省一点社会资源。 黎北隐隐有点不安,但他也没到跳出来反驳那些人的地步,他只是默默退了群。 刚退群,群主就找上来私聊,问他为什么走,黎北随口搪塞,说自己最近忙着上课,没空参加群里活动了,还说群主要是不愿意,他愿意把红包都退回去。 但群主没有要他的钱,反而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这是你应得的,这几天好好享受。我一开始还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遇上这些事情,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群,这人难道是做慈善么,为什么要给我们发红包?” 黎北面露迷茫,喃喃道。 他的生活一塌糊涂,连死也死得糊涂,做了个糊涂鬼,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广寒忽然道:“你知道你收的那些红包是什么吗?” 黎北摇摇头,茫然回望。 广寒的表情高深莫测。 “是买命钱。” 给了买命钱,把命交出来,生则神莫问,死则鬼莫管。 听见买命钱三个字,黎北微微一震。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老人给自己讲过的故事,有些家里人病重的,或者自己想续命的,会去马路上特意掉钱,在纸币上写一些咒语,那些路过看见钱顺手捡起来的人,还以为自己发了横财,实则不知不觉就被借了阳寿,有些恶毒的,更会直接借命。 黎北唇齿发冷,浑身颤抖,只觉无比绝望。 他竟是这么死的?! “我、我还能活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何疏怜悯地看着他。 “你尸体都在太平间躺多久了,你说还能回去吗?” 黎北面露痛苦,缓缓蹲下去,抱着头,好像要隔绝一切声音,逃避所有真相。 “但你现在还有一条生路。”何疏话锋一转,“那就是跟我们合作,找出害死你的人,既可以帮你自己报仇,也可以为你自己积攒阴德,根据你的德行,说不定你还能提前往生,去一户好人家。魂飞魄散还是摇号投胎,你自己选吧。” 黎北怔怔抬头,好像听不懂何疏的话,半晌懵懂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已经因为太过轻信别人而死了一次了。 何疏冷冷道:“就因为我是阎王。” 他难得有这种光明正大的装逼机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还有点遗憾,因为在场唯一不知情的听众并没有露出震撼拜服的表情,反而一脸呆傻望着他。 何疏:…… 广寒想笑,忍住了。 ( 第172章 第 172 章 何疏见黎北没点反应, 恨铁不成钢。 “你就这么浑浑噩噩,难怪会连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黎北还挺委屈:“那不然再给我一次表现的机会,刚才你说你是阎王, 我还以为你在逗我玩呢!” 何疏冷笑:“你生前但凡有现在百分之一的警惕,也就不至于死得那么憋屈了,现在全世界都以为你是自杀死的, 包括你的父母, 他们余生都会沉浸在是否亏欠你的自我责问中,你甚至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黎北杠精习惯发作, 下意识回嘴:“我爸去世了, 只有我妈, 你这说法不够严谨!” 何疏、广寒:…… 黎北自己说完, 抱住脑袋又蹲下去, 痛苦道:“你说得对,我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不容易,是我对不起她,现在她连唯一的指望也没有了!” “现在起, 痛改前非,将功折罪还不晚, 如果你表现良好, 我可以允许你给你妈托梦一次。” 何疏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现在业务娴熟,已经是信手拈来,毫无痕迹了。 黎北眉毛纠结,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相信何疏。 何疏也不废话, 直接拽住他的胳膊。 “站好了。” 黎北听见这三个字, 只觉眼前一黑, 白光与红光交替闪过,整个人,不,整个鬼天旋地转,视野里从满目的黑,慢慢过渡到一点点亮起的青色。 以及青色延绵过来,在昏暗中波光粼粼的长河。 长河两边,不知名的白色魂体一个接一个地往前走,排队渡河。 其中大部分神情麻木,动作缓慢,也有的东张西望,视线落到何疏他们这里来。 黎北差点叫出声! 因为这些魂体,分明与他一模一样,都是新死不久的鬼。 “这是哪里?!” “你不是说你不相信我是阎王吗,那就带你来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阴间。” 何疏指着远处众鬼排队要照的石头。 “看见那面镜子没有,它叫法镜,会照出你生平轨迹,让你回味点点滴滴,要去照一照吗?” 黎北下意识想摇头,但何疏根本不容他拒绝,健步如飞单手将他拎起,黎北就不由自主跟着往前飘。 负责看守法镜的鬼差见他过来,躬身行礼。 何疏挥手:“你忙你的,我带他来排个队伍。” 其余众鬼虽然不识何疏身份,但在阴间混得久一点的,无比能从各人气息上辨别细节,像何疏这样的活人下阴,本来是大忌,但他大摇大摆还带着一个鬼出现,一点也不避阴魂鬼差,身上还有若隐似现令人畏惧的强大气息,只能说明他的身份很特殊,特殊到鬼差都要向他行礼。原本那些蠢蠢欲动心怀不轨的恶鬼,自然而然也就熄了某种心思。 何疏催动阎王令,第五殿的鬼差收到自家老板的召唤,还在阴间驻守的甜十二赶紧应召过来。 “老板您可算是下来视察了,我们老想您了,没得到允许,我们又不敢私自跑过去……” 何疏打断他:“我让你拿的生死簿拿来了吗?” 甜十二道:“拿来了,您想查谁?” 何疏指指黎北:“就他,黎北,铜城人士,二十岁,京城大二在读,你那边能查到死因吗?” 甜十二看了黎北一眼,拿出只有薄薄两页,却怎么也翻不完的生死簿,哗啦啦地翻半天,神色逐渐变得古怪。 “奇了,他的死因后面一片模糊。” 生死簿与民间想象的不同,它无法预知未来的命运,只能为某个已经死亡的人作记录,相当于盖棺定论,所以一般来说,每个死者都会在生死簿上显示死因。 何疏不信,从他手上要来生死簿一看,记录黎北生平的短短一行里,最后死因后边却是一片模糊,像被人用涂改液抹去。 甜十二在旁边小声道:“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他身上可能发生过一些事情,不是表面令人熟知的死因。” 也就是说,黎北果然不是真的自杀,是有人刻意操纵的! 黎北听不见何疏跟甜十二的对话,但他能看见鬼差对何疏的恭敬有礼,联想到对方之前说自己是阎王,觉得这一切像在做梦。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活人怎么可能做阎王呢?还是说,何疏也死了? 可阎王怎么会做直播呢? 他生前就挺喜欢看何疏灵异直播,但喜欢归喜欢,抬杠还是要抬的,黎北就用“小小小盘子”那个id,发过好几条弹幕。 这么说来,他跟阎王抬过杠?! 黎北恍恍惚惚排着队,直到被何疏从身后往前一推。 “该你照了,去吧!” 黎北愣愣看着石镜波纹变幻,逐渐浮现从前的场景。 那些他不太想去回忆的过去。 黎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当时父亲家里争财产,把本来应该属于他们母子俩的东西都夺走了,黎北母亲很有骨气,不想跟夫家人纠缠下去,就带着黎北去外地生活,靠着自己勤俭节约和热情待人,慢慢把流动摊子做到买下一家店面,到现在,他们家两个店铺在当地小城市也算小有名气的餐饮店。 但黎北跟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因为他小时候母亲忙于做生意养活家里,疏于跟儿子的相处,直到黎北临死前,他也保持跟母亲一个月只打一通电话的习惯。 法镜里浮现出来的,是黎北八岁时,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蜷缩在沙发角落,却始终等不到母亲回来,最终因为太过疲惫,沉沉睡去。半梦半醒之间,母亲回来,将他抱起,低声在他耳边说话。 记忆太过久远,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这件事了,但法镜中的母亲低声跟他说,对不起北北,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才会拼命挣钱,以后一定好好陪你补回来。 黎北忽而神色怔怔,红了眼圈。 这就是一个杠精短暂一生的某个片段,于他人而言不过旁观的戏剧,于黎北自己而言,却是铸就以后性格行为的某个转折点。 可就算他回到小时候,不懂事的黎北当时也无法完全体谅母亲的心境。 “我想让我妈能看见我,跟她说几句话,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黎北恳求何疏。 饶是他再杠精,现在也已经明白眼前的年轻人不是池中之物,自己已经变成孤魂野鬼,连怎么死的都没弄清楚,如果那个占据他身体的恶鬼再找上来,黎北根本就斗不过他。 何疏道:“要先找出害你的人,你也才能安心去找你母亲,不然对方要是盯上你的亲人,你又有什么力量去保护他们?” 见黎北温顺点头,最后那一点犹豫也完全消失,摆出完全合作的姿态,何疏就把他带回阳间,否则要是黎北继续头铁杠下去,何疏还准备带他去过奈河,吓吓他的。 经过这一趟,黎北也彻底老实了,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死后的记忆。 “我记得当时我一直大喊大叫,但是身体依旧被那个人控制着,把脖子套进麻绳,踢掉凳子,后来我就感觉自己变轻了,在到处飘来飘去,好像在水里游泳的感觉,比那还要轻盈,我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又不想承认,这时有个声音忽然冒出来,告诉我,只要我能找到替身,就可以霸占他的身体,重新活过来,而那个人会成为我的替死鬼。” 就因为这样,所以生死簿上黎北的死因才是一片模糊的吗?! 何疏有点意外,还在理清思路,就听广寒问道:“你听到的那个声音,以前听过吗?是不是霸占你身体的那个声音?” 黎北摇头:“我从来没听那人说过话,无法确定,但我觉得,我就是他的替死鬼,就连死了都没法脱离他的掌控。” 变成鬼的黎北,一方面很恨那个害死自己的人,一方面又身不由己,迷迷糊糊按照他说的话去做,冥冥中似乎受了牵引,上了一个男孩的身。 那男孩比黎北还年轻,刚上高二,跟家里关系很不好,每天流连网吧不愿意回去,肝火旺盛加上熬夜久虚,阳气衰弱,正是黎北这种鬼魂最容易上身的倒霉蛋。 黎北原本按照本能想要夺走对方身体的控制权,但在得知他的处境之后,莫名想起自己,存了点怜悯之心,就不太愿意再作伥鬼,但他发现自己的魂魄无法完全做主,总会下意识去挤占男孩的灵魂,在这种左右为难的痛苦下,他才会用男孩的身体在网吧给何疏发求救信息。 “我当时就有种感觉,如果你们再晚来一步,我很可能就会彻底把那具身体的灵魂挤走,鸠占鹊巢。” 一方面黎北仅存的人性让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另一方面他又抗拒不了重新为人的诱惑,天人交战,连灵魂也被恶念控制,差点就变成彻头彻尾的恶鬼。 到时候别说往生,他可能会被何疏广寒直接出手消灭。 何疏:“也就是说,到现在你也不知道控制你身体去自杀的究竟是谁,但你怀疑跟你加的那个群有关。” 黎北点头:“我想来想去,平时我要么去上课,要么宅在宿舍,哪里都很少去,更别说跟人结仇了,网上那些吵架的,也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只有那个群主,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很怪,但是现在也找不到他了吧。” 说到最后,黎北有点沮丧。 “谁说找不到?找人很容易,但主动去搭讪会引起对方警觉,不如让他自己送上门。”何疏挠挠下巴,“只要是杠精,就总会发光。” 黎北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何疏跟广寒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杠精了,咱们先演练一下?”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3章 第 173 章 广寒点点头, 态度很配合。 “你想怎么演练?” “你说一句话,我来杠你。” 何疏说完,又对黎北道,“你来当评判吧, 看这样能引起别人注意不?” 黎北终于反应过来:“你想去那群当卧底?!我知道那个群主的微信, 可以给你……” 何疏摇头:“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刚死, 我就找上门,人又不是傻的,怎么会猜不到我去砸场子?我要去你当初混迹的各大社交平台上当一个杠精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让对方注意到我,主动找上门来, 懂吗?” 黎北有点兴奋:“这主意不错, 到时候你去微博, 他就是在那里找上我的!要不还是让我来回复吧,没人比我更能抬杠了!” 何疏、广寒:……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为什么那个杠精群里, 你是被最先盯上的目标?”何疏忽然问他。 “为什么?”黎北迷糊。 “因为杠精我也见得不少了,像你这样死了都不忘抬杠,还兴高采烈想要重操旧业的实属罕见,估计那个群里也就你一个。”何疏表示大开眼界。 黎北还挺谦虚:“那倒没有,群里有个人抬杠比我厉害的,群主经常表扬他, 我去看了一下, 之前有一件社会新闻闹得很大, 主人公是个警察, 群里那人直接在荒而逃,可威风了!比起他,我还差远了。” 何疏:…… 这杠精鬼已经本性难移了,何疏懒得理他,直接对广寒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广寒犹豫:“说什么?” 何疏:“随便,杠精就是什么话都能抬杠。” 广寒:“何疏你真帅。” 何疏:…… 黎北:“我来我来,这题我会!他这就叫帅?你是不是没见过帅哥?你眼光这么低,没有女的喜欢吧?” “你闭嘴!” “你闭嘴!” 何疏广寒扭头异口同声。 黎北讪讪捂住嘴巴。 何疏对广寒道:“换个话题。” 广寒想了想:“我觉得我演技挺好。” 何疏挑眉:“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你一个连科班出身都不是,半路过来念经的和尚,居然还说自己演技好,是梁静茹给你的勇气吗?” 黎北寻思这也太温柔了,怎么能叫抬杠。 结果下一秒广寒的反应更让他意外。 只见广寒点点头:“我确实比不上科班出身,但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努力。” 何疏愣了片刻,白皙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 黎北扶额,没眼看了。 见两人没有继续演练的打算,他忍了又忍,忍不住小小声道:“你们这样还怎么帮我找出真凶?” 何疏轻咳一声,正想说话,电话响起。 来电显示是上门帮他们喂猫的小姑娘。 难道凤凤出了什么事? 何疏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何哥吗,我是小林,每天帮你喂猫的那个宠物店店员。” “我知道,怎么了小林?是不是凤凤走丢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不是不是,何哥,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但不给你说,又怕你们遇到不好的事情。” 她语气郑重却迟疑,何疏也禁不住严肃起来。 “没关系,你说。” “我觉得,你们家好像闹鬼了。” 何疏:??? “你说,什么?” 何疏怀疑自己听错了。 居然还有鬼敢闹到阎王和鬼王家里去? 小林还以为他不信,就详细解释道:“我每天一般都是早上去你家喂猫,前两天去的时候就发现电脑屏幕亮着,我以为是你们临走前忘了关,就顺手关掉屏幕,第二天又这样,我又以为是只关屏幕不行,就帮你们把电脑也关了。结果,今天去的时候,我发现电脑居然又打开了。” 何疏:…… 她越说,越觉得害怕。 “何哥,我感觉你家里不太对劲,要不你还是另外找人上门吧!” 何疏嘴角抽搐,不知道怎么跟小林解释,难不成说你不用怕,其实电脑是我们家猫开的,它成精了,你一走它就开始玩游戏? “何哥,那就这么说定了,钱我回头退你微信上。” 没等何疏说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何疏磨牙,对广寒道:“我现在很想回家揍鸟,不,是揍猫。” 广寒:“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何疏看他。 广寒面色淡定:“它很适合当杠精卧底。” 何疏不由恍然。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凤凤那张嘴,平时别的不会,抬杠天赋技能直接点满了,与其让它在家里无所事事玩游戏还忘了关电脑吓唬小姑娘,不如抓来当苦力。 当然,凤凤现在身体那么弱小,不适合长途跋涉,那就待在家里兼职吧。 思及此,何疏笑道:“现在我还挺好奇,杠精凤凤大战幕后主使的。” 隔天,某条热点新闻杠人,见鬼杠鬼,但凡是大部分主流网友的意见,他都要杠。 别人说社会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就回复:你怎么证明社会在变好,你从小到大没被坑过吗?就算你没被坑过,你身边的人也没被坑过吗,人性本恶,你说这种话说明你就是傻白甜根本没经历过世道险恶,你怎么有资格代表那些被坑过的人发言,你算老几? 别人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就回复:你怎么知道杀人犯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和隐情,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别人说现在社会内卷厉害,年轻人很多受不了躺平,哪怕高学历也不例外。他就回复:你专门提高学历是什么意思?为了炫耀你学历高吗,看不起其他人是吗?学历低的就不配躺平了? 正所谓只要你能把地球杠起来,地球上的人就会被你杠到外太空去。 在“小凤凰爱吃排骨”连续一周的努力下,这个杠精id在某个人数活跃的社交平台上小有名气,很多网友只要看见这个id,就会戏谑“杠精又来了,大家赶紧跑吧”,无数人试图跟杠精讲道理又败下阵来,正常人纷纷望风而逃,根本就不想再理会他。 但何疏和广寒一直在静静等待。 他们在等那个群主主动找上“小凤凰爱吃排骨”。 一天,两天,三天…… 也许在“小凤凰”兴风作浪的同时,对方也隐藏在暗处默默观察它的表现。 终于,在第二周第三天,“小凤凰爱吃排骨”的后台邮箱里,出现一封陌生的邮件。 【快来加入我们的世界,这里有你喜欢的各类话题,观点尖锐,对立严重,无论什么样的观点,都可以在这里激烈碰撞,擦出火花!】 黎北一看见这封邮件就大叫起来。 “是他,就是他,他终于来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4章 第 174 章 他?那个群主? 凤凤的出色表现终于引起那个幕后主使的出现了? 何疏很快循着对方给的二维码进了群。 群里正热火朝天在进行激烈辩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新群友进来。 何疏看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司空见惯, 各说各的,群主也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丝毫没有何疏想象中的热烈反响,煽动情绪。 “你确定是这个群?”他问黎北。 “确定!”黎北斩钉截铁, “就是他, 化成灰我都认识!原先群里有十一人,我退了, 现在你加入,又是十一人,说明我走后,你是头一个新人加入的。” 十一人…… 何疏若有所思, 他点开群主信息,对方是个英文名字, 叫Tea, 意思是团队、组别, 很少有人会用这个单词来命名, 头像则是蓝天背景下的白色雏菊。 黎北见何疏没动静, 有点急了:“要不你直接去跟群主打招呼吧,问他是不是给你发的邮件!” 何疏皱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死都死了,急有什么用, 再啰嗦就直接让阴差把你抓走了。” 黎北只好愤愤闭嘴, 一双眼睛不死心地四处乱转, 想要寻找机会开口。 让一个杠精闭嘴, 比让他去死没有好多少,不能说话对黎北来说无异于折磨。 何疏跟广寒却没空理会他,两人一个个点开群成员的资料。 从已经公开的群员名字和朋友圈风格来看,这里面男性居多,而且大多在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黎北就完美符合这一年龄段的特征。 何疏没有贸然去找群主,而是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有人给我发了邮件,让我加群,这是什么群?】 【这是什么群你自己不会看吗?】 【闲聊的群呗,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谁把他拉进来的啊,这人有什么丰功伟绩,不知道咱们这是什么群吗?】 群员七嘴八舌,内容却都不太友好。 换了普通人,估计早就受不了退群了。 但何疏揣摩杠精的心理,觉得要是黎北或凤凤遇到这种事,肯定越战越勇,直接选择群里开战,先把几个杠精群友先压制下去再说。 他扭头看着满眼渴望和跃跃欲试的黎北,问了一句:“你来?” 凤凤远在鹤城,让它同步远程指导未免麻烦,何疏直接想到身旁现成的人选。 黎北果然双目发光,如一条迫切等着开饭的拉布拉多。 何疏:“……那你来吧。” 考虑到黎北现在是魂体无法打字,何疏让黎北说,他来输入,他自己则跟广寒开始讨论这个群的问题。 何疏:“为什么这个群要维持在十一个人?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十一正好是双孤,如果幕后真凶是那个群主,他是不是想借这个数字作妖?” 广寒:“也可能只是这种杠精不太好找,很多人在网上抬杠,也就是选择性杠一下,一般不会像黎北这样成天泡在上面寻找精神上的快感。” 这的确也是,何疏看了一眼明显出于亢奋状态的黎北,表示深为赞同。 “如果幕后真凶对他的魂体有所图,现在找不到黎北,一定会加快物色下一个受害者。”广寒道。 何疏挑眉:“你的意思是,让黎北表现得更过火一点也无妨,最好能引起群主注意,让我们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广寒点头。 其实也不用何疏他们说,黎北在群里上蹿下跳,舌战群儒,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群里的人甚至放弃正在平台上与之“激烈交战”的网友,专心致志在群里跟黎北吵架。 何疏冷眼旁观,眼看差不多了,就不肯再帮黎北打字了。 黎北意犹未尽,吭哧吭哧哀求:“再让我回一句吧,就一句,我刚想到一句能气死他们的话!” 何疏:“你还想不想见你妈了?” 黎北:“……我闭嘴。” 杠精鬼虽然闭嘴了,群里因为他的争论却没有结束,十来个人直接吵出几十上百人的气势,一会儿没看就三四百条消息,何疏有点头疼,他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里面最头疼的,不是找出真凶,而是看杠精吵架,每次黎北抬杠的时候,他都要告诉自己别冲动,才能忍住不给黎北一个大逼兜子。 原因无它,何疏实在太讨厌杠精了。 似乎察觉他的烦躁,广寒直接把一瓣橘子递到他嘴边。 何疏想也没想张口吃下。 “咦,哪来的橘子?” “酒店送的,甜吗?”广寒顺手拿了一瓣送入自己口中。 “还挺甜的,回头问问酒店在哪买的,回头带一点,做点橘子酱,早上蘸吐司吃。”何疏美滋滋道。 两人虽然在闲聊,但何疏眼睛一直关注着那个群的动向。 就在这时,一条群公告突然跳出来。 是那个群主发的! 两人一鬼的注意力霎时都落在上面。 对方发了一条链接,点进去是一个刚刚发生的恶性伤人案件。 “他经常发这样的公告,让我们自己去社交平台id,却好像能监控到每个人言论一样,只要群里有人在评论区表现优秀,他就会冒出来点名并发红包。刚开始大家还觉得他虽然是群主,又没什么威信,都不太顺眼,想跟他抬杠,但后来这个Tea红包一轮接着一轮地发,把大家给发服气了。” 这就是钞能力吗? 何疏心道,群里的杠精们以为自己真遇到闲得发慌的富二代,却没想到这些红包是一点点在买他们的阳寿,以命换钱,当对方觉得一个人的命差不多值那么多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的死期就会来临。 上一个是黎北,下一个呢? 何疏希望是自己。 很快,群主发布的案件洋洋截到群里分享,何疏跟广寒在当杠精上没有天赋,就让凤凤和黎北两个轮番上阵。 两大杠精威力惊人,很快就“力压群雄”,短短几天,在群里地位直线上升,甚至有些杠精在外面骂不过别人,还回头在群里请教“小凤凰爱吃排骨”。 何疏耐心等了三天,眼睛也受了三天的污染,终于在第四天傍晚,看见微信多了一个好友申请消息。 是那个群主Tea。 何疏心道终于等到你了! 他光速通过对方申请,点击进入好友界面,等待对方说话。 过了半分钟左右,Tea发来一个红包。 何疏微微眯起眼。 这就是卖命钱? 这么说,他成为继黎北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5章 第 175 章 虽然何疏很想直接二话不说把红包收了, 但为免打草惊蛇,他还是先发了个问号。 tea:【我是本群群主,这是迟来的欢迎红包。】 小凤凰爱吃排骨:【为什么给我发红包?我自己没钱么,看不起我?】 tea:【我建这个群主要是为了体验热闹的氛围, 你们来了我就要欢迎, 而且你表现很出色。忘了说, 只要以后你们在哪个热点新闻 脱颖而出, 我就会给你们发红包,不单私下发,群里也会发。】 小凤凰爱吃排骨:【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钱多没地方花可以捐给非洲。】 虽然何疏早就知道对方这一套说辞, 但本着作为一个杠精不被起疑的特质,他还是必须去抬杠。 tea:【我捐给你不行?你不需要被扶贫?别跟我说你已经实现财富自由了, 你就说这红包你要不要吧, 你不要可以马上退出,多的是人想挤进来。】 何疏无语,望向黎北:“这种你一般怎么杠?” 黎北奇怪道:“为什么要杠?有钱的当然是金主爸爸啊,反正你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 杠精鬼难得也会清醒说出一些建设性的话, 何疏觉得很有道理, 就直接把红包点开收下。 收下红包的那一瞬间,他身体微微一震, 产生微妙感应,不禁低头,冥冥中仿佛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千里而来, 缠上他的手腕。 黑色一闪而逝, 阎王令发出强烈警告, 似要冲破桎梏,罩向目标,却被何疏死死摁住,不让其妄动。 与此同时,广寒手中寒芒一闪,长||枪在手,似也蠢蠢欲动,他长眉扬起,神色冷峻,霎时杀气澎湃而出,惊得黎北赶忙躲到何疏身后,露出惧怕表情。 这是一种强者对威胁的下意识反应,广寒与阎王令,都同时感受到了这种威胁。 何疏抬手,也阻止了长||枪的动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把“丝线”擒住,幕后主使可能就直接吓跑了。 广寒则觉得此举有点冒险,他虽没说话,已经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何疏回以安抚的眼神。 他能感觉到“丝线”在体内茁壮成长,如找到肥沃土壤,从种子破土而出,丝丝缕缕,侵入骨血,膨胀扩大,变成一个逐渐完整的灵魂。 黎北当初就是这样被“入侵”的吧? 对方发的红包,其实类似一种符咒,也可以用降头术去理解,就像东南亚修炼有成的大降头师,有些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用的就是飞降,中国古代民间也不乏有些人的时辰八字被邪魔外道拿到之后,就被借寿或遭遇不幸的传说。 现在只不过与时俱进换了一种媒介,拿了卖命钱的人,就默认同意鸠占鹊巢,同时献出自己的身体。 这当然是一种极为恶毒的咒术,但何疏想知道,这种失传已久又威力惊人的咒术,到底是谁拿出来害人的,会是现在意图侵占他身体的这个灵魂吗? 何疏的身份有点特殊。 他是活人,同时又具有阎王的身份,是古往今来仅有的两位活阎王之一。 但此刻占据了他身体的魂体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对方也看不见角落里畏畏缩缩的黎北,他安分守己蜷缩在何疏识海深处,静静观察,等待时机。 何疏冲广寒使了个眼色,示意广寒配合自己演戏,骗过那个魂体。 广寒微微抿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何疏顾不上安抚广寒,他正在仔细探查入侵自己的魂体。 对方根本没有与他沟通的意愿,如果不是何疏特意探查,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他不动声色,像往常那样刷牙洗漱,上床睡觉。 广寒则就睡在隔壁床。 出门在外,分床要方便一些,广寒对此没有异议。 他闭上眼,耳朵敏锐感应着来自另外一张床的匀长呼吸。 何疏入睡了。 广寒却睡不着,他早已养成就算身体入睡,也会留出一丝戒备心神的习惯,这是从许多年前戎马生涯就留下来的习惯,无数个夜晚睁着眼睛望着星月,睡思混沌之际,依稀梦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在何疏家里的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安稳的生涯,所有闲逸静美仿佛凝聚在那个屋子里,以及屋里的那个人身上,以至于连广寒自己都快忘记,那过去多少年中,他如何刀口舔血不得安宁,时刻将杀意萦绕于身随时准备以战止战。 现在,这种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所不同的是,他所珍视的事物被外来者侵入占据,偏偏还是何疏同意放纵的。 虽然知道出事的概率不高,广寒还是有些无奈的不高兴。 不高兴的自然是何疏身体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占据了,无奈则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也许他下次应该尝试更加强硬一些,就像刚刚认识时那样? 无欲则刚,当他开始在意那个人起,波澜不惊似乎就彻底绝缘了。 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动。 隔壁床上的人坐起来,似乎正转头往自己这边看。 是何疏? 不,应该不是。 气息有点陌生,是何疏体内的另一个魂魄。 那个借由群红包入侵的陌生魂体。 广寒一动未动,保持放松入睡的状态,不着痕迹继续观察对方行迹。 那人下了床,往他这边走,动作很轻,好像在观察广寒是否已经入睡。 但再轻的举动,在广寒这里也是无所遁形。 显然对方并不知道,“何疏”屈膝压上床,探过上身,双手撑床,安静注释着闭上眼睛的广寒。 他想做什么? 广寒有点疑惑,身体依旧维持放松的状态。 对方慢慢靠近,上半身几乎已经半压在广寒身上,气息温热,若有似无萦绕不去。 “广寒……” “何疏”叹息一声,又如呢喃低语,嘴唇往下流连在广寒耳畔,似要以唇为笔,描绘出他的轮廓。 广寒只觉酥麻难耐,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对方灼灼发亮的眼,和嘴角微微扬起的笑。 “这样安静美好的夜,是不是不要浪费,比较好?” 极具魅惑的话说完,他低下头,似想作毫无距离的进一步接触。 第176章 第 176 章 窗外的月色照进来。 广寒能看见对方的侧脸, 但又不是看得那么清晰,朦朦胧胧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光。 他曾无数次想过眼前的场景,眼前的人, 如今随心所愿, 却好像又非所愿。 广寒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熟悉的灵魂。 但没有,他能看见的,仅仅是一个顶着原主皮相,自以为抓住什么小秘密小把柄的, 得意洋洋的魂体。 广寒没了看戏的心思, 他开始厌恶这个鸠占鹊巢的魂体, 虽然明知道何疏不会有事,还是迫不及待想看何疏重新主宰这具躯壳。 他身后去勾对方的脖子, 对方还以为广寒终于意动, 嘴角翘起, 低头亲过来, 却冷不防脖颈一阵剧痛, 下意识痛叫出声。 “你干什么, 放开我——啊!!!” 黑色影子从何疏体内跌落出来,见势不妙转头就要跑,却被一把长||枪拦住。 长||枪仿佛有种魔力, 无形将黑影禁锢, 让他想跑也跑不了。 与此同时, 何疏在床上翻了个身, 懒洋洋抱怨:“你这么快把他赶出来做啥?” 广寒一语揭穿他:“还没看够戏是吧?” 何疏讪笑:“没的事, 这不是想诱敌深入, 让他自己露出马脚吗?” 他坚决不能承认自己想看戏。 广寒似笑非笑, 没再追究,转而看向依旧想要挣扎逃离的黑影。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跑不掉的。” 何疏看着他反反复复想要突破长||枪的无形禁锢,都有点替他累了。 “最好赶紧把我放出去,否则你们承受不起最后要付出的代价!” 黑影竟还有余力回头威胁他们。 何疏都听笑了:“代价是什么?要不先让我见识见识?” 黑影一气之下,还真就凝为一团,朝何疏冲来! 结果还没撞上,就被红光裹住,惨叫声顿起。 “这是什么?!” 何疏慢悠悠道:“你若是人,它就是无害的,你若是鬼,它就是你的克星。听说过阎王令吗?阎王到时,万鬼服膺,还有你一个游魂野鬼抗命的份吗?” 黑影的大喊大叫弱了下去,好像悟出何疏广寒的身份,又是痛恨又是畏惧。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出来吧。” 何疏打了个响指。 忍耐已久的黎北马上冲出来,扑向黑影,将其压倒在地,一拳接着一拳往对方身上招呼,俨然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心头愤恨。 “就是你这个龟孙子把我害死了?!我今天不把你挫骨扬灰,就枉为男人!”一连串家乡话的亲切问候从黎北嘴里冒出来,他一边骂一边狂揍,还一边哭。 “容我提醒一下,”何疏插嘴,“你现在应该叫男鬼,不是男人了。” 他和广寒也没阻拦的意思,毕竟鬼是打不死的,不让黎北发泄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毕竟他好端端一个大学生,居然就已经喜欢抬杠,把自己的小命给抬没了。 黑影被阎王令和广寒的力量两头压制,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躺平挨揍。 别以为鬼挨打不疼,鬼打鬼,魂体的力量相碰撞,灵魂震宕,其疼痛程度可能比□□上的疼痛更甚。 黑影一开始还回骂,到后面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像极了被拖到岸上苟延残喘的鱼,出气多入气少。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何疏对这种蓄意组群杀人找替身的鬼没有一星半点的同情。 “我想先问个问题,”黑影嗬嗬直喘气,“你们,到底是谁?” 广寒把台灯打开,对方的身形在昏黄灯光下逐渐显露。 年轻男性,三十左右,白衬衫西装裤,要不是形容狼狈脸色惨白,身体透明,就跟都市里任何一个普通上班族没有两样。 何疏还在寻思要不要像上次一样直接亮身份的时候,广寒已经挥手,长||枪悬停在距离黑影鼻尖只有一厘米不到的地方,黑影的脸色霎时更白了点。 “鬼枪……”对方讷讷,“你是鬼王?我、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鬼王广寒?!” 广寒冷冷看着他。 这让对方更加确定广寒的身份,脸色变了又变,那仅存的一丝不甘彻底消失。 何疏:…… 为什么同样是表明身份,别人就能认出广寒,他则遭遇尴尬? 难道鬼王的知名度比阎王更高? 不应该啊。 何疏陷入短暂的自我怀疑中。 “我叫张兆民。” 那边黑影已经开始交代了。 “群的确是我建的,我起初只是因为兴趣爱好建了群,但在建群之后没多久,我就出车祸死了,当时可能是因为我边走路边看手机,死后魂体也就进了手机里。然后我发现,那个群里,只要出人命,就可以为我带来一定的力量,甚至充当我的替死鬼,让我脱离手机,可以在世间游荡,只要再死一个,我就可以重新为人了!” “但黎北的死跟我关系不大,他是自己作死,非要去收红包,拿了红包就等于拿了买命钱,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不找替身,我的魂体很快就会在手机里彻底消逝,我也是有苦衷的……啊!” 张兆民百般辩解,仍少不了被黎北一顿毒打。 但何疏脸上的疑惑之色却越发浓郁了。 “只要有人当替死鬼,你就可以摆脱禁锢,重新为人,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是,就是我自己想到的……咦,不对。”张兆民抱头鼠窜,中间忽然顿了一下,“好像,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几乎是同时,广寒何疏两人的声音响起。 广寒甚至拦住黎北,不让他再动手。 但张兆民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最后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可能就是我自己想到的吧,当时我被困在手机里,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活着,一会儿觉得自己死了,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你们没法体会那种感受,只要经历过,就会像我一样,急于从里面出来,不管花什么代价。” 黎北被张兆民选中,当了他的替死鬼,张兆民因此脱离手机,能够在世间游荡。 那么黎北呢,他无辜枉死,又需要被张兆民所用,去当新的伥鬼,谋害下一个目标。 一个连着一个,永无止境。 这个连环计,果真只是张兆民自己想出来的? “你是怎么通过对方接收红包,入驻他的身体?” 广寒忽然问道。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广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7章 第 177 章 听见广寒的问题,张兆民愣了一下。 他是怎么听说鬼王广寒的名头的? 要知道广寒固然厉害难缠,但他的名声还没大到人尽皆知,是个鬼都知道的地步。 按照张兆民的说法,他死后魂体就被困在手机里,没去过阴间,连找伥鬼替死的办法,也是自己灵光一现想出来的,又从哪里听说广寒? 但不管他们怎么逼问张兆民,对方颠三倒四,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何疏最后没办法,只能挥手召来阴差,让他们把张兆民带回阴间审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至于黎北—— 对上黎北可怜兮兮的眼神,何疏叹了口气。 “你确实是枉死非命,不循常理,但现在害你的人也死了,只能依照阴间律法惩治,却无法让你死而复生。” 黎北叫冤:“我是被害死的!” 何疏:“你加的那种杠精群,你们宣泄肆无忌惮,的确是爽快了,但精神上的伤害就不叫伤害吗?那个被你们网暴自杀的那个女孩怎么说?之前那些因为你们语言攻击而寻短见的人,你又知道多少?言语如刀,刀刀不见血,比拿刀杀人,更令人无法躲避,这些道理,不需要我多说吧?” 黎北没有再言语,但神色显然是不服的。 何疏也不想多说。 黎北的死,自然有他的命数所在,说不定神镜面前一照,他还倒欠张兆民点儿什么,但在没有定论之前,何疏不会多做揣测。 “你不是要看你妈吗?走吧。” 黎北愣愣的:“我家不在京城。” 何疏一笑,朝他挥手。 黎北只觉眼前红光骤闪而逝,他就已经置身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黎北差点惊叫出声。 他只有在当了鬼之后,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眷恋光明,哪怕简陋寝室内从窗帘透进来的光,还有那些休息时间依旧聒噪不休的室友——从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只想离这些人远远的,最好迎面走来也当不认识,但是现在,他竟觉得那些室友同学的笑闹,甚至是嘲鄙的表情,都值得怀念。 人只有在失去了之后,才会倍感后悔。 面前逐渐变亮,却不是让人刺眼的光,而是黎北熟悉的台灯暖光。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与躺在床上的亲人。 母亲比他上回见到时,憔悴消瘦了许多,连睡觉都是紧紧皱着眉头的。 在黎北印象里,他的妈妈一直都是强悍的,即使母子吵架,最后低头的肯定也不是他妈,而是需要生活费的黎北,他妈永远是斗志昂扬的,是事业上的女强人,也是生活中的不倒翁,什么事情到了她面前,都能妥帖解决,唯独母子关系,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半点改善。 但是现在强悍的母亲,居然也会憔悴,是因为他吗? “妈……” 不知不觉,内心的声音涌到嘴边,又吐出来。 黎北从没想过,他会在十岁之后,以这样温柔的方式去喊母亲。 本以为床上的女人听不见他的喊声,毕竟他们早已人鬼殊途,阴阳两隔。 但女人身躯微微一颤,居然睁开眼,先是朝他这里望来,而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北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黎北也愣住了:“你能看见我?” “北北……”女人贪婪地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骨髓。“妈妈不是在做梦吧?你是真的出现了吧?” 黎北看见她鬓角星白,心头一酸。 “是真的。” 女人下了床,小心翼翼靠近,想要伸手摸他的脸,却很快摸了个空,不由面露失望悲戚。 “果然还是梦……但是梦也好,自从你,你出事之后,妈妈就没有梦见过你。你到底出事没有?我经常这样问自己,也许哪天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也好好地。” 黎北轻声道:“妈,我的确是死了,但是我遇到了阎王,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女人泪如雨下:“这么说,你真的死了,不是我在做梦?” 黎北也红了眼眶,摇摇头。 “北北,你走后,妈妈一直在反省自己,是妈妈平时忙事业,对你疏于照顾,也没有跟你及时沟通,否则你不会钻牛角尖,越走越偏,最后甚至寻了短见……” “妈!我不是自己寻短见的!”黎北禁不住打断母亲的自责,将自己死因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女人震惊过后,依旧是愧疚。 “说到底,还是我没有及时跟你沟通。” “妈,我已经长大了,是成年人了,要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能够上学读书,早就应该去工作,担负起家里的责任。” 此时此刻,黎北不复杠精本色,竟久违地说起懂事贴心的话。 “要不是我自己作死,非要去加什么杠精群,拿什么红包,也就不会被人暗算。阎王大人说得对,我平时造了诸多口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我的话受伤,这些因为隔着网络,看不见摸不着,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当作没发生,可是这世上得失守恒,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了之后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现在的下场,也许就是我早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这一番话,如果不是在这里,不是在他死后才领悟,而是在平时,他的母亲该有多么欣慰。 黎北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看着女人满眼含泪望着他,想接近又怕碰触之后他会消失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发酸,眼泪再也含不住,夺眶而出。 如果他没有死,现在有多好,他妈就他一个了,连他也走了,以后他妈要怎么办? 杠精黎北从来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他任性地跟母亲斗气,一意孤行,每天将自己缩在壳子里,把杠精事业进行到底。 这些性格也许来源于他年少丧父,又跟母亲渐行渐远,叛逆期延长的缘故,可世上比他还不幸的人千千万万,他不愁吃喝,仅仅因为生活中的缺陷与脾气的执拗,就无法逆转地一路狂奔到死胡同。 黎北是真的后悔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妈,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再找一个吧,你还年轻,别为我难过,是我不孝,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孝顺你,绝不会再让你生气了,妈……” 女人眼睁睁看着黎北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大喊一声北北,蓦地从床上惊醒,怅然若失,泪流满面。 千里之外的京城,何疏也缓缓睁开眼睛。 刚才黎北见完母亲,已经被他顺手送去阴间了。 尘归尘,土归土,人也好鬼也罢,都有自己各自的归宿。 虽然比起何疏以前经手的案子,黎北这件事只能称得上略有惊奇,波澜不兴,但他回想黎北那副悔不当初的神情,还是莫名有些唏嘘。 何疏望向身旁一直在陪伴的广寒,想了想,主动去握对方的手,别别扭扭,但抓住了就不松手了。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有花堪折直须折,世上道理,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8章 第 178 章 黎北的事情,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 何疏知道这件事可能不是那么简单,张兆民背后或许还有更可怕的存在隐藏,但是对方现在打定主意不现身,他们也很难去将其揪出来。 至于那个杠精群,没了张兆民,他们进不去,何疏只能将这件事转告李映,让他设法混进那个群,盯着群里的一举一动,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李映对此很无语:“你是不是把我们特管局当成黑客团伙了,我们都没号,还能混进去?” 何疏笑道:“你们可以跟有关部门合作,对那个群的言论进行监控吧,李师兄,你在我心中就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 李映:“少废话,我这里正好有个案子,你看看……” 何疏:“喂喂,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那就回聊,先这样,挂了!” 他毫无心理负担挂断电话,对上广寒询问的眼神,耸耸肩。 “京城我待不惯,我们回鹤城吧,今天就回去,免得夜长梦多,李映又找上门来。” 广寒心有灵犀,亮出手机。 “我已经把票订好了。” 何疏打了个响指:“寒宝你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两人二话不说,火速回到鹤城。 凤凤这几天除了吃就是玩游戏,还让上门喂猫的差点以为家里闹鬼了,等何疏开门回家,就看见一只肚皮滚圆,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猫。 原本巴掌大的小橘猫,已经一只手握不住了,依稀可以看见日后的分量。 凤凤砸吧嘴,也不知道梦见什么,还嘟嘟囔囔地喵喵叫着,身上没有半点神兽的气息。 何疏看了这只毫无警惕心的家伙半天,叹了口气,认命走过去,拿起旁边毯子给它盖上。 广寒还有戏要接洽,刚下飞机就跟他分道扬镳了。 何疏哼着小曲儿,先把电脑关了,又把桌子上的狼藉收拾一遍,正准备拿点菜进厨房准备晚饭——虽然他厨艺比不上广寒,好歹吃不死人,再说了总比外面的健康少油盐。 这时手机响了。 何疏觉得可能是李映不死心又千里夺命追过来,就没搭理,但电话那头很不死心,挂断之后又接连打了好几次,一副何疏不接电话就不罢休的架势。 “谁的电话,吵死了……” 何疏没接,倒是凤凤先被吵醒了。 它喵呜一声跳上桌子,猫爪想去摁拒接键,结果脚下一滑,毛茸茸的身体往前摔开,按成了接听键。 何疏余光一瞥:…… 他已经做好被李映轰炸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对方一开口,却完全是个意料不到的人。 “喂,何疏吗?” 大大咧咧的嗓音传来,有种三里地外也能听见的敞亮。 何疏挑眉:“胖子?” “哟,你小子还没把我忘了呢?我以为你早就不认识我了!” 这声音化成灰,何疏都不会忘,从小学到高中,两人当了十多年的同学,其中几年还是同桌,但两人性格南辕北辙,何疏懒散,胖子勤快,何疏成绩不错,胖子没上大学,毕业后两人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但交情并未因此中断,依旧隔三岔五联系,只不过因为在不同地方,见面自然而然少了。 “忘了谁也不能忘记你胖子啊,我上回本来就想约你出来的,这不是最近事多嘛!”虽然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自己表情,何疏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禁不住露出笑意。 “上回是什么时候,你就扯吧!”胖子不满。 何疏还真记得,上回就是去年中元节,他本来想跟胖子约时间出来吃饭,也就是那天晚上,成为一连串事件的开端。 “行行行,这回算我的,请你吃饭赔罪,行吧?” 何疏没法给他解释那么多,只能以吃饭来一言带过。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老子不是来讹你的,废话少说,有正事找你呢!” 胖子的声音陡然正经起来,何疏还有点不习惯。 “您老有啥事请吩咐。” “你——” 胖子沉默片刻,像是在迟疑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记得你是不是会点什么神神鬼鬼的术法?” 何疏也跟着沉默片刻:“你撞鬼了?” “不是我……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边最近挺多事儿的,不过咱们也挺久没见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聚聚呗,老子包吃包住。” 何疏想了想:“你那事急不急?我这儿有个朋友,这阵子正忙,等忙完了我带他一块儿过去。” 胖子别看胖,敏锐是很敏锐的,他闻言立刻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交往多久了?关系到哪了?” 何疏:…… 胖子:“说话啊!” 何疏不情不愿:“男的。” 胖子失望哦了一声,旋即顿了顿。 “不对,男的你带过来干啥?咱们这是私人聚会,私人你懂吧?” 何疏不知道怎么跟这憨货解释:“我想带就带,行不?人家也是懂行的,你那麻烦说不定他还能出出主意!” 胖子恍然大悟,自以为理解了何疏的意思:“懂了懂了,那你赶紧把高人朋友带来吧!” 何疏:“你那麻烦到底多麻烦,出人命的?” 胖子:“那倒没有,没严重到那份上,见面了再细说吧,我地址你知道,就还是原来那个店,趁早来,哥们给你接风洗尘,五星级酒店安排上,就这样!” 他也没等何疏答复,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家伙! 何疏嘟囔一句,挂断电话。 他知道胖子那边虽然轻描淡写,但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否则不会突然打电话来求助。 何疏就开始寻思等广寒回来,两人商量一个时间过去一趟,他也正好带广寒见见胖子,毕竟胖子也算是他发小了,算是半个娘家人……呸呸,什么娘家人,这都哪跟哪了! “何疏你个王八蛋!” 他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后背天降包袱,一只猫直接扑在他后背! 虽然幼猫爪子的杀伤力还不够,但也穿透衣衫带来微微刺痛,何疏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衣衫发出的□□。 “回来这么久都当我空气是不是?!你们直接把我往家里一丢就走了,然后给我吃什么,幼猫猫粮难吃死了!还敢回来,带零食没有?!” 何疏伸手一捞,把张牙舞爪的猫咪后劲捏住拎到前面来。 “想我了,就老实说嘛,老是心口不一走傲娇路线有什么意思,是不是?” 一人一猫对视,何疏从两只猫瞳里看见恼羞成怒,说完立刻松手。 果不其然,凤凤的爪子立刻朝他挠过来。 只不过慢上半步,挠了个空! 何疏哈哈大笑。 真好,凤凤还活蹦乱跳,最重要的人也在身边。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79章 第 179 章 凤凤虽然换了个躯壳,但灵魂本质还是重明鸟,以玉为食,只不过躯壳现在还太幼小,承受不住玉石入腹的能量,只能先把幼猫躯壳养好,再徐徐图之。 所以作为一只幼猫,凤凤现在不能吃零食,只能吃幼猫该吃的一切东西,比如羊奶,和幼猫猫粮——它对此深恶痛绝,不惜以“闹鬼”来吓唬喂猫人,最终却只能得到何疏的武力镇压。 它气得哇哇大叫。 “你这没良心的,枉我——” 凤凤好像要说什么,话到一半,又生生拐了个弯。 “枉我在家苦苦等你们回来,你等着,等我长大了咬死你!” “你长大了也是只大猫咪,难不成还能变成猛虎吗?” 何疏嗤笑,他知道凤凤原本想说的是“枉我为你而死”,但却中途改口,估计是怕他心里不好受。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小肥鸟也开始懂事了,会顾及别人的心情了。 不过现在也不能叫小肥鸟,变成小肥猫了。 “你干什么,非礼啊,救命啊!放开我!” 凤凤对何疏突如其来的感动拥抱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之后就开始作势乱叫,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口嫌体正直的嘟囔。 “热死了,别搂太紧……哎呀你这人,算了就给你抱一下吧,不过我很贵的,记得付钱!” “你别开口说话,会更可爱一点。” 何疏捏住它脸颊往两边拉。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小奶猫的精力总是很容易耗尽,凤凤很快软绵绵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像一只真正的小猫咪那样任人蹂||躏。 何疏把它放回猫窝,又给胖子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让他尽量把自己的情况用简短文字描述出来,方便何疏视情况严重程度提前准备。 这条消息发出去,直到隔天,才得到胖子的回复。 【我昨天有点事,没及时看消息,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这边有个朋友,出了点状况,想问问你。】 何疏看得云里雾里。 又是胖子自己,又是他的朋友,那到底是谁有事? 他又发了条消息过去,这次却没人回他了。 胖子好像很忙,虽然他本来也很忙,但一般没事他不会找何疏,这次特意打电话过来,想必是真有什么事求助。 等广寒回来,何疏跟他商量了一下,隔天两人就出发前往胖子所在的城市,隔壁春城。 胖子匆匆忙忙赶来接人。 几年不见,林小胖果然变成了林胖子。 身形横向发展,看着魁梧不少,实际拍上去全是软肉。 他满头大汗,昔日热情倒是没有少过。 “你这家伙,去年我到鹤城,约你去城东小吃街吃宵夜,你也不回我!” “你当时大半夜发消息过来,我正好在出车,后来遇到点事情,就忘了回复,你最近怎么样?” “还成,死不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林胖子,大名林哲学,据说是因为他妈年轻时很喜欢哲学,希望儿子长大了是个哲学家,但随着林哲学长大,他父母对他的期许,已经从哲学家降到能养活自己就行。 不过林哲学||运气不错,毕业之后用心经营几年,从小区家门口租了一间小超市,到把小超市盘下来,再发展出两间饭馆,现在也算是不愁吃穿的小老板一个了。 要说林哲学的父母还有什么烦心事,那无疑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了,二老到现在对林哲学的对象已经没啥要求,仅止于是个女的就行,但截止何疏上一次看到他,林哲学依旧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狗,相亲无数次以失败告终,这家伙对自己形象要求不高,对未来对象的要求倒是挺苛刻,有一回喝高了,对何疏说希望自己未来媳妇得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人,把何疏笑得够呛。 两人见面互捶一顿肩膀,何疏就给他介绍广寒。 “这是广寒,广寒宫的广寒。” 林哲学跟广寒握完手,总觉得这个介绍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你俩认识多久了,在哪认识的?” “本来是邻居,现在是室友,要不要把广寒的户口也给你报一下?” 何疏早就习惯跟他见面就得怼上两句。 “那倒不用,”胖子嘿嘿两声,目光在何疏跟广寒之间游移,也不知道在嘿嘿什么。“我怎么称呼,老寒?还是妹夫?” 像是被摁到某个开关,何疏腾地一下脸色爆红,恼羞成怒。 “少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是姐夫?” 他跟广寒,几乎是同时出声。 胖子的脸色变得更古怪了,大有种“果然如此吗”的意味。 “按理说呢,何疏比我小两个月,喊也得是妹夫或弟婿,还是妹夫顺口点是吧?” 他又盯着何疏,似笑非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是没想到何疏这种懒宅也会谈恋爱,还是没想到何疏会找这么个对象,胖子没明说,只是嘿嘿嘿笑个不停。 何疏已经彻底不想搭理胖子了,奈何他又不得不开口。 “我看你气色不太对。” “别转移话题啊!”胖子暧昧怪笑,“我看老寒也算一表人才,还挺眼熟,配你可惜了,想必是被你哄骗来的吧,咱回头找个地儿,你给哥们好好说说你俩的故事?” “滚你丫的!”何疏骂了一句,“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气色是真不对,眉间桃花浓郁,又夹杂黑气,像是倒大霉的烂桃花,搞不好还会危及小命的!” 林哲学一愣:“你不是在逗我吧?故意夸大严重性让我不追问你的感情史?” 何疏差点想踹他一脚:“谁跟你开玩笑,赶紧找个地儿让我们放行李,再把你的事交代了!” 地方是早就安排好的,本地五星级酒店套房,林胖子现在大小也是个老板,不可能亏待发小,接风宴本来也是订好了,但林胖子被何疏这么一说,临时变了主意,没带他们去自家地盘,反倒来了一家比较偏的饭馆。 “这里老板我认识,本来想带你们去自家饭馆吃的,顺便介绍一下我女朋友。”胖子挠挠头,“现在临时安排的,简陋了点。” 何疏微微蹙眉:“你有女朋友了?” 胖子点头:“你这家伙虽然懒,但说话从来不夸张,我看你刚才说得那么严重,就让她先回去了,不过我先声明啊,她人挺好的,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就算她是我命里的劫数,我也认了!” 何疏被他说得脑袋嗡嗡疼:“你先别忙着表忠心,把认识她的来龙去脉,赶紧说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80章 第 180 章 半年前, 林哲学的两间小饭馆已经有起色,但他依旧喜欢待在自己最初起家的小超市里边,每天忙完饭馆的事情,就会回到小超市, 坐在柜台前, 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由衷感到一阵满足。 这样一间小超市, 说要赚得盆满钵满,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它的位置就决定了顾客群体就是附近小区的居民, 直到几个月前, 小超市来了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很漂亮, 不是普通意义的那种漂亮,她素面朝天,却有一种文雅的气质,讲话也斯斯文文, 一看就是教养很好的家庭出来的。如果换上一套裙装, 她可能是教师, 公务员之类的职业, 但现在她却一身睡裙出现在胖子的小超市门口。 那天晚上将近十一点,胖子让员工先下班, 他自己在店里刷了一小时手机之后, 外头绵绵细雨, 又没什么客人上门, 他就准备关门回家了。 年轻女人的到来让胖子改变了主意, 他以为对方就住在附近小区, 深夜下来买东西的。 “姑娘, 你买什么?” 女人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口,表情微微茫然,好像没听清胖子的话。 胖子又问了几次,她才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胖子脑洞大开,一瞬间想到家暴家庭矛盾离家出走等诸多要素,看女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要不,我帮你联系家里人?” 听见家里人三个字,女人似乎有所反应。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熟门熟路摁了个号码,拨通,电话拿到耳边。 “妈……”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胖子看见女人的眼眶一下红了,泫然欲泣怔怔半天,才慢慢挂了电话。 这是跟父母吵架了? 胖子小心道:“姑娘,要不你进来坐坐?” 女人起先没有反应,在胖子再三劝说下,才跟他进来。 胖子搬来一张椅子,又劝她:“这天下父母总归都是关心爱护子女的,有矛盾很正常,牙齿跟舌头还会碰撞呢,你回去好好说,别搞这种大半夜离家出走的事情,你得亏是遇到我呢,要是摊上个坏心眼的咋整?” 女人也不说话,这要换了个丑八怪,可能胖子也没这耐心,偏偏这么一个斯文漂亮的小姑娘,胖子不好真把人扔出去关店走人,只好陪着枯坐半天,才终于等到对方开口。 “你觉得父母会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女?”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胖子结结实实愣住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回答。 “按理说,应该不会,但要是父母跟子女很多年没见,也说不好,毕竟女大十八变是不是?” 女人摇摇头:“天天见。” “啊?” 可怜胖子已经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了,他猜测这姑娘可能是跟父母吵架了,也许彼此许久未见,她家里还有个同胞姐妹之类的,否则不会问出这种古怪的问题。 “其实家庭矛盾也很常见,姑娘,你这么大半夜跑出来,他们肯定会担心的,你住在哪,要不我送你回去。” 其实胖子心里还存了点小心思,他想献献殷勤把人送回去,先给对方留点好印象,再要个微信啥的联系方式,方便日后发展。 但对方听见他的回答之后,却露出失望的表情,胖子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好又陪着坐了半天,女人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迹象,胖子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快一点了。 “姑娘,你看要不这样成不?你要是不想回家,我送你到附近酒店先住着,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你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我就住在这小区里。” 女人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只把胖子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别误会啊,我没存什么坏心眼,要不然你报警都行,你带电话了吧,我给你找个充电器……诶诶,你干嘛,别哭啊,有话好好说!” “没有,我只是感动,我们萍水相逢,你对我都比家里人对我好……” 姑娘哭起来梨花带雨,让胖子心头一阵发软,怜香惜玉之情顿起,原本那最后一点不耐烦也彻底灰飞烟灭,只剩下满心无奈。 “父母跟儿女吵架不是常有的事情么,你也别看得太重了,睡一觉起来,什么时候都没有了!” 何疏听到这里,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直接踹了胖子一脚。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你能不能长话短说?别絮絮叨叨扯一堆,这要扯到什么时候,明天天亮都说不完吧!” 胖子挠头:“我这不是想说详细点儿么,好方便你们理解来龙去脉,也有助于解决问题嘛!” 何疏冷笑:“我看你是想表现自己对人家怎么温柔体贴通情达理吧?” 胖子被戳穿心事,也不害臊,嘿嘿一笑道:“我得这么铺垫,后面你才会觉得发展合情合理是不是?” 何疏:“行了行了,不就是你看上人家,最后人也被你缠得点头,现在凑一块了呗!” 胖子挥手:“这只是其一,我要给你讲的故事,是发生在她身上的,的确挺怪,你别打岔,听下去就知道了!” 虽然胖子让他别打岔,但他知道何疏不是安静的听众,也只好加快故事进程。 那一夜,他跟那姑娘究竟是怎么度过的,胖子没有细说,但一夜过后,他依旧跟姑娘坐在小超市门口,也大概知道了姑娘的故事。 这姑娘姓孙,单名一个珏。 人如其名,美玉般的外表和气质,孙珏也正如胖子所猜的那样,是一所大学的器乐老师,主教钢琴和小提琴。 孙珏的父母也都是大学老师,家庭和美,相敬如宾,对独生女的她极为疼爱,从小到大,孙珏就是一帆风顺的,不仅学习成绩不需要父母操心,也从来没有闹过什么早恋和青春叛逆期,她的性格就像父母的完美继承,温柔和顺,人缘极佳。 几个月前,孙珏跟闺蜜去咖啡店喝下午茶,发生了一点意外,孙珏在端着咖啡杯站起来之际,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将咖啡泼洒在迎面而来一个女人身上,对方穿着一身名牌服饰,气质容貌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年轻女性,而且应该就是来咖啡馆谈事情的,孙珏顿感抱歉,连连赔了不是之后,又问对方要了联系方式,想要赔偿损失。 对方给了微信,但没有要孙珏的钱,两个年轻女孩非但没有吵架,反倒一见如故,聊得投机,很快就熟稔起来,孙珏得知对方名叫许映屏,是广告公司总监,那天下午的确是约了客户在咖啡馆谈方案的。 比起孙珏,许映屏是一名性格更为独立的女性,她大学毕业之后就远离家乡来到春城工作,跳槽了两次,从一名普通职员到营销部总监,年薪飞速上涨的同时,也历练出利落自信的气质。 不止如此,孙珏发现自己跟许映屏在爱好上可谓相当默契,两人都喜欢动漫,喜欢摄影,甚至连喜欢的猫咪都是布偶猫,许映屏自己也养了猫,经常会给孙珏发照片,一来二去,两人成了闺蜜好友,经常一起逛街,买的衣服颜色款式也都相近,许映屏甚至偶尔会买上两套一样的衣服,送一套给孙珏,美其名曰闺蜜装。 节假日许映屏因为忙着工作没有回家,孙珏怕她一个人寂寞,就带她回家吃饭,孙家父母也很喜欢独立自主开朗自信的许映屏,还让她平时多照顾孙珏,又对许映屏说,孙珏因为性格温柔得懦弱,有时候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让许映屏多教教孙珏遇事该硬气就要硬气起来。 “你已经很多次提到这个许映屏了,问题是不是出在她身上?”何疏问道。 “直到现在,我回想起当时听她讲的,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怀疑她在编故事,又或者她精神有问题。”胖子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感觉跟做梦一样。” 某一天,孙珏下了班,高高兴兴回家吃晚饭,进门发现许映屏跟自己父母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广告宣传画册在给父母看,三人亲密无间,仿佛那才是真正的亲生女儿,而孙珏倒像是个误闯进他们生活里的外人。 孙珏当即就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今天好像并没有邀请许映屏到家里来吃饭,正想开口问,就见许映屏抬头:“屏屏,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今天加班吗?” 屏屏?什么屏屏?她是在喊自己吗? 孙珏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许映屏对自己母亲道:“妈,屏屏既然来了,就顺便让她留下来吃饭吧。” 母亲慈爱道:“好,你们俩快去洗手吧,饭已经做好了!” 父母朝孙珏礼貌点头,起身去准备碗筷,孙珏则愣在当场,神色怔怔。 唯有许映屏朝她招手,笑得可亲:“屏屏,你在发什么愣,快来吃饭啊!” 孙珏走过去:“你喊我什么?” 许映屏面露:“屏屏啊,我平时不都这么喊你的?” 孙珏没来由生出直觉般的危险和惊惶,她盯着许映屏,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没有。 许映屏脸上只有亲切的笑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走吧。”孙珏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她对许映屏道,“今天不留你吃饭了,许映屏,你走吧!” 说到最后,孙珏提高了声音,引来孙家父母的注意。 “屏屏,你在说什么呢?”许映屏奇道。 面露奇怪的不止许映屏,还有孙珏的父母——那一刻,孙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父母是如此陌生过——他们看着孙珏的眼神,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个外来的人,而许映屏,这个真正的外来者,反而才像他们真正的女儿。 “也就是说,孙珏的身份,跟许映屏互换了?” 何疏缓缓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81章 第 181 章 “我不知道。” 胖子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夹杂着苦笑和无奈的诡异,嘴角撇着,眉梢眼角却又是真心喜欢那女人而选择相信她的担忧,整副表情看上去很矛盾。 “我跟在听《故事会》似的,你能理解那种感觉么?但她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当时我甚至想打电话给精神病院,问问他们有没有病人逃出来了。” 胖子最后当然没打精神病院的电话,他选择继续听孙珏讲下去。 孙珏跟许映屏的对峙以孙家父母摆好碗筷过来而告终,孙珏尝试平静地告诉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孙珏,却被自己父母回以陌生狐疑的眼神。 “小许,你跟珏珏这么好,我们肯定是把你当成半个女儿的,你们俩的兴趣爱好也相似,可以说是很投缘,但是你们毕竟还是两个人。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这精神好像不太好,要不明天让珏珏陪你去看看?”孙母说得很委婉,将知识分子的斯文含蓄体现得淋漓尽致。 孙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如堕冰窟。 因为她看见自己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路人那么陌生,而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那样的疏离周全。 孙珏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甚至不知道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错,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还好好的,现在她的整个世界却开始坍塌失序,她就像坐在一驾失控的马车上横冲直撞,茫然无措。 “我才是珏珏啊!爸爸妈妈,你们疯了吗?!她跟我有哪点相似?” 向来轻声细语的孙珏终于崩溃,冲着自己的父母大喊大叫,试图冲破这一层梦境般的残酷现实。 但现实依旧是现实,结界牢牢黏在面前,划出不可逾越的界线。 对自己从小到大疼爱有加,无微不至的父母,此刻却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审视孙珏,而站在他们旁边的许映屏,也正望着她,露出作为一个好朋友好闺蜜的恰如其分的担忧。 只有嘴角若有似无勾起,似乎泄露了这个世界天衣无缝的一丝秘密。 孙珏的世界彻底崩塌。 她转身冲出家门,离开这个自己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家。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孙珏好像还能听见无声破碎,仿佛某种封印被打破,瓶子里的妖魔冲天而出,从此百无禁忌。 她惶惶惑惑,想起自己的亲朋好友,同事领导——即使父母被蛊惑了,总不能世界上所有人都被蛊惑了吧?孙珏马上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平时最要好的同事。 同事果然还记得她,也知道她就是孙珏,这让孙珏欣喜若狂! 等她语无伦次将事情说明白后,同事义无反顾主动表示要过来陪她回家,把事情弄清楚。 “然后她的同事被‘叛变’了?”何疏问道。 胖子点头:“她说许映屏是个妖魔,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洗脑同化,原本进门前,同事还记得她才是真正的孙珏,可到了孙家,同事的态度就变了,那人就像孙珏的父母一样,把孙珏当成许映屏。” 孙珏不信邪,试了好几次,找了不少人,都是同样的结果。 父母是她割舍不开的牵绊,她的圈子永远绕不开父母,可只要接触到父母,接触到许映屏,慢慢的,她整个人生就像是被许映屏偷走了。 而孙珏自己,变成了许映屏。 许映屏是谁? 她曾自述是广告公司高管,家在鹤城,可到底是哪家公司,父母叫什么,家在鹤城哪个地方,孙珏发现自己对许映屏竟一无所知。 至此,孙珏彻彻底底变成一个黑户,一个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过痕迹的“隐形人”。 她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甚至想过自杀,却在临死一刻被最后的不甘心留下,最终在小超市门口遇到胖子。 面对热心肠的胖子,孙珏泪如雨下,向他讲述了这个离奇古怪的故事。 “我见她实在没地方去,就把人招聘当收银员,吃住都在店里,说真的,那时我心里还有点怀疑她精神出问题,可有一回我带她出去吃饭,那餐厅里有钢琴,她就真在那里弹了一首很难很好听的曲子,你也知道我不懂艺术,但是当时我看她弹琴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对钢琴很熟悉,她的确是个懂钢琴的人,那种专注是编不出来的。” 被胖子收留的孙珏,从大学教师变成小超市雇员,日复一日给附近小区居民收银,她温柔细心,从不出错,除了与自己身份有关的事情,一切与正常人无异,胖子用他的大大咧咧治愈对方,而孙珏的温柔也水滴石穿般征服了胖子。 两人走得越来越近,关系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老何,我知道这事实在是太离奇了,搁谁身上都不能信,可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我总不能放着不管是不是?不管是真的,还是她编出来的,我都想要一个结果,也把她的心结解了。就算退一万步说,她真的精神有问题,臆想出这些事情,那也得早日去看病,好好治病,我可以等她,大不了我们以后不要孩子就是了!老何,你办法多,你帮帮我!” 胖子情真意切,连广寒听了都微微动容,何疏忍不住一捶他的肩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行啊,真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有担当,我先见见你女朋友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下定论,你也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胖子把心事说出来,整个人也肉眼可见轻松很多,端起桌上的白酒就一口闷了。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靠得住,先干为敬!” 他喝完还想再倒,被何疏按住。 “你还有事情没说吧?” 胖子一愣:“什么事?” 何疏:“我看你这印堂发黑,是走霉运的表现,应该并不单单只是交了个女朋友,就算孙珏的事情是真的,也不至于牵连到你身上来。” 胖子啊了一声。 “说起来,我最近确实是有些倒霉的!” 他开的这间超市,也是附近的快递集散点。 两个小区的快递都会存放到这里来,超市帮忙收发,也顺便收点费用,算是额外增收,许多小区都有这种快递点。 胖子最近经常收到这样一种快递:地址写的是他这里,但是没写电话,收件人倒是五花八门,有叫小子的,也有叫小王的,这些快递一共七八个,平均每周一个,在小超市存放至今,一直没人来取,由于上边没电话,胖子也找不到人,眼看快递越积越多,实在占地方,他只能拆开其中一个,看里面是否有什么联系方式,好让收件人赶紧来拿。 结果轻飘飘的盒子一拆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纸币。 胖子越说越气:“我一气之下把快递盒全拆了,每个盒子里真就只有一张纸币,你说这事闹的,我就怀疑是附近哪个小孩恶作剧,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故意来给我捣乱的!” 何疏:“纸币是冥币?” 胖子:“那倒不是,除了人民币之外,还有什么日元,美元,连津巴布韦币都有,我去找人鉴定了下,纸币还都是真的,嘿!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 何疏:“这些事情是发生在孙珏去你那里之后吧?” 胖子:“瞧你这话问的,这事跟她没关系!” 何疏无奈:“你要不要这么护妻心切?我也没说跟她有关,问问总可以吧?” 他觉得这家伙没救了,直接被美色迷得七荤八素,重色轻友,他还真怀疑那个孙珏是不是在自己发小身上使了什么迷魂术,反正是人是鬼,待会儿就能见着了,没有鬼能在他和广寒面前遁形的。 胖子哼道:“问问是没问题,我总觉得你带着偏见呢……这事的确是她来了之后才发生,但距离我头一回见到她,也是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自从收到那些空快递之后,我这运气确实不太好,大半夜走在路上,也会莫名其妙浑身一阵发冷,还有我手底下一家餐馆,明明前一天还检验合格,后一天就突然煤气爆炸,幸好没出人命……”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大致就是他最近如何倒霉,虽然没闹出人命,但零零总总加起来,确实也损失了不少金钱,时运不济,过于倒霉了。 孙珏和空快递,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何疏却不想那么快下定论。 他看了广寒一眼,后者似乎也与他颇有默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微微点头。 胖子看得牙酸:“你们能不能收敛点,想秀恩爱也不急于在我面前,回去再秀吧!” 何疏冷笑:“一个刚刚还在维护女朋友的人没资格说我!” 胖子嘟囔:“可珏珏确实很可爱,绝无仅有!” 何疏不甘示弱:“那我们家老寒在我这里也是绝无仅有的!” 胖子举手投降:“行行行,你是大哥你说了算!” 他实在没法想象两个大男人如何谈恋爱,只不过对方是自己发小,他也希望何疏能过得开心。 现在看来,这个懒散的家伙,的确是找到那个愿意陪他一起走下去的人了。 “来来,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们去见见我女朋友。我先说好啊老何,你别一见面就问个没完没了,她挺胆小的,我怕吓着她……” “你闭嘴,有完没完!”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82章 第 182 章 吃完饭,胖子先载两人去酒店把行李放好,再带他们回家。 春城房价不算贵,但胖子能拥有现在这套市中心的大平层,全靠他一个人奋斗,连带家里父母的房子也换了套新的,可谓白手起家创业致富的典范。 “我本来是想让你们住家里的,怕你们不自在,才订了酒店,反正也不远,就几步路,明天再一块去吃饭,我带你四处逛逛,你应该很久没来春城了吧,这里变化还挺大的……” 胖子絮絮叨叨介绍,把发生在身上的那些诡异色彩冲淡不少,可以看得出他对老友的到来很是高兴,何疏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暂时不去想那些玄异古怪的事情。 “你把父母接过来没有,上回阿姨还说要给我做肉卷吃的。” “你还记着呢?这次的事情我都没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我妈也不知道你来,老两口去自驾旅游了,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个城市,前几天还在朋友圈发照片来着……” 一行三人步出电梯,胖子拿钥匙开门。 何疏进门就闻到饭菜香气,即使他刚吃过,但这股饭香还是让他直觉饭菜一定很好吃。 “珏珏!” 胖子喊道,一面弯腰换拖鞋。 与此同时,也有人从厨房走出来。 “哲学,你们回来了吗?” “对,快过来,我给你介绍——” 他兴致勃勃往前走,刚没走两步,却被何疏用力往后扯,圆润身体差点像气球一样飘起来,好悬抓住旁边扶手才定住,胖子吓了一跳。 “你搞什么……” 胖子话没说完,被何疏严肃的表情又吓住了。 “怎么了?” 何疏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确实像胖子说的,气质优雅,温柔知性,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但何疏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孙珏的容貌上,而是在她脚下。 “胖子,难道你们自己一直没发现问题吗?” 何疏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胖子不由打了个寒噤,愣愣回答:“发现什么?” 非但是胖子,孙珏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看上去很是可怜。 胖子心都软了,不顾何疏阻拦,箭步上前抓住孙珏的手,把她揽在怀里。 “没事的珏珏,你别怕,他是我哥们,就是我说的很有本事的人,这次是我专程请来帮我们解决的。老何,你说句话啊,别吓着人家,你路上答应过我什么!” 何疏无语,自己都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 他指着孙珏脚下道:“你们自己看看,还没发现问题吗?” 胖子低头左看右看,光洁的地砖隐约反光出两人倒影和轮廓。 “什么问题,没问题啊!” “影子。” 广寒也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冒出两个字。 客厅里有灯,胖子刚才根本没留意,毕竟谁没事在家会盯着自己和别人的影子看,但广寒一说,他才定睛端详,自己在地砖上映出的影子是正常的,而孙珏—— 孙珏的影子明显比他要浅上好几个色号。 是不是灯光角度的问题? 胖子寻思道,又拉着孙珏到一边。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位置,两人斜斜的影子落在沙发边,孙珏的影子更浅了,像少了好几个色号,落在胖子的影子旁边,虚浮得像随时要消失一样。 “你身体最近有什么异样吗?”何疏看着孙珏。 胖子被他凌厉的表情吓到了,忙不迭也望着自己女朋友。 “珏珏,你不舒服?” “最近一段时间门,我是有点头晕,喘不上气,我以为是心情不好导致的,也没放在心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孙珏面露迟疑。 她的容貌实在是很有亲和力,就这么一个皱眉的表情,也能让何疏由衷生出同情,更别说对她关心则乱的胖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还有哪里不舒服,咱们一会上医院瞧瞧吧!” 何疏看不下去,把碍事的胖子拨弄到一边,让他老实安静点,自己则直接与孙珏交谈。 “除了这些呢,还有别的吗?” 他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在这样的注视下,孙珏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但这种目光却并不是针对她的,长久以来,孙珏失去了身份,失去了从小到大的一切,她崩溃过,大哭过,甚至因此想过寻短见,哪怕后来到了胖子这里,胖子的信任和庇护给了她可供栖息的港湾,让她慢慢放下伤痛,可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不是马上说忘就能忘的,她依旧会惶惶不安,寻找许映屏对质的想法从来没有消失,但她却害怕面对许映屏,甚至不敢再找家人,如此矛盾的心情,面对胖子也无法诉说清楚,在这一刻却好像被何疏完全看见。 孙珏没有更加害怕,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何疏和广寒这两人的到来,就像一道无形屏障,帮她阻隔所有不知名的危险。 “有,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我就一直做梦。” 孙珏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连对胖子都没说过的隐私秘密。 梦是从她发现父母已经不认得自己,崩溃离家那天开始的。 孙珏在梦里经常梦见许映屏跟她打赌,有时候是打牌,有时候则是比赛跑步,看谁先跑到某个目的地,又或者猜数字等。 梦不是每天都会做,但是确实很频繁,梦里的许映屏说只要孙珏赢了,就把所有一切都还给她,孙珏为了那口气也要跟她赌,但每次无一例外,都是赌输了。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压力太大了,做梦都想回到从前,有时候醒来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唯有看见胖子,才能让她在精神上得到一些安慰。 这也是她如此依赖胖子的原因。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胖子痛心疾首。 “我不想让你也跟我一块难受了,而且我知道你对这件事一直抱有怀疑,只是因为相信我,才选择相信这个故事,我自己有时也会觉得,可能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实际上我本来就叫许映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吧!”孙珏苦笑道。 两人执手相望泪眼,凄凄惨惨戚戚,生死相许的愁绪在两人周身萦绕不去。 广寒却很煞风景地打断:“那么你输了的赌注呢?” “什么?”孙珏没理解。 “他的意思是问你,你做的梦,许映屏说如果你赢了,她就把一切还给你,那么你输那么多次,需要付出什么?”何疏帮忙解释。 孙珏愣住,自己好像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她从来没说过。我只知道,最近做这个梦的频率越来越少,距离上次跟她打赌,已经差不多是一周之前了,我以为是遇到哲学之后渐渐走出阴霾了……” “不是。” 何疏打断她。 “不是变好了,而是你已经快没有筹码了。” 孙珏的人生被许映屏换走,可她的命数还在,气运、阳寿,这些都是许映屏一时半会换不走的,所以她用打赌的方式,让孙珏一点点心甘情愿交出来。 神不知鬼不觉。 孙珏现在身上的气已经很弱,当她的影子彻底消失时,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也会被彻底抹杀,到时候没有人能找得到她,没有人记得她,就连胖子,也不例外。 “我绝对不可能忘记珏珏的!” 胖子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孙珏的手。 何疏摇头:“你现在不相信,不想承认,但是你关于她的记忆会完全消失,也许你心里还有怅然若失的感觉,记得自己曾经刻骨铭心爱过一个人,但那人叫什么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却不会再有半点印象。” 孙珏已经说不出半句话,她没有想到事情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胖子冷汗直冒:“老何,那女的为什么这么恶毒,为什么要把珏珏逼到这个地步,杀人不过头点地,她这是直接要珏珏人间门蒸发啊!” 何疏道:“我不清楚,但也许,跟她的气运有关。” 胖子:“气运?什么意思?” 何疏:“她的面相很好,从小到大,一帆风顺,锦衣玉食,没有遭遇任何挫折磨砺,想要做什么,几乎都能心想事成,说不定连学习成绩,也都是想考几分,就考几分。” 孙珏轻轻啊了一声,好像讶异何疏如何能够如亲眼所见。 “你说得对,我虽然从小天赋也不错,学习也算努力,但是比我聪明,比我勤奋的同学大有人在,可说来也奇怪,每次考试,只要我心里默念,就总是能实现,就算发挥得不好,最后也都能通过,我没多想,就以为自己考试运很好。” 何疏:“不止考运,你在其它方面的运气肯定也都很好,家庭美满,父母恩爱,这世上比你有钱的人家,未必有你的幸福,你可以说是,十全十美,样样没有遗憾,这种气运天之所钟,肯定连出生时辰都集合天时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孙珏:“说起来,我妈曾经带我去算命,那算命的老先生见了我,就说我是天上仙女下来历练的。” 何疏:“仙女不仙女的另说,你的命格确实很好,虽然现在衰神附身,霉运盈门,但也能看出来。对方极有可能是看上你这样秀美的命格,才想把你的一切都抢走,化为己用。” 胖子着急上火:“老何,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我们直接找上门去,抓住那臭婆娘来对质,让她把一切吐出来?!” 这当然是行不通的。 人家现在都把自己当成孙珏了,周围的人也都默认她就是孙珏,何疏不觉得用强硬手段能令对方屈服,如果对方不是人,而是个妖魔鬼怪,打草惊蛇,就更棘手了。想要趁其不备一击必中,得找好方法。 “打赌。”广寒突然道。 他在胖子面前话很少,但每次说,基本都是命中要点。 胖子跟孙珏一头雾水,何疏却眼前一亮。 对啊,打赌! “我先帮你固魂,你现在身上的气还没彻底消散,那人肯定还会找上门来,我们就守株待兔吧。” “那婆娘要是在她梦里出现,我们怎么办?!”胖子忙追问。 何疏摇摇头,这老铁对他们俩的实力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但是何疏也不好给他说自己是活阎王的事情,只能含糊安慰他。 “放心吧,我都决定揽下这件事了,那就是有办法,否则我就会让你另寻高人了。” 胖子郑重道:“老何,这回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孙珏比我的命还重要,这事要是顺利解决了,以后你就是我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何疏拍拍他:“我没你这么丑的儿子,当你二大爷也就行了。” …… 事情定下来,何疏跟广寒就进入了昼伏夜出的模式——白天在酒店睡觉休息,晚上到胖子家里盯梢,除此之外,他们就跟普通串门的人一样,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准备。 胖子不明就里,有点急了,私下还问何疏:“要不要画点符,要不要弄点什么阵法,把那老妖婆困住,让她跑不了,要是你没把握你就给我说,我绝对不生你气!” 何疏拿这发小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把他拉到春城著名的鬼宅面前,给他露一手。 “知道这房子什么来头吧?”他问胖子。 “知道啊,本地出了名闹鬼闹得凶的地方,好像说是清末还是民国时候建的,有不少人被烧死在里头,后来作为文物保留,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把文物的牌子拆了,也没人过来拆迁重建,后来不少主播还直播探险之类的,我看过几个直播,好像也没啥特别的。”胖子心不在焉,“老何,你带我来这干什么,该不会是想以毒攻毒,抓这里的鬼去对付那老贼婆吧?” “你想象力很丰富,可惜猜错了。”何疏道,“你成天啰嗦,怕我不顶用,所以今天就带你来开开眼,你猜这房子里到底有没有鬼,有几个?” 时值傍晚,四下荒凉,两人站在破败半掩的铁门外面。 落叶飘潇,饶是外面天还没黑,却半点光也照不进小洋楼的窗户里面。 胖子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比出一根手指。 何疏摇摇头。 胖子把伸出的手指变成两根。 何疏还是摇头。 “不会是一个鬼也没有吧,你忽悠我呢?” 何疏叹了口气,将涂了符水的手掌往他眼皮上一抹,夹杂不为人知的法咒,胖子只觉眼皮微凉,再睁开眼睛往洋楼望去,就看见—— 一,二,三,四,五,六。 六个身影,有男有女,正错落站在洋楼不同位置的窗前,低头朝他这里看来。 其中有的发现胖子也在看他们,甚至还对胖子露出一个森森的笑意。 胖子:…… “鬼啊!!!” 沉默片刻,胖子扯出一个平时绝对发不出来的声调,落荒而逃,头也不回。 何疏觉得最近几天内,胖子应该不会再就这个问题来不停烦自己了。 他回转视线。 小洋楼窗户后面那六个“人”,默默朝他躬身行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83章 第 183 章 胖子见鬼有两个后遗症,一正一负。 好的一面是他不再怀疑何疏的能力。 坏的一面是他开始衍生出十万个为什么,发散思维对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产生莫大兴趣,尤其是跟孙珏相关的,尤其关心。 “老何,以前我只听过借寿借运,但珏珏这种情况,好像又不太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算是借运,但施法人很贪心,不仅想借运,还想借皮。” “啥叫借皮?” “画皮你听过吧?” “当然了,《聊斋》里的嘛,咱小学不是学过?我还没老人痴呆。” “恶鬼画皮装人,孙珏这个则是借皮,虽然她还是她,但她被借走各方面运势生活之后,她又不是她了,所有存在会渐渐被夺走,直到孙珏本体彻底消失,但世上又会有另一个‘孙珏’存在。这样做的目的,我猜是为了躲避阴差追缉,以及借着人皮,干一些原先干不了的事情。” 胖子瞪大眼睛:“也就是说,那妖怪取代珏珏之后,连鬼神都没法追究它?” 何疏道:“它利用了天地规则的漏洞,就是想要逃脱法眼,如果真让它得逞,除非孙珏残魂不灭去告发,或者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否则这个新的‘孙珏’的存在,就会神不知鬼不觉被合理化。但这样做的代价极大,而且普通人肯定是干不成的,甚至寻常妖魔鬼怪,也没有这种能力,我现在怀疑借皮孙珏的人,可能不是鬼。” 胖子:“你怎么越说越玄乎了,听得怪渗人的。” 何疏严肃道:“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你没找我,或者找到的是别人,还真没那么容易解决,再拖延下去,你跟孙珏就真要天人两隔了。” 胖子虽然觉得何疏自吹自擂,把自己的能力夸大了,但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何疏让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绝无二话。 晚上何疏跟广寒都在爱胖子家住,但接连几天晚上,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现。 连续一周之后,胖子都开始有点动摇了。 “老妖婆会不会不来了?我们要不直接杀上门去吧!” “不会,我在孙珏身上放了个诱饵,对方一定会忍不住的。”何疏道。 “什么诱饵?”胖子追问。 何疏却只是神秘一笑,没有回答。 这个“诱饵”就是在固魂的同时,何疏顺便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孙珏的运气,这种运气会体现在整个人精神面貌的变化,但可一不可再,相当于用外来力量强行揠苗助长。 何疏相信,隐藏在暗处的人,肯定千里之外能感知孙珏气运的再一次提升,也肯定会忍不住,再度朝孙珏下手。 他的预料没有错,在“诱饵”放出去的一周后,当天晚上,终于来活了。 那是夜里十一点多,何疏在客房辗转反侧。 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个夜猫子,每晚电脑加上手机,起码十二点多才会入睡,这个时间段让他睡觉,纯属折磨。 而且在家时,他经常也会在广寒房间里睡,因为有时候两人在卧室里玩网游玩得晚点,何疏就干脆也不挪窝了,久而久之倒也习惯身边有个人。 至于现在—— 何疏手腕上缠了根细细的红线,线从虚掩的房门延伸出去,另一端绑在另一间卧室睡觉的孙珏手上。 床头还立着一面镜子,镜面朝着何疏,但奇异的是,里面所浮现出来的,竟是孙珏床边的景象。 何疏一边观察孙珏那边的动静,一边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不安分。 他现在属于想睡又不能睡,但是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动静,等待的过程也很枯燥,这长夜漫漫,估计又要一整夜睁眼无眠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探进来。 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不用说,肯定不是胖子的手。 何疏的视线落在这只手上,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脸色爆红,有尴尬,有羞赧,不足为外人道。 很快,手的主人也露出真容。 广寒手里还拿着一盘烧烤,热气腾腾。 何疏眼前一亮,一骨碌翻身坐起,差点把红线扯断。 “寒宝你怎么还没睡?” “前几晚我在外面,听见房间里的动静了,知道你睡不着。”广寒眼睛里也有笑意。“其实大半夜不该吃那么多的……” “不多不多!”何疏忙道,将烧烤拿过来。“掌中宝,火候挺到位啊!” 广寒把饮料给他打开,自己也开了一瓶。 “有动静吗?” 何疏摇头:“那人太谨慎了,一直隐藏在暗处,就是不肯露一下头,连诱饵也没能……” 话音还未落,红线就动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84章 第 184 章 许映屏发现自己朝孙珏抓过去的手,非但没有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将孙珏的魂魄抓出来,还被对方反手抓住。 “你不是孙珏!” 她尖叫起来,眉目凌厉,微微扭曲,不再是之前和蔼可亲的模样,迷雾散尽之后的面容依旧姣好,却让人心生恐怖。 “你才发现,真不容易!” 何疏嗤笑,刚想再嘲讽两句,却似发现了什么,不由咦了一声。 许映屏的脸,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似像非像,她好像已经大半糅合了孙珏的存在,可又不全然是孙珏,身上仿佛还带着别的影子。 何疏发誓,这“影子”他肯定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许映屏反手被他擒住之后,何疏拿出阎王令想将其收走,却发现阎王令对此毫无反应。 何疏:? 阎王令至,万鬼皆伏,只要是鬼,只要在中华境内,就没有阎王令收不了的,除非—— 除非许映屏不是鬼! 对方似乎察觉何疏的错愕迟疑,就是那半秒之间,她趁机逃走,伴随呼啸之声,轰然撤退,余下迷雾萦绕,将何疏从梦境中弹出来。 他蓦地睁眼! 还是在胖子家的卧室里,但他手上原本系着的红线已经焦黑脱落在地。 胖子和孙珏则听到动静闯进来。 “怎么回事,老大一声!你没事吧老何,广寒呢?” 何疏皱着眉头没说话,半晌突然一拍床板,又把胖子吓一跳。 “你干嘛呢,一惊一乍的,到底咋样了啊,你们见没见着那老妖婆?” 他也不知道抢走孙珏人生的那个许映屏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是男是女,反正一律用老妖婆总是没错的。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许映屏了。”何疏喃喃道。 胖子一听更不得了:“什么,你见过她?!在哪见过,她到底是谁!” 何疏拧紧眉头,沉默不语。 他说了胖子也不知道,但广寒如果在场,肯定能认出来。 去年中元节之后,他因为意外载到明星曲婕,顺便也接受委托,帮曲婕解决了一桩麻烦。 事后纠缠曲婕的窅魔被消灭,连带跟曲婕有暧昧关系的富家公子郑七,也因此丧命。 何疏跟广寒更因为这一连串事件,认识了在特管局工作的李映,从此打开新世界大门,得知阳间也会有相关部门管理此事,甚至自己参与其中,关系颇深。 但这件事情过后,却有一个人默默消失,了无音讯。 她就是曲婕的前助理小顾。 小顾这个人,何疏跟她打的交道不多,唯一的印象就是细心,有点胆小。 她的长相更谈不上漂亮,否则也不可能在艺人身边当助理。 当时曲婕身上发生的诸多怪事,都有她的在场,可谁也没有怀疑到她身上,可以说小顾这份低调占了很大优势,她就是那种扔到人海里会马上被淹没的类型。 窅魔被诛灭之后,何疏也不是没怀疑过小顾,但李映没有查到她的行踪,小顾的痕迹好像从那之后就彻底消失,此事追查没有后续,只能不了了之。但现在,何疏竟然在许映屏身上,看见了小顾的身影。 许映屏无疑是漂亮的,她糅合了孙珏的大部分长相,可还有一部分是属于自己的,尤其那双耳朵。 那双有点招风耳的耳朵,是小顾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还有她的眼睛,在发现孙珏变成何疏之后,那种震惊与熟悉,不是任何人能伪装出来的。 何疏笃定,许映屏绝对就是失踪已久的小顾! 可小顾竟然抛弃原来的身份,改头换面成了许映屏,更进一步剽窃孙珏的人生,变成了新的孙珏。 那么小顾是不是也是捏造的身份,此人原来到底是什么? 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会是什么? 魔?怪? 试想一下,一个不知名的怪物,捏造身份潜伏在明星身边,每天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进进出出,那里的人心远比外面更为复杂,混迹娱乐圈的人,对名利的欲望追求也会更为强烈,而这股欲望,恰恰是所有黑暗生物所喜欢的,它们借此汲取营养壮大自己,茁壮成长,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比被囚禁在炼狱里的堃,爆发出更为恐怖的力量。 如果小顾也是被借来的皮,它用这种方式潜伏多久了? 在那之前,何疏,甚至是广寒跟小顾打交道时,竟也没发现异样,虽说他们只对鬼有着敏锐的感应,可也间接说明这怪物隐藏很深,能力不弱。 接踵而来的猜测和疑问让何疏非但没有恍然大悟的惊喜,眉间忧色反而更深了。 “刚才我在在梦里拖住许映屏的时候,老寒就通过对方留下来的神识印记追过去了,我现在也要去找他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何疏这话,既是对胖子说,也是对自己说。 原本广寒的能力毋庸置疑,但经过这一系列推理之后,何疏的心反倒提上来了。 能够在他们面前彻底隐藏自己真身的怪物,哪怕现在被他们得了先手,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广寒对付鬼也许手到擒来,但对鬼之外的东西…… 这广袤世界无奇不有,在亲眼见识过堃之后,何疏绝不会认为他们真就天下无敌了。 “胖子,你听着。” 他的神色很严肃,不复吊儿郎当。 “侵占孙珏人生的这个东西很棘手,不是一般的棘手,之前它就在我们面前溜达过一次,我跟广寒居然都没发现,但是对方现在既然知道我们存在,肯定会先冲我们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孙珏可能会身体不舒服,但暂时没有大碍,你们不要贸然回去找她的父母,因为那边可能会有对方设下的陷阱,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他交代完胖子,也没等对方回答,就径自离开。 等胖子回过神来追出去,电梯间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何疏的身影? 就连两部电梯也都还停留在半空,根本没有下去的痕迹。 这里是十几楼,何疏那家伙总不能爬楼梯下去吧?! 可就这么几秒时间,他怎么会不见了! 要不是何疏是自己发小,这会儿胖子还真会起一身白毛汗。 …… 广寒发现自己顺着许映屏留下的印记追过去,却并没有来到孙珏的家里。 而是到了一片不知名的诡异之地。 说它诡异,是因为这地方连广寒都从未踏足过。 地上干旱裂开,裂缝之中隐隐泛红,好似火山熔岩随时喷发而出,脚底确实也有滚烫的感觉,但周身却有四面八方的冰寒强风,吹得广寒衣服猎猎作响。 在不远处的前方,地底下的所有红色汇聚到一起,形成一小块凸起,深红近褐,上面还有一块一块的凸起,仔细一看,那些凸起居然像是一张张人脸?! 堃?! 广寒下意识想到这个曾经从炼狱里逃出来的庞然大物,因为那东西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但眼前这个怪物跟堃却又是有区别的。 因为堃是人世间所有欲望的集大成者,那些人脸都是它本身的一部分,但眼前这个怪物,那些人脸其实原本是一颗颗头颅,又或者说是一个个独立的人,后面被强行黏合在一起,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从这七八张人脸里,广寒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曲婕的前助理小顾。 此时,无须与何疏碰面交流,他也已经能把事情来龙去脉猜得七七八八了。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怪物身体缓缓起伏,居然会口吐人言,而且是年轻女人的曼妙声音。 不过广寒绝不认为这声音是它自己的,必然是在吸收了某具肉||体之后发出来的。 “一个肉球。”广寒实话实说,“身上有不同的脑袋凸起,很丑。” 怪物轻轻啊了一声:“能看见我的本体,你果然不是寻常人!” 它顿了顿,又笑出声:“不过也是我的修炼还不到家。” 话音方落,血红交加的肉球须臾化为人形,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那里,左右摆弄拉扯身上衣服,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人类绝对无法模仿出来的邪恶诡异。 “我好像见过你。”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对,应该是我其中一具躯体的记忆里见过你,我想想……你叫广寒,对么?是剧组里跑龙套的,没想到你居然能差点把我抓住,你到底是谁?” 广寒没有说话,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右手平平伸出。 铮然一声,长||枪亮出,手掌握住,翻手划出一道红色弧光。 女人见状,非但没有害怕,反倒饶有趣味。 “你知不知道,这里三界不靠,六道不属,是我创造的,也是独属于我的世界,你的任何反抗攻击,都是徒劳的,非但不能伤害我,可能还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 何疏没有去孙家,反而直接回到阴间。 他准备循着广寒留下的气息和标识,通过神镜直接定位到对方的位置。 但镜面波纹澜澜,却始终没有浮现他想要的身影。 忽然间,神镜光芒大盛,亮度暴涨,何疏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迎面却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直接冲倒在地。 咔擦一下,神镜镜面居然出现一丝裂痕。 何疏跟守在旁边的黄松齐齐脸色大变。 黄松担心的是镜子,何疏却想到广寒—— 居然连神镜都搜索不到对方的位置,还有这么强烈的波动,难道是广寒那边遭遇危险?!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85章 第 185 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经纪人凯蒂更是心急如焚,她知道剧组出事,曲婕受伤后她还专程飞过来探望, 也知道曲婕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不佳,但没想到眼看一切好转,竟还是出事了。 曲婕是她手下近年最受公司力捧的艺人,不仅因为曲婕本身各方面资质不错,也因为郑七的存在,凯蒂知道上面意思,对待曲婕自然也格外用心, 生怕她出一丁点差错。 小顾都快急哭了,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她病急乱投医, 抓着何疏就道:“何哥, 你快帮忙算算,曲曲姐不会有事吧?” 何疏啼笑皆非:“你别着急, 说不定……” 话音未落, 门撬开了! 小顾二话不说冲进去,何疏也赶紧跟在后面。 会客厅没人。 房间里也没人。 浴室…… 小顾一声惊呼, 随即用手捂住嘴巴, 生怕动静招来更多人。 但紧跟其后的何疏已经看见了。 曲婕穿着浴袍半身蜷在浴缸里,脑袋枕着胳膊, 一条胳膊露在浴缸外头, 手腕上的伤口正滴滴答答冒血,地上淌了小半滩, 她倒是还半睁着眼, 只是眉头紧锁, 嘴角微撇, 表情古怪,好似在挣扎抗衡什么。 何疏后面,酒店副总等人也都看见这一幕,所有人惊呆了,有的赶紧掏出电话打120,有的则上来帮忙止血护理。 但何疏看见曲婕身边还有个女人。 对方正弯腰去碰她的手腕,好像要将那伤口拉扯得更大一些。 在发现有人冲进来之后,那女人立刻就不见了。 何疏探头一看,浴缸里放了三分之一的水,而他之前给曲婕,叮嘱对方绝对不能进水的平安符,已经被泡在水里,不成形状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何疏冲上去帮忙急救,回头朝小顾吼道。 小顾脸色煞白,这才半回过神,颤巍巍过去蹲下,试图唤醒曲婕。 “曲曲姐,你醒醒,别吓我!” 当红女艺人,酒店浴缸,割腕自杀,这些关键词足以构成一条免费的热搜新闻,可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压着消息低调处理了,人命关天,救护车直接过来把人拉走,小顾跟何疏跟着去医院,同时通知曲婕经纪人。 经纪人凯蒂在电话里急得团团转,她的声音透过小顾手机,连何疏都能听见几句。 “我还说呢!大晚上的,曲婕突然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我一拿起来就挂断,连续好几次,我觉得不对劲,这才赶紧让你去看看,没想到真出事了!” 何疏心头微动,他朝小顾作手势,示意对方把电话给自己。 “凯蒂姐,我小何,曲小姐的司机,她应该跟你说过我,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作为曲婕经纪人,凯蒂知道的私密事,可能比曲婕父母还要多。 她也听说过何疏的来历,起初还觉得此人不知根底,成天待在曲婕身边不可靠,后来曲婕拿了平安符之后情况立刻好转,凯蒂才没多说什么。 “你问。” “你说曲小姐几次给你打电话又挂断,你听见她说话吗,当时是什么情形?” “第一次电话接通后大概过了好几秒,我一直喊她,但那边没人说话,我以为信号不好,就挂断准备重新打过去,她又打来了,这次是有些电流声,就像是小时候那种收音机,找不到频道时发出的沙沙声,你听过吧?” “我知道。” “对,就是那种声音!第三个电话还是这样,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打给小顾,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何疏又问了几句,无非是曲婕这两天状态和言谈举止,见凯蒂再说不出什么,而且心急如焚,就挂断电话。 凯蒂确实很着急,曲婕的事瞒不了多久,现在网络如此发达,最迟一两个小时,这则消息肯定会经由路人之口,辗转八卦娱记之手流传出来,到时候曲婕的同行对家,那些落井下石吃瓜看热闹的群众,肯定会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她必须做好危机公关,免得措手不及。 曲婕手腕的伤倒是不重,只是她一口气吃了过量安眠药,神智不太清醒,正在紧急处理。 保镖韩姐在里面跟进,很快又有两人赶来,自称是郑先生为曲婕聘请的临时助理,帮忙处理一切事宜,反倒是何疏跟小顾被排除在病房外面,相顾无言。 “何哥,刚才那个女人……是不是她伤害曲曲姐的?”小顾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她是真在发抖,双手交握,指尖微颤,惊魂未定。 那个女人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你看见了?”何疏有点奇怪。 小顾苦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眨眼又没了,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何哥,这个宁冰雪也太坏了,是不是能把她彻底赶跑?你快想想办法吧!” 何疏道:“如果护身符不是被弄湿了,本来不会发生这些情况的。等曲小姐醒了,我问一下情况,再作决定吧。” 曲婕和小顾至今仍然认为对方是宁冰雪,只有何疏知道,那是余年。 余年生前英勇殉职,凶手至今还在追查,她频频出现在曲婕身边的原因,很可能跟她自己的死因有关。作为警察的余年,恪守底线,不会知法犯法,但人鬼殊途,性情也跟生前有很大差异,她看见疑似害死自己的曲婕,未必就能忍住不复仇。 但真相,是这样吗? 再坐下去也是干等,何疏不像小顾那样得时时跟着曲婕,索性先回家睡一觉。 隔天一大早他到医院,发现曲婕已经被转到妇产科。 割腕自杀跟妇产科八竿子打不着,何疏这种外行人都发现不对劲了,忙去找小顾。 小顾还在病房外面守着,她一夜没休息好,精神有些颓靡。 何疏忍不住问:“曲小姐这是?” 小顾欲言又止,还是道:“孩子保不住,好在人没事。” 竟然真怀孕了? 何疏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小顾生怕他反应过度,忙道:“你千万不能往外说!” 何疏:“我知道,你放心,我跟曲小姐签过保密协议的,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昨天曲小姐没再遇到什么事了吧?” 小顾道:“她还在睡,没怎么醒,但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得多休养,拍戏恐怕短期内是不能拍了。” 曲婕流产,孩子肯定是郑七的,否则他不会特地派两名助理来照顾。 就在他跟小顾说话期间,滋补品和鲜花流水似地送进去,很快堆满床头。 曲婕的素颜在花瓣掩映下格外苍白,平日艳光四照,此时别有令人怜惜的楚楚之姿,不比何疏见过的任何一个美人逊色,难怪阅遍花丛的郑七也会为此动心。 “何哥,”小顾将声音压到最小,避免惊动别人。“宁冰雪生前,也为郑先生打过胎,会不会是她心怀怨恨,想对曲曲姐的孩子下手……” 她跟曲婕,至今仍然认为那个缠着曲婕不放的女人就是宁冰雪。 何疏顺着她的话道:“人心难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等曲小姐醒了之后,我先和她谈谈。”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是李映。 何疏低头看见来电,起身走远去接。 “李师兄?” “是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查到曲婕跟余年的关系了。” 何疏精神大振:“她俩还真有关系?” “有一回,我们共同参演一部戏,她是女一,我是女三,收视率不错,投资方举办晚宴,我们都去了。举办方面儿大,宴会上来了不少大咖导演和投资人,宁姐还把我介绍给郑公子,郑公子喜欢古董珠宝,正巧我大学也修了珠宝鉴定,就能聊上两句,后来郑公子说他正好有部新戏是跟古董有关,问我有没有兴趣,我那时候难得有拍戏机会,自然忙不迭答应下来。但我觉得,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宁姐心里就对我有隔阂了。” 这些圈子里的鸡零狗碎,乍听上去可能离题甚远,但何疏听说过宁冰雪。 这个女人上个月自杀了,服药过量,送到医院为时已晚,一条鲜活生命就此终结,还上了三四天的网络热搜。 可信息爆炸的时代,这样一个明星的死亡,也只能换来大众三四天的唏嘘,抑郁症和行业内明星光鲜背后的压力诸如此类的话题也不会超过一周。 “所以你觉得,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女人,可能是宁冰雪?”何疏问道。 曲婕点点头,叹了口气。 小顾接着她的话道:“何师傅你应该也听过,那部讲古董珠宝的戏叫《永宁号》,收视率很好,我们曲曲姐凭着那部戏还拿了个最佳新人奖,但宁姐同时间开拍的另外一部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剧组里男主角出了负面,被警方逮捕,整部戏口碑一落千丈。后来她又接了好几部戏,非但没有转运,反而渐渐走了下坡,营销炒作都捞不起来,反而不知怎的,她就记恨上了曲曲姐,觉得是曲曲姐抢了她的机会,有一回两人碰面,她还当众嘲讽曲曲姐,说了好些难听话!” 第186章 第 186 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车里放着舒缓音乐,这让困意变得更浓。 时间将近午夜,何疏原本准备结束一天行程, 打道回府,结果忘了打车软件,这个单子正好跳出来,客人看样子也没有取消的意图,只好暗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趟了。 当他定睛一看目的地,睡意顿时飞走大半。 云台区东林中路何家岭桃花流水山庄。 太远了。 云台区虽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划归本市所有,但一直以来都是郊区中的郊区, 经济平平没啥起色,除了区政府周边还有点人气, 其余大部分是荒郊野岭, 公交车往返市区只有一条路线,最晚七点半就停了。 也就是近年来旅游业兴起, 云台区多了不少农家乐钓鱼场, 成为许多市民周末驱车前往度假的胜地。 但现在大半夜的,对方还孤身一人, 这一路过去起码个把小时, 等何疏再回市区估计都快两点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没及时关掉接单软件,一面试图让乘客打消出行计划。 “美女, 都这么晚了, 云台那边又远,你一个人到那儿也不安全, 要是不着急, 不如明早再走吧?” 何疏一边说, 一边自然而然侧头去看对方。 乘客秀发披肩, 遮住半边脸颊,昏暗灯光下隐约能看出清秀轮廓。 “我儿子还等着我,今晚见不到我,他就不肯睡了。今天他爷爷奶奶和他爸带他去度假,我这边要加班,现在才能过去跟他们会合。”女乘客幽幽道,“师傅我一会儿下车给你加小费,你就当加个班吧。” 于情于理,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何疏没法再推。 “那成,请系好安全带,咱们就出发了。” 车从市区出发,这个点行人车辆渐少,一路平稳畅通,连红灯都很少。 舒缓音乐一直在车厢里流淌,何疏眼角余光往后瞥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上车就低头玩手机,也没有因为缺乏安全感而不时往外张望,她就那样静静坐着,不声不响。 路灯被车子不停抛在后面,也接连在她脸上明暗流连,从头发笼罩而下,始终有一大片阴影,令人看不明晰。 何疏忽然觉得音乐舒缓过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随手切了个频道,深夜情感电台的话题跳入耳朵,主持人正跟来电听众激烈辩论。 气氛总算不那么压抑了,何疏心道,深夜长途开车容易疲倦,他尝试打开话匣子聊点什么,不知怎的话到嘴却吐不出来,像脑子被棉花团堵住。 何疏微微蹙眉,觉得自己像是太累。 他一只手下意识摸上旁边烟盒,很快缩回去。 下一刻,后座女乘客似抱怨又似自语。 “真累啊……” 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传入耳朵。 何疏没话找话:“加班是挺累的,您是干哪一行的?” 女乘客又不说话了。 比这更稀奇古怪的客人,何疏也载过。 不爱说话很可能只是警惕心强。 “您有什么喜欢听的音乐吗?我给您放?” 对方还是不吱声,脑袋微侧望向窗外,碎发覆盖,像在小憩,无声让何疏闭嘴。 何疏只好闭嘴。 正巧电台里主持人讲起自己遇到过一位听众的故事,说有个姑娘同时遇到两个男人,一个很爱她,对她哪里都很好,就是没什么钱,另一个经济条件不错,但对她明显没有那么热情,只是因为两人条件相当,结婚后不用互相将就,才选择了她。 “当时姑娘还年轻,觉得人没钱可以奋斗,但没有感觉怎么也凑合不到一块去,就选了第一个,两人最终结婚,日子一开始过得也还不错,两人白天上班,晚上一起看电影玩游戏,小日子有滋有味,很快两边家里催他们生孩子,两人也开始积极备孕。第二年孩子出生,他们发现孩子先天有点毛病,也不是听不见,就是反应比别的孩子慢,随着时间过去,这毛病就越来越明显,免疫力也低下,三天两头容易生病,两口子为了孩子跑遍许多医院,都没能找到什么办法,积蓄倒是全花光了。” 主持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娓娓道来,让人自然而然听他讲下去,连刚才很激动的听众也安静下来了。 “这时候两人就开始出现分歧,男的觉得再这样下去,家里就得卖房子了,日子都过不了,不如就这样吧,以后有钱再治病,但女的不同意,她认为就算借钱也得先把孩子的病治好,夫妻吵过闹过,一地鸡毛,男人不堪重负,终于萌生离婚的念头,他提出离婚后自己依然会出赡养费,也会共同承担孩子以后的学费,但是额外支出的医药费,他实在是没法再负担了。女人也知道男人家境如何,知道他已经是尽力了,她满腹委屈却不知道怪谁,想起结婚前的选择,开始悔上心头。如果你是她,你回到当初的起点,你同样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你会作何选择?” 何疏肚子有点饿,想着回来点个麻辣烫还是小火锅吃,又觉得这天儿还挺热的,吃小火锅不合适,要么点份凉面配根大骨头也美滋滋,根本就没花心思去仔细听主持人说了什么,左耳进右耳出的,冷不防后座传来一声叹息—— “人要是选错,是不是一辈子就没了?” 电台信号不好,主持人说完就传来沙沙噪音,听不清听众回答了什么,后座的人突然出声,倒真把何疏吓一跳,飞在九霄云外的魂儿被强扯回来。 “也不会吧,人生本来就会面临很多选择,选错了就走另外一条路好了。” 他随口安慰,漫不经心。 “谁在这世上有容易的?我大半夜的不也得在这里开车挣钱养家糊口,你这马上就要一家团聚了,开开心心玩几天,这些深夜电台很多故事都是编的,听听就得了,用不着较真。” 说罢何疏伸手将电台关掉。 后座女乘客再度陷入沉默,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觉得空调温度有些低,伸手想去调高,不经意碰到手机屏幕,后者瞬间亮起,显示出时间。 八月二十二日,零点二十八分。 农历七月……十五? 何疏一个激灵,暗道难怪这几天他老觉得浑身不对劲,原来是漏了这茬。 再看后座,对方虽然还是不吱声,但怎么都瞧不出异样。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胡思乱想间,目光从镜子瞥向后座。 那片阴影流连不去,牢牢黏在她头顶,由上而下,浑然一体,乍看像是身后有张影子贴着。 她似乎意识到何疏的注视,抬眼望来,目光幽幽,若有蓝光。 何疏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窗外路灯反光,还是对方眼睛本身发出来的光。 两人隔着镜子对视片刻,何疏眼睛不笑似笑,自带桃花,不修边幅并未让人觉得颓废,反倒莫名吸睛,甚至还曾有女乘客大着胆子主动搭讪加过微信。 但此时后座的女人似乎未有半分心动,静默注视的目光反倒要将何疏吸进去,陷入无底流沙的黑洞之中,无穷无尽,万劫不复。 心跳异常激烈,一下好像要扑出喉咙,何疏的手无意识在手机屏幕上乱摸,竟摁下音乐软件播放器。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精神一下清醒过来,何疏嘴角抽了抽。 女乘客:…… 那股凝滞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一切好似他的错觉。 何疏将错就错,任凭《国际歌》斗志昂扬的旋律回荡在车厢,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像个开网约车的,而是开着火箭即将去征服宇宙。 导航显示快到目的地时,女乘客手机响起,她跟自家老公的交谈声传过来,电话那头依稀是在催问她怎么还没到,略带沙哑而疲惫的嗓音则回答自己还在车上,很快就到了,让丈夫先哄孩子睡觉。 何疏提起的心也跟着慢慢放下,眉头松开。 果然是自己太敏感了。 毕竟农历七月,运势低的人周身多少带点阴气,动不动就疑神疑鬼不是个好事。 脑子里天马行空,车子终于抵达目的地。 桃花流水山庄硕大路牌映入眼帘,依稀能看见林木后边的度假山庄,夜色中建筑物若隐若现,何疏透过车窗往外张望,几盏路灯昏昏欲睡,附近最亮的光源竟然是自己的车前灯。 其中一盏灯下,等候的男人似乎认出车牌,上前几步朝他们招手,又过来帮妻子开门。 “下回别加班这么晚了,儿子一天都闹着要见你!” 他絮絮叨叨抱怨,一面接过妻子手中的提包,像无数个普通家庭那样,温饱度日,为寻常烦恼操心。 “我也没办法啊,领导临时让加班的,好在明天是周末!” 面对丈夫,女乘客的话也多起来,不像在车厢里那么沉默古怪。 “师傅辛苦了,我刚还答应给你小费的,加个微信吧,回头给你转账。” 终于把最后一单完成,何疏如释重负,没急着掉头回去,而是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损友林小胖发来消息,约他去城东小吃街吃烧烤。 第187章 第 187 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但余年殉职之后,魂体却频频出现在曲婕身边,加上余年的死跟郑氏集团有关, 以及曲婕跟郑七的关系, 所以无论从玄学上,还是科学推理上,李映跟施从达两拨人, 都认为曲婕肯定跟余年的死脱不开关系,甚至有可能是帮凶。 然而不管施从达怎么查, 都查不到曲婕帮郑七洗钱的蛛丝马迹, 也查不到曲婕害死余年的证据。 郑氏集团那边没有突破,案件一时陷入泥沼。 这时, 李映试图从另一个方向突破,他从余年的成长轨迹开始切入, 果然发现两人的交集。 “余年出生在大山边的小镇,家里很困难,父母早年离异,她是被奶奶带大的, 上高中时学杂费都凑不出来,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班主任帮忙牵线,给她联系了一对一的助学项目, 这笔钱一直从她高中到大学毕业,每年没有断过, 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资助人就是曲婕的妈妈。” 何疏很意外:“这么说, 曲婕家对余年应该有恩才对?” 李映道:“是, 我这边还查到,曲婕跟余年像当时的笔友一样,互相交流学习心得,余年大了曲婕几岁,经常写信给她解答习题,鼓励她在学习上坚持下去,这种信件交流持续了两三年。我们在余年的陈旧遗物里找到最后一封两人往来的信件,是在余年上大学前夕,她说大学那边有电话亭,以后她就可以直接给曲婕打电话,不用等回信等那么长时间了。” 李映的新线索非但没能让他们进一步接近真相,反倒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何疏挠挠下巴:“我想找个时间去案发现场,看能不能召出余年的残魂,和她谈谈。” 李映没想到他愿意主动帮忙,有点惊喜:“你还会请神术?” 何疏语焉不详:“学艺不精,只能随便试试,不保证成功。还有,我这算是临时兼职人员吧,万一光荣负伤啥的,你们是不是该发点补贴?” 李映笑道:“那是肯定有的,我先去帮你申请,等这事顺利解决,奖金保证一点不少打你卡里。现在曲婕身边,只有你能接近她,而不引起怀疑,这件事还真只能请你出马。余年的死因,真凶归案,郑氏集团落马,关系许多人的清白性命,拜托你了,何师弟!” 何疏:“……你这么说,我忽然感觉责任太重,有点后悔了。” 李映忙道:“加钱!必须加钱!这事你要是能立功,我豁出去给你申请最高额度的奖金,怎么样?” 何疏大为心动,忍不住问:“能有多少钱?” 李映不好意思:“特管局最近经费困难,大概是五百块吧。” 何疏:“那最低档呢?” 李映:“一百?” 何疏心说你逗我玩呢吧,谁会为了五百块去出生入死? 但他想到余年,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因为真的有人,会不是因为钱去出生入死的。 两人打电话的间隙,曲婕已经醒过来了。 这间医院的条件极佳,堪比五星级酒店,价格想必也很美丽,不过对曲婕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肯定不是这些。 何疏跟着小顾进去时,曲婕神色惘然,正望着床头的花呆呆出神。 “曲曲姐。”小顾半蹲在床头,仰望安慰她,“你别难过,何哥说了,这件事要是能彻底解决,以后不单一帆风顺,就连事业也会有很大起色。” 似被她的话触动,曲婕勉强提振精神,望向何疏:“能不能,给我那孩子做一场法事?就像泰国高僧那样,超度他,让他的灵魂留在我们身边,让我们能有个留念?” 何疏无奈:“曲小姐,泰国那一套,是源于小乘佛教,与国内大乘佛教不一样,你说的那种法子,对孩子未必好,反而很容易遭到反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仔细留意曲婕的神情。 眉间杂乱黯淡,嘴角微撇,眼下也隐隐发青,正是走背运的典型特征。 从起初见到曲婕,何疏就一直有个疑问。 对方明明不是大富大贵的面相,但她的事业却顺风顺水,知名度也一路上涨,身边接触的人非富即贵。 可以说,曲婕的气运,跟她本身所应该拥有的东西,毫无关系。 曲婕肯定是个美人,这毫无悬念。 美人有很多种,但常人眼里的漂亮,跟玄学上认为漂亮的面相气运,是两个概念。 比如说那些大富大贵的人,一般就不是常人眼里的美貌。 娱乐圈是个名利场,每个进场的人无不带着明确目的,当常规手段达不到目的,许多人就会自然而然转向寻求玄学。 曲婕不是例外,但她是通过什么方法,忽然间运势大涨,事业有成的? 请小鬼,还是借运? 不管哪种办法,都不是正道,短期内也许颇有成效,但长期来看,却是折福折寿的。 曲婕闻言很失望:“那就没有办法解决了?” 何疏:“倒也不是,可以找那女人出来,谈一谈。” 曲婕不解:“怎么找?” 何疏道:“我有我的办法,不过不能保证成功。曲小姐,她与你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要一件东西,你平时贴身携带的,跟你关系越紧密越好。比如挂件,头发,衣服等。” 曲婕面露犹豫,想了很久,才从高领衣服里掏出一块吊坠。 何疏眼尖,立刻辨认出那像是一块佛牌。 可李映不是说佛牌在宁冰雪死后就下落不明了吗? 曲婕刚把佛牌掏出来就有点后悔了,又想放回去。 何疏哪里能让她后悔,赶紧道:“曲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 曲婕抬眼看他。 何疏肃然道,“寺庙里很容易聚集阴魂,因为寺庙本身灵气盎然,如果是灵验的寺庙,就会有许多野鬼精怪去听经,希望早日超度得道,如果是没什么香火的,更会有不知名的东西去附身在神像上,狐假虎威,东西也是一样的道理。” 第188章 第 188 章 听见玉琀, 程峰的表情变化很丰富,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浮现忌惮恐惧, 最后又是迷惑。 “您说的是不是古人死了之后含在嘴里的那种玉琀?” 何疏:“不错。” 程峰:“可琀不是玉蝉吗?这东西明明是祥云啊!” 何疏:“人死后含蝉的确是常例,因为《史记》有云,蝉蜕于浊秽, 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取毕生高洁之意, 也有人认为蝉蜕如尸, 人死则魂升九天, 躯壳如蝉蜕还在。但是, 并不是所有人死后, 嘴里都会含玉蝉,比如战国出土过一个很有名的墓穴,曾侯乙墓, 死者口中含的就是玉猪。至于我为什么会肯定这块是玉琀而不是活人戴的玉佩,第一因为玉上没有打孔, 也就是不会用来穿线佩戴, 第二玉上面有阴气, 也就是死者附在上面的, 我想你每天晚上做的梦,应该也与此有关。” 程峰吓得魂飞魄散:“那我要怎么办?把玉还给人家?可我也不知道这玉是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啊, 我买的时候,它就在古玩市场了!” 何疏笑道:“他对你没有恶意,不然你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他也知道不关你事, 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能在梦里拉着你一起发愁,希望你醒悟过来之后帮忙找高人看看,帮他解决。” 人有人性,鬼也有鬼性,一般来说,鬼在人间停留的时间越久,性情就越是古怪莫测,所以经常会有今人无意冒犯古墓或坟头,招惹上脾气不好的鬼,被教训一顿的案例,程峰侥幸遇到个性情比较温顺的古鬼,只是入梦拉他陪坐,已经很厚道了。 程峰听罢也庆幸不已。 “确实我睡醒之后,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每天晚上做梦困扰了点,不知能否麻烦大师收了这玉,帮我处理一下?” 何疏道:“如果这人愿意往生超度,那我可以帮你,但问题是他现在不想走,他也没干过什么害人的事,我也不能强行收走,唯一的办法是你在梦里询问此人姓名,再把玉拿到本地有名的佛寺或道观里,花点钱,请他们立个牌位,帮忙供奉,如此对你,对他,都是有好处的。” 程峰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我明天就去!” 他心里牵挂这事,巴不得当天就办完,眼看天还没黑,就说先要去找找本地有什么知名寺庙,在那之前,他从未关注过这个问题。 临走前他也没忘了留下一笔报酬,并千恩万谢。 何疏看着微信上的转账红包数字,禁不住朝广寒挑了挑眉。 “我赚钱能力也不差了吧?” 以前开网约车,虽然他也没怎么努力,但每天好几个小时在外面奔波还是有的,现在渐渐有了名堂之后,何疏也不需要如何去吹嘘,自然会有人通过介绍找上门来。 曲婕毕竟是混过娱乐圈的人,人脉比一般人广,在她的介绍下,已经有好几个圈内人过来求助,但何疏并不是所有单子都接的,如果此人心术不正,求助只是为了害人,或者为了偿还之前自己造成的因果,任凭对方如何求助,何疏都不会出手,非但如此,还会让他自己好自为之——虽然性格决定命运,大部分人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但他还是得说。 正所谓勿谓言之不预,阴差阎王在某种程度上,跟阳间官方差不多,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 有些人平日里位高权重,别人无不趋奉逢迎,却在何疏这里碰了壁,就很不痛快,回头还寻思报复,可对方无论用常规办法,还是用玄学法子,最后都无功而返,稍微聪明一点的,此时就知道这位是真正惹不起的,忙准备礼物上门赔礼道歉,也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就是各有因果了。 不止是曲婕,之前在新寰大厦一道历险的宋太平师徒,在追龙山跟着走了一路的蒋思因和小田,还有上一部戏的投资人游老板等等,不知不觉何疏也认识了不少人,这些人也会陆续给何疏介绍不少客户,何疏现在已经没空也没必要出去跑网约车了。 听见他这样说,广寒就点头赞同:“吾家有宝初长成。” 何疏老脸一红:“什么宝不宝的,大老爷们说话这么黏乎!” 广寒无辜道:“那你也喊我寒宝啊!” 何疏:“我那是随口的称呼,跟你这不一样。” 广寒:“懂了,随口敷衍我的。” 何疏:…… 他怀疑广寒在故意挤兑自己,但看对方表情又一本正经的认真,根本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只得道:“行行,你以后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广寒:“疏宝。” 何疏抽了抽嘴角,感觉鸡皮疙瘩从全身各处冒出来,抖一抖就掉了一地。 他是很想强迫广寒改称呼,可自己刚才都答应了,现在也不好反口,再说平时他口嗨习惯了,什么老寒寒宝信口拈来,要是不让对方叫,显得跟只准官方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似的。 见何疏默认,广寒在背后默默比出两根手指的“耶”。 要说当演员有什么好处,除了养家之外,自然就是可以面不改色让对方信以为真了。 “你新戏快要开拍了吧?”何疏忽然想起来。 “下个月,还有半个月。”广寒顿了顿,“等回去之后,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 何疏一愣:“你生日吗?” 广寒笑了:“我早就忘了我的生辰,再说我生日为何送你礼物?” 也是,何疏反应过来,挠挠下巴。 “也不是我生日。” 他掐着手指算,蓦地一顿。 “中元节?” 广寒:“我们相识一周年。” “啊这,我没想到这茬,那你想要什么礼物,咱俩交换?”何疏结结巴巴,有点不知所措了。 广寒摇头:“不需要交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很少卖关子,这一举动直接把何疏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可不管何疏怎么玩,广寒就是不肯公布谜底。 两人回到胖子家,胖子和孙珏居然提前回来了。 “怎么,不顺利?”何疏问道。 孙珏没有说话,表情似悲非悲。 胖子看她这样,就叹了口气,主动说起经过。 原来他们俩找到□□好碰上孙珏的母亲下班回来,孙珏激动上前喊妈,孙母却莫名其妙,孙母甚至以为孙珏精神有问题,还是胖子把人先拉走,再散了几条烟,找孙家所在的小区保安聊天,这才知道,在众人眼里,孙家老两口年轻时专注事业,孙母还曾流产过一回,从那之后两人就没再生育过,现在膝下空虚,两位老人倒也清闲,不用带孙子不用为儿女操心,每天下了班回家吃晚饭,孙父就去找朋友下棋,孙母则跟姐妹去跳广场舞。 胖子听完就说:“老哥你没开玩笑吧,他们无儿无女?!” 保安:“我开啥玩笑呢,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几乎大半小区都知道,这又不是能开玩笑的,照我说孙教授没有儿女也好,不像我家那个熊孩子,一天到晚为他操心……” 后面他絮絮叨叨,胖子跟孙珏却没听进去,又去了孙珏原先工作的学校网站,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孙珏的名字。 事情到这里就变得很诡异了。 “没了许映屏之后,在他们的记忆和生活里,好像就从没出现过珏珏这号人,你说奇怪不奇怪?!”胖子对许映屏咬牙切齿,那是恨到骨子里去了,“许映屏那个老妖婆,连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许映屏是被她害过的人的名字,她叫昧,别骂错人了。”何疏道,“那些人甚至没有孙珏的运气,现在已经彻底消失在人世,连尸骨都找不到。” 胖子讪讪:“我这不是生气么,珏珏她也是无辜的啊!老何,你现在本事那么大,有没有办法帮帮她?” 何疏叹气:“你当我是哆啦a梦吗,直接掏出时光机把她送回过去?现在的情况是,孙珏大部分气运,当时都已经被昧转移到身上去,也就是说,在认识孙珏的人眼里,她才是真正的孙珏。当昧被消灭,孙珏这个人也就从世上被彻底抹去,有关她的记忆全部被她的熟人从脑海自动删除,永久删除,无法恢复,你明白吗?” 胖子摆了脸色:“那怎么办?” “没关系。现在总比之前的情况要好了。”开口的是孙珏,她的反应远比胖子平静,“何哥,谢谢你们,我已经很感激了,要是没有你们,现在我估计早就没命了。既然我爸妈不记得我,我就找个机会去让他们重新认识我,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认可我,就算,就算是当个干女儿,也是好的。” “至于工作,”孙珏笑了笑,“哲学,我先在你超市继续干着,一边准备重新考试,你同意吗?” 胖子:“当然同意了!你学习那么好,就算重新考什么,也都能考上,不过你现在的身份……” 孙珏和胖子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孙珏这个人既然不存在了,她的身份证明也成了问题,这年头,没有户籍和身份,就什么也干不成。 何疏道:“你这属于特殊情况,身份证明那边,我去帮忙想想办法,特殊处理一下,回头等新证件下来,就给你送过来。” 胖子:“老何,咱可不兴做假证啊!” 何疏:“谁跟你说做假证了,假证能通过审查?当然是货真价实的,你们就别管了!” 胖子兴奋起来:“那敢情好,我们家珏珏以前学习成绩贼好,就算再考一次高考也没问题!” 何疏插嘴:“那你不成了老牛吃嫩草?” 孙珏抿唇笑:“我不高考,我就是考些证,方便找工作,总不能让你一直养我,就算你愿意,我也是不愿意的。” 胖子:“你这么优秀,我就是怕你以后反倒嫌弃我。” 孙珏含情脉脉:“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你还愿意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饱了饱了,晚饭也不用吃了!”何疏在旁边嚷嚷。 浓情蜜意被他打断,胖子没好气瞪了何疏一眼,对广寒道:“你赶紧把他带走,这家伙除了泼冷水之外,什么都不会!” 广寒觉得胖子这话说得不对,因为何疏虽然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但他的动作举止,却早就泄露自己真实的心意。 对这么别扭的人,由自己来主动就好了。 第189章 第 189 章 何疏打电话给李映, 说明孙珏的特殊情况,以及办||证的需求时,果不其然李映那边又有了新的案件。 “冰城下辖云冲县所属的村里, 接连死了十几个人,死因有点蹊跷, 东北分局的人去看过之后, 申请总局调派人手过去……” 李映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而且这些事情,不是民间小打小闹的个例,必然是发生了一些影响, 引起特管局重视,才会由官方出面。 想想也正常, 国家地大物博, 四周总有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虎视眈眈, 岁月远不像普通人眼中那样静好, 无数像李映这样的人在看不见的暗处守护人间。 何疏知道李映要说什么,但他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假装信号不好挂断电话,而是完整听对方说完。 “现在初步调查是什么情况?”何疏问道。 “本来以为是一件偶发性的案子,但是东北分局那边初步认定, 案子可能与邪||教有关。”李映有点焦头烂额,但他没忘记何疏这边的需求,“你说的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尽快查证办理的, 不过因为东北分局反馈上来的这件事是我来接手的, 也是局里很重视的,所以近期其他事情的效率可能会稍微慢一些。” 何疏微微一震:“这么严重?” 他印象里的所谓邪||教, 就是虚拟或自封神明, 搞些怪力乱神的把戏哄骗民众, 又或者像国外那种企图利用宗教蛊惑民众颠覆的祸乱分子,但仔细一想,他们这些斩妖除魔的手段,如果正好遇到一个有点本事的人,又心术不正,就很容易走到邪道上。 李映叹了口气:“要说影响很大也不算,幸好发现得早,但现在罪魁祸首还没找到,我们需要一些受害者提供线索,但他们又已经不在人世了……” 何疏秒懂:“回头需要我帮忙的,直接说一声就行。” 李映:“何师弟,我就知道你贼靠谱,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一个案子……” 何疏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事儿那么多?全特管局的案子都归你一个人管了?” 李映:“那不能,我负责的只是沧海一粟,每天报上来的事情特别多,我们还要甄别到底是不是真的属于特管局管辖范围,如果不属于还得原路打回去。你要不信的话,你到特管局来参观一个月就知道了,宋局他们要是知道你愿意来,肯定热烈欢迎,哦对了,还有广道友,你俩焦不离孟,欢迎一起来啊!” 何疏麻木:“你想白嫖干活的苦力就直说,还什么参观一个月,说这话不怕天上一道雷打下来把你给劈死!” 李映哈哈一笑:“你不舍得我让雷劈死的,我死了谁给你们发津贴奖金?” 何疏听见前半句还挺肉麻的,后半句却深觉有道理。 “不错,我收回原来的话,等你把奖金都发了再被劈好了。” 李映:…… 两人侃了几句,何疏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 “该回家了吧?” “我改变主意了。”广寒道。 何疏扭头看他,一脸莫名。 广寒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薄薄的纸。 何疏接过一看:“机票?海南?” 广寒点头:“本来准备回家再送你的礼物,带你去海南度假,酒店我也订好了。” 何疏想到阳光沙滩,大为心动。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去游泳了,不过这次来春城,衣服没带多,泳裤泳帽也没有,确实得等回家了再出发,你这机票还能退不?” 广寒:“回家被凤凤知道我们要去海南,它能不要求跟着去吗?” 何疏:…… 说得好有道理,小肥鸟,哦不,现在是小橘猫了,肯定会大吵大闹要求把它带上,这硕大的电灯泡……啊呸呸呸,他怎么自己说得跟去度蜜月一样! “泳裤泳帽可以去了再买,海边不会缺,现在出发的话,还赶得上在沙滩边吃海鲜烧烤。”广寒的话就像魔女的蛊惑,在何疏耳边无限放大,造成回声效果,连带着让他脑海里浮现章鱼铁板烧,烤生蚝等景象,似乎连香气都能隐隐闻见了。 “别说了,马上出发!”何疏当即拍板。 两人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提着本来也没多少的行李,让胖子开车送他们到机场。 胖子看着活蹦乱跳向往碧海蓝天难掩飞扬之色的何疏,忽然来了句:“老何,你变了不少。” 何疏一愣:“此话怎讲?” 他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该懒还是懒,该咸鱼还是咸鱼,虽然有了活阎王的身份之后确实积极一些,总想着做出个榜样,以免辜负了这职责,但本性难移,目测未来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胖子好像读出他的想法,就摇摇头:“不是表面上那种变化,我是感觉你整个人气质变了,唔,我也说不上来,你知道我读书时语文就不太好,应该就是更有担当,更像个爷们了吧!” 何疏有点手痒:“你意思是我以前不像个爷们?” 胖子提前灵活跳开,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惹得旁人看了好几眼。 “以前当然也是,现在更像,不行么?” “不行,你他娘的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小子别跑!” 何疏迈开腿要去追,又被广寒拎回去。 “别玩了,快点去安检,时间很紧。” 何疏只好放弃把胖子修理一顿的想法,遗憾回头,却正好看见胖子也回头朝他招手,笑容灿烂,挤眉弄眼。 不知不觉,昔日的小伙伴已经长大,他们终将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并承担起各自的责任,荆棘遍地,还是璀璨之花,都出于他们自己的选择。 胖子奋斗半生,有了恒产,只差一个女主人,孙珏从天而降,虽然有点波折,但总算收获硕果,两全其美。 而他呢? “疏宝!” 这个称呼让何疏浑身鸡皮疙瘩,瞬间回神醒脑。 “说了多少遍别在外面这么喊我!”何疏恼羞成怒。 “好的,”广寒从善如流,没说自己刚才喊了几声何疏他没听见,“老何,该安检了。” 何疏无语片刻,快步走向停在前方等他的广寒。 这个人,是他未来的责任之一,是他披荆斩棘的剑,也是他愿意用生命守护的剑。 他脸上表情多变,广寒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何疏打了个哈哈:“在想你!” …… 安检很顺利,飞机也没有延迟,两人抵达海南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夜宵时间。 两人在酒店安顿好,何疏兴致勃勃拉着广寒去完烧烤,又到酒店房间各搬了一条薄毯,准备在沙滩躺椅上休息一宿,顺便等日出。 海风很大,没有蚊子的生存空间,但温度也比较低,何疏把两张躺椅并排放在一块,往上面一躺,薄毯盖上,长长叹了口气。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声音很大,但很快被裹挟在海风中,卷入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广寒望着夜空。 今晚天气很好,星光熠熠生辉,就在两人头顶。 曾经多少年前,他在风沙中向死亡行进,在冥河边杀出一条血路,踏着千军万马的尸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宿命,那时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如此安宁愉悦的心境。 不为生存挣扎,不为完成任务,不为托付重任,那些沉甸甸压在他身上的东西,悉数瓦解粉碎,他只为自己而活。 没有何疏,他永远不明白生命与快乐的意义,不明白为何人活在世上那么多年,还千方百计想要寻求长生不老。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有所牵挂,有舍不得放不下的执着。 何疏,就是广寒的执着,和执念。 夜色仿佛把那些不知名的面子和包袱全部掩盖,一只手不安分地摸过来,覆在他手背上,别别扭扭抓着。 广寒嘴角微翘,放松身体,任凭对方动作。 “老寒,我有时候会想,遇见你,是不是我的一场梦,从去年中元节到现在就没醒过的梦,可能真实的我,早就死在窅魔手里,你没有住在我的对门,也没有凤凤那只小肥鸟,所有一切,不过是我死后残魂被困在窅魔幻境里臆想出来的美梦,等到梦醒,我也就魂飞魄散了。” 广寒:“也许真的是梦。” 何疏本来就是开玩笑,但广寒这样出乎意料一说,他反倒心头微颤,下意识扭头望向身旁。 熟悉的身影还在,但他依旧不放心,手里的力道忍不住紧了紧,像是要确认目前处境。 “我也觉得是梦。”广寒继续道,“我那短暂前生,充满不愿回想的细节,曾经有人跟我说,我杀孽太重,没有来世,也绝不可能会有幸福美满的人生。但现在,我居然觉得曾经触手可及的血腥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就连那把不离身的长||枪,拿出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个人是梦,但两个人的梦在一起,就变成现实了。” 何疏听得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就算是梦,我也愿意与你一道沉溺,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广寒说罢,往身边人的侧颜上亲了一口。 “只要你想,永远抬头就能看见我。” 何疏头一次发现广寒如此具备说情话的天赋,也不知道是事先演练,还是张口就来。 难道说演员当久了,台词也就自然而然能自动生成了? 就在这时,两人中间忽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只亲脸啊?广寒你还行不行了,连个嘴都不会亲?” 何疏、广寒:…… 两人齐齐看着这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橘猫。 后者正扭头在沙滩上撒欢地跑,一边跑还一边埋怨他们。 “臭何疏,出来玩居然还也不带我,还好我聪明,不然又要被你们丢下了!” “你偷偷把他带来的?”何疏压着嗓子质问。 “怎么可能!”广寒想也不想就否认。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望向凤凤。 “你到底怎么来的?!” 第190章 第 190 章 《黎明》拍摄现场。 这是一部电视剧的名字。 悬疑单元剧, 涉及各类刑事案件,有真实原型,有些甚至就是真实案例还原, 男女主角都是当红咖位,演技也都有保证,可以预见这部戏就算不大火, 也绝对不会扑。 以林千元的知名度,女二号的殊荣本来不可能落在她身上的, 好巧不巧,这里面出了点变故。 第一任定下来的女二号是资方想要捧的新人, 结果临开机前出车祸, 粉碎性骨折, 人直接在医院躺着了,得换人。 第二任女二号,是资方朋友想要塞进来的人选, 导演极度不满意,由于导演咖位也不低,双方一度僵持,最后导演妥协, 结果这女二号刚对外放出接下角色的消息,就爆出参与混乱arty的黑料, 据说这arty上还涉嫌吸食毒||品,这下剧组火速换人,导演喜不自禁, 生怕资方又塞人, 赶紧把原先海选试镜时表现还不错, 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林千元放进来, 这才有了一个误打误撞的公平结果。 林千元本该庆幸,对一个小演员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演好了直接飞升,演砸了前途无亮。 但她有难言之隐,从一开始的兴奋忐忑,到现在战战兢兢,只需要几天。 林千元的体质很特殊。 她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灵体,有时是模糊人影闪动,有时则是比较清晰的身形,只是看不清面部,还有少数连面容也清晰可见,只是身形透明,可以穿墙而过。 小时候她不知道这些灵体有一个统一的称呼,还跟他们玩过,直到有一天莫名其妙发高烧昏迷许多天,再醒过来时,妈妈抱着她哭,埋怨她怎么不早说,她才知道自己天生有阴阳眼,能看见鬼。 随着慢慢长大,这种能力减弱很多,她从随时随地能看见,到后来只能在特定的时间或地点才能看见,比如说中元节,又或者郊外坟堆。 这点烦恼不大不小,也不算影响生活,反倒还能帮自己趋吉避凶,所以林千元没找高人把自己眼睛关上,只是平时会注意不去一些阴气太重的地方。 直到进了《黎明》剧组。 这几天的取景地在郊外摄影棚,因为要拍摄一场凶杀案,剧组就选了这里,据说十几年前,这里就是案子原型曾经发生过的其中一处案发现场,旁边不远就是一个小镇,镇上有宾馆,这段时间剧组都会暂时住在这里,直到这一单元拍完。 原先在城里拍内景那会儿,林千元还没感觉异样,现在来到郊区这处取景地,就开始哪哪都不对劲,要么是半夜做噩梦,要么是大白天看见坐在遮阳伞剧组里的。 如此过了几天,每天晚上林千元都小心翼翼,甚至念了几段经文才敢入睡,饶是如此噩梦依旧如期而至,弄得她白天也没精神,发挥还不太稳定。 与此同时,剧组里的人也或多或少出了点小状况,要么是白天有工作人员被摄像器材砸伤脚,要么是有人从高处踩空摔下来,比较严重的是一个化妆师助理,那天他们正好拍一场爆破戏,原本是禁止闲人靠近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就跑到那附近去,被炸伤了,事后众人赶紧把人送到医院去,据说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脸上难免会破相,后续能不能恢复还要看情况。 林千元听别人转述,小姑娘在医院信誓旦旦说自己当时绝对没有靠近爆破现场,说她明明是在化妆间外面,要去上厕所,可是中间走了岔路,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的就绕到那边去了。 其他人对这种牵强的说法多少不太信,林千元却觉得小姑娘没说谎,对方很可能是遇到鬼打墙了。 就这样勉强过了三天,大家私底下难免都觉得事情有点邪门,导演让人买来一大把艾草每人分一点,让他们自己点了熏屋子也行,拿去泡澡也行。 林千元也拿了点,熏完屋子之后她确实感觉好一点了,起码当天晚上没有做噩梦,但第四天清早,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当时他们要拍一场黎明的戏,她四五点天还没完全亮就起床去化妆了,结果就看见街道对面有个男人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走过,里头蓬松鼓囊,看上去很轻。 林千元回想起来,都恨自己就非有那么点好奇心,要去多看那么一眼,结果男人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林千元看到男人忽然诡笑一下,手里塑料袋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 等人走远了,她再定睛往落下的东西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那是个纸折的金元宝! 不用说,肯定不是烧给活人用的。 林千元当即魂飞魄散,浑身鸡皮疙瘩飞起。 她怀疑那男人不是人,可人都走远了,难不成还要追上去吗? 整一个上午,她都浑浑噩噩,没精打采。 中午,男女主角终于进组了。 前三天没有他们的戏份,他们也就没到场,今天下午是他们的第一场对手戏,两人分别提前一两个小时过来,没有迟到,没有摆架子,大家都省心。 尤其是男主角广寒,刚出道没两年,也不是科班出身,居然接连凭借两部别人不大看好的电影,分别夺得国内电影最高奖项昆仑奖的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从此星途坦荡,前途无限。 跟毫无背景的林千元比起来,广寒就跟开了挂似的,不少影视资源上赶着等他出演,据说他跟不少影视公司老板关系都很好,那些老板对他也很客气,有背景的富二代传言不胫而走,许多人都信了。 林千元也是相信的人之一。 她没见过广寒,只是自己跟广寒同时出道,现在一个还是藉藉无名,一个却已经冉冉新星,两相对比,林千元难免有些不平衡。 她也不往男主角面前去凑,对方已经有许多人围着捧着了,不差自己一个。 林千元没有想到,她的骨气仅仅维持到傍晚就全线崩溃,那个时候的她连抱着广寒大腿叫爸爸的心都有了。 ( 第191章 第 191 章 傍晚, 林千元要跟男女主一起拍一场戏。 剧情案件虽然有原型,但出于上映审查考虑,用的都是民国背景, 双方化妆换衣服要花上不少时间, 不过效率还算高, 最起码林千元在别的剧组等半天,女主角还没露面的情况在这里没有发生, 众人准备完毕就开始拍对手戏。 男女主在讨论案情的同时暧昧互动, 旁边林千元饰演的女二号要适时拆台, 插科打诨,作为一个看似正派的反派, 林千元到结局之前都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 而由于她与女主角的交情和表现, 甚至以命相救的经历,剧中众人也从来没怀疑过她, 全剧可谓斗智斗勇剧情线贯穿首尾, 感情戏寥寥无几。 林千元接到剧本之后仔细看过,她觉得这部戏虽然不像时下流行的甜宠恋爱风格, 但反而独树一帜, 尤其是剧情台词,非但经得起推敲, 也都值得观众回味, 连她看剧本的时候也忍不住被吸引了, 播出之后肯定起码能引起关注, 所以她准备得格外认真, 对戏前就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她没想到男女主也准备得跟自己一样认真, 三人先试对了一下, 之后毫无障碍顺利拍摄,原本可能要拍到七八点的戏,由于配合良好,居然提前到五点就结束了。 至此林千元虽然之前没跟男主角广寒与女主角李欣怡打过交道,也对两人产生很好的印象,最起码她晚上不需要加班了。 李欣怡对她的印象似乎也不错,戏外两人聊了两句,由于都很喜欢宠物,家里也都养猫,很快有了共同话题,据说背景深厚的李欣怡没有摆架子,甚至还主动邀请林千元晚上去她房间玩游戏——她带了游戏机和放映机过来。 事情到这里,一切还是很正常的。 大家在剧组简单吃了个晚饭,这时候时间是傍晚六点左右,林千元和李欣怡两人在剧组周边散步,后面还跟着两人的助理,一共四个人。 “其实之前我朋友也到这里来取过景,还遇到过一点古怪的事,给我说这地方有点凶。”李欣怡跟林千元咬耳朵。 她也是个比较好说话的小姑娘,背景归背景,一说话就知道没什么心机。 林千元一听,就咯噔一下,因为她也觉得这地方不对劲。 “怎么个凶法?” “据说,我朋友有次半夜醒来,看见有个白衣服的女的站在床尾看着他笑,但他当时拍戏到半夜,实在太困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个身又睡着了,结果又梦见一女的从床底下爬出来,让他挪挪位置,说他睡觉的地方是自己以前睡的。”李欣怡小声道。 林千元听得背后一凉,不是因为这个故事有多恐怖,而是她想起自己昨天中午在剧组一个小房间里午休的时候,耳边好像听见女人的声音,那女人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占了我的房间? 当时林千元恍惚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面也没再遇到什么古怪,她就没放心上,结果这两相结合,林千元就难免联想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眼分享灵异八卦,浑然没察觉身后残阳似血,几乎染红半边天色。 晚上还有一场夜戏,林千元和李欣怡都不打算回镇上宾馆,否则来回折腾又很麻烦,所以两人时间也很充裕,距离开拍还有半小时,溜溜达达回去完全来得及。 李欣怡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之前认识广寒哥吗?” 林千元摇摇头,她怎么会认识广寒那种人生赢家。 李欣怡神秘兮兮“听说,寒哥就是那方面的行家,很多大老板都是他的客户,对他推崇备至,所以他才能得到那么多资源的!” 那方面的行家? 哪方面? 林千元支棱起八卦的耳朵,瞬间发散思维,脸色也变得异常古怪。 难道,大老板们都喜欢……虽然广寒挺帅的,但也不至于……真看不出来啊,那些大老板背地里竟然是……总不可能每个都是吧…… “我们要是真碰见什么怪事,去找寒哥,他肯定能解决吧,我倒是挺想亲眼看看。” 李欣怡还在继续说,林千元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尴尬咳嗽一下,赶紧转移话题。 “前面就是剧组了,他们是不是把灯都关了,怎么这么暗?” 话音刚落,两人拐过墙角,不由一愣。 原先是热火朝天,灯光辉煌的剧组开机景象,现在却一片黯淡,冷冷清清的,人不知道都跑哪去了,昏暗的光线从远处遥遥照过来,并不明晰,被晚风一吹,晃晃悠悠,像极了林千元她们的心情。 “不是还有夜戏吗,怎么就收了?”李欣怡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林千元却感觉吹到身上的风阴寒森冷,与刚才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拉住李欣怡的胳膊,颤着声音开口。 “你助理呢?” 李欣怡回头,这才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两人助理也都不见了! 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都感到事情不对劲了。 她们根本没有跑远,就是绕着摄影棚外围溜达,原本四周都能看见人的,可随着拐了个弯,周围就好像换了个世界,连天色也很快暗下,跟夜里差不多了。 “要不,我们原路回去?” 李欣怡害怕了。 林千元表示赞同,两人毫不犹豫转身折返,可她们很快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走,总会绕回原来的地方,就像走在一条无限重复的路。 “鬼,鬼打墙?”李欣怡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 林千元也很害怕,但她好歹体质不同,见的“世面”多一点,紧紧拉着李欣怡的手,告诉她贴着墙壁走。 “闭上眼睛,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就贴着墙走!” 李欣怡“你,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 林千元“我上小学遇到过,事后有个老爷爷就是这么教我的,来,别怕。” 她嘴上让李欣怡别怕,自己心里却也忐忑不安,毕竟现在这情况跟她小时候还有点不同。 两人贴着墙壁小心翼翼走了大概一分钟,手再往前已经摸不到墙了,林千元就睁开眼睛。 结果刚一睁眼,她差点叫出声! 这个办法根本没用,她们又回到了原来的,甚至林千元错眼一扫,还能对面小楼窗户里有个白衣女人正看着她们。 她瞬间想起李欣怡朋友遇到的那个女人,寒毛根根竖起,整个人差点崩溃!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动。” .23txt..23txt. 第192章 第 192 章 是广寒!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 果然看见他。 林千元第一个念头是他也被困进来了? 旋即又觉得不对。 但到底哪里不对,她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只见广寒对她们道“跟我走。” 与此同时,小楼窗户内盯着他们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下一秒, 李欣怡感觉后背阴风骤起,下意识回头,就看见白衣女人站在身后, 正阴惨惨看着自己, 并飘过来。 李欣怡尖叫一声, 抓起林千元就往前跑, 浑然把广寒说的别动都抛诸脑后。 但他俩刚跑出没几步, 就看见白衣女人又出现在前面, 挡住去路。 对方就这么轻飘飘地扫了她们两个一眼,好像在嘲笑李欣怡的不自量力,但她的目光在触及李欣怡身旁的广寒时,却凝固了。 那种轻蔑的眼神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与忌惮。 女人的脸色本来就白得吓人,这下更是灰白交加, 几乎透明。 她停住身形,没有再往前一步。 李欣怡还沉浸在害怕中,无暇观察这些细节, 林千元却忍不住扭头望向广寒。 对方好端端的,还是平时那样, 沉默寡言, 话少得吓人, 比起那些社交牛逼症的男演员, 广寒更像是另一个极端, 惜字如金症之类的。 林千元发现他看着白衣女人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不像严阵以待,也不是忌惮恐惧,而更像是一种审视和俯瞰。 而那个白衣女人,表情变幻莫测,似乎在掂量广寒的分量。 “是她先冒犯了我。” 女人忽然抬起手,指向李欣怡。 厉鬼想要搞事,原本是不可能给活人解释的,这话更像是在向广寒交代。 李欣怡脸色一白,仍鼓起勇气辩解“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女人幽幽道“你第一天来,就坐在我的位置上。” 李欣怡下午坐的地方,是助理找了个树荫撑起太阳伞,哪里能知道那树下原来是女人的位置? 她当即就说“我不知道,那不是户外吗?!” 女人看着她“我的骨灰,以前就埋在树下,你既然坐了我的位置,也算与我有缘,不如就收留了我,以后我还能帮你大红大紫,为你加持气运。” 李欣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即就愣住了。 作为演员,哪怕她有点小背景,比别人高,但俗话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这种玄之又玄的命,就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圈中许多人,毕生为了追求名利,没少求神拜佛请小鬼,这也就是各种都市怪谈在圈中没断绝过的原因之一,有需求就有市场。 眼下李欣怡也一样,她虽然很怕白衣女人,可对方这会儿跟她谈起条件,还说要帮她事业增运,李欣怡就免不了有点心动了。 但这种念头刚冒出来不到半秒,李欣怡的手心就被林千元掐了一下。 “别答应!” 李欣怡吃痛清醒,发现自己刚才迷迷瞪瞪的,还真差点张口就说好了。 “我用不着你帮忙,我能靠自己,你别缠着我们!” 白衣女人笑道“你刚才明明心动了,怎么还拒绝呢?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是不是,如果没法帮你达成愿望,我就会自己离开的呀,你要是愿意,你就在心里想一下,也不用张口说出来。” 那声音像极了传说中的海洋女妖,让人目眩神迷,李欣怡的意志力本来就比林千元弱,女人才会选她下手,要不是忌惮在旁边的广寒,女人早就不止言语魅惑了。 “给你一条生路你不走,那就别怪我了。” 就在这时,林千元听见广寒忽然出声。 她扭头看去,只见广寒手里红光一闪,好像有什么东西掠向女人,女人却好像早有防备,不仅闪身避开,还朝她们这边抓过来,对方速度极快,林千元甚至只是看见她微微一动,自己整个身躯就像被定住一样,只能感觉到脖颈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扼住,顿时喘不过气! 红光追袭而至! “这里是我的地盘,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不能强行干涉!” 女人对着广寒怒吼,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红光在她身后亮起,广寒出现,女人凄厉惨叫! 林千元感觉自己身体一松,跟着缓缓倒下,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传闻竟然是真的,广寒真能捉鬼?! 再度睁开眼睛时,林千元感觉浑身肌肉骨头没有一处不酸疼难受的。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醒过来。 林千元躺在床上。 这里是她拍戏期间住的房间。 但她身上衣服还是戏服。 她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但其实不是梦吗? 林千元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距离自己晚饭后散步,仅仅过去一个小时。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先给助理发了个消息,又带着满腹疑问出门,找到剧组。 这边剧组夜戏还在准备中,正常来说,再过一个小时才会开始。 助理看见林千元忙走过来。 “元元姐,你怎么醒了,不是让我再过半小时才叫醒你吗?” 林千元“我怎么了?” 助理奇怪道“你晚饭后就说你很困,要回宾馆先睡一觉,让我八点半再喊你,我寻思还有半小时,让你多睡会儿,这边估计还得四十多分钟才弄好呢,寒哥跟欣怡姐他们也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 助理刚说完,林千元身后就有人喊她。 “千元!” 林千元回头,李欣怡快步走来。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怎的就突然有了默契。 李欣怡低声问“你是不是,做了个梦?” 林千元“白衣女人?” 李欣怡眼神蓦地定在她脖子上。 “你的脖子……” 旁边助理也惊讶道“元元姐,你脖子怎么有两块红印!” 林千元顾不得其他,忙拿出小镜子一照,果然发现自己脖子上两块印子,像被人掐过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跟李欣怡一对话,发现两人的记忆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们印象里,晚饭后是去溜达兜圈,结果遇到鬼撞墙了,可不管是两人助理还是剧组其他人,都说她们是饭后回宾馆休息了,难道她们做了一模一样的梦,梦里还一起散步了? 那梦里的白衣女人和广寒又是怎么回事? 李欣怡看着她脖子上的印记,越想越后怕。 “那女人是不是被寒哥消灭了?寒哥呢,他不会也跟我们做了一样的梦吧!” 两人开始四处搜寻,迫切想要找到广寒的下落。 最终李欣怡在梦里白衣女人说自己占了她位置的树下,看见广寒。 后者正与另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块说话,两人之间似有种亲密的默契,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23txt..23txt. 第193章 第 193 章 林千元本来不应该贸然过去的, 但她心里的疑惑实在太多了。 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李欣怡。 在林千元反应过来之前,李欣怡已经走到广寒那里。 “寒哥!”李欣怡急急忙忙开口,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怎么说, 问我做了个有你的梦吗?还是说我梦你救了我们? 李欣怡表情僵住,一时没思索好措辞。 加上还有个她不认识的人在广寒旁边, 李欣怡觉得时间地点都很尴尬。 反倒是广寒居然主动开口“是真的。” 李欣怡与后来一步的林千元??? “你体质特殊, 你冲撞了灵体。” 前半句, 广寒是跟林千元说的,后半句,则是对李欣怡说的。 林千元知道自己体质特殊,李欣怡却是一愣。 “我怎么冲撞了?” “你们坐的那棵树下, 应该曾经葬过人,后来被平了,但阴气没散,你的椅子在那里, 就相当于坐在她的坟头上。”广寒道。 李欣怡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下午怎么不给我说?” 广寒面色淡淡“我给你助理说了, 她没听。” 李欣怡扭头望向自己助理。 小助理面色尴尬,支支吾吾“欣怡姐,之前很多人通过我想问你联系方式, 我以为……就……” 李欣怡明白了。 她确实小有背景,这点圈里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千方百计想要跟她套近乎的人也很多, 小助理应付多了, 被李欣怡叮嘱过不要轻易给予回应, 她以为广寒也是这样的人, 明面上笑嘻嘻敷衍过去, 实际根本没给李欣怡说,也没当回事。 结果广寒说的竟是真的。 “对不起,欣怡姐,是我的错……” 李欣怡摆摆手,现在也顾不上追究小助理。 “寒哥,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到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记得我们在散步……那女人现在还会跟着我吗?” “你们做了同一个梦,简单点说,是你们的魂魄被同时摄取困住,所以在你的印象里,你们在散步,有着共同的记忆,实际上那不是真的。” 回答她的不是广寒,而是他身边的男人。 李欣怡刚还以为那是广寒朋友或助理,现在听起来,对方显然也是行家。 “请问你是?” “我叫何疏,有些东西,广寒精通,但表达出来可能你们会难以理解,我这样说,你们也许更容易听懂,所以由我来给你们解释吧。” 这个叫何疏的年轻人有种亲和力,李欣怡几乎是一眼就有好感了,她最喜欢这种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威胁感的男生,何疏无论各方面都完美符合她的审美。 “那女人不会再跟着你了,广寒已经把她收走。” 李欣怡讷讷“没有斩草除根吗?万一她要是不死心……” 何疏笑道“放心,我会解决这个麻烦的,不会让她再困扰你们。” 李欣怡眨眨眼“何小哥,你是不是也挺懂这方面的东西?要不加个微信,以后遇到什么问题,我还可以请教。” 何疏还没回答,广寒已经道“问我就可以了。” 李欣怡面露为难“寒哥,你平时忙,我也不好老打扰你,还是何哥……” 广寒“他也忙。” 李欣怡…… 她反应很快“何哥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何疏也感觉到李欣怡对自己异乎寻常的热忱了。 他想了想,挑了个李欣怡可能立马不感兴趣的职业“我开网约车的。” 李欣怡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下部戏是现代都市职业剧,我演的就是开网约车的女司机,正好向你请教一下,我正愁没有生活体验演不出那种烟火气呢!” 何疏…… 他这下是真能感觉到李欣怡的单纯了。 在这个几乎人人都追名逐利的演艺圈,对方居然一点不嫌弃他的职业。 难怪小助理对她护得紧。 “其实网约车司机注册很简单。你可以自己去注册体验一天,肯定比我讲的要详细很多。”为免她重点又偏离,何疏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还有,这位就是林千元小姐吧?” 林千元点头“是我。” 何疏道“刚才广寒已经大概跟我说过了,你体质特殊,天生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一些灵体,这种情况应该持续很多年了吧?” 林千元“是,从我小时候就会,但我也不是经常能看见,一般都是傍晚之后,或者比较倒霉的时候……何哥,我想永远封闭这种功能,你能帮我吗?” 何疏看了看她“你以前应该也有不少机会选择消除这种能力,为什么当时没有选?” 林千元一怔,没想到对方连这都知道。 “我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被爷爷奶奶养大的,后来老人家去世了,我经常都能看见他们因为舍不得我,在老房子徘徊不去,陪着我,当时我也没感觉害怕,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奶奶,忽然在林千元睡梦中掐住她的脖子,满脸狰狞,问她为了让奶奶还阳,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 林千元当时害怕极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哭,因为在她印象里,奶奶从来就不会用那样可怕的表情对待自己,她一边哭着求饶,一边喊奶奶,最后连怎么昏睡过去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足足发高烧一周,后来是母亲带她去找高人,对方让林千元喝了一杯符水,林千元迷迷糊糊,隐约听见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关上天眼,她哭着问关上天眼以后还能看见爷爷奶奶吗,如果不能的话,她不想关,那人似乎叹息一声。 在那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爷爷奶奶了,但那种能力却保留下来。 李欣怡听得入神,何疏却叹了口气。 “因为你的思念,也因为他们对你的眷恋,他们放弃了正常的往生途径,继续留在人间陪你长大,但阴灵终究不能久留阳间,时间一长,不仅阴灵自身阴气会削弱,还会受到阳间各种杂乱气息影响,对你的满腔亲情,也会逐渐发生变化,变得偏激极端,占有欲强,那些你在影视小说里看见的厉鬼是什么样,他们也会逐渐变成那样。” 林千元脸色越听越白。 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自以为无惧亲人魂体,希望将他们留下的执念,最后会变成在害他们。 何疏道“你母亲找的那个人,将你不肯离开的爷爷奶奶强行收走了,但他们本来是可以自行离开的,所以他为了帮你损了阴德,你也背上因果,从此之后,你会变得更加吸引负面的灵体,也会经常受到影响而生病,甚至可能还出过车祸。” 林千元惊呆了。 原因无他,因为何疏说的竟然全中。 她的确在几年前出过车祸,当时她还没入这行,刚毕业准备去面试,就在去其中一个面试的路上,林千元过马路,给高速冲过来的车撞倒了,结果事后居然福大命大,只是胳膊擦伤,连骨折都没有,所有看见监控的人都说不可思议,因为大家能从监控中清楚看见货车将林千元撞得往旁边飞出去,人直接摔进路边灌木丛里。 何疏听罢点头“如果我没猜错,那次车祸,是你爷爷帮你挡了,所以你最终毫发无损。” 林千元“可我爷爷不是在我奶奶想掐我之后就不见了吗?” 何疏“他应该是跟帮你的那人有协议,答应不再让你看见,默默守护你。林小姐,你祖上积德,到你爷爷奶奶那一辈,还能庇佑后代,这是你的幸运,否则那场车祸,你可能就不在人世了。但是再深厚的祖荫,也会有消耗折损殆尽的一天,帮你挡完那一灾之后,他们自然就走了。” 林千元心头一颤,忙追问“您说的走,是……” 何疏知道她要问什么“确实是魂飞魄散。” 林千元脸色白成一张纸了。 何疏“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他们就是为了陪着你,才不想往生,能帮你挡灾,也算求仁得仁,如果你想补偿,以后就从你开始,多做善事,为家族这一脉留下善缘,也算是继承祖先遗志。” 虽说如此,林千元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她也没心思泡小哥哥了,剩下的时间都心事重重,所幸她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很珍惜,没有因此耽误演戏。 倒是李欣怡对自己的遭遇很是后怕,追问何疏“那我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听说撞鬼是因为时运低,何哥你有没有什么转运的办法?” 何疏迟疑“我这里倒是有龙虎山的平安符,不过……” 李欣怡“我买!多少钱,我出一千一张,够不够,你都给我吧!” 何疏“……符不是越多越好,也不是越贵越好,你要是想买,买一张就行,五十块。” 李欣怡以为自己听错了“才五十?” 何疏哭笑不得“你以前难道遇见过一张符卖几千几万的吗?那都是江湖骗子,下次别再上当了!” 李欣怡高高兴兴买了符,跟他要了微信转账,又高高兴兴跟他挥手去化妆准备上戏。 何疏只听见自己耳边传来广寒幽幽的声音。 “你以为她是要买符吗?她只是为了要你个微信而已。” 何疏…… 他刚给出去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 但给都给了,也不好反悔。 他们以为李欣怡在大气第一层,实际上人家已经在第五层了。 .23txt..23txt. 第194章 第 194 章 广寒跟李欣怡他们去拍戏了, 何疏则回到宾馆房间,从口袋里掏了几下, 掏出一枚木牌拎在手上抖啊抖, 一抹白色从木牌上抖出来,正是李欣怡她们之前在梦里遇到过的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撞上广寒,虽然忌惮, 但还是很硬气的,只是打不过广寒,因为实力压制没有办法, 但对何疏,她却完全硬气不起来, 甚至没有半点抗衡的念头, 因为她清楚看见, 何疏身上不仅有来自规则的压制,还有功德护身,她根本就没有逃离的希望, 只能放弃抵抗,好声好气。 “大人听我解释, 并非我有意伤害生人, 是她们先冲撞了我,我也没有要取她们性命的打算,仅仅是拿一缕生机作为代价交换而已。” “你所谓的冲撞,仅仅是因为她坐在你的坟头上,但那地方早就平了, 你的骨灰也不在那里了, 你这跟无理取闹有什么区别?”何疏没有因为她的低声下气就心软, 反是语气冷淡, “人无理取闹,可以用法律解决,你让她们寝食难安,他们如果没遇到广寒,只怕就要霉运缠身,说不定还有性命危险,你间接杀人,就永远不会有往生的机会了。” 以前何疏还经常会犯心软的毛病,但随着代职阎王的时间越来越长,“业务”越来越熟练,他见多了诈狡猾不下于人类的鬼怪,自然也就不会被眼前白衣女人的示弱打动。 白衣女人见对方不为所动,只能继续摆低姿态。 “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请大人念在我从来没有犯下杀戒的份上,饶我一命,以后我一定低调做鬼,绝不惹是生非。” 她又原原本本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女人姓汤名甜,生于清末民初,原本也是大家闺秀,长大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嫁给门当户对的丈夫,她进了门才知道丈夫是个抽大烟的,汤甜没有像里的女主角那样挣扎逃出生天,反倒在丈夫的带动下也染上抽大烟的恶习。但丈夫除了抽大烟之外,还喜欢博,偌大家产在父母去世之后,生生被他挥霍光了,此时汤甜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想办法将女儿托付给好友,送出国念书,希望她能走出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可万万没想到,女儿还没出国,就遇上军阀混战,她所在的城市,正好遭遇炮火袭击,直接死在当场。 噩耗传回去,汤甜顿感天塌下来,早就对这个纸醉金迷世界充满空虚又本能追求的她,最终死在吞鸦片的半夜里。 死后的她徘徊不去,说不上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但她却不肯走,从民国熬到现在,剧组的存在让她重新有了爱好,她喜欢戏剧的虚构世界,也喜欢演员明星的职业,偶尔还上某个女演员的身,去过一把演戏瘾,甚至兴起时还会吓吓活人,但她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会一点点攫取活人的生气,要是遇到哪个时运本来就低的,被她这么一整,很可能直接横死。 汤甜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想博取何疏的同情心,但她声泪俱下讲完,发现何疏根本就无动于衷,不由暗骂一句铁石心肠。 “你本来就不属于人间,流连这么多年也够了,应该去往生了。”何疏道。 汤甜楚楚可怜:“我想留在影视城看他们拍戏……” 何疏:“这么说,你准备永远放弃往生的机会?” 不能攫取生机,鬼魂就会越来越弱,如果去害活人,汤甜又会被收走。 汤甜听出何疏话里的松动,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请大人指点迷津!” 何疏:“积阴德。” 汤甜露出迷惑的神色。 何疏:“这里人来人往,气息变化很大,同时又汇聚了圈内各种人性||,很容易吸引阴灵作祟,就像你这种,但不是人人都戏痴,更多是抱着特定目的来的,你常驻可以,在不伤害活人的情况下,帮忙维持这里的安定,如果有什么你无法搞定的事情,可以及时告诉我,我会过来处理。” 汤甜眨眼:“这样就能积阴德?如果一直无事发生呢?” 何疏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无事发生,你顶多就是像以前一样,在这里继续看戏,有什么损失吗?” 汤甜哀求:“可我没有生机补充的话,会很快气衰力竭……” 何疏毫不客气戳穿她:“你之前已经吸得够多了,如果你现在就想去阴间受审,我也可以马上就带你走!” 汤甜见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只好答应下来。 何疏还给对方下了一道禁制,只要汤甜违反承诺,阎王令就会有所感知。 他没想到,不久之后,汤甜还真跟纠察员一样,汇报了件奇怪的事。 话说李欣怡那边,要了何疏的微信之后,就想方设法先跟人搭讪。 先问护身符的用法,然后问问自己这个情况需不需要找个道观或寺庙拜拜,如果需要的话,让何疏帮忙给介绍一个,再拿点自己听过的玄学典故或鬼故事时不时讲讲,摆出询问请教的态度,等关系好了,再聊聊别的,三不五时买点奶茶小点心过去,她就不信了,女追男,隔层纱,还能不手到擒来! 但很快,李欣怡就发现了不对劲。 首先是何疏在剧组里的身份。 李欣怡只知道他是何疏朋友,懂点玄学,别的还没来得及问,毕竟不熟,不好深入打听,她正等着这两天找个空闲,带何疏在剧组里四处逛逛,毕竟对方过来探班,广寒也忙着拍戏,何疏一个外人不方便到处走,有自己带就好多了。 结果李欣怡发现,何疏的确是到处走了,但不是一个人,居然是资方老板亲自带着他四处逛,有说有笑,要不是李欣怡知道何疏身上没有圈里人的气息,还真要怀疑他是什么资方老板力捧的新人了。 有了这么一个发现,李欣怡就没敢再贸然行动,准备多观察一下。 这一观察,又有新发现。 她发现何疏跟广寒的关系,似乎有些怪异。 ( 第195章 第 195 章 这种怪异首先体现在广寒的态度上。 广寒这人, 不能说冷漠,话是相当少的,起初李欣怡以为他摆架子, 毕竟知名度放在这里, 瞧不起人也正常, 这种人圈子里比比皆是,李欣怡虽然小有脾气, 也知道什么人惹不起,应该避而远之。 但渐渐的她也发现自己第一感觉错了。 广寒不是不爱说话, 只是分场景和对象,在不熟的人,或者不喜欢的人面前,他说话就很少, 反之他也可以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 不是因为李欣怡暗恋广寒,专门去仔细观察他, 而是因为她在暗中观察何疏过程中发现的。 每次跟何疏凑在一块, 广寒不仅会主动露出笑脸, 话还特别多,从天文地理讲到最近的剧组八卦;在面对相熟的导演和演员时, 广寒的话虽然没有面对何疏那么多, 但也比平时在剧组要多很多。 后来, 当李欣怡渐渐跟他们混熟了, 她也能得到广寒偶尔话多的待遇, 但基本是—— “你这个妆真丑, 何疏不喜欢。” “你喜欢吃咸的, 我们喜欢吃甜的, 跟你不是一挂的。” “你穿得太幼稚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太、过、分、了! 你怎么知道何疏不喜欢,你又不是何疏! 她喜欢吃咸的怎么了,跟何疏在一块吃饭她也可以点甜口的啊! 再说了,她那不叫幼稚,是显嫩!难道这不是可爱吗?! 这男人眼瘸了! 李欣怡越想越生气,每次都要跟广寒怼上几句。 一开始从他们助理到剧组还挺紧张的,男女主角关系不好,那片子还能顺利拍下去吗,可别回头爆出什么不和的消息,虽说从营销上来说这有利于新剧炒作,但也会给男女主角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两人所在的经纪公司肯定不乐意。 但后来剧组发现,这两人就是纯粹闲着没事嘴痒了。 天气不好了,能怼上两句;拍戏时看见对方穿绿的,也能嘲讽两句。 中间隔着一个何疏,李欣怡跟广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翻脸,但互相看不顺眼的别扭是有的,以致于李欣怡的经纪人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喜欢广寒,特意去招惹他,把李欣怡气得倒仰。 哪怕很久以后,李欣怡已经跟何疏广寒混得很熟,她依旧对广寒当初说自己的妆丑耿耿于怀。 广寒对此是这样回答的:在我眼里无所谓美丑,如果要说最顺眼,那肯定是何疏。 因为他曾见过世上最惨烈的乱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是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文字,却是许多人毕生难忘的腥风血雨,从那样一个乱世走来的广寒,已经有了近似佛家口中红颜如枯骨的觉悟,对他而言,皮相再美的美人,也不如一个何疏,所以任凭圈中物欲横流,广寒岿然不动。 时间回到眼下。 李欣怡还未得知两人关系,只是根据自己观察,感觉两人关系匪浅,交情似乎比一般老友还要深厚。 除了广寒在何疏面前话特别多之外,李欣怡还发现,何疏看似对每个人都差不多,嘻嘻哈哈,无论对方是明星还是普通工作人员,他上去就是一顿称兄道弟,很快跟人混熟,除了个别性格奇葩难以接近的,差不多许多人很快都跟这个既非工作人员又非广寒助理的何疏熟悉起来。 但何疏对其他人,和对广寒,还是有所区别的。 有一回何疏午后过来探班,当时的戏份有些无聊,何疏看得昏昏欲睡,就直接靠在广寒肩膀上打盹。 广寒竟也一动不动任他靠着,为了不惊醒何疏,甚至还维持一个姿势,直到对方自己清醒过来。 李欣怡当时就震惊了。 因为广寒不是一般人,他的咖位可是摆在那里的,再不端架子,也是大明星。 李欣怡很明白,她能来演这部剧,多多少少还是靠了关系,但广寒可不是靠关系,而是这部剧靠他,沾他的光,蹭他的热度,没有他,这部剧的热度和评分起码要少一大截。 也因此,对于广寒如此迁就一个人,还是个男人,李欣怡感到惊诧莫名。 当时两人正坐在角落背光,来来往往人很多,大家都有事干,谁也不会像李欣怡这样一直盯着他俩瞧。 直到广寒抬起头,朝她这里望来。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眼中的若有深意,忽然让李欣怡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赶紧收回目光,却依旧心跳如擂鼓,怦怦作响,感觉自己似乎窥见了一个不得了的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天知地知她知,如果她说出去呢? 就算没有实证,广寒的前途事业也会因此受影响吧?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随即被李欣怡否决了。 不,她不会干这么缺德的事。 就是可惜了—— 可惜她难得看上一个顺眼的俊俏小哥,居然似乎名草有主?! 她心里翻来覆去像一头小鹿用前蹄在刨地似的,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愤愤不平。 想了半天还是不甘心,她决定再跟何疏相处几天看看,确认下自己的心意,顺便也瞧瞧有没有机会撬墙角。 只有挥不好的锄头,没有撬不动的墙角! 李欣怡打定主意,开始制造机会。 既然微信已经加上,她就有事没事找何疏聊天,从白衣女人的事情开始询问,到自己小时候撞鬼的事情,她绞尽脑汁想各种故事,企图引起何疏的兴趣。 这么一来,还真有一个故事,连她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古怪起来。 【主角也是圈子里的,寒哥应该也认识,算是我们的前辈吧,她以前也很漂亮,但就是普通的漂亮,从去年开始,她开始从配角上升到主角,资源变得很好,我一开始以为她可能换了个经纪公司,或者有人力捧,后来在一次颁奖典礼现场见到她,才发现她样子有了很大变化,不仅比以前更加漂亮,而且好像还有种说不出的灵气。】 【我以为她是整容,但有人跟我说,她这是私下请了仙,改了容貌和气运。何哥,这世上真能通过请仙来改命的?】 第196章 第 196 章 手机的另外一头, 李欣怡给何疏发消息时,后者正在跟凤凤打架。 是的,打架。 一人一猫, 整间屋子你追我跑, 鸡飞狗跳,猫毛漫天飞扬。 这些年何疏跟广寒有些积蓄,但两人舍不得搬离原来的小区, 正好隔壁邻居要卖房子, 就把隔壁买下来打通,重新装修一下,房子终于变成三室两厅的大空间,两间卧室,一间书房用来直播。 虽说有两间卧室, 其实广寒的房间有两米一大床,一般另一间卧室是凤凤的专属房间,但它不爱独自睡一间房, 总还喜欢自己当鹦鹉时睡的客厅沙发位置,或者有时候三更半夜溜到何疏他们房间, 等天亮时何疏迷迷糊糊踩到一团绵软被咬醒才知道凤凤偷溜进来。 凤凤长大了一圈,变成名副其实的橘猫了, 但它跟其它橘猫不一样, 爱跑爱动, 每天不是跑出去逛花园捉蝴蝶,就是在家里玩游戏做直播。 但凤凤现在做直播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因为它不想直播, 而是因为某条蛟龙在得知它的来历之后, 时不时就上门约架, 两人从本市人工湖打到长白山,凤凤发现自己作为上古神兽,经常输给一条只有几百年寿命的蛟龙,当即视为奇耻大辱,自那之后,就算再怎么喜欢玩游戏,每天也要抽出一两个小时修炼。 广寒由于拍戏,直播早就停了,反倒是何疏继承了那个直播间,成为一个基本能够稳定直播的主播,讲讲灵异故事,说说玄学的注意事项,有时会解答后台粉丝提问,有时也会帮人看相批命。 他现在还跟李映他们合作,也会上架一些护身符和转运珠之类的小饰品,每次刚上架就会瞬间秒光,粉丝数量一天天增长,俨然已是小有名气的主播。 不过,玄学圈毕竟是小圈子,之前李欣怡跟林千元认不出他,也是正常的。 眼下一人一猫因为晚饭的事情大打出手,追逐一阵之后何疏就收到李欣怡接连发来的消息。 他对李欣怡讲的东西还真有点兴趣,想了想,就回复过去。 【命是改不了的,就算李淳风袁天罡再世,也改不了一个人的命,命是先天带来的,你一出生如何,就是如何。能改的只有运,正所谓气运加身,一命二运三风水,一生的运气高低起伏,外力因素可以影响运气。所以有许多先天命格一般的人,会通过各种办法去改运。打个比方,有个人,她性格内向,本来不适合娱乐圈这种经常需要跟各种人打交道的地方,但她偏偏喜欢当演员,就去考电影学院,去整容,甚至去练习口才,这也是改运的一部分。你说的这个女人,应该用的就是这种办法。】 李欣怡看得似懂非懂。 【这么说,那个女人没有问题?】 何疏的回答比较严谨:【我没有亲眼看见她,无法给你下定论。】 李欣怡:【何哥,过两天我这有个拍卖会的邀约,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一块去?】 何疏觉得她话题跳跃度也太快了,刚还说圈里前辈的古怪,下一秒又邀请自己去赴宴。 他正想拒绝,就听见李欣怡又发来一条消息。 【给我发邀约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前辈,杨心兰。】 何疏刚想找个理由婉拒,念头一起,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被他收服,答应不再作恶的白衣女人,前两天也和他反馈了一件事情。 她说隔壁剧组有个叫容菁的新人演员,身上有些古怪,似乎带了某种不祥的灵体,白衣女人无法辨认,只能从中感觉到浓浓的负面气息,与急欲噬人的邪恶。 虽然说同样是鬼,但白衣女人飘荡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灵体,尤其还附于人身。 更古怪的是,被灵体附身的人,气运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旺盛,在剧组里被众星捧月,据说还有大牌导演看上她,邀请她出现下一部电影。 作为一个八卦鬼,白衣女人把自己看见听见的,都一股脑说给何疏听。 何疏事后去搜了她说的演员信息,发现对方的确长得很漂亮,那种漂亮不是寻常漂亮的定义,而是一眼惊艳,难以忘记,事后再回忆,却很难具体描绘对方的样貌,只觉对方脸上好像笼罩一层朦胧淡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现在听李欣怡这么一说,何疏就把她口中的杨心兰,跟白衣女人提到的容菁联系起来。 这两人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那行,我陪你去。】 得到何疏的肯定答复,李欣怡高高兴兴挂了电话,心里对广寒露出一个恶魔小人的咧嘴笑。 小样,还想跟我抢人! 何疏回消息,凤凤在旁边幸灾乐祸。 “广寒还不知道自己的墙角要被撬空了吧?” 何疏给它一个白眼:“你就这点出息,今天修炼了没?运动减肥了没?” 凤凤炸毛:“要你管!” 何疏凉凉道:“我估计也没有,看潮生不在,你就开始偷懒,还是得有个竞争伙伴,你才会有奋发进步的危机感,我的小凤凤,再这样下去,你这上古神兽,就要变成泯然众人的普通橘猫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现在用的这具躯壳到了既定寿命,新的躯壳也不是那么好找的,随着你找的躯壳越来越平凡,反过来也会影响你的灵气和寿数。” 凤凤不是不明白他说的事情,只是自己好吃懒做,早就习惯人间安逸,这几年跟着何疏混吃混喝,别的没有,宅家玩游戏的生活习性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现在再让它重新回想体会那段清修苦练的遥远记忆,实在有点痛苦。 “那怎么办嘛,我每天也在修炼啊!” 橘猫低着头,被他说得焦虑起来,尾巴尖儿晃来晃去地打圈圈。 “我先给你透个信,特管局那边可能想吸收招纳你,你别急着反对,我倒是觉得你过去之后跟着高强度训练一段时间,把习惯重新捡起来,对你有好处。”何疏谆谆善诱,“你应该不知道,看潮生,就你很讨厌的那条蛟龙,他本来也沉迷游戏无法自拔,是被无支祁生生调||教出来的,他既然可以,你肯定也可以。” 凤凤盯着何疏看,半天不说话,忽然双眼蓄满泪水。 “你不要我了?!” 既愤怒,又委屈的语气。 ( 第197章 第 197 章 活得久不代表心智成熟,凤凤就是典型例子。 在某些方面,它固然见多识广,连何疏都有所不如,但在另一些地方,它却幼稚得像个小孩子,还处于需要被哄的年龄段。 何疏对它的反应虽然好笑,却不能笑出来,因为笑出声的话很可能脸上会迎来猫爪子。 他一把将橘猫抱住。 “别逗了!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久,我是不希望你年寿受到躯壳的影响,毕竟一只猫的寿命最多只有二十年,而且凡躯会限制你的能力,上回的躯壳不就是这样?你现在连怎么现形都快忘了吧?” “怎么可能!” 凤凤对何疏的质疑很不满,胖嘟嘟的身躯灵活从他怀里蹦出,跃向半空时一声清亮凤鸣,霎时幻化出金黄辉光,振翅欲飞的神鸟仰起骄傲头颅,引颈长鸣—— 啪! 所有绚丽光芒瞬间消失,橘猫重重摔在地上,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何疏:这就是传说中的帅不过三秒吗? 凤凤:…… 何疏憋笑憋得有点辛苦,只能扭曲嘴角教育凤凤。 “你自己也看见了吧?堂堂重明鸟连几百年的蛟都不如,威风何在?” 凤凤颜面顿失,哇哇大哭,破罐子破摔:“是橘猫体质的锅,不关我事!” 何疏只得一边哄一边激将:“难道你希望自己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过几年生个病,一命呜呼,到时候又要到处找新躯壳吗?连看潮生都能练出化形的本事,随心所欲不受躯壳所困,你不会不行吧?” “谁说我不行了?看潮生那种野生蛟凭什么跟我比!” 低级的激将法对凤凤百试百灵,它果然炸毛,瞬间收了眼泪。 “你等着瞧吧,不出三个月,我一定能化人形!” 好家伙,连重明鸟原形都不满足了,直接夸下海口! 要知道化为人形,可比它能稳定变幻原形难多了,要不然古往今来,为何有那么多精怪都热衷修炼人形,正是因为这天下终归还是人类百灵之长,想要更进一步探索修炼的终极奥妙,还是需要先化人形。 何疏不动声色:“那来打赌吧,如果你三个月内做不到,就要帮我办一件事。” 凤凤蓦地警惕:“你又想坑我做什么?” 何疏呵呵,这熊孩子! “三个月内你没法化为人形,就给我乖乖进特管局去进修,还要跟特管局签下三年的服务合同。” 凤凤:“我就知道你老想赶我走!” 何疏:“你就说你敢不敢赌吧?” 凤凤:“赌就赌,要是我能做到,你又能拿出什么?” 何疏:“要是你能做到,三个月内,你想吃什么,不限量,我都给你买,前提是我买得起的人类食物,你别想出什么吃龙肉之类的主意来刁难我。” 说到这,凤凤可就不困了,它有太多想吃的了,只是囿于猫躯,何疏不准它吃太多高盐高糖的食物,生怕它的躯壳受不了,凤凤早就忍得快要造反了。 “一言为定!” …… 跟一只猫定下赌约之后,何疏跟李欣怡赴宴的日子也到了。 广寒在《阴阳渡》,牢记网址:.1.外地拍戏,何疏又是个散漫没有牵挂的,等到李欣怡的车开到小区外面,他才溜溜达达下楼。 李欣怡看见他的打扮,表情就从雀跃变成惊奇。 “何哥,你穿的这是?” “练功服。”何疏朝她抱歉笑笑,“是我的疏忽,我临时才想起赴宴要准备西装,但我原先那套太久没穿了,可能会失礼,不然我们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不用买了,就这样吧!”李欣怡笑嘻嘻,“这又不是舞会,一个交际的场合而已,我本来也不乐意去,却不过面子,你这样正好,也没人规定非得穿西装!” 她说的“却不过面子”,何疏很理解,因为他以前跟曲婕接触过,后来广寒也进了这行,何疏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规矩,李欣怡虽然算是小有背景,可圈子里有背景的人多了去,你觉得自己来头大,还有比你来头更大的,你要是不肯给别人面子,回头哪天就要被打脸。 就算李欣怡出身算是白富美,父亲做生意的,在这圈子算也是有些跨界的人脉,但县官不如现管,她想在圈子里混出名堂,也是要谨慎做人的,要是仗着背景胡作非为,总有一天会被收拾。 这次慈善拍卖会的主办方之一杨心兰,就属于李欣怡得罪不起的人。 “你给我讲讲杨心兰吧。”路上,何疏就问李欣怡。 他对这人很感兴趣,但网上关于杨心兰的资料,都是些大众知道的,平平无奇。 李欣怡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她不是科班出身,是海选被导演看中,出道就演了一部名著翻拍的女主角之一,但后来就一直没什么大火的作品,直到几年前,演了一部低成本的网络剧,叫《奔者为妾》,是小说改编的。” 何疏点点头,这些事情,他在网上都能查到。 李欣怡:“剧不红,却捧红了杨心兰,各种关于她演技和美貌的段子到处都是,反正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注意到杨心兰确实越来越漂亮,事业也越来越好,现在甚至可以跟奢侈品公司和知名时尚杂志一起举办慈善拍卖晚宴,还有那么多明星买账。女生对同性容貌变化是很敏感的,特别是杨心兰的气质正好也是我喜欢的那款,我就会格外关注,所以能感觉到她的的确确是逆生长,越来越美,何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感觉?” 何疏若有所思:“人是不可能返老还童的,如果照你说的越变越美,现在只有两种手段,一种就是大众熟知的物理手段,包括整容保养运动等等,让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皮肤也恢复从前状态。” 另外一种么,就是精神玄学层面的手段了。 何疏知道有些的确会通过供仙或养小鬼,加上提供者传授的某些秘术,来保持青春常驻,更有甚者,就是借寿了,但这些办法在他看来都是旁门左道,有损阴德,就算一时得逞,那也是提前透支后面几十年的气运。 就算有些人想方设法得享高寿,最后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所夺走的气运,会悉数反噬在他的家族后代上,这就是天道平衡,损有余而补不足。 但人性总是短视的,很多人只能看见眼前短期利益,看不到长远的发展,又或者他们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先满足眼前的虚荣快乐。 但这些话不方便跟李欣怡说。 知道的太多,对她反而没有好处。 李欣怡毫无所觉,见他没再说话,就继续兴致勃勃跟他分享八卦。 “有一次剧组拍戏,她的助理在网上po了一张照片,据说那部戏的导演比较严格,一场戏过了好几遍,大半夜了,旁边所有人都萎靡不振,只有杨心兰还神采奕奕,她的助理还给照片附了一句话:兰兰yyds。后来据说有人在那张照片上看见一只狐狸,说是在杨心兰后面,露出半张脸,怪渗人的。” 何疏神色微动:“照片呢,我看看?” 李欣怡:“早删了,当时发了一个小时就删掉了,我也是听朋友说的。” 越说越是玄奇了。 不过娱乐圈里本来就不乏这样玄奇的故事。 何疏倒是有点期待看到杨心兰了。 但他没想到,这场慈善拍卖会,还会让他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第198章 第 198 章 今年的慈善之夜拍卖会格外热闹。 星光熠熠,群芳争艳,哪怕何疏这样很少去关注某位明星演员新秀的人,也能随处看见不少眼熟的面孔,其中不乏许多知名度很高的人,何疏叫不出名字,但也能知道这些人经常能在各大开屏广告上看见。 李欣怡带着何疏走过红地毯,被记者追问是不是圈外新男友。 何疏脑袋都大了,早知道自己下车时就应该偷偷溜走,但现在再想跑也来不及了,只能僵着脸被记者拍进去,甭管李欣怡说什么,都会坐实八卦绯闻中的男友身份。 李欣怡虽然对何疏有好感,倒也不是故意坑他,之前她以为自己的咖位还没到走红地毯的程度,也就没放心上,谁知道经纪人临时告诉她,自己疏通关系让她也能去露露脸,甚至约了个封面采访,李欣怡这才被赶鸭子上架。 何疏跟着混了个红地毯,就躲到一边去,等李欣怡采访完,这才跟她进入会场。 “前边那个光头看见没,他旁边紫色长裙的就是杨心兰。” 李欣怡小声道。 光头是圈内的知名导演,他身边围了很多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无疑是光头导演旁边最耀眼的一个。 李欣怡一说,何疏马上就能将记忆跟眼前这张脸对上号。 杨心兰,虽然已经不复新生代小花的青春稚嫩,但她凭着自己的艳光四照,依旧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自己似乎也很习惯这种众星拱月的目光,恣意并且享受,怡然自得。 但,何疏仅仅只是盯着她观察了一会儿,她就有所察觉,朝何疏这边望过来。 何疏不落痕迹移开视线。 杨心兰身上没有可疑,也看不出任何阴气,但她在这种场合下竟能敏锐辨别何疏区别于其他人的目光,这就有点非比寻常了。 何疏在心里把她记上号,扭头继续跟李欣怡八卦。 他的练功服在满场的男性西装里格格不入,不少人好奇望过来,也有人上前搭讪,多数都是之前跟李欣怡有合作的,但李欣怡的经纪人黄姐,却不大高兴。 原因无他,像李欣怡这种事业上升期的小花,随便一个凭空捏造的绯闻,都有可能衍生出一段负面消息,从而损失几个代言,要知道现在的八卦娱记可是无孔不入,要是有人挖出李欣怡带来的男伴牵连了什么不好的问题,那肯定也会牵连李欣怡,最好办法就是现阶段李欣怡什么人也不沾,安安心心发展事业。 “这位是?” 黄姐打量似的看了何疏几下,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圈内人,又似真似假嗔怪李欣怡。 “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把朋友带来了?” 李欣怡满不在乎:“之前我听说主办方同意一人可以带个伴,正好何哥有空,我就请他陪我来了。” 何哥? 黄姐朝何疏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何先生是吧?你好,我姓黄,是李欣怡的经纪人,她年纪小还不懂事,经常惹祸,是不是也给你添麻烦了?” 何疏听出她拐弯抹角打听自己来历,不由失笑:“没有,欣怡很可爱,我把她当妹妹一样的,正好今天有空,就跟她过来长长见识。黄姐最近是不是有些财物上的流失?你近期不太适合投资,等年底就会好转了。” 黄姐一愣,她前几天确实有一大笔钱在股市里折戟沉沙了。 “何哥很厉害的,黄姐,要不你让他帮你看看?”李欣怡插嘴,对何疏的本事与有荣焉。 何疏:“谈不上厉害,就是略懂皮毛而已。黄姐婚姻美满,膝下儿女双全,只有理财投资总是不尽如人意,谨慎一点就好了,你命里不带横财,不亏就是赚钱,堂堂正正挣来的钱,比走偏财要好得多。” 婚姻儿女什么的,何疏可能从李欣怡那里打听到,但黄姐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跟李欣怡聊过投资理财的事情,何疏怎么就知道了? 从一开始根本不信到半信半疑,黄姐忍不住问:“那你能不能看出我先生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何疏打量她片刻,笑了笑:“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教书育人吧。你先生是个好老师,学生都很喜欢他,获奖也不少,很快就会有上升空间了。” 神了! 这下不由得黄姐不信何疏可能真有两把刷子。 因为她更从来没跟李欣怡提起过自己家庭的事情。 “何哥真厉害,这里不方便多说,回头再找时间聊,你们的位置在第七排左边数过去头两个,座位上贴了名字的,看看就知道,欣怡,我带你去跟周主席打声招呼。” 李欣怡有点不情愿,她最讨厌这些应酬往来,却又不得不去。 他们俩一走,何疏溜溜达达进了会场,前往黄姐说的宴会厅。 会场里陆陆续续已经有不少人入座,但大牌明星往往要等最后几秒再施施然入场,以彰显身份。 何疏找到自己跟李欣怡的座位,自己在过道,李欣怡的位置在他旁边。 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李欣怡另外一边的位置。 座位上“容菁”两个字赫然入目。 何疏神色微动。 上次白衣女人给他反馈的那个身上有问题的演员,不就是叫容菁吗? 这个姓有点特别,总不会刚好同名同姓。 但何疏记得,容菁是个新人,论资历论名气都没法跟李欣怡相提并论,为什么她的座位会跟李欣怡并排? 前面六排都是行业内知名度在李欣怡之上的明星和演员,到李欣怡这,不算占名额的何疏,其他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同行,难道容菁也是作为同伴过来的? 何疏又瞄一眼容菁再过去的座位。 是个女演员的名字,他依稀记得名气比李欣怡稍逊一些,不太像会带容菁过来的。 李欣怡很快过来,嘴里还一边抱怨,说经纪人拉着她见完这个又见那个。 何疏好笑:“人脉都是从见面开始的,你们这个圈子最讲人情人脉了吧,多个朋友以后也多条路。” 李欣怡嘟嘟囔囔:“有些老男人看我的眼神就让人不舒服,虽说也没干什么,但要是得跟这些人打交道才有资源,还是算了。” 有些人学会随波逐流,跟随规则,有些人不愿意为了五斗米折腰,李欣怡就属于后者。 “对了,刚才杨心兰过来,给了我一张小名片,邀请我参加拍卖会之后的私人宴会,说是人数更少,更清净,大家一块吃个夜宵聊聊天之类,何哥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何疏:“这种专业意见你应该问黄姐,她怎么说?” 李欣怡:“黄姐当然建议我去,她还说要陪我去,但我不太想去,何哥,要不你也陪我去吧?” 何疏想到杨心兰,就问:“能有这么多人陪你去吗?” 李欣怡:“当然可以了,我就说你是我表哥,怎么样?” 两人正在低声瞎聊,与会人员差不多已经齐了,李欣怡旁边那个位置上,也有人落座。 何疏有意无意朝对方看了一眼。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他的目光就凝住了,神色陡然为之一变! 李欣怡注意到他的异常,正想顺着他的目光扭头,却被何疏暗暗拉了一下。 “别看。” “怎么了?” 李欣怡也紧张起来,小小声问。 何疏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 白衣女人没有说错,这个容菁,的确是有问题的。 能进娱乐圈,容菁的相貌肯定不差,她嘴角微微翘起,未语先笑,很有特点,假以时日如果演技和运气好一点,肯定就能闯出名堂,但何疏却看出,容菁三魂七魄,分明少了一魂一魄! 至于为什么少了魂魄,还能跟常人无异,因为她身上有别的东西填补了空缺! 何疏刚才骤然一眼扫过去,很难看清填补容菁魂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正常的东西。 李欣怡虽然听何疏的话,没有扭头,但容菁还是主动向前辈打招呼。 “欣怡姐姐你好,我是容菁,特别喜欢你演的《仙人》,你在里面的扮相真的太好看了!” 对方如此热情,李欣怡也不好假装冷淡,跟对方笑笑,互相聊了两句。 何疏又暗中观察了一下,发现对方体内那东西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窥探,忙往深处躲了躲。 那东西肯定不是鬼,否则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了,阎王令也会有反应。 既然不是鬼物,那又会是什么? 魔?妖? 何疏有些拿不定主意,趁着台上拍卖会开始,他低头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发了几条消息,说明自己看见的情况,向其他两名家庭成员征集线索。 最先回复他的,必然是在家的凤凤。 这厮也不知道完成每日修炼没有,抢答十分踊跃—— 【上回阴间不是随着鬼门大开,跑了一堆妖魔鬼怪,至今都没全部捉拿归案吗?说不定你看见的就是漏网之鱼,是不是很棘手,要不要哥出马啊?】 何疏:【……你怎么出马,等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以凤凤的特殊属性,倒是可以分辨出容菁体内到底是什么在作祟,但它同时也很不靠谱。 凤凤不服气:【瞧不起人是不?哥会瞬移!】 何疏:【你可别瞬移了,上回的血泪教训还不够吗?】 几年前,何疏跟广寒在海边度假,彼时气氛正好,远在千里之外的凤凤冷不丁冒出来,把两人都吓一跳。 事后何疏才知道,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特管局的蛟龙看潮生勾搭上,后者教了它几招,它当即就活学活用,直接用原形千里瞬移,后果是此后一个月大量脱毛,一蹶不振,每天软绵绵除了睡就是吃,差点没把何疏吓死。 第199章 第 199 章 也正是因为这样, 何疏才会下狠心,同意李映的提议,准备将凤凤送进特管局去接受折磨, 啊不是, 磨炼。 重明鸟,世上仅此一只,虽说知名度没有凤凰高,可也是上古时期硕果仅存的神兽, 要是任凭凤凤任性发展下去, 它的寿数说不定比普通人还要短。 这是何疏绝对不想看见的。 凤凤开始在群里发表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刷了一大堆,很快把何疏的话给刷上去。 这是它心虚的表现。 何疏平时不和它发脾气, 但每当何疏严肃起来, 凤凤还是有点儿发憷的。 【有可能, 是精怪。】 在众多表情里, 广寒忽然回了一句。 总算来个靠谱的了,何疏精神一振, 也不跟凤凤啰嗦了。 何疏:【精怪附身?但一般来说, 精怪修炼都要求积累功德, 否则无法成人, 像他们这种情况,如果真是精怪, 却在人间为祸,不是反倒损了阴德?】 广寒:【我没见到真人, 不太好说。】 何疏:【杨心兰,这个人你打过交道吗?】 广寒:【她上次想介绍我去会所玩。】 何疏:【?】 凤凤:【哦豁!】 广寒淡定回道:【但我没答应。】 凤凤:【真的吗, 我不信。】 广寒:【我是群管理。】 凤凤:……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 让上古橘猫大感受到侮辱, 转头立马告状。 凤凤:【他威胁我,心里肯定有鬼!你还是不是一家之主了?!@何疏】 何疏:【……你除了吃吃睡睡上蹿下跳还会干什么?这点出息。】 凤凤理直气壮:【哥还会打游戏!】 何疏:【行行,你先一边玩去,我跟老寒讨论一下。】 广寒:【她身上没有鬼气,但我能感觉不太对。】 说完这句话,广寒就有点沉默,似乎在组织措辞。 何疏也没有催促,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广寒又主动发出一段消息。 【她身上有似魔非魔,阴阳混淆的气息,但不明显,我看不出任何被附身或操纵的迹象。】 何疏皱眉:【她还是她?】 广寒:【她还是她。】 何疏:【这就有点难办了,我也不可能主动去毛遂自荐,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广寒:【杨心兰让我想起一件事。】 早年,也就是广寒遇到何疏之前,在阳间闯荡的那几年间,居无定所,靠着打||黑工四海为家,那时候身份验证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他为了省钱,经常会通过长途大巴在各个城市间穿梭,那样可以避免不少审查。 有一回,广寒在南下的路上,遇到邻座一个乘客,那是二十不到的年轻女孩子,据说进城打工,已经找好落脚点了,先去投靠城里的姑姑家,安顿好了再去找工作,她活泼健谈,还对广寒很有好感,路上聊了不少,基本都是她说广寒听,大有一见钟情的架势。 本来这也就是萍水相逢的一段经历,等下车了各自分别,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但广寒在下车看见过来接女孩子的姑姑时,眼神就变了。 广寒:【她那个姑姑,身上也有一股魔气。】 若有似无的魔气还很有灵性,被广寒望过去,立马隐逸起来,像顽皮的小孩子遇到厉害人物,赶紧就躲去大人后面。 阳光下,那股魔气消失无踪,广寒甚至在对方身上看见仙气。 以上内容,广寒是一边打字,一边发的语音。 拍摄间隙,他找了棵树下遮阳,让助理去拿饮料,他自己则在家族群里说起往事。 何疏饶有兴趣:【仙气是什么样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仙气。】 这世上既然有人魔鬼,自然也就有神仙,可相比前三者来说,神仙更为虚无缥缈,像是隔着一层,何疏自问奇遇已经够多了,也从未见过传说中的神仙。 广寒:【我说不上来,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既然有仙气,那肯定就不是妖魔,广寒留了个心眼,还是问那姑娘要了个联系方式。 姑娘以为广寒对自己有点意思,也就高高兴兴留了,之后还每天都会发消息问候广寒,说自己进了一家电子厂,因为姑姑有点关系,不用去流水线当工人,而是去了办公室当助理,还问广寒找到工作没有,要是没有的话,她也麻烦姑姑帮忙留意下。 广寒偶尔也回复,他没有忘记对方姑姑身上的古怪之处,话题也基本围绕在她姑姑身上。 从对方的话语里,广寒得知,她姑姑名叫袁春花,其实不是她亲姑姑,而是远方表姑,但对她像亲侄女一样,还经常带她出去逛街买衣服打扮,甚至还带她出入高档场所,她在这里很开心,几乎没有别人进城打工遇到的那些辛酸事,只不过她心里还惦记广寒,所以念念不忘和广寒联系,并提出有空见面一起玩。 广寒想通过她更进一步了解那个奇怪的袁春花,就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女孩子的变化确实让他很意外,原本土里土气的女孩变得时尚漂亮,虽然谈吐依旧有昔日影子,但全身上下脱胎换骨,仿佛换了个人。 更重要的是,广寒发现这个女孩子身上,也多了一缕仙魔交织的气息。 广寒原本是没有好奇心的,也没有任何助人为乐的情结,但这个女孩曾在车上给过他一瓶水,本性也比较善良,广寒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接下这个麻烦。 女孩一听他说起自己目前工作不稳定,就主动提出引见姑姑,当场打电话过去,问姑姑有没有空,自己的朋友想找工作,电话那头的姑姑也很爽快,当即应约而来。 袁春花,这个带着乡土气息的名字的女人,却与这座时尚的城市几乎融为一体,她身上有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根本就看不出她原先的出身背景。 对方听见广寒的困境之后,真诚表现出同情,并表示自己朋友的公司现在就有这样一个工作岗位,可以提供给广寒,并且月薪比原来要多上三倍,稳定可靠,不会轻易裁员。 凤凤虽说闭嘴,但它忍耐不了多久,见广寒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忍不住就插嘴。 【你该不会是被骗去做鸭子吧?】 广寒:…… 凤凤嘎嘎大笑:【被我猜中了吧!】 广寒:【闭嘴。】 何疏却听出广寒的弦外之音,他说得这么详细,无非是想说明几点。 一,对方有问题,但隐藏得很好,连广寒都辨认不出来。 二,对方大隐隐于市,看上去就跟普通人无异,一座大城市人口上千万,像袁春花这样的人,很可能遍地都是,甚至与你擦肩而过。 广寒的能力,何疏很清楚,他虽无鬼王之名,却有鬼王之实,当初大闹阴间,连十殿阎罗都不敢追究他的责任,事后他回到阳间,虽说是重生,却也不必经历轮回之苦,早已跳脱三界。 但竟然连他都看不出对方底细,可见袁春花身上,的确是隐藏着一些秘密的。 凤凤没有猜错,袁春花果然把广寒带到一间高档会所,为他量身订造形象,让他出台陪酒,倒也不必卖身,而广寒在车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很快也被她姑姑“吸纳”进来,美其名曰换个工作,实际上也是在会所里从事陪酒工作。 早已习惯享乐的女孩子,无法回到从前那种清贫枯燥的生活,最终半推半就下海,成为沉溺于灯红酒绿里的一员。 故事到这里,似乎是司空见惯的少女失足经历,令人惋惜,但并不罕见。 但广寒在会所里游走,则发现了这里更多的秘密。 他发现与袁春花经常打交道的人,尤其是这里的年轻女孩字,身上或多或少,会沾上仙魔气息,往往仙气很弱,而魔气则越来越浓,包括袁春花本人。 随着时间推移,大概两三个月后,广寒在里面的资历越来越老,“客户”也越来越多,袁春花很器重他,经常带着广寒出入更为高端的酒局,广寒也发现,袁春花此人,虽然年过六旬,容貌却像三十多岁,妩媚风情,连很多年轻女孩子也无法媲美,酒局中不乏有明星演员,听说袁春花的年纪之后,对她的保养秘诀很感兴趣,纷纷询问,袁春花一律回答整容和运动。 只有广寒通过这几个月的暗中调查,察知袁春花的秘密—— 她被一只入了魔的狐魅上身,通过吸收年轻女孩身上的精元,来维持自己的美貌,同时将更多生气化为自己修炼的力量。 至于她身上的狐魅,已有几百年寿数,原本也是与她的同族一样,走下山入世积德行善的路子,甚至因此有了奇遇仙缘,可惜阴差阳错,她被纸醉金迷的十丈红尘所蛊惑,误入歧途,与魔气融合,仙缘无法将她拉回来,反倒被魔气侵蚀,最终彻底堕魔,连原身都保不住,最后不得不借由袁春花的身体,来继续达到目的。 在查清这一切之后,广寒把狐魅收拾了,也顺道解救了那个堕入苦海的女孩,把自己这几个月赚到的钱都送给对方,算是成全两人之间的一段善因。 至于女孩之后会干什么,还会不会因为由奢入俭难,再重入邪路,就不是广寒会去干涉的了。 世人多悲苦,他无意普度众生,只想守护一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些故事,哪怕何疏经历已经可以称得上丰富,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你说的仙缘,又是哪里来的?】 广寒:【那狐魅出山之后,曾因缘际会,救过一株历经雷劫的粉荷,为对方挡下半数劫难,粉荷因此毁身,但在毁身之前,为了报答狐魅,就将自己的元神精气都送给她,而这株粉荷,曾经在妙法元君身边修炼过,算是沾了些仙气,这缕仙气,也就被狐魅继承了。】 要是狐魅能老老实实循正道修炼下去,有仙气加持,未尝不能比同类更快得道,但红尘诱惑太多,不单是人难守本心,狐魅也不例外,她被这花花绿绿的世界迷住了眼,一旦有了私欲,自然就会被魔气趁虚而入。 何疏听见妙法元君几个字,不由咦了一声。 民间传说中耳熟能详的八仙中,唯一一位女性神仙,被道门尊为宏慈妙法元君,其别名正是许多人都听说过的何惠娘,也就是何仙姑。 何疏恍然大悟,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我记得我刚认识你不久,入梦阴间,遇到北号,他本来想把我扣下,但后来你出现了,他碍于你的实力不敢妄动,却非要找个台阶下,当时说的就是看在宏慈妙法元君的面子上。】 广寒:【不错,后来我把事情解决,将狐魅身上的那一缕仙气拔除,还给妙法元君,也算是有点交集。】 何疏:【那孟婆呢,听说她与你也结过善缘,也跟此事有关?】 广寒:【没有,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何疏刚要就粉荷的事情继续问下去,肩膀被李欣怡拍了一下。 “何哥,走了!” “去哪?” 何疏下意识抬头,发现周围的人开始陆续离席,台上也已经没人了。 自己跟广寒居然不知不觉聊了一整场。 李欣怡好笑又好气:“你一直低头发消息,我都不好意思打断你,拍卖会已经结束啦!接下来有杨姐喊的私人聚会,你不是答应了要陪我去吗?” 何疏赶紧收起手机,讪讪笑道:“我忙着聊天,不好意思!” 李欣怡耸肩:“没关系,这种场合我也觉得无聊,无非是作作秀走个过场,真要捐钱,谁会特意等这种时候?要不是还得赴场子,我现在真想回家睡大觉。” “欣怡!” 她的经纪人黄姐匆匆忙忙过来,小声给李欣怡交代了一系列注意事项,什么等会儿不开心也别写在脸上,起码待个半小时,实在待不下去可以打电话给她,让她来接之类的,看得出黄姐对杨心兰的邀约很重视。 “杨心兰在圈子里人脉很广,关系很硬,很多资源,我都未必能拿到,在她那里都不是问题,我也不需要你今晚认识多少人,达成什么成就,只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就可以了。” 黄姐絮絮叨叨交代,李欣怡忍着听了半天,终于有点受不了,三言两语把黄姐打发了,带着何疏先走一步。 “黄姐真是的,用得着这样郑重吗,我又不是头一天出道了,基本道理还是懂的!”李欣怡跟何疏抱怨。 何疏却听出黄姐语气里的异样。 她似乎已经预见到私宴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了? 李欣怡没听出来,何疏却留了心。 第200章 第 200 章 说是私人聚会, 但其实杨心兰跟李欣怡的交情根本就没到那份上,说白了还是小圈子里的应酬,带哪些人玩, 不带哪些人玩。 发起宴会的人有讲究, 被带的人也会生出错觉,认为自己得到了某种殊荣,由此贴上高人一等的标签,这也算是圈子里另类的PUA了。 杨心兰举办宴会的地方在一间大平层, 李欣怡带着何疏赶到时, 那里已经有十几二十个人了,杨心兰又换了一身衣服, 水蓝色长裙镶钻, 走路似在水里游动, 熠熠生辉, 无异于全场焦点。 何疏粗粗扫了一眼,在场这些人里, 有广为人知的大明星, 也有腰缠万贯的行业龙头老板, 还有虽然面生却被众星捧月, 一看就有点来头的低调大佬,人脉和资源尽显其中。 往往这种时候, 就需要一两朵漂亮的花来点缀环境。 也许在杨心兰眼里,李欣怡就是这样一朵花, 否则以李欣怡的资历,这样的场合原本轮不到她的。 李欣怡是个聪明姑娘, 她可能也看出来了, 有些闷闷不乐, 小声对何疏道:“等会儿找个机会我们就溜吧。” 还没等何疏点头,杨心兰亲自走过来了,跟李欣怡打招呼,亲亲热热挽上她的手,仿佛多年未见的闺蜜亲友。 何疏则暗中观察她。 之前离得远,他没看出杨心兰身上的异样,但现在近在咫尺,可以观察出许多原先疏漏的细节。 杨心兰的印堂,眼睛,人中,都没问题。 如果身上有问题,这三处地方是最容易显露出来的。 何疏再往下来,视线一寸寸,忽然定格。 “欣怡,你这表哥的眼神可不怎么老实呀!” 杨心兰嗔道,语气却没多少怒气。 何疏这才发现自己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有点长了,赶忙收回来。 “抱歉,我很喜欢杨小姐在荧幕上的形象,现在好不容易见到真人,就多看了几眼,唐突了。” 见他彬彬有礼,斯文俊秀,杨心兰很有好感。 “现在不流行杨小姐这个称呼了。” 何疏:“那,心兰小姐姐?” 杨心兰捂嘴:“这个不错,蛮好听!你叫什么名字?” 何疏:“何必的何,疏忽的疏。人如其名,经常疏忽大意,就像刚才冒昧。” 杨心兰:“欣怡,我看你这表哥很适合当主持人呀!” 李欣怡:“心兰姐说笑了,我这表哥懒得很,每天就想玩游戏。” 杨心兰:“能轻轻松松赚大钱,为什么要浪费这种天赋?走吧,我先带你们认识几个人。” 说完她也不等李欣怡拒绝,就带着两人游走全场,一一为他们介绍来客。 正如经纪人黄姐所说,能被邀请到这里的,都是有分量的人物,也难怪她怕李欣怡得罪人。 杨心兰似乎对他们两人格外优待,不仅亲自招呼,最后还带他们去了小包间,同桌吃饭。 要知道加上后面陆续来的客人,全场少说也有三十多人,这些人肯定不可能坐一个桌子,都在外面吃自助餐,唱歌跳舞,在空中泳池边玩耍,杨心兰又从中选了十来位,送入包间,这才是她最终想要笼络的人。 那问题来了,李欣怡和何疏,何德何能,尤其是何疏,这才头一回见面,怎么就能让杨心兰另眼相看? 换成其他人,可能早就受宠若惊,何疏不想表现得太特立独行,就也露出很荣幸的表情,跟李欣怡一道进来见世面,但他心里,隐隐已经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杨心兰如此纡尊降贵,不按常理出牌,而李欣怡又没有足够的重要作用能让她这么表现,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好像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果不其然,杨心兰为李欣怡两人介绍完在场大佬之后,就让两人给大佬敬酒。 李欣怡端着酒杯,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不情愿。 她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 桌边有些人看她的眼神,也让她有点不舒服。 但是李欣怡再任性,也知道这里的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 黄姐的话言犹在耳,她终于知道黄姐为什么会如临大敌,因为黄姐早也料到此刻会上演的这一幕。 如果她把酒喝下,会有什么发生? 他们还会让她喝第二杯,第三杯,直到她醉醺醺不省人事,也许等明天醒来,她就不是她了。 以前道听途说的故事在脑海里回荡,李欣怡的手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没说话,也没催促,只用饶富兴致的目光望着她,好像在等待宰羔羊主动送上门。 他们也许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而李欣怡不过是一头新的猎物,跟以前那些也没有区别。 “我是她表哥,这酒,我来帮她敬吧。” 她手上的酒杯被何疏拿走,后者举起酒杯朝众人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桌边的客人沉下脸色:“怎么来了个不懂规矩的?” 杨心兰笑吟吟,挽上何疏的手臂。 “你想敬酒,待会儿有的是机会,但现在是欣怡的场子,不要喧宾夺主比较好。” 何疏笑笑。 “一杯酒敬一个人是吧,那第一杯酒,敬的应该就是这位甄琉甄先生了。甄先生,既然咱们有幸相遇,那我就提点你几句。你妈的病,没治了,虽然本来不严重,你找的也是最好的医生,也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条件,但你的孝心,抵消不了你这些年作的孽。你妈是帮你还债的,可惜你的罪孽太深,这债凭她把命填上,也还不了,最终你还得自己背,最晚一星期,最快一天内,就能见分晓了。” 被他点名的客人勃然大怒,拍桌而起。 “你什么东西,在这……” 话音方落,电话响起。 甄先生按捺怒气,一看来电,火速接起电话,不到片刻就脸色大变,蓦地抬眼望向何疏,惊疑不定。 何疏对他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但这个笑容在对方看来,似乎不怀好意。 甄先生狐疑的表情里又多了一丝恐惧。 他不敢再说什么,匆匆起身,让人拿来外衣。 “我这里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也顾不上跟在场的人打招呼,他很快消失在门后。 趁着一片哑然,何疏又给自己的酒杯斟满。 “现在轮到第二位了,我记得你姓李对吧,李先生。你呢……” “别客气别客气!” 姓李的男人腾地站起来,直挺挺的,嘴里着急忙慌制止何疏。 “敬什么酒,不用敬不用敬,你,您赶紧坐下吃饭,心兰你也真是的,有这么厉害的新朋友来了,也不跟我们介绍介绍,还让人家敬酒,他敢敬我都不敢喝,咱们别那么拘谨,就当普通饭局,行么,来,我敬你才是!” 他说罢双手端起酒杯,朝何疏客客气气道。 刚才李先生就坐在甄先生旁边,别人听不见电话的内容,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边何疏刚说完,还没过一分钟,那边甄先生母亲病情突然变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知道的说是巧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姓何的能言出法随呢! 不管信不信,李先生都存了几分小心忌惮了,哪里还敢让何疏敬酒说出什么话。 何疏笑笑,也不勉强他喝酒。 反倒是李先生看何疏没表示,又一连喝了三杯,就当是赔罪了。 在场其他人看见他如此表现,都惊呆了。 杨心兰反应很快,一看气氛有点古怪,赶忙打圆场。 “好了,咱们今天菜还没上,你们可别都喝得醉醺醺的,欣怡快坐下吧,我得给你们介绍一下这边大厨的手艺,他最拿手的就是山楂红烧肉了,可别小看这道菜,那是……” 她还真就煞有介事讲起美食了,众人没有再为难李欣怡,不管装没装,反正都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 何疏忽然抬手打断杨心兰的话。 场面又是一阵静默。 李先生紧张地看着他。 杨心兰也露出为难表情。 李欣怡偷偷扯他衣角,好像想让他算了。 何疏:“我就想说,我去上个洗手间,你们继续聊。” 众人:…… 第201章 第 201 章 杨心兰现在有点后悔了。 她看着何疏斯斯文文, 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出身,根本没混迹过娱乐圈的,身上没有半点风尘气, 当时就起了心思,想着把他跟李欣怡一块吸纳进来,毕竟这个小圈子里的人脉, 旁人挤破头都挤不进来,自己愿意提携, 对方应该感恩戴德。 结果没想到,何疏差点把今晚的私宴搞砸了。 杨心兰暗暗恼怒的同时, 内心也惊疑不定, 就像那个李先生一样, 觉得何疏是在信口胡诌,又怕他说的是真的, 一时竟也被唬住了。 老祖宗没发话,可见这人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竟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 杨心兰没拦着何疏去上洗手间,脸上笑吟吟的不动声色, 心里却开始琢磨回头要怎么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却说何疏并不尿急, 他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暂时离开一下。 有他刚才的下马威, 在自己回来之前, 那些人估计也不敢怎么为难李欣怡了。 杨心兰身上,的确是有古怪的。 他刚才在观察对方时, 似乎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一晃而过。 换个普通人估计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何疏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结合之前李欣怡说过, 有人看见杨心兰身边出现一张貌似狐狸的脸, 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但杨心兰似乎不是精怪化身, 或者被精怪附体,否则他多多少少会有感应。 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何疏走向洗手间,内心不断思忖。 他觉得,如果杨心兰把此处作为招揽贵客人际交往的场所,那肯定也会运用到她身上的神秘力量,那么这里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而洗手间从风水上来看,是一间屋子的至阴之地,如果有线索,那里无疑是重要的地点。 满眼高雅装潢,还很有艺术感,看得出杨心兰下了大力气去经营这个地方,连洗手间也弄得跟艺术室一样,入目就是一块纹理流畅的山水石。 石头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光滑可鉴,何疏站着欣赏了好一会儿,实则在观察它有无问题。 在确认它只是一块普通艺术品之后,他又举步走向里间。 路过第二个洗手间时,他的脚步停下。 良好的隔音设施,隔绝了外面的动静,也让洗手间变得更安静。 但安静的洗手间里,忽然响起滴水声。 从洗手台那里传来的,像水龙头没关紧,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但何疏清楚记得,他进来的时候,水龙头是关着的,也没有水流下。 他露出玩味笑容,没有转头去洗手台,反而将手放在第二间洗手间的门把手上。 咔擦! 他没开门,灯先灭了。 一片漆黑。 倏然又亮。 明明暗暗,开关不定,像有个人恶作剧怼着开关在那拼命按,属于恐怖片标配了。 身后一缕阴寒之气,悄无声息飘来,攀上他的后颈。 何疏径自推开洗手间的门! 砰的一下,门另一头的把手撞上门板! 眼前灯光一亮,陡然垂下一个硕大鬼脸! 青面獠牙,鲜血满面,眼珠子爆凸出来,能清晰看见血丝。 可惜它面对的是何疏,不是普通人。 何疏直接出手如电,将这张鬼脸拧下来,他另一只手多了阎王令,对方根本无法反抗,被他拎在手里动弹不得,只能吱哇乱叫,何疏索性直接把它嘴巴也封了,免得引来外面的人。 “再叫,就直接让你魂飞魄散,你应该知道我有这能力。” 他冷冷道,把阎王应该有的气势拿捏了个十成十。 小鬼头大身小,四肢细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他的话了,果然停下挣扎,不敢再动。 何疏松手。 小鬼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怯生生似乎想躲,又不敢,两只硕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何疏。 虽然也还是之前的可怖模样,但这种表情却让它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怖了。 何疏皱了皱眉,他感觉这小鬼可能听得懂自己的话,但无法表达。 “我问,你点头或摇头,不用说话。” 小鬼点点头。 何疏:“你是外国来的?” 小鬼点头。 何疏:“泰国?” 小鬼点头。 果然,何疏心道,杨心兰养了小鬼。 许多财富来得容易的人,都相信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庇佑自己,在这种想法的基础上,他们就会求助于各种科学之外的力量,企图保留住财富获取的捷径,永远名利双收,福禄双全。 杨心兰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是养小鬼的人,通常身上会有阴气,何疏之前没有在杨心兰身上看到这种阴气,所以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也就是说,她身上还有其它力量,掩盖了小鬼的存在。 何疏:“这房子不止一个你吧,她是不是还养了好几个,分布在各个角落?” 小鬼点头。 何疏摇摇头:“寻常人养一个,都有可能随时遭到反噬,她是真的不怕死,破罐子破摔了是吧,我没猜错的话,她身上是不是同时还存在精怪附体,和魔气侵蚀?” 小鬼茫然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何疏的话,但何疏通过这寥寥数语,已经能推敲出大概脉络了。 三股不同的力量同时存在,互相拉锯,反倒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甚至彼此掩盖气息,让旁人察觉不出异常。 而且杨心兰频繁结交人脉,在房子里举行私宴,不仅仅是为了拓展自己的圈子,提升自己的能量,同时也是从这些人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生机,毕竟这些人非富即贵,本身气运就比常人要旺,杨心兰这是借着别人的气运来供养自己。 好一条“产业链”,能想出这种办法的,她也算很有头脑了,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何疏:“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的身份,你和你的同伴,我事后会妥善安置,你要告诉我,她附体的那个精怪,肯定还有一个被供养起来的神龛,那个神龛在哪里?” 小鬼先是摇摇头,然后想了想,露出眼前一亮的表情,他双手虚空画了个圈,作出睡觉的姿势,又拍拍身下。 何疏看不明白,对方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原来的手势,表示自己没有说谎骗人。 那是哪里,床下?在这间房子里?杨心兰把神龛放在床上?不可能吧? 第202章 第 202 章 何疏灵光一闪。 “你是说楼下?楼下也有她的房子?供奉神龛?” 小鬼连连点头, 表示他说对了。 但是这回轮到何疏皱起眉头。 供奉神龛的地方,必然是杨心兰私宅,不接待外客的, 他要怎么进去?总不能冒充查煤气或送快递的吧? 何疏想了半天,总算想出不那么好,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他掏出手机, 拨通了一个电话。 宴会厅内,宴会还在继续。 杨心兰考虑得很周到, 既然李欣怡和何疏暂时碰不得了,为了让贵宾们能“尽兴”, 她又临时叫来一男一女陪酒。 男的叫蔡顺, 是新近当红的小鲜肉。 女的则是慈善拍卖会上遇见的容菁。 蔡顺和容菁看见李欣怡坐在那里, 却并没不需要像他们一样敬酒时,是挺诧异的, 不过两人都没把这种诧异表现出来,这席上任何一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也没有一个何疏当朋友,只能按照规矩来, 举起酒杯, 挨个敬了一圈。 蔡顺酒量比容菁还浅, 一圈下来脸就有点微醺, 眼神也开始迷离了,似乎连旁边客人将手放在他手背上, 都没有察觉。 何疏回来时, 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没了他, 大家气氛刚起来, 说说笑笑的, 窃窃私语的,打情骂俏的,还有像是被孤立,埋头吃饭的李欣怡。 结果何疏一进来,场面为之一滞,众人好像被摁下某个开关,突然就沉默了。 何疏挑眉,认出容菁。 “怎么又来新客人了,杨大姐你不介绍介绍吗?” 谁是杨大姐!杨什么大姐?! 杨心兰的脸色一秒狰狞,瞬间又恢复亲和。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蔡顺,这是容菁,都是圈内前途无亮的年轻人,你应该看过他们的戏才对。” 何疏兴致勃勃:“看过,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真人呢,要不我帮你们看看相?” 开玩笑,他刚才看相,直接就把人家妈给看成病危了,现在谁还敢给他看? 杨心兰连忙道:“看相的事情先不着急,我们先吃菜,吃饱了再聊!” 何疏又看向她:“杨大姐,你想不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更上一层楼?” 杨心兰一愣,下意识问:“什么叫更上一层楼?” 何疏:“就是拿到更好的资源,名气和钱财,都更进一步。” 杨心兰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我没这运气了吧?” 何疏:“那倒不是,你命中本来就有许多财库,一生吃喝不愁,甚至也能找到如意郎君,美满幸福,反倒是你后天多此一举,养了些不该养的东西,现在才会阻挡你的气运。” 杨心兰面无异色,反倒笑起来:“何表哥,你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不是哄我开心吧?那我命里到底有什么财库呀?” 何疏摇摇头:“什么财库也不重要了,你现在就像被拦腰截住的河流,水流受阻,四处蔓延,反倒将两边的良田都淹没了,除非疏通河道,才能重新引导它流到正确的方向。” 这种玄之又玄的话,让杨心兰觉得何疏只是在糊弄人,就放松了一点警惕。 “何表哥,你说的这些心灵鸡汤,我这种俗人是听不懂的,等吃完饭,你再跟李先生他们慢慢聊如何?” 何疏若有深意:“杨大姐,你听得懂的,你就是因为养了狐——” 他拖长语调,却迟迟没有下文。 杨心兰心头一跳,脸色微变。 何疏:“蝴蝶兰,嗯,蝴蝶兰这种花,不适合你。” 杨心兰:…… 她还想说什么,何疏却已经转过头去跟李先生说话,再不理她了。 能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带了点迷信思想,李先生其实对何疏无比感兴趣,因为他看了那么多大师,就没看过比何疏更快应验的了,刚才跟甄先生一番话几乎可以说是“现世报”,李先生只是怕从他那张嘴里说出一些什么不该说的,并不是没有好奇心。 何疏见他心有余悸的表情,笑了笑:“李先生祖德有荫,你祖上应该是建过书院的吧,虽然距今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但助人读书无异于授人以渔,从此改变他们一生命运,其中甚至出过清官能吏,造福百姓,功德无量,延续至今,所以你从事业起步就很顺利,几乎没有波折,这都是祖上的功德累积,福泽回馈到你身上。” 李先生被镇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因为祖上办书院这事,关于他的外界宣传资料里查不到,他也只是听长辈说起过那么几句,没想到何疏竟然一照面就说出来了。 其他人看见李先生的脸色,也知道何疏说得半分不差。 李先生期期艾艾,压低了声音:“何先,表哥,我们借一步说话?” 接下来的对话,他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了。 杨心兰适时道:“这边也有小房间,我这就带……” “不用小房间。”何疏挥手,“接下来的话,也不怕隔墙有耳。李先生,我说,你听,做不做在你。” 李先生连连点头:“表哥你,您说!” 何疏:“你因为祖上有德,加上你自己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当然,一些小奸小恶,人性难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你算是今天这桌人里运气不错的,事业方面,前段时间有些波折,特别是投资,损失了一大笔钱对吧?接下来会有起色,不过最好也谨慎一点,别看见别人什么赚钱,就一窝蜂跟着去凑热闹,脚踏实地干自己的老本行,总会有大放异彩的一天。” 李先生现在几乎已经把他的话如奉圭臬了,只差没拿个笔记本出来记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追问:“还有吗?” 何疏:“还有,你老婆跟你吃过苦,她愿意对你不离不弃,是你的幸事,你这人大毛病没有,就容易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以后行动之前,先想想她,她脾气爆,等她离开你,你别追悔莫及。” 他每说一个字,李先生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杨心兰却很不高兴。 这个姓何的怎么回事,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在她这里闹场子抢人气? 喧宾夺主是吧?她倒要看看,等老祖宗亲自出马,这姓何的还笑得出来不? 不把对方折腾得哭着来求自己,她名字就倒过来写! 第203章 第 203 章 “你算是今天这桌人里运气不错的”, 也就是说,这桌里的其他人,以后比这位李先生还倒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何疏说出这句话之后, 在座其他人都开始有点如坐针毡了。 就在这个时候, 杨心兰绕过来,纤纤素手搭上何疏的肩膀。 “欣怡, 你表哥懂的真多, 我也想让表哥帮我算算了。” 与她的手几乎同时动作的,是杨心兰嘴角不易察觉的诡笑。 何疏咦了一声, 扭头看她。 “杨大姐,你手冰冰凉的, 是不是宫寒?” 宫…… 宫你x的,你全家都宫寒啊! 杨心兰好悬骂出声,幸好悬崖勒马, 出口之前忍住了。 她将手收回来, 笑得温柔:“抱歉。” 何疏点点头,若无所觉,径自在跟其他人说话。 李先生之后, 是一个个趋之若鹜, 想要让何疏点评一二的客人。 这些人任一个放到外面, 都是有头有脸的名流, 但他们此刻或多或少, 都抱着一种微妙的惶恐,在何疏那句话之后, 他们身上仿佛被贴了一个标签, 那就是除了李先生之外, 运气不那么好的,他们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气运到底走到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又有什么办法能补救。 何疏抬手,示意自己要说话。 “诸位的意愿,我有所了解,我之前也并没有夸大其词,你们有些人里,也许现在看上去比李先生还要花团锦簇,但实际上已经危机四伏,这危机就潜伏在你们身边看不见的角落,也许是你们做过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是你们得罪过某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不过俗话说,先天看命,后天看运,运势是是可以改变的,改变办法就在你们自己手上,也不需要问我,全天下稍微有点能耐的玄门中人,都会给你们同样的答复,那就是积德行善。”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略微有些秃头的蓝衫男人勉强笑道:“表哥你这话说的,我们也知道要行善积德,但具体怎么做,不得有个章程吗,你要是肯指点指点……” 何疏微微一笑:“你把现在你名下拖了三年的一处烂尾房,全款还给那些房主,你愿意吗?” 秃头男脸色微变,不吱声了。 他是干房地产的,这一行很来钱,但也有风险,像何疏说的,他现在名下就有一处楼盘,本来应该在三年前就建好,但资金链断了,楼房建了一半停在那里,许多人用毕生积蓄买了这个小区的房子,结果却没能住上,甚至还得继续还银行贷款,这三年里不知道多少人来闹,秃头男表示自己也没办法,毕竟这钱也不是全部落入他的腰包,现在要他自掏腰包去弥补损失,他肯定办不到。 何疏用了然目光看着他。 连自己的错误都弥补不了,谈何积德行善? 就算跟风捐点钱,那也是虚德伪善,鳄鱼的眼泪,无济于事。 杨心兰有点奇怪。 她在何疏身上下了点东西,怎么说现在也该发作了,结果何疏在那滔滔不绝,半点都没有中招的迹象。 难道她弄错了? 杨心兰微微蹙眉,见何疏酒饱饭足,准备招呼李欣怡一起离开,就有点急了。 “饭还没吃完,怎么就急着走了,饭后我还安排了节目的。” 何疏道:“今天给李先生他们看了相,有点累,要休息一下,不然会影响精神。” 李先生忙道:“应该的,表哥有微信吗?我们加一下微信,回头再聊。” 他想给何疏发个红包作为报酬,顺便结交一下,这里人多口杂,很多事情不方便细问。 不单是他,其他人都有这个需求,他们想问的问题,大多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反倒是蔡顺和容菁两个小明星,被晾在一边,成为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了。 这时,席上一人低低呀了一声。 “你们看朋友圈!” 众人不明所以,都掏出手机去翻朋友圈。 李先生也这么干了。 他很快知道对方为什么如此惊讶。 因为朋友圈刷新后的第一条消息,就是甄先生公布自己母亲抢救无效逝世。 李先生知道,姓甄的的确是个孝子,但他的所作所为,自己也有耳闻,孝顺无法抵消其它过错,这可真是现世报了……嗯,不对!他怎么也不知不觉顺着何疏的话来推测了? 不单是李先生这么想,在场其他人自然也都想到何疏前不久对甄先生说的话。 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才过了多久,就应验了? “表哥,你微信多少?” “何哥,要不咱们拉个群吧?” “何哥,你住哪里,开工作室吗,方便我登门拜访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询问声此起彼伏。 李欣怡本以为自己来赴的这场宴会,可能是鸿门宴,属实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个效果。 杨心兰更没想到,自己这个主人家,风头完全被抢走了。 至于蔡顺和容菁,跟木雕一样,目不暇接,已经看傻了。 何疏摆手:“我没开工作室,偶尔会开开直播,你们要想加我微信,回头问欣怡就可以了。” 李先生闻弦歌知雅意,反应比其他人都快。 “何哥,你放心,以后欣怡也是我表妹,她遇到什么事,报我名字就可以了!” 何疏笑道:“那倒不用劳烦李先生,其实圈里的事情,圈里人解决更方便点,我跟广寒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他肯定也会帮忙照看我表妹的。只不过我们家家教严,像今天这种宴会,我也是不放心,才会跟过来看看,以后欣怡要是不听话贪玩,李先生你看见了,就帮我教育她两句。” 李先生听见这番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喜上颜色,顺势道:“还叫什么李先生,那么生分,喊我老李就行了,要是何哥你不介意,叫我名字宏图也行!” 李欣怡知道何疏在给她找靠山,却不知道靠山还能这么找,直接三言两语就给她找了个表哥。 其他人反应过来,无不暗骂李宏图反应太快,直接把他们的话给抢了。 他们都是人精,有没有真本事,交谈间也能判断,何疏目前看来,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能人。 既然是厉害人物,他们结交还来不及,怎么会得罪? 杨心兰哪里肯让何疏就这么走了,她伸手又要去拉对方,孰料脚下明明是平底,她却莫名滑倒,手忙脚乱直接抓扯到旁边高几,盆栽落下来,直接砸在肩膀上,后脑勺也重重磕在椅子边缘,痛得她眼泪当时就飙出来了。 恍惚间,她好像还听见何疏在说话。 “杨大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就说了,你最近很倒霉,这才刚刚开始。” 第204章 第 204 章 杨心兰觉得自己异常倒霉, 简直可以称得上倒大霉。 倒霉的开端,就是何疏。 这个自称李欣怡表哥的男人,自从那天来到她的私宴之后, 一系列怪事就在杨心兰身上发生了。 是的, 怪事。 杨心兰觉得以自己的阅历和供奉的那几尊东西, 什么怪事也都该见怪不怪了,就算有不长眼的冲撞, 老祖宗没出马, 那几个小的也会帮自己挡了。 结果, 盆栽摔身上, 砸出个锁骨骨折。 杨心兰连夜被送到医院, 私宴也来不及办了, 客人们也都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宴会顷刻人去楼空,客人们没有尽兴而散, 杨心兰心里别提多怄气,还得一个个打电话去道歉,结果人家转头一个个加了何疏,聊得热火朝天,压根就没空搭理她。 杨心兰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暗自记下何疏这个名字,等着日后再算账。 可就像何疏说的, 她的霉运, 好像才刚刚开始。 片子一照,得, 杨心兰摔的那一下, 连脚踝也有骨裂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 她只能老实在医院躺着,一边用了秘法呼唤老祖宗和那几个小的。 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召唤,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难道距离太远了? 杨心兰有点慌,忍不住再三摩挲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这玉镯用的是红玉,红得滴血一样的样色,晶莹剔透,许多看见这只手镯的富家太太,都对这只手镯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兴趣,有的也询问杨心兰在哪里买的这样成色极品的红玉。 但他们都不知道,单纯的红玉,达不到这样令人惊艳的颜色。 每次杨心兰摸索手镯,红玉也如有感应,会微微发热并发亮,她早已驾轻就熟。 玉镯是她与那几位灵体沟通的媒介,只要她摩挲手镯,心诚默念,就能与对方沟通。 这次的情况有点特殊,杨心兰把玩手镯许久,才有一个青黑色灵体从墙壁隐隐浮现,穿墙而来。 好在杨心兰住的是单人间,不然病友看见了估计要吓死。 她看见灵体,非但不害怕,反倒精神一震。 【小乖!】 她在内心默念对方的名字,不必开口说话,对方自然能听见。 杨心兰一共养了四个小鬼,这是她给其中一个起的名字,这小鬼还未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怨念深重的他,连寺庙里的诵经声也无法将其净化,最终阴差阳错被杨心兰请了回来。 小乖也是四个小鬼中,杨心兰最得力的助手,每次她想报复谁,或给什么人一个教训时,小乖总能实现她的愿望,而它要的也很简单,每周只需要一滴鲜血。 一滴血而已,杨心兰自然供得起。 【小乖,那个何疏,你去教训一下他,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杨心兰很少这么咬牙切齿提起一个名字。 何疏不是圈里人,但杨心兰仍旧放他陪着李欣怡赴宴,无非是看对方长得不错,当晚客人里说不定也有男女通吃的,一个李欣怡肯定不够他们塞牙缝,正好何疏送上门来。 如果何疏乖巧识趣,事后她也会给予适当补偿,说不定心情一好,还会介绍他进圈,在网络剧之类的混个脸,怎么说都要比普通人赚得多。 谁知道自己看走眼,居然请来一个事儿精,非但把私宴上的风头都抢走了,还搅得人心惶惶,大家谁也没空去管杨心兰和什么小鲜肉小妹妹了,全都顾不上了,一心就等着何疏的“金玉良言”。 【一定要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杨心兰又补充强调了一句。 但小鬼没有像以往一样转身就去执行任务,反倒一动不动,盯着她。 老实说,这小鬼怨气极大,相由心生,长得还是有点瘆人的。 被这么盯着,杨心兰也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疑惑。 【怎么了?】 小鬼没有回应。 【是不是要吃饭了?】杨心兰皱眉,【不对啊,前两天不是刚喂过你吗?】 她以为小鬼贪得无厌,趁机要挟,正想说什么,脑海里就想起小鬼阴沉沉的声音。 【不能……不敢……】 什么不能不敢? 杨心兰一愣。 【你在说什么?不能什么?】 【我不敢……去。】小鬼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敢?】杨心兰转念恍然,自以为得到答案,【难道他也养了小鬼?比你还厉害?我说怎么算事情算得那么准!】 小鬼没有说话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它的表达能力很差,也没什么思考能力,平时杨心兰让它干什么就干什么,太复杂的指令它也听不懂,毕竟是还未出生就死于非命,心智不全。 杨心兰有点不耐烦了。 【老祖宗在不在家?为什么我刚才呼唤老祖宗,她没有回答我?】 小鬼还是不说话。 杨心兰放弃沟通。 【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好了,再亲自去请老祖宗。】 所谓老祖宗,其实是杨心兰从别处请来供奉的狐仙。 按迷信的说法,家里有供仙的,就得一心一意,不能再请别的,否则一山难容二虎,不仅先来的那位会觉得自己不受尊重,两位仙家之前肯定也要不和,到时候反噬到供奉者身上,那都是加倍的后果,就像一个办公室里有两位级别相同的领导,那两人不得天天明里暗里互别苗头。 但到了杨心兰这里,她不仅供了仙,还养了几个小鬼,寻常人养两个以上小鬼就会开始气运精神衰竭的现象在她身上居然也没出现,运气反倒一路走高,从未有过倒霉的时候。 直到昨晚。 杨心兰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天又有了更坏的消息。 她投资的一部片子,刚刚杀青,里面的男主角就因为涉事直接被全网封杀了。 消息毫无征兆,连她也没提前得到任何消息,杨心兰直接懵了。 那部片子她投资了许多钱,之前也相当看好,因为以那里面主演和配角的名气和粉丝,就算剧情一般,也肯定是爆款,业内普遍认为杨心兰眼光很准。 可谁能想到会飞来横祸? 眼看自己许多钱就要打水漂,杨心兰也顾不上骨折了,赶紧让助理办了出院手续,急急忙忙赶回来,想找老祖宗求助。 结果家里找了个遍,居然没找到老祖宗的身影。 杨心兰既奇怪又惶恐。 这房子是她的私宅,除了钟点工定期会来打扫,几乎没人来过。 为了供奉狐仙,她专门找了一个空房间,每天鲜花蔬果地供着,为了讨仙家欢心,她也时不时带些时尚衣服和杂志回来,这些办法似乎奏效了,她每回在那间屋子里焚香祈祷,就能跟狐仙沟通。 这一回,也许是心烦意乱,她整整等了半小时,才等来仙家的回应。 【大人,您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 感应到对方存在,杨心兰喜出望外,连忙在内心疾呼。 念头刚起,她就看见一个疑似曼妙少女的身影,模模糊糊在神龛旁边出现。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杨心兰吓一跳! 少女原本腰间缠绕的黑龙神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脸疲惫。 随着对方叹息,身影微微颤动,好像更加模糊了。 【大人,您怎么了!】 杨心兰吃惊不小。 没等少女回答,门铃响起。 杨心兰皱眉。 她这里很少来客人,就算有,也会被拦在外面。 难道是物业? 杨心兰不想理会,但门铃一直响起。 【去开门吧。】少女幽幽道。 杨心兰一愣:【是您的客人?】 少女又不回答了,她只是望着杨心兰,表情复杂,似怨怼又似恼怒。 杨心兰分辨不清其中意味,只好依言走向大门方向。 门边监控,一张熟悉的人脸出现在镜头里。 “怎么是他?!”杨心兰皱眉。 【开门。】 仙家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 杨心兰来不及细想,神使鬼差就照做。 “嗨,杨大姐,听说你锁骨骨折,怎么还从医院跑出来?” 何疏笑容满面,好像老友重逢,身后还站着个男人。 杨心兰恨得牙痒痒,正想骂人,定睛一看那男人,竟是新近圈中红人广寒。 谁不知道广寒最近几部剧大卖,在导演和投资人那边也人脉甚广,不少人猜测他来头可能不小,兴许是某位大佬的私生子之类,杨心兰早在广寒小有名气的时候就盯上他,本来还想招揽他进自己的小圈子,毕竟像这种清冷型帅哥,需求量还是比较大的,谁知道对方上升速度很快,快得让她来不及实施,眼看对方的能耐已经远远超出自己控制,杨心兰就放弃了在广寒身上下功夫的心思。 她哪里能想到会在自家门口看见广寒。 “我们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你家的仙家。” 何疏一开口,直接就让杨心兰破防。 她供奉仙家的事情,没告诉过任何人,也许旁人会有猜测,但这种事在圈子里很常见,谁也不会无端端跑去管这种闲事,更不可能像何疏这样直接登门,单刀直入。 对方是从哪里知道的?! 何疏见她愣愣的没反应,就补一刀:“杨大姐,我没说错吧,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倒霉?” 第205章 第 205 章 杨心兰咬牙切齿, 要不是仙家发话,她根本就不会去开门。 何疏见她没说话,又追加了一棒槌。 “现在其实还不是你最倒霉的时候, 你以前干的那些事,以后会加倍在你身上反噬回来。回头是岸, 我劝你还是长点记性, 别一错再错,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 杨心兰气得七窍生烟,这人不仅上门砸场子, 居然还这么咒自己?! 可她不敢动。 因为仙家点名要自己开门的,现在仙家没发话,她就不敢自作主张。 不过她相信,仙家一定会狠狠教训何疏,毕竟打她的脸, 就等于打仙家的脸。 杨心兰不知道, 较量早已在暗中进行过。 仙家让她开门, 已经是较量之后的结果。 狐仙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能耐在人间已算强大,寻常玄门中人来了也奈何不了它,偏偏杨心兰把何疏引来。 “你们想要什么?”狐仙从杨心兰背后走出来。 虽然是走, 但它步态婀娜,袅袅生香,更像是在水面上飘动。 这显然是一位有道行的狐仙, 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保家仙——虽然很多都被称为狐仙, 但狐仙与狐仙之间也是不同的,何疏目测这位可能起码也能跟《白蛇传》里的小青一个级别, 就算有点差距, 也相差不多。 一般人绝不可能养小鬼的同时还供奉仙家, 这么久以来不仅相安无事,杨心兰的事业还节节攀升,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也依旧毫发无损,这就充分说明她供奉的这位,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我有一颗夜明珠,能避水防火,治寻常疾病,不知道能不能换两位一个人情,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我会尽快离开,找个深山老林修炼,再不会插手任何人间事了。” 它不亢不卑,却说着明显是求情的话。 显然,刚刚那场较量,让狐仙彻底熄了跟何疏他们继续较劲的心思。 一位是鬼王,一位是阎王,虽然狐仙不是鬼,但他们能耐放在那里,闹大了狐狸还有可能遭到天谴,所以她选择低头妥协谈条件。 为了表示诚意,她还将夜明珠拿出来。 杨心兰看直了眼。 虽说是夜明珠,但这颗珠子看上去像上好帝王绿雕琢,却浑身晶莹,能望见珠心隐隐有水流潺潺,那种扑面而来的灵气,连杨心兰这个普通人都能感觉到,更别说何疏和广寒。 但何疏却摇摇头。 “晚了,她这些年来干的事,都少不了你的庇护,不是一颗夜明珠能弥补的。” 狐仙咬咬牙,继续加码:“加上我的内丹呢?” 何疏:“你怎么还听不明白?就算你把内丹也押上,都抵消不了她的罪孽。她借着你所庇护的气运,名利双收之后还不满意,暗地里充当淫媒,用威逼利诱等各种手段,将漂亮男人或女人送上去,为自己收割更大的利益。” 比起何疏还愿意多说两句,广寒根本就不想废话,仅仅说了一句:“你最好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杨心兰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身体都动不了,不由惊恐万分。 狐仙原本模糊的脸逐渐清晰,却是青黑交加,双目甚至被黑色覆盖,已经分辨不出眼珠和眼白了。 “我也没办法……我……” 它脸上表情诡异地分为两半,半边痛苦挣扎,而另外半边邪恶诡笑。 “我身上有魔气……” 它说话越发困难,喘息剧烈,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止。 “魔气已经开始侵袭我的心神了,救救我……” 最后那个字吐出来时,它的语气又陡然一转,语调上扬,变得尖厉可怖。 与此同时,它的身体扑过来,双手指甲尖锐,隐隐泛着青光。 好像对何疏有所忌惮,它选择扑向广寒! 变故只在刹那之间,狐仙面色扭曲,张口露出一嘴獠牙,杨心兰从没见过这种场景,直接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而狐仙很快也发现自己找错对象了。 因为它扑上去的身体,直接被一柄长||枪贯穿了。 狐仙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它脸上的青黑却迅速褪去,像被长||枪吸走。 长||枪红光骤起,似在急剧蚕食魔气,此消彼长,很快红光越盛,而魔气越消,最终魔气被一点点吸收殆尽,红光也逐渐消弭,恢复通体漆黑的模样。 广寒将长||枪抽回收起,狐仙则啪地一下萎靡在地。 “你被魔气侵蚀,有多久了?”何疏蹲下身察看,但随即他发现,对方已经没救了。 魔气早就跟它融合一起,没了魔气,这只狐狸的修行也就到头了。 “我不记得了,很多,很多年……” 狐狸睁着无神的双眼,好像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又好像依旧贪恋这充满诱惑的人间。 很多年前,当它还是一只初出茅庐,发誓要像出息的前辈那样积累功德得证果宝的小狐狸,人间纸醉金迷的诱惑很快让它看花了眼,渐渐地修行有些疏忽,甚至还被魔气趁虚而入。 当时魔气是怎么跟它沟通的? 它说,有捷径可以走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按部就班呢?有些人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有些人则辛辛苦苦努力生活也会一朝返贫,这样的不公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所谓因果循环不过也是上位者蛊惑的言辞,只要力量强大到天地也奈何不了时,就已经可以跳脱三界五行。 狐狸当时也并不是就一定认同魔的话,它只是觉得这番话里也许有点道理,可就是这么心神一松,露出一丝破绽,魔气立刻就察觉了,强行挤进来,死皮赖脸非要留下,从此,它的修行之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彻底堕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狐狸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在容许魔气入体,没有选择强行驱离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堕魔了。 明知道不对,可也无法回头了。 现在如此,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狐狸的身形逐渐消失,与它一道陨灭的,是那最后一声幽幽叹息。 是后悔,还是怨恨,已经无从得知。 何疏松一口气,顺手把杨心兰养的那几个小鬼给收拾了。 “这女人真是债多不愁,胆子大到没边,养了一堆妖魔鬼怪在屋子里,我们再晚来一点,估计她还要连累整片小区都遭殃。” 何疏拍拍手,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杨心兰,见她只是昏迷过去,也没去管,直接跟广寒关上门离开,就像没来过一样。 杨心兰是人,既然是人就要遵守世间法律规则,何疏不会对她出手,等待她的,自然会有她自己所招致的一系列结果。 “难得你赶回来,晚上去吃烤肉吧,不带凤凤了,咱们两人世界!” 何疏坏笑,忽然出了个馊主意。 他们带着一身烤肉味回去,肯定会馋死那只小肥猫。 广寒嗯了一声,伸手拂去落在他头发上的叶子。 秋,要到了,而岁月,正长。 第206章 第 206 章 杨心兰的故事似乎暂告一段落, 何疏回到鹤城,依旧过自己的小日子。 随着广寒名字达到一定程度,进出原来的小区确实已经不大方便, 两人终于决定搬家,但也没有把房子卖掉, 广寒选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别墅区, 他外出拍戏的时候,何疏还是会带着凤凤回到原来的老小区住。 经纪人没少劝广寒跟何疏分开住,毕竟圈子里这种流言蜚语, 就算凭空捏造也足以影响前程,更何况他俩的确同住,没想到广寒直接就跟经纪人公开了他们的关系,还说如果不方便,他可以退圈。经纪人被惊得不轻, 又哪里舍得广寒退圈, 连忙把人安抚下来, 又说自己会处理此事,此后再也没有管过这方面的事情。 广寒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始终将演戏当成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这份工作的重要性显然是排在何疏后面的,一旦干不下去,他也就会干脆放弃, 毕竟现在几年下来, 已然积攒一笔不小的财富,就算不演戏, 去开个小饭馆当自媒体之类, 他也挺有兴趣。 至于特管局方面, 原本是广寒先被李映招揽过去,但现在渐渐的,何疏跟特管局的来往反倒更频繁些,毕竟他身份特殊,阴间隔三岔五总会有些或大或小的事情需要处理,而这些事情牵扯阴阳,又必然需要跟特管局联系,李映甚至成为专门对接何疏这条线的特管局成员了。 按理说,何疏只是名义上的阎王,阴间“人才济济”,总该早日找出个正式的,替代他这不伦不类的活阎王,可几年过去,每当他询问那边,几大殿主总是语焉不详搪塞过去,不是说现在人手不足,就是说合格的人选还没出现,何疏只好认命,继续当着这份“苦力”。 比起两人相对岁月静好的日子,在他们眼中故事暂告完结的杨心兰,却觉得自己陡然沉沦苦海,一落千丈。 首先是她在家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倒在地上,只记得当时何疏跟广寒来敲门,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竟迷迷糊糊都想不起来。 最恐怖的事情还不在于此,杨心兰发现自己供奉的仙家,和养的那几个小鬼,全都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翼而飞了! 毫不夸张的说,她有今日成就,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仙家和几个小鬼的功劳,现在等于说外挂没了,她从云端跌落凡尘,变成一个普通人。 杨心兰尝试各种办法呼唤仙家和小鬼,就是得不到半点回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何疏他们把自己的仙家惹毛了,仙家弃她而去,不再帮她了?那几个小鬼呢?上师明明说过用血就可以把它们牵绊住,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 杨心兰带着满脑子惶惑,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老觉得有人随时会从暗处蹦出来害自己,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也不管锁骨伤势还没好需要静养,直接飞了一趟东北,想找当年帮她请仙的高人,谁知到了才吓一跳,原本在电话里约定了拜访时间的高人,几小时后杨心兰登门时,竟被告知对方心脏病突然发作,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刚刚去世。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但杨心兰走投无路,已经别无办法,她又想到自己养小鬼的那位泰国上师,为免重蹈覆辙,她先是通过电话联系上对方,再三确认上师身体无恙,又用最快速度订了机票,高价找当地向导,带着自己重走当年那条崎岖难寻的山路。 结果一到上师那里,她又傻眼了。 人直接闭关,不肯见她。 杨心兰费尽心思找对方要一个答案,最终上师只让人出来传一句话。 他让杨心兰回去,什么也不要做,也不要再请任何东西,那不是她能承受的。 杨心兰回国之后,发现自己就像何疏之前说过的那样,厄运才刚刚开始。 投资的片子打了水漂不算,原本对她青眼有加的靠山,也忽然对她冷淡下去,一夜之间,杨心兰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仿佛阳光出来之后的雪屋,逐渐融化。 问题出在哪里? 杨心兰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只能将原因归结为何疏和广寒。 毕竟自己从昏迷到醒来之间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如果何疏做了什么手脚,让她的仙家和小鬼同时消失呢? 可对方总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连泰国的上师也畏惧吧? 杨心兰心头一跳,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线索。 日子还要过下去,杨心兰本来已经开始一只脚迈入幕后,但她损失惨重,不得不重新开始接戏,但从一开始不肯降低要求,到后面愿意妥协,杨心兰所有看好接下的剧本,总会莫名其妙被截胡,就算侥幸能演,最后也都因为各种因素上不了。 私宴会所,渐渐地也没了人气和号召力,再也没人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前来赴宴,从前那些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的小明星,也不再在她面前摆出恭恭敬敬的姿态。 门庭冷落鞍马稀,这就是杨心兰的现状。 杨心兰如何甘心过这样的生活? 由奢入俭难,早已习惯繁华的人,很难再返璞归真。 她心中充满怨恨,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自己当初昏迷前的那一幕。 何疏,广寒。 这两个人,她就算不好过,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有什么办法能报复他们? 杨心兰直接请娱乐狗仔和私家侦探去调查,她相信一个人生存在社会上,是绝不可能一点黑历史都没有的,只要有漏洞,她就可以将其成百上千倍放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查还真让她查到了一点东西。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很不寻常。 第207章 第 207 章 何疏跟广寒之间的关系, 其实并不难猜。 广寒这几年,除了经纪人因为新剧需要,自行跟合作对象一道出席某个场合炒炒热度之外, 一概没有可供娱乐八卦狗仔抓拍偷拍的暧昧女星,连圈外素人女生都没有,唯一能称得上关系匪浅的, 就是何疏了。 两人同进同出, 住也住在一起,即便是患难之交,也很难不让人往暧昧的方向去想。 圈中这样的也不少, 大家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 谁也不会特意去管别人的闲事,毕竟广寒也不是爱豆出身, 他走的是演技路线。 但备不住嫉妒眼红的,背后想捅刀子的, 如杨心兰这样,把自己所有不顺都归咎于何疏身上, 何疏是圈外人,又没正经工作, 想让对方身败名裂也没什么用处,自然是报复广寒效果更好。 她找人查了一下, 就对两人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么大“把柄”在手,自然要选个合适的时机公布, 才能收获最好的效果。 杨心兰自己就是圈里人, 自然知道什么时间什么方式公开最好, 她先是找了新媒体相关的朋友,将自己从侦探那拿到的一系列铁证包括照片都给了对方一份,对方能拿到这样独家的爆料,自然兴奋万分,再三保证一定让杨心兰过两天就能在热搜上看见这个新闻。 与此同时杨心兰还将广寒早年的“黑历史”整理出来发送营销号,主要是关于广寒没有学历,曾经在小饭店里当过洗碗工之类,还有当时他埋头洗碗的狼狈模样。 这个爆料对那些迷恋广寒颜值的粉丝来说,可谓重磅打击,毕竟在一些并不纯粹是被演技吸引过来的粉丝心里,偶像应该是完美无瑕的,应该是高高在上不沾人间烟火的,一个从底层爬上来可能吃过很多苦的广寒,根本不符合这些人的形象臆想。 到时候,两面夹击,双管齐下,必然能掀起一场暴风雨。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杨心兰如是想道,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 她的霉运虽然还在继续,但有了这个盼头,仿佛也不觉得难过了,毕竟当自己倒霉的时候,如果看见有人比自己更倒霉,那无疑能让自己心情变好。 但是几天过去,她所盼望的爆料,居然一直没有爆发出来,热搜上什么新闻都有,就是没有关于广寒的。 杨心兰实在忍不住了,她直接打电话去询问朋友,对方却用遗憾的语气告诉她—— “发不了,有人让我们主编把这件事压下去,不准发。” 杨心兰大吃一惊:“为什么?这个料难道不够猛?” 朋友苦笑:“猛是猛了,可你是不是选错对象了,我们大老板,跟广寒有交情,上次我把你的料发过去,主编正好跟大老板在吃饭,大老板一听就说不能发,并且还跟自己相熟的一些人脉打了招呼,把这事给压下去。” 杨心兰一听,心凉了半截。 难怪她之前旁敲侧击给另外一个知名的娱乐资讯公关公司发了消息询问爆料内容接不接,对方沉默很久之后回了一句抱歉不接,杨心兰询问原因,对方没有明确回答,只是告诫她不要没事找事,回头想整人不成,反倒被整了。 杨心兰偏偏不信邪,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广寒他们害得很惨,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既然这里走不通,她只能实施第二个计划,那就是直接公开广寒那些寒酸的过往,再借着热度把广寒跟何疏的关系曝光出来。 这次倒是很顺利,她终于找到几个独立的营销号愿意接这单活,于是一则名为《你知道你最喜欢的偶像过去都在做什么吗》的娱乐新闻应运而生,里面列举了一共九名演员,但除了广寒之外,其他八个人无一不是科班出身,家境小康以上,相比之下,广寒那些照片与经历,确实就显得过于寒酸磕碜。 新闻引发不少热度,渐渐地在几个号引导下,开始有人谈论自己曾经在哪个小饭店亲眼看到过广寒在洗碗,也有人说自己家附近工地曾经来过一个打零工的,长相酷似广寒,因为颜值挺高还曾引起她和小伙伴围观,但后来那人干了一段时间就不干了,她看见广寒之后就怀疑是他,没想到真是。 就在这个时候,杨心兰又把广寒跟何疏一起吃饭被偷拍的照片发出来,照片里除了广寒主动给何疏夹菜,两人几乎脑袋挨着脑袋,还抓拍到广寒罕见眼露柔光的笑容。 这一波热度还真就给杨心兰带起来了,就算她联系的那几个公司不肯帮她炒作,这么零零散散的八卦一发,加上粉丝观众路人们的讨论,居然没花钱也上了热搜,名次还在逐渐攀升,大有引人注目的趋势。 杨心兰一天到晚泡在各种社交媒体,眼看那些粉丝因为这些事情脱粉,甭提多高兴了,偶尔也会亲自下场火上浇油,煽风点火。 这些事情看似小,但当热度大到影响个人形象时,广寒原本接到的剧本和代言也都会受到影响,许多合作方为了避免己方出现更大事故,也会选择弃用广寒。 在这件事发生过了两天,广寒终于发了一条微博。 内容只有百十来字,言简意赅。 【我确实没有受过专业演戏训练,全凭自学,我愿意为了工作全力以赴,其余的属于私事,大家愿意喜欢我所扮演的角色,我很有成就感,如果觉得不愿意喜欢下去,那也随意。】 这一发出来,轰的一下,评论区就炸开了! 有人说他傲慢,有人说他学历低还一直装高大上,还有人说,中间那所谓的“私事”,是不是就变相承认那些坊间传闻是真的? 众所纷纭,褒贬不一。 广寒发完微博,退出APP,全程用时几分钟,比拍戏还要随意。 然后他抬头望向正眼巴巴等着自己开口说话的某位投资方,点头嗯了一下。 “根据你说的情况,你家小孩应该确实被阴魂缠上了。” 第208章 第 208 章 面对对方陡然紧张起来的神色,广寒话锋一转。 「不过不是什么厉害的阴魂,我过去看一下就好。」 对方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 「那不知道广先生待会饭后有没有空跟我回去一趟?」 广寒道:「现在就可以走。」 反正这里的饭也没特色,还没他自己做的好吃。 他只想赶紧把事情解决然后回家。 这位请广寒吃饭的老板姓陈,跨行业发展,是圈内一家娱乐公司的老板,旗下演员明星不少,他早就想签广寒,不过今天饭局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广寒一直以独立工作室的身份出现,从来不依附某一家公司,几年来竟也没出现被压迫或下套的情形,所以圈里一直盛传广寒大有背景,但实际的情况是上回经由洪老板介绍之后,陆陆续续就有他的朋友或熟人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求上门来,有的是走投无路,有的是半信半疑,结果他们的难题困扰又都被广寒顺利解决之后,这些人理所当然就成为广寒的所谓「靠山」,毕竟谁也不想跟懂玄学的人过不去。 但这些事情也仅仅是在几个人之间流传,没有人吃饱了撑的去广泛传播,如杨心兰之类的,对此就不太清楚。 陈老板的小女儿,自从年前跟朋友出去郊游回来之后,言行举止就有点不对劲,医院体检没有问题,医生委婉建议去心理科看看,可七八岁的小女孩,平时阳光灿烂性格开朗,也没听说什么校园暴力,能有什么心理问题?陈夫人还是带着女儿去了,结果自然也没有结果,后来又听家里老人指点,去找了位玄学方面的师傅,师傅说这是冲撞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东西,魂魄被摄走一部分,可经过师傅「招魂」,小女儿的「症状」好像反倒比之前更严重了,之前起码还有清醒的时候,现在竟大部分时间都六亲不认,但除此之外,其它方面又表现得尤其正常,甚至连读书成绩也突飞猛进。 为了这件事,夫妻俩寝食难安,生意都顾不上了,陈老板这回也是听朋友说了广寒的能耐,这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过来。 陈家大门。 广寒正要迈腿进去,却停住了。 「广寒,老弟?」 陈老板不明所以。 广寒抬头看了下,忽然伸手,从门楣上摘下一根东西。 陈老板凑过来一瞧,只是枯草,可能是什么时候沾上的,他不知道广寒为什么郑重其事。 「进去吧。」广寒道。 他当先进屋。 这里是三层别墅,但广寒好像未卜先知,没有陈家人带路,他就知道主角在哪儿似的,直接上楼。 陈老板的妻子想拦,被陈老板连忙拦住,低声冲她说了两句,夫妻俩跟在后头也上了楼。 二楼有四个房间,广寒看也不看其它的,径自右拐走向角落里的次卧。 卧室门虚掩着,他一推开,里面正在低头写作业的人马上抬头,脸色变得阴沉。 她双目炯炯有神,看着广寒,以及自己父母的眼神,就像在看仇人一般。 陈夫人心头一酸,差点又想掉眼泪了。 「小孩的身体,经不起你久住,到时候你在里面被困住,会跟她的魂魄纠缠,对你自己也没好处。」广寒根本没有试探寒暄的打算,直接就开门见山。 小女孩眯起眼,说出来的话让陈老板夫妻大吃一惊。 「我就是不走,你又能怎样,你碰我一下,她的身体和魂魄也会跟着受损。」 广寒:「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现在出来,我留你魂魄齐整,第二条路,我抓你出来,后果自负。」 小女孩嘎嘎笑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他们之前找了城隍出面,都……」 话音未落,她脸色就变了。 因为广寒手掌翻覆,红光闪过,多了一把长||枪。 通体漆黑,隐泛红光,一看就不是凡间之物。 小女孩腾地起身,好像想躲到父母身后去,让广寒不敢出手。 但是陈老板夫妇就站在广寒背后,她想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广寒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长光掠过,连陈老板夫妇两人都来不及开口阻拦。 红光就已经穿透小女孩的身躯。 透体而过! 陈老板的妻子惊声尖叫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女儿被眼前男人直接杀害了! 小女孩面露惊恐,眼睛一闭,软软倒下。 「你干什么!」 女人扑过去保住女儿,仔细一看却发现女儿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不知何时那把长||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耳边一声凄厉惨叫还在提醒他们刚才一切不是错觉。 陈老板稍微冷静点,他定了定神,忙问道:「老弟,这到底怎么回事!」 广寒:「我已经把他收了,你女儿没事了。」 小女孩缓缓醒转,神色迷糊,好像根本不记得自己之前在干什么,却能准确喊出爸妈,神态举止也跟出事前一样。 她母亲喜极而泣,陈老板也很是高兴。 「这么说真没事了?还需要做点后续工作不?喝点符水之类的?」 因为一切经过太简单了,他还有点不敢置信。 广寒摇头。 附身那鬼是个孤魂野鬼,还有点狠劲在,小女孩八字轻又阳气弱,平时还总喜欢带着人形布娃娃在身边,就被那鬼附在娃娃身上带了回来,因为对方也有些道行在,普通驱邪的师傅生怕它来个玉石俱焚,还真拿它没办法。 可这鬼躲过几次,就真以为自己无敌了,开始嘚瑟,谁知这次踢到铁板,直接连渣都没剩下。 陈老板听完,后怕不已。 「这么说,所有人形玩偶都容易附阴?以后是不是不能让她买洋娃娃了?」 广寒道:「人乃百灵之长,不管是动物成精的魂体,或者是生人死后的阴魂,自然都喜欢人形躯壳,如果活人一时无法附着,那么人形玩偶也是一种选择。但一般来说,只要阳气重,经常在阳光下运动锻炼,这种阴魂就无法近身。」 陈老板点点头:「她妈怕她晒黑了,明明涂了防晒还非要让她出门带伞坐车,以后我让她多晒晒太阳!」 他一边给广寒道歉,一边让管家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礼盒。 「我刚刚听助理说,你发了条澄清博文,需不需要我帮忙处理一下?」 陈老板很清楚,对于演员来说,广寒遇到的事情,算是一次比较严重的公关危机了,处理不好的话,肯定会影响事业前程。 但广寒却摇摇头。 「不用,如果退圈我就去做别的事情。」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自己吃饱了要去散步。 陈老板转念一想也是,像广寒这种人,转行去专职给人看事,说不定赚得比现在还多,还有一堆人捧着钱上门求着,不用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被挖点「过去现在」出来,放在显微镜下指指点点。 「是我格局小了,不管怎样,你只要想继续拍戏演戏,我这边有好项目一定给你推。」陈老板拍胸脯保证,「别的不敢说,这方面我还是有点子眼光的,很多项目经我之手,就能起死回生!」 广寒却无心跟陈老板聊太多关于拍戏的事情,因为他只想赶回家。 离开陈家,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半,距离约定还有半小时,其实也算刚刚好,他去店铺取了预订的东西,又匆匆驱车回家。 夜幕降临,他刚推开门,就听见熟悉的吼叫。 「何疏你干嘛呢,在后边磨磨唧唧,我这边有两个人,要把我包了,你快过来啊啊啊!救命啊!!!」 「急什么,看哥从天而降,英雄救猫,我说你现在这灵敏度比之前是退步了吧,当鸟的时候还挺快,当猫就不行了,啧啧……」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后面有人!」 「看哥一打三,哎呀!」 「臭何疏你害死我了呜呜呜,我又要掉分了!」 广寒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家里热闹是好,但太热闹了有时候也吵得他脑壳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到网吧了。 当事人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见他们沉浸在网络世界,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广寒敲敲桌面。 「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头,也没有猫回头。 一人一猫各两台电竞椅在那杵着,广寒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高高的椅背挡住大半视线。 玩游戏玩魔怔了? 广寒蹙眉,只得放下蛋糕,走过去。 就在他伸手就能搭上何疏肩膀时,何疏冷不防转身站起来,一捧鲜花凑到广寒面上。 「恭喜杀青!」 「欢迎回家,喵!」凤凤也跳到椅背顶端的边缘。 广寒的表情肉眼可见柔和下来。 何疏哈哈一笑:「以为我们忽视你了?」 广寒摇摇头:「生日快乐。」 何疏笑容一顿,转为疑惑。「生日?」 好像还真是。 他自己又给忘了。 「有蛋糕?」 凤凤支棱起耳朵,显然更关心这个。 「我要吃!快插蜡烛,快点许愿!歌我帮你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巴拉巴拉,好了快点把盒子打开我看看!」 它的后颈皮被捏住。 凤凤对上广寒略带威胁的眼神,嗷呜一声,委屈兮兮。 「我唱慢一点?」 何疏打开盒子,眉头挑起。 无糖水果蛋糕,凤凤倒是多吃些也无所谓。 广寒嘴上不说,起码还是用了心的。 「许个愿。」 一根蜡烛插在最中央,火花簇簇生辉,映出两人一猫的脸。 何疏闭上眼。 希望一家三口,健康平安。 世界很大,他的愿望却只有这么小,这么平凡。 应该,实现并不难吧? 何疏睁眼,看着广寒默默注视自己的表情,再转到旁边蠢蠢欲动的小肥猫,笑了。 第209章 全文终 许多人明里暗里等着看笑话。 广寒再低调,再与世无争,他的资源和咖位在那里,无形中也挡了不少人的路,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无意外,至少对他短期内的事业也会造成一定影响,那么他留下的资源空位,很快就会有人填补,到时候他再想拿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几天过去,虽然舆论尚未完全平息,但也没有再度发酵爆发,阴阳怪气的人仿佛说累了,倒有另外一种声音浮出水面,夸广寒拎得清,一没有说谎编学历,二为人低调有担当,不想让粉丝和观众混淆身份,明确表明自己演员而非明星的立场,讨厌的人也许会变多,那些因为他颜值而来的粉丝也可能会减少,但真正喜欢的人,依旧会喜欢,不是冲着他的容貌或资源。 所以在最初的几天,粉丝小规模下降到一定数量之后,就停滞不动了,没再往下掉,当然也不怎么增加。 包括那些谈论广寒私生活的风言风语,似乎也影响不了他的分毫,手头这部戏杀青之后,他索性休息一段时候,跟何疏去了一趟西北。 名义上是旅游,但实际上是特管局的任务。 由于西北一场大战,牺牲了不少人,当地磁场平衡也在大战中被打破,气流外溢,星野四散,需要有人收拾残局处理参与魔气,何疏跟广寒虽然是编外人员,却属于不被大战波及又能力很强的人,自然被受邀前往。 那边发生的事情鲜为人知,不必赘述,但等广寒有空上网时,就发现自己跟何疏去机场的照片被人短暂翻出来过,又有人通过他们的航班分析他跟何疏去哪里,但随即这种探究行为就被压了下去,热搜被撤,话题被关闭,一切刚有点水花又被强行抚平,好像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暗中操纵,坊间就有另外一种说法出现:有关系背景后台的不是广寒,而是他身旁那位密友,所以每次与他有关的新闻都会被压下来。 渐渐地竟也有不少人认同这种说法,连广寒的经纪人都私下委婉跟他说,你陪那位何先生的时间也挺久了,要是他愿意放你走,大家好聚好散,你也可以考虑下,以后少了隐患。 广寒对此:…… 虽然这种说法很可笑,可也未必一点道理都没有。 因为压下行踪新闻的是特管局,毕竟他们有些行程特殊涉密,不宜大肆宣传,知道的人越多,反倒越容易被有心人挖掘出一些内情,毕竟国内外盯着华夏的人实在不少,正因为有李映何疏他们这些潜行者的暗中守护,才有普通人平安幸福的生活。 既然被别人误会,广寒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将错就错任由他们去误解,也许谣言越多,反倒是越安全的。 他的事业其实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诚然那些看脸的粉丝走了,留下的反倒更纯粹些,风波逐渐平息,广寒继续接戏拍戏评奖赚钱。 反倒是杨心兰那边,也不知道是恶事做多了终于受到反噬,还是她自己气场心情影响做事,广寒的公关危机出了没多久,杨心兰就出了车祸,她的车被一辆酒驾的大卡车追尾,奇怪的是杨心兰的司机毫发无伤,她自己却被压住双腿导致截肢,最终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这种结局对于她这种爱美爱权势爱出风头的人来说无异于致命打击,为此她花光积蓄,千金散尽,又尝遍人情冷暖,还因此换上抑郁症。 杨心兰的下场,何疏并不关心,从西北回来之后,他的能力好像因为过度消耗而拓展了新的上限,但与此同时身体承受不了过于强大的力量,也开始出现反应,每天昏昏沉沉伴随低烧。 虽然知道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但精神恹恹是免不了的,他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抱着枕头锁在沙发上,打游戏也没精神了,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连凤凤骂队友的噪音都无法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这样下去不行吧?」 软软的肉垫放在他的额头上,凤凤抬头看广寒。 「已知猫的体温比人高,但我还能摸到他额头热热的,会不会把人烧傻了?」 广寒看着何疏闭目沉睡的容颜。 「现在没有人能帮到他,他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虽然也不是什么生死难关,迟早总能度过,但这个过程,无疑比较煎熬。 何疏正在梦境里。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坐在奈河边,但就是走不出去。 脑子里纷乱无比,无数碎片画面在眼前闪现,他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幻觉,还是曾经存在过的自己某一世。 河边石头上坐着一个人,背对何疏,仿佛与石头早已融为一体。 何疏心头涌起莫名古怪感觉。 他知道自己跟此人极为熟悉,也知道对方绝不会伤害自己,可就是喊不出名字。 是叫…… 什么来着?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不闷吗?」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他选择主动搭讪。 那人没有回头,也没出声。 何疏不以为意,自来熟这种事情,他信手拈来。 「这条河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你在等什么人?」 他在对方旁边蹲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跟着看滔滔河水无声流淌。 除了河水颜色发深发黑,没看出这条河与阳世的河流有什么区别,哪里值得对方一动不动端详这么久。 何疏蹲得有点累了,索性盘腿坐下,地面阴凉无比,好在他现在也是鬼了,不用担心寒凉入体闹肚子。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 「可惜了,死前没吃上那口酸菜鱼,到了这里还惦记着,也没人给我烧了。喂,你知道阴间哪里有卖酸菜鱼吗?」 黑色铠甲男人终于微微动作,侧首看他。 不是个饿死鬼,那为什么会死了都不忘一口吃的? 「看我干什么,我的要求很奇怪吗?」何疏挠挠鼻子,「阳间美食那么多,很多人死了还惦记着没吃上的遗憾,这很常见吧,难道阴间就没有满足这种需求的地方?不是说心愿未了是无法往生的吗?」 铠甲男人:……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因为做鬼没吃上酸菜鱼或酸汤牛肉就放弃投胎机会的。 「你还记不记得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何疏又兴致勃勃地问,他看出这男人装扮不太像自己生前的年代,不由好奇心起。 铠甲男人还真想了想。 但想不起来了。 实在太过遥远了。 而且他那一辈子奔波劳苦,基本就没有静下来去细细品尝过某种吃的。 从长安,到大漠,他的足迹遍布山川,可真正记住的,却很少。 于是铠甲男人摇摇头。 「可惜了,可惜了!」 何疏啧啧两声,开始讲起自己为什么会念念不忘那口酸菜鱼。 「我是家里独子,家境也算一般吧,但是我从小想吃什么,想学什么,父母都会千方百计为我弄来,可惜,我生前的世道不太安稳,四面八方总是有战火,开始是军阀打老百姓,自己人内战,后来又是外敌入侵……」 铠甲男人沉默听着。 很少有人主动给他讲故事,他其实听的兴趣不是很大,但也没有赶人。 毕竟这里早已日夜模糊,时间无限拉长,人的耐性仿佛也就多了许多。 「我出远门读书,有一年放假回家,正赶上外敌攻打我的老家,我一听学也不上了,直接去报名从军,可当我跟着部队辗转抵达家乡时,还是晚了一步,家早就被轰炸成废墟,举目望去,竟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 「后来我也没再回学校,就跟着一直打仗,打了许多年,一边打,一边找我父母的消息,可怎么都找不到,很多人都说,他们可能早就在轰炸中丧生,我想也是。」 何疏絮絮叨叨,语气倒谈不上激动,毕竟死也死了,一切往事如烟,激动又有何用,只有些许遗憾,徘徊心头不去。 「但我一直记得,我最后一次离开家,母亲给我做的一盆酸菜鱼,我当时跟她闹别扭,赌气不吃就出了门,没想到这一离开,就再也吃不上了。」 「老兄,我不知道你死了多久,为什么不去往生,不过人世间总会有让你眷恋的东西吧?」 「没有。」 「什么?」 「没有什么可眷恋的。」 「哦——」何疏长长拖了调子,「那,往后我给你多讲讲?直到你重燃希望为止。」 铠甲男人不置可否。 何疏却拍拍他的肩膀。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再来。」 他起身就走。 铠甲男人难得开口:「你去哪?」 「到处逛逛。」 何疏头也不回,他那语气,好像是要去逛大街,把整个阴间当成闲逛的场所了。 铠甲男人在阴间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洒脱的鬼,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 「唔……」 何疏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脸边,两只圆不溜秋的眼睛里好像蕴藏某种担忧,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捏,却感觉手被握住。 「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就两小时。」 广寒捏了捏他的手心,因为做梦有点发潮微热,但没大碍。 「我怎么感觉好像过了一辈子。」何疏咕哝,长长叹了口气。「我梦见,我在阴间见到你了。」 一觉醒来,梦里那些对话逐渐远去,很快就模糊了,但那种感觉似乎还在,难以言喻。 「其实我们见过很多次,包括上辈子。」广寒道。 何疏挑眉:「我怎么没印象?」 广寒:「你转世之后,记忆必然消弭,现在能梦见一些碎片,是因为你能力有长进。」 何疏:「前世咱们也是,嗯,这种关系?」 他那一声嗯起承转折,听得广寒好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前世今生,只喜欢过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你。 何疏听明白了,老脸一红,讷讷转头,故作无事,跟凤凤打闹起来。 过了片刻,自己又忍不住问广寒。 「酸菜鱼,还记得吗?」 广寒点点头:「记得。」 他都记得。 任岁月变迁,一切不改。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